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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罗拉英文 阿芙罗拉

    时间:2019-04-11 03:15:11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NO. 1   经滢坐在卧铺车厢窗边那个狭小的座椅上,指点着玻璃外黏着的水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行进到安徽竟狂风大作,夜半时分初降雨水,车厢内难得没有婴儿啼哭声,水滴洒落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经滢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爬起身来看雨。
      经滢听到躺在下铺的母亲“唉”了一声,借着车厢外微弱的灯光,经滢看见母亲把双手叠在头下,下颌上扬,不停地抖动。
      经滢五月已经参加了三场婚礼,明天这是第四场。月初大学同宿舍的铁瓷结婚,经滢远赴山西,大学时看着她谈了四年的异地恋,不能说不坚定,临结婚却换了对象,姐妹俩心里难受又不好发作,只好借着婚礼哭成了个泪人儿回来;隔了一周又收到同事的请柬,经滢大为讶然,继而咬牙切齿——同事插足上司的婚姻两年多,背后颇受大家的议论,经滢还苦口婆心地劝过同事,如今她竟然成功上位,那自己算是一段姻缘的破坏者了么?
      隔壁间的赵哲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标准的九零后,每天嘻嘻哈哈像个弱智大儿童。中午一起下楼吃饭的时候赵哲说滢姐你沮丧个什么劲儿,结婚又不是真进了坟墓,日子一天不结束,以后还不定怎么着呢。经滢说那结婚了好歹也算个开始吧。赵哲抿了一口汤,又嫌弃地把勺往桌上一扔,懒洋洋地说谁刚结婚的时候不是风光无限,只要离了,不照样白搭么,以前越得意,以后越不好收场。
      婚礼上经滢选了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待着,赵哲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左右逢缘,几杯白酒下去面不改色。婚宴快结束的时候,赵哲拿着高脚杯凑过来对经滢说:“你看咱老板看我那样儿,我要是下点工夫他早晚还得离婚,姐,你别太迷信这个,这都不是事儿。”然后高举酒杯搂着经滢喊:“为了爱情!干杯!”席间一片碰杯声。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活在这个世界的方式,经滢知道赵哲其实是个顶聪明的女孩。
      第三场经滢本是抱着完全的决心拒绝的,她从来就不喜欢出门旅行,每年公司组织员工欧洲四国游,激情海南游什么的,她真心觉得以自己的运气,飞机也一定会掉下来,还是别连累同事了。接到请柬后,她先是给朋友账户汇了礼金,至于什么见证幸福、分享喜悦,什么重大时刻——别开玩笑了,这世界上有谁真心希望见到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的?又想了个充分的理由,只要对方打电话过来,自己就推脱经期第一天,实在是动弹不了。
      朋友电话里笑盈盈地说没关系呀,我们虽然在这边工作,但我老公是北京人哦,过两天,还要去北京摆酒的哦。正好也赶上你肚子不痛啦。言语里极尽显示嫁得好的骄傲。
      可怜的经滢真赶上经期第一天参加了婚礼,席间疼得掉下了“激动的”眼泪。
       NO. 2
      经滢越坐着越觉得车厢内燥热难耐,绿皮火车没有空调,风扇在5月也不会工作。车厢晃晃悠悠起起伏伏,多年的运行使车皮都散发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棕皮垫子里面的海绵早就被压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坐在椅子上硌得屁股都疼,大城市的高级白领按说早该脱离这种旅行方式,可是母亲又舍不得坐飞机,想来想去还是因为穷才将日子过得如此窘迫。经滢找不到更舒服的姿势,她只能静静地坐在这里等着困意袭来。
      在外企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已经习惯了凌晨三点后入睡,突然坐上火车,经滢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想起2000年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外出求学,那时是父亲送的自己,不断与其他父母交流孩子考上大学的喜悦。经滢一路无话,9月北方的大雨磅礴,她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极力想看清楚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朦胧的世界。
