弟弟_

时间：2019-04-17 03:22:48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在他的房间里，　　只有一本用于华为　　企业文化培训的《狼文化》，　　他的手机里只有一首歌曲，　　就是网络游戏　　《魔兽世界》里的主题曲
　　很多个夜晚，我都怕接到来自深圳的电话。终于有一天，在大年三十的深夜，我弟弟的男同学在电话那头哭着告诉我：“你弟弟的屋子都臭了，全是垃圾！我刚才把他的电脑主机给砸了。”
　　我沉默着，像有把刀在心口搅动着，同时又暗自松了口气，我的弟弟，没有自杀——每一次看到华为出事的员工名字，我的手打在键盘上都是抖的，幸好，不是。我对自己说。
　　弟弟已经在这家企业里干了四五年，两年多以前，他突然辞职，从此没有再找工作，也没有回家，只是在原来租住的房间里继续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多。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接任何电话，除了吃饭，从不出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每天打他的电话，无人接听，总是无人接听。我赶到深圳，房间里光线昏暗，白天阳台上拉着窗帘，两个席梦思床垫叠在一起，已经睡得塌下去了，枕头很久没有洗过，枕得发亮，床脚堆着一双脏球鞋。塑料布做的简易衣柜里，只挂着两件发皱的衬衣。弟弟站在屋子中央，手抓在胸前小口袋的拉链上，合上，拉开，拉开，合上，他看着自己的脚，声音很小地说：“唉——”
　　以前很多次见面，他都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眼睛红红的，总睡不够。几次在宾馆，他看一会电视，我倒水的工夫，他已经靠在被子上睡着了。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辞职。在他的房间里，只有一本用于华为企业文化培训的《狼文化》，他的手机里只有一首歌曲，就是网络游戏《魔兽世界》里的主题曲。
　　像大部分来自山区、乡村和城镇的华为员工一样——贫困、饥饿、艰辛的生活，几乎是这里很多年轻人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弟弟出生在新疆石河子最为偏远的一个农场，冬天零下40多摄氏度，弟弟的脸都冻青了，发烧晕晕乎乎，他还骑着自行车去上学。高考那年，北京邮电大学在新疆只招两人，弟弟硬是考上了，通信工程专业。我爸以为上邮电大学将来就是骑车送信，躺在床上三天不肯吃饭，逼着弟弟去改志愿。弟弟大学毕业后，用两年的工资还清了学费贷款。每到中秋，我爸妈都会收到华为公司寄来的一盒很好的月饼，是铁盒装的，他们把这些铁盒都收着，骄傲地，荣耀地，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写字台上。
　　弟弟在研发中心工作，在几万华为员工里，可能只是普通的一群，2008年一位跳楼的员工就是这个部门的。弟弟从未给我说过任何华为员工跳楼自杀或者自残的事，也从未抱怨过，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甚至极少进城。华为对面的马蹄山村，聚集了大量单身员工。每一个房间都那么相像，电脑，单人床，简易衣柜，行李箱，很小的卫生间，冲凉的热水器，电风扇，铁栏杆遮挡的窗户，楼楼之间狭窄的空当里纠结的电线，高高低低的路面，还有灯光下房东模糊的面孔：“你要把你弟弟领走啊，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被包围在绿色植物中的华为，环境真的很漂亮，那些南方植物在氤氲的湿气中蓬勃生长。每到夜晚，华为和富士康的员工就慢慢散到附近的夜市上来。几年前，弟弟刚到华为来工作的时候，周围的摊点还很少。如今，华为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电信网络解决方案提供商，员工大量增加，小吃、服装和百货也多起来。但一个以华为为中心的小镇，只有这么几条街，我不知道弟弟怎么度过那些无聊的日子，这里的女孩那么少，我总是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年轻男孩。
　　我知道弟弟这样已经是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不知道他还要在公司附近待多久，他好像已经成了这里的一部分，和华为的生活结成一体，除了每次来和弟弟吃顿饭，给他带些手抓羊肉，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我多希望可以带他走，哪怕他什么也不干，只要离开这里。我试着带他去旅游，带他出去吃好吃的，甚至想带他去相亲。万幸的是，他的精神一次好过一次，头发不再像从前那么长，理得清清爽爽的，衣服也穿得干净，脸色不再那么晦暗，慢慢地，自己挣扎着走出了屋子。
　　前些天，弟弟和我吃烤鱼，胸前挂着华为工牌的年轻人来来往往，我俩坐在路边低矮的塑料凳上，烟火缭绕，恍若做梦。弟弟说，他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在农场的菜园子里，午睡醒来，我们摘下红艳艳的西红柿，带刺的小黄瓜，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吃——那样清甜的西红柿和爽脆的小黄瓜，从农场离开求学，我们已经20多年没有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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