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飞扬 让思绪飞扬在虚幻的世界
时间：2019-05-11 03:27:15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小说是虚构的。常规状态下，小说是虚构的。常规状态下，小说来自生活，小说家生活在生活当中，小说家按照生活的逻辑虚构小说。很多小说家把生活中诸多的可能性写成了小说，他们的故事与当下的生活或者过去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作为小说，无论是虚构的故事还是真实的故事，都必须让人感觉是真实的故事。因为小说是生活的一面镜子，小说再现生活，小说真实地再现生活，小说家要深入生活，然后才能真实地再现生活。小说家深入生活之后写出的作品放回到生活当中去检验，一定要让人感觉是真真切切，一定要高于生活，一定要深刻感人，一定要有现实意义。似乎，这样的小说家才能算是合格或优秀的小说家。
看来做一名优秀的小说家并不容易。
这个世界纷繁多彩，让小说家们如鱼得水。但是，在这个纷繁多彩的世界里，在生活中，许多事物又是相近或相同的。因而，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里的小说家的世界，常常是一个布满了雷同的雷区，这让小说家们困惑。于是，有些小说家选择了撤离。他们离开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生活现场，尝试着去制造一个虚幻的世界。
在这篇短文里，我准备说说晓航。晓航喜欢制造一个虚幻的世界，他常常为他作品中的人物设定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如果把那样的目标放置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可能是毫无意义的。而在晓航那里，聪明的或者愚蠢的人物们，却要历尽艰辛，为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付出不懈的努力。
先说《师兄的透镜》。在作品开篇的时候，晓航设置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是力图发现宇宙中的第一缕星光”。然后他告诉读者，有那么一座虚无缥缈的所谓研究所，研究所里有N个实验室，实验室里有N个研究人员，在众多的研究人员中，有一个智商极高、鹤立鸡群的天才人物，名叫朴一凡。朴一凡是“我”师兄，“他是天才，他能看到的和我们一样，但他能想到的和我们不一样。”而“我”和“我们”，则是一群庸才，我们这些庸才“为了使这份带有研究性质的工作维持下去，大家需要科研成果，谁能出科研成果呢？大家都看准朴一凡，因为他是天才，所以大家下定决心吃定他……”但是他，这位鹤立于这些庸才鸡群之上的智者，并不甘心被吃，他玩了一场游戏，骗走了一幅名为《空山雨后》的价值连城的名画，这一举动让他的所有同事都负债累累，也让那家自作聪明出借名画的饭店陷入了有苦难言的境地。
骗走名画之后，这位鹤立鸡群的朴一凡就失踪了。于是人们，无论是故事里面的人物，还是故事外面的读者，大家的兴趣点都发生了转移，由对那个远大目标的好奇，变成了对一个人物踪迹的寻觅。然而失踪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到故事的现场，我们只是在那个更加虚幻的地方，看到一缕嘲讽的微笑。这张笑脸的主人是那位智者，那位目中无人的朴一凡，他让平庸无聊的“我们”无地自容。在骗局实施之后，这位狂妄自大的家伙变成了一个虚幻迷离的影子，这个虚幻迷离的影子似乎又在引导着我们朝着“真理”，朝着那个目标，朝着名画《空山雨后》中的境界攀援。“这太令人惊讶了，我得到的不是什么经验和洞察，实际上朴一凡这个王八蛋让我完整地经历了他的错误。那么我那个受到启发的夜晚究竟是什么？它也许不是一道一闪而过的星光，而仅仅是宇宙中的海市蜃楼。”在叙述的通道中，我们先是飞向了宇宙，又在地面的现实中看到一个海市蜃楼：“他这一回冒险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看他一直渴望看到的东西，可当他正向一个既定目标不惜代价地奋力爬去时，却忽然在途中看到无比灿烂的真相。”
这个精妙而又浪漫的情节似乎告诉我们，真理也许就藏匿在通往某个目标的途中。然而，一个无比灿烂的真相却把聪明无比的朴一凡引向了一个误区，“‘这个秘密就是我并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冯薇冷静地说。”十几年来他一直把这个“错误”当作某种信念牢牢记在了心里，一直在苦苦地寻找他的偶像，寻找那失之交臂的生命中的震撼。我们看到，这位被人们景仰的智者，原来也曾经遭受过生活的嘲弄。