      父亲对着经滢后脑磕鸡蛋的声音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想起来似乎痛感犹存,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这车窗外的世界,经滢觉得自己一直不曾看清楚过。
      很久没有这样明明白白和自己对话了,经滢没时间,也没兴趣。她活得不开心,没滋味,所以特别不愿意回首那些破败不堪的日子,想到今天和昨天也没什么不同,她就更讨厌自己。30岁了,还一个人北漂,长相庸俗平常,小时候过于听从父母的教导,循规蹈矩地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直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除了名字让人过目不忘,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25岁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感觉到,28岁的时候竟然被母亲逼着参加电视相亲栏目了。
      一起进房间面试的一共有五位姑娘,经滢本来是三号,可是她听过前两位的故事,饶有兴趣地自动让贤,想听听这浮华社会究竟有多少奇闻异事。
      一号长相乏善可陈,一张口就东北味儿十足。她说我来参加这节目不为别的,是想让我老公看到了过来求我。他整日里不是和那帮瘪犊子喝酒就是喝醉了打我,瞅准我爱他就使劲得瑟,我爹妈是开矿的,平时给的钱足够我们花了,可是他虎了吧唧地非要创业,男人嘛,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可是三十万转眼就被他提了吐露的败祸光了,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埋汰啊,我一气,就跑来了。
      一个女导演问小姐今年多大?你们要是结婚了,按照节目组规定,你是不符合条件的。
      一号斜了导演组一眼,说我有那么老么咔嚓眼么?我们就是同居,没结婚,我才20岁!
      经滢看着一号说句话就呼扇一下蝙蝠衫的袖子,在后面看特像神经病女巫,她使劲儿咬着咖啡罐才没笑出声。
      二号是个林黛玉。长相玲珑剔透,身材杨柳细腰,有种病态美,让经滢看了都我见犹怜,就是故事实在是把经滢吓了一跳:“我从小是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在农村,女孩上学不容易,今年我23岁,但出来工作七年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能照顾我的人。”导演组频频点头:“小姐,电视节目需要点话题性,讲讲你的故事吧,对外是完全保密的。”
      林黛玉有了哭腔:“我一个女孩家,在北京实在没有依靠,前两年犯糊涂,找了一个老男人……可我不算第三者!他中年丧妻,在外面的女人有很多,我左右争不过她们,姐妹们说,以我现在的处境,如果再不拓宽交际面,只能嫁回农村,我不想……”
      还真是不算第三者,经滢边听边感慨。四号碰了碰经滢的胳膊,对着前面的二号努力努嘴:“丫肯定是刚做完堕胎手术。”
      经滢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看她声音发虚,春天还满脸冒汗,要说她是紧张,她不会穿得花枝招展却穿一双平底鞋过来。”
      四号是个红唇女王,中分发型下是张标致的鹅蛋脸,睫毛刷得根根分明,换了别人,大白天化这么浓的妆容肯定吓人,偏她还是个皮肤白的,坐在前面一撩头发,旗袍的分叉直伸到大腿,经滢注意到所有的男导演都在推眼镜。
      “我就北京人,25岁,未婚。在南锣鼓巷那边开个店卖大熊猫,哦,不是,再赚钱犯法的勾当也不能干,是卖国宝的周边产品,也算是自由职业者。感情嘛,和普通人一样,大学也谈过那么三五个,毕业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剩下的,上了节目再慢慢和你们说——请问导演,我上节目能给咱这店做做广告不?弘扬国粹嘛,这年头老外越来越难忽悠了。”
      女导演说这肯定不行,两个男导演说,你可以暗示暗示,弘扬国粹,人人有责嘛。
      五号让经滢稍微平衡了一下,无论是外表还是故事,都很平常,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经历,导演组照例询问了一下资料,就剩下经滢一个了。
      经滢今天穿了湖蓝色的裙子,米色的针织衫上还套了一副蕾丝边儿的领子,清清爽爽坐在前面,手里拿着咖啡罐,瞅着还真像二十多岁的意思。她说:“我叫经滢,大学学历,在××公司担任创意总监,今年30岁。”
      导演组等了一会,面面相觑:“经小姐,说说你的感情经历吧。”
      “初中的时候收过一封情书,没敢拆,高中挺喜欢成绩最好的学生会主席,到毕业了也没看清楚长什么样……”经滢眼睛向上看,单手托着下巴努力地思考着。
      “经小姐是高端人才,不要开我们的玩笑,时间对于大家都是很宝贵的。”
      “啊?那……没有了!”
      四个导演几乎集体拍了下桌子:“没有?”
      女导演问:“没有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具体喜欢的类型。”
      女导演说不可能吧,经小姐有没有演艺圈的偶像?
      经滢想了半天:“演《乱世佳人》那个白瑞德还行,郭靖也挺好的。我不怎么看电视。”
      费了半天劲,经滢成了和导演交流最多的人,四个导演问十句话,她往往几个字就解答了。
      甄选结果出来之后,居然是一号、二号和四号被选上了,经滢想了一会,也明白了,为了节目效果,找一些敢说话的,一些特别漂亮的有助于收视率,谁在乎她们私下什么样。经滢的模样和故事又不会因为上了电视就能伟大起来。
      和四号互留了电话,导演组出来一个人跟经滢解释:“经小姐的情况太特殊,如果我们导演组私下有合适的人选肯定留意,尽量帮助您达成愿望。”
       NO. 3
      太特殊,偌大一个北京城,没结婚的剩女或许还成千上万,没谈过恋爱的女人却是万里挑一,30岁了,没有任何驾驭男人的经验,还是处子之身。愿望谈不上,只是越来越急迫,比自己小七岁的妹妹明天都要出嫁了,经滢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时针指向四点她还是毫无睡意,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叹气,经彩嫁得太远,自己又不结婚,总之没一个省心的。
      逢年过节,经滢肯定是三姑六婆、邻里街坊的好谈资,大家共同看着她长大,走在街上遇到熟人,小时候卖她五分钱冰棍的阿姨都有资格插两句话——滢滢小时候可是顶可爱的呀,成绩又好又乖巧,怎么大了倒不懂事了呢?滢滢妈你也不着急呀?
      母亲一个劲儿地把话题往工作上转,倒也是,毕业七年没干别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赚的已经能以年薪计算了,虽然在大城市里依然连个卫生间都买不起,但好歹说出去十分体面,可显然亲戚们都对工作待遇不羡慕,只要没结婚,经滢就是值得同情的对象。经滢想,谁规定的不结婚就不是正常人了?但她面对质疑从不回话,她想若是换了经彩,肯定会绵里藏针地回一句阿姨你守寡二十多年了都不着急,我们着什么急呀,我陪着您!换了赵哲,恐怕还没听完,就得回一句,滚你妈的。
      反正人活着总有不如意的地方,无论怎么样长舌妇还是有话题讲的——对着小的倚老卖老,随意攻击顽皮点的孩子不学无术;对着年轻的闲言碎语,轻易编排她们私生活的丰富多彩,故事精彩得连主人公都当小说听。经滢想,老老实实的也好,反正就忍几天又回北京工作了,别人又不是真的关心她嫁不嫁得出去,嫁得好不好。
      经滢把自己多年因家境底气不足而练就的软弱解释为不屑于争辩。春节前经彩来北京看自己,正碰上家乐福有夜场购物满400送100活动,经彩想两人去有个帮衬便一起去了。结账排队人太多,经滢叫经彩先去排着,自己去拿商品,东西没拿完就快排到了经彩这儿,经彩留下购物车占着位置,去找姐姐,回来轮到自己结账的时候竟然少了两块女士内衣皂而不满500元。
      经彩说姐,咱就在收银这儿拿两罐口香糖吧,排队人太多。经滢舍不得,她大老远打车来就是为了省下这几十块钱,她说我又不吃口香糖,执意返到超市内部去拿了一罐咖啡来,惹得后面排队的人怨声载道。
      出了超市门经滢一个劲地磨叨,埋怨谁这么缺德,经彩想,又不是我的错,人家占了便宜我在这受罪,也憋着气。
      经彩快步先走到路边打车,抬头就碰见刚才在自己前面排队的男人,正在把购物车上的东西往车上放。经彩一步冲过去,对着男人的手就是一巴掌,手里的东西啪地掉了,经滢才看到,那是一块女士内衣皂。
      “我说先生,这没结账的东西,是我们车里的,你凭什么拿了?”经彩摁着车门,高声质问。
      “那我也不知道是你们的东西啊。”男人明显愣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别人购物车里的东西,是谁的你也不能拿啊!不知道你就能拿了?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拿了我两块肥皂,我们结账的时候钱不够用,后面又催,最后结的是500块钱的账!”
      “那关我什么事?你怎么证明我拿了你东西啊?”男人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变得理直气壮。
      经彩捡起肥皂,在男人眼前摇晃:“先生你可真要点脸,你一个大男人买女士内衣皂干什么?要不要调一下监控记录呀?”经彩抓紧肥皂,砸在男人的车窗上:“你们本地人,破车也算还有辆,我们打工的有什么?就为省这一百块钱,我们还要打车!大晚上的,两个女孩,你以为安全啊?”
      “那你想怎么着啊?我把肥皂给你还不行吗?”
      经彩灵机一动,坐地起价:“赔钱!我们花了500出来的,没有折扣,你就得赔我们100块钱。”
      经滢赶过来,一直拉经彩:“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
      “这可不行。”经彩扣着把手,要关车门。
      “真不要了,咱们走吧。”经滢拽着经彩直接就进了出租车。
      “姐,”经彩气呼呼地说,“干吗不要?那男的肯定要给了。”
      “大街上吵架多丢人。”经滢感觉脸都快能烧开水了。
      经彩气结:“……你,你一会可不要再磨叨这个事,那个男人听不到,倒消遣我来听你的抱怨。”
      经滢无言以对,只能安慰自己不稀罕与她一般见识,幸亏是半夜,要不然真是丢人。
      经彩今年22岁,比她姐还知道什么叫作丢人。她没赶上姐姐年少时的富足时光,自打初中稍微懂事以来,伴随她的就是医院的药水味,她知道自己家境不好,可又羞于承认,小孩的心思其实最简单也最敏感,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经彩生得美,人缘也好,逢年过节少不了要和同学走走人情。聚会太多,零花钱太少。最开始参加聚会一般是同学过生日请客,经彩因为买不起生日礼物常常在饭桌上闷闷不乐。后来同学间时兴AA制,她仗着有男生喜欢,也确实吃了几次白食,再往后,经彩有一次和同学在车站等车,公交车来了,同学却先问她,你有钱吗?经彩脸上便再也挂不住了。
      差了一个“零”字,经彩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她没有一块钱。
      年幼无知,偏见刻薄,所有人都习惯以取笑别人的短处为乐,没有人关心经彩为什么拿不出这一块钱,只是在背后议论经彩如何小气,如何骗男人给她花钱。这种校园暴力充斥着整个学生时代,经彩很快就想明白了,谁都想挥金如土纸醉金迷,谁也不想在菜市场上和小贩讨价还价,不想让人瞧不起,就得先承认自己没有。她彻底豁出去了,发传单、卖烟酒、收水费、贴广告、摆地摊、送报纸,推销员、迎宾前台、当送水工……小城里能找的临时工,经彩几乎都试过。
      没有谁能比20岁出头的女孩更爱美,更想要体面,更需要金钱的呵护,可是经彩把自己当个男人看——没有钱,你就没有话语权,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贫困便把肥皂还给你,没有什么比没有钱更丢脸,穷还非得要脸面,那只能是悲剧的马蒂尔德。
      对于经彩来说,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
       NO. 4
      五点了,雨停了,天都蒙蒙亮了。经滢看到车窗外面有些女人分布得很远,裹着各色的头巾,搂着很大的圆盘,好像在摘茶,放眼望去,整片天空没有一丝光线透过浮云,铁轨一侧全是绿油油的,田间褐色的泥土小路延伸到很远,尽头和浅灰色的云彩相接,在车上看过去好像是一幅移动的水墨画。经滢想,这些女人多大了?她们都结婚了吗?随即又感到自己走火入魔,身子虽然没动,脑子却跟过山车似的翻腾了太久,她终于觉得累了,爬上了卧铺,一直睡到了中午。
      在梦里,经滢好像又听到母亲“唉”了一声。
      段晓莉很不容易,28岁才嫁给32岁的经耀华,就是在这个时代也算绝对的晚婚了。段晓莉30岁有了经滢,37岁才有的经彩。1999年,夫妻俩双双下岗,2001年,经耀华第一次试着和人合伙做生意,就被骗了,背了一身债务还被合伙人告上公堂,一下子就脑中风,继而发现身患糖尿病,半年之后,确诊脑血栓,血块堵塞了语言中枢,51岁就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那段时间段晓莉的天是垮塌的。她才47岁,大女儿在外求学,还有一个10岁大的女儿什么都不懂。整整两年,段晓莉每天的生活就是带着经彩法院学校医院三头跑,生活的残酷没有压垮她,却连累了一双女儿——2003年春节,经彩在包饺子的时候问段晓莉:“妈妈,咱们以后还能吃上排骨吗?”
      不是没想过拿起菜刀大家一起走了算了。可是经彩长得实在俊俏,出事前段晓莉已经很久没有工作,整日就对着经彩,这十二年过得比二十年都长,何况经滢马上就能工作了——段晓莉咬咬牙,她舍不得她的孩子。
      经滢则有更大的烦恼。大学时期男生看经滢就好像看冰山雪莲,宿舍姐们甚至提醒过经滢,有时候古墓派的比自作多情的还可怕。但经滢能和谁说?她不是没试过,当放假姐妹们都兴高采烈地回家时,最初也有人关心经滢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经滢抵不过再三询问,心里的苦水就像喷泉一样喷射:“我妈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打我,但我妈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最开始时只是在找碴,过年的时候指责我玻璃擦得不干净,七天几乎只做了一桌菜又全部摔烂;再者就是大半夜的把我拽起来训斥,不是嫌我要生活费要得太多就是嫌我在家帮她干活太少,总要哭一通再跑出去,我只能追,大半夜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游荡;后来便是无中生有,我出去同学聚会,不给钱就算了,我自己平时有攒钱,但是我回家她就指着鼻子大骂我不要脸,总是出去吃白食;到现在,她一不高兴就对我爸爸破口大骂,上次回家,她甚至拿着菜刀追着我砍,看到了我的同学她还更兴奋,叫嚷着要杀了我同归于尽……”
      刚开始每个人都捂着嘴巴,知性派的说滢滢你想开点,你妈妈也不容易,你将来工作了要尽快带你妈去医院看一下精神科。圣母派的说滢滢你可别瞎说,你妈是生你养你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你妈最爱你,你肯定是给夸大了,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理论派的说我和我父母沟通就没问题,你就不会和她讲道理?女孩子大了,在外面脸面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妈不给你钱你就别去聚会了呗!你们沟通好了事情不就解决了。还有一些人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滢滢,别想了,你看我今天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久而久之,经滢再也不说了。即使不能自豪地说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还不能选择绝口不提自己就是那不幸的千万分之一?芭比那个贱人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灵魂,那些幸福的人永远都体会不了不幸人的心酸,让一个整天勾心斗角争奖学金的人关心非洲难民实在是太困难——他们会当没看见的就全部没发生过。27岁那年,经滢才知道豆瓣网上有一个人数庞大的小组“父母皆祸害”,经滢翻了全部的帖子,那些相似的经历,触动着经滢的泪腺。一夜未眠。
      再后来遇见了赵哲,经常一起吃午饭,一日她吸着烟,说滢姐,我昨晚在豆瓣上看到你的日志了,经滢心下一惊,奇怪赵哲怎么会找到自己。赵哲夹着烟,提了一下肩带,用手捻了捻眉头,说我都看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家也那样。你也别太怨她,她都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可能确实不懂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你现在早没家了,或许辍学了就去打工,和那些端盘子洗碗的没两样,你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你得感谢你妈。
      临上班的时候,赵哲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怎么样?这么想,是不是感觉轻松多了?”
      “是啊!可惜没有早点遇到你。”经滢发自内心地叹息。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妈妈,她当然也见过段晓莉在昏暗的灯光下替自己缝衣服的情景,修补完还摩挲着衣服叹气。有时候也写信给自己说妈妈想你,放假回家想吃什么?每次临走要去火车站,母亲舍不得花钱坐公交,总是骑着自行车赶去一遍一遍给自己送行李。
      经滢又开始觉得对不起母亲,自己能让母亲高兴的事情实在太少。
       NO. 5
      当年的日子太痛苦,整日揣着家庭的秘密,经滢有太大压力。大学时代的所有男生在经滢眼里和“不靠谱”这三个字是画等号的,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即将漂泊到哪去,那时候谈爱情,还是太奢侈 了。2005年,经耀华彻底瘫痪,家里的情况更是雪上 加霜。
      经滢刚到北京那年冬天,有个小伙子疯狂地追求她,那段时间经滢做梦都会笑醒,以为自己是尘世间的阿芙罗拉。
      好梦没有持续太久,春节回家,一连两天没有收到对方任何消息,经滢守着黑白屏的手机悄悄地问经彩:“谈恋爱是不是每天都要发短信打电话?”
      经彩已经十六岁,谈过的男朋友比她姐姐多得多,经彩忙着在网络上聊天,也没多想:“是吧。”
      “那如果没有,意味着什么?”经滢很忐忑。
      “意味着吵架了。”经彩言简意赅。
      “可是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呢?我还没有答应他啊。”
      经彩稍微提升了一点兴趣:“姐,要不你先给他发一条。”
      经滢摇摇头,说:“我再等等吧,前几天还那么喜欢我……”
      “喜欢你跟他睡吧!”段晓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米汤,过来给卧室的花浇水,一盆水倒在经滢的脑袋上,经滢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妈,你疯了?!”
      “我疯了?你才疯了,北京是个什么地方?我是缺着你房租了还是缺着你电费了,告诉你多少遍了,找不到有钱的就不要谈恋爱,你是有模样还是有身段?就有这么点清白还忘本。小小的姑娘不要脸,整日想着和别人睡到一起!”
      “我没有!”
      “还敢犟嘴?你不要脸,就趁早滚出这个家门,你不要脸,我还要!刚叫你做饭你不应声,原来是在这犯贱,教坏你妹妹了!连饭都不会做,将来你婆婆也得折腾死你!”
      “我教坏她?”经滢觉得不可思议,经彩实在聪明很多,从小就会把谎编得天衣无缝,出去聚会从来都是去上补习班了,要的零用钱自然也是上补习班的。
      “妈,姐姐会做饭……”经彩赶紧帮着姐姐说好话,段晓莉骂起人来哪还有什么逻辑关系,只是有一句说一句,图一时嘴快。
      “你闭嘴。再说你俩都给我滚出去。”
      经彩识相地“滚出去”看电视了,经滢满脸泪水抓起书包就要往门外走。
      “不要脸的小蹄子出去了就不要回来,这么气你妈,将来生的孩子不得好死!”经滢记着这句话记了很久,自己的亲妈咒自己生的孩子不得好死,她下重誓将来如果不找到一个有钱到段晓莉都瞠目结舌的男朋友,就绝对不找,免得回家一起挨骂受罪。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喜欢自己的,经滢想都没再想就这么放弃了。
      五年下来,也参加过不少相亲,经滢不会说谎,老老实实地回答,父亲有脑血栓瘫痪在床,自己还有个妹妹正在读书,接下去连心平气和地吃完饭的都寥寥可数,往往十几次下来,只有一个家境更差、薪水实在微薄的人肯和自己再联系。经滢想,或许段晓莉说得没错,这些男人连自己都负责不了,他们也许真的只是想找一个人共同承担房租罢了。
      28岁那年,母亲终于也有些着急,开始不断从老家介绍男人给经滢。第二年,终于有一个谈得来的,男人风趣幽默,也对经家知根知底,约见了三四次面,有一回男人开玩笑地问:“经滢你三围多少?”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倘若问已经21岁的经彩,她肯定能又俏皮又得体地回答,可经滢脸一下就沉了下来,男人说,你还腼腆什么!经滢依旧不说话,她脑海中努力搜索话题试图打岔,男人迟疑了一会,问:“你该不会还是处女吧?”
      不肯负责任的男人哪里敢招惹28岁的老处女。经滢第二天上网,发现对方已经把自己的QQ都给删了。
      母亲是从来不肯相信自己的,只是一味埋怨经滢性格孤僻。经滢夜里有时候也借着看电影哭,哭着哭着就想到了自己,她反复地想,我就剩这么一个资本了,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负资产了?
       NO. 6
      下午两点,经滢扶着妈妈下了车,经彩隔着老远喊:“妈,姐,这里,这里!”声音都散发着幸福的味道。
      妹夫长得很不错,家境也尚可,经滢想起当年追自己的那个男孩,长相是比妹夫差了一点,但是家境却殷实很多——后来经滢辗转听说,那个男生之所以那两天都没有联系自己,是因为家里在给他选房子。
      经滢春节的时候在北京问过妹妹:“妈怎么就同意你们了?”
      经彩侧着脸,交叉着双手在背后挽着头发:“刚开始她也横拦竖挡着,在她眼里谁都差劲。我顶了几句,她就骂我生孩子肯定不得好死,可这回大学毕业人家就帮我找了工作,都定这儿了,妈还能说什么呀?”
      经滢不甘心,端着咖啡,抿了一口又一口,继续问:“那你就不怕妈发起病来,将来你们没有好日子过?”
      经彩熟练地描着眼线,细细的黑色上面又填了一层金色的眼影:“那又怎么了,我小时候,在大街上跟妈要根一块钱的冰棍,妈不想给我,还非说是我不懂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我傻了,站那不动,她还踹了我几脚——你说这是谁的错?你知道是她有毛病不就行了,她说你就信呀?难道还因为她的一句话,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呀?妈当年等等等,是把爸等来了,爸当年还是天津知青呢,以为28岁嫁了个什么好人呢,呵!”
      “是吗?”经滢想起当年无助的自己,母亲说的话,她真全数信了。
      经彩早忘了段晓莉无数次骂经滢都骂过些什么了,只是自顾自地说:“她一说我婆婆将来肯定对我不好,我就回应她,你说不好就不好呀,总归不能差过你了!妈立刻一句话都没有了,有一次还笑了,说我长大了。”
      经彩化好妆,动人的脸庞更加光彩夺目,扭过头来收拾背包:“再说了,妈都快六十了,也需要有个女婿,去年过年妈包饺子的时候又骂我,我悄悄给他发了个短信,让他给妈拜年,妈不是拉着他说了四十多分钟吗?撂下电话,乐成那样你又不是没看到,哪还记得训斥咱俩——姐,你得给我买好吃的,我解救了你!”说罢双手一伸,笑盈盈地看着经滢讨礼物。
      年轻真好,连撒娇都是这样理直气壮。如果时间给经滢留下的满是伤痕,那么给经彩留下的全是恩宠。同样的家庭成长出来的孩子,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晚上在酒店里又是无眠。闲着无聊上QQ,不一会赵哲就发来消息:“你妹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经滢眼神里掩不住的失落。
      “丫的,你妹真扯淡,就比我大一岁,就这么把自己给嫁了!是有多想不开!”赵哲说话从来没个正经。
      “总比学我当北漂好。”经滢曾经也极力劝阻,希望妹妹能来北京奋斗,也不想妹妹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但事已至此也算欣慰。
      “你妈肯定特高兴吧,你不是说她从小就比较喜欢你妹吗?”
      “疼老小是应该的,再说她确实也比较会哄我妈开心,我妈很喜欢这个女婿。”不是没恨过经彩这么优秀却不争气,非要嫁到小城市去,可今日竟也觉得这才是平凡的幸福。
      “你爸要是在的话,肯定也很开心。”赵哲连发了几个可惜的表情。
      有时候人不信命是没有用的,经彩就是比经滢幸运。2010年,因为经滢的工资待遇不错,家境有所好转,但经耀华的身体每况愈下,脑血栓的病人都难熬过冬天,那一夜,还下了大雪,家里所有人都围在病床前。
      没有遗言。经耀华活了六十岁,最后却落得连话都不能说的下场,经滢和经彩都在哭,唯独段晓莉很平静。
      “耀华,这几年,总是对着你大喊大叫,长年累月地伺候你,难免有怨气,说希望你早日死了才好,免得拖累我们一家人,现在你真要走了,你要我以后该怎么办?你在,家里总算有个男人,孩子总算有个爸爸,以后我无论是活十年,二十年,都没有你在身边了,我们的缘分怎么就这么浅……”
      经耀华的脸不断抽搐着,喉咙因为疼痛而发出嘶哑的干呕声,半身不遂导致只有左手能软绵绵地抓着床单,氧气面罩不断起伏,越来越紧,终于是平静了下来,段晓莉深深地埋着头,不断地重复:“经耀华,你这个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你是你,她是她,从今以后回北京走好自己的路吧,替我跟你妹带个好,祝她新婚快乐。”赵哲看经滢久久没回话,留了言就下线了。
       NO. 7
      经彩的婚礼上,经耀华被描述成一个无比伟大的爸爸,而且因为他卧榻十年,段晓莉的不离不弃也成了英雄式的神话,其实经彩这辈子也根本没和父亲说过几句话,青春期的时候还对段晓莉整日埋怨经耀华剥夺了她享受父爱的权利,可此时此刻,经彩要由衷感谢她的爸爸——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经耀华已经不会再变老了。
      婚礼隆重而热闹,窗外一片艳阳天,经滢再一次站在角落里,看着染了黑发依然遮盖不住苍老的段晓莉,看着和她斗争了30年的母亲此刻在真挚地鼓掌,看着从小便生得比她好看许多也幸运许多的经彩,看着比自己小了7岁的新娘,她甚至恍惚间也看到了健康的经耀华,年少的夏季,陪她在池塘捕鱼捉虫的父亲。那时候没有妹妹,也没有辱骂,父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大声喊着,经滢!该回家了!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5月以来,经滢第一次参加婚礼为一对新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经滢想起经彩的签名档: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总有一些困难和磨砺,是哀家不能抛弃的伙伴。
      梦想是自由的,然而,实现梦想,度过幸福一生的人,少之又少。人们过度关注成功的人,忽略了身边绝大部分美丽的生灵。因此,绝大部分没那么幸运的人,要么伤心地长吁短叹,要么沉溺于悲伤中,要么草草地了结了一生,要么笑着搪塞过去,将错就错。这些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无论走哪条路,都是前途渺茫。
      小时候谁都希望自己的将来闪闪发光,但是长大以后,自己的梦想,却没有一个能变成现实,既痛苦,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只要是女人,不论是谁,都憧憬童话中那可爱的睡美人啊,灰姑娘啊,可是却不知道哪个地方的齿轮不对,只要一不小心,总是循环着扮演着受难的角色。
      回不去了。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即使是再微小的幸福,也是自己争取来的,如果每天用心度过,至少将来不会后悔。即使没有王子,阿芙罗拉也依然是公主,早晚会等到王子对她的深情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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