在这里我们会发现，晓航的目标悄悄然发生着变化，而无论目标怎么变化，无论是天才的朴一凡，还是吃定他的庸才们，这些人都没有逃离自己的误区，他们甚至搞不清楚，那个目标到底是在误区外面，还是在误区里面。
现在可以做一个设想了，如果我们离开晓航那个虚幻的世界，我们可能又会发现，在我们这个现实世界里，误区也是无处不在的。当我们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有可能会忽略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目标到底是在误区外面，还是在误区的里面？这样一想，晓航的小说就会显得更有意思一些了。
再来看《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在这篇小说当中，晓航也设定了一个有趣的目标，让故事从寻找一枚金币开始。这是一种虚无缥缈毫无线索的寻找，也是一种十分艰难的寻找。同时，这又是一种看起来十分重要的寻找，“我一定要找到那枚金币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很可能是我姐姐，她叫喻欣欣。”找一个人必须要和找一枚金币取得联系，可见这位喻欣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物，从始至终，她也没有来到故事的现场。而她的那位妹妹，那位名叫喻青青的美丽女子，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
虚无缥缈的加上来无影去无踪的，便构成了一个悬念，让场外的读者和场内的人物共同关注那枚丢失的金币。在这里，“我”义无反顾地成了一名寻觅者，随着寻觅者的脚步，我们来到那个虚幻美丽的情境当中。“你要学会利用夕阳，当你们下一次再去漱玉河畔时，一定要选择一个夕阳充分的傍晚。你们一定要手挽手，十分浪漫并且十分执著地面对着灿烂的夕阳……在夕阳中沉醉，这样她很可能会想起很多被遗忘的细节……”随着寻找的进行，那个晓航笔下的寻觅者受到高人的点拨，开始潜心研究所谓夕阳的功能：“不就是找她姐姐吗？所以我如果绕开金币的缠绕，利用夕阳的召唤作用直接帮她找到姐姐，不就一劳永逸了吗？”写到这里，晓航给他的故事嵌入了一个关键词——夕阳的功能。当这样一个关键词出现之后，晓航设定的目标便悄然发生了转移，那位执著的寻觅者不再为一枚金币而费尽心机了，而是远渡重洋，去寻觅一本神秘的古书。有趣的是，寻找古书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找人，而当那本大书被找到之后，目标就又一次转移了，寻觅者原来的寻觅被推向次要位置，执著的寻觅又开始在繁复古老的文字中进行了。 故事行进到这里，晓航又让米兰显现了神秘的踪迹，米兰是寻觅者苦苦思念的情人，她来帮助寻觅者阅读这本大书，“我记得你说过夕阳具有回忆和召唤两个显性功能，这一点没错，可是在书的第427页我发现了另一点……这是一个最隐性的功能，那就是令人遗忘……”晓航的想像天马行空，所以在他的这篇小说里，夕阳不仅有回忆和召唤的功能，还有令人遗忘的功能，不仅有令人遗忘的功能，还能够将其运用到实际当中去——“我们不如让她选择性遗忘，只要她记忆的某一处被抹成白色，她还痛苦吗，她还需要她那个不知在与不在的姐姐吗？”没有找到金币，转而去找人，没有找到人，又去找一本书，从书中找到了一种方法，这真是耐人寻味。
后来，那位矜持而又美丽的米兰走了，那位最终也没有真正露面的米兰还是无情地离开了，尽管“我”在用力呼唤，她对寻觅者的最后的拯救，就是运用夕阳最隐秘的功能，让他完成了永远的遗忘。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那位一心拯救别人的寻觅者自己也一直在徘徊当中度日，原来那位寻觅者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原来遗忘竟然是一剂治疗心灵疼痛的良药，原来有一位小说家把他的浪漫，把他的思绪洒向一片虚无的夕阳美景，那夕阳便投下了许多有趣的影子，那当中有喻青青的影子，有米兰和寻觅者的影子，那当中也有我们，我们这些阅读者的影子。
后来我又读了晓航的《在风尘入念的世界里》。在这篇小说里，晓航写了一个热闹，或者说，他是写一个创新者勇敢的创造。开始的时候，创新者正在开发一座小岛，这座小岛远离我们共同生活的现实世界，远离现实世界中各路英豪们的较量和厮杀，远离官场情场名利场。因为来到小岛上的人们，无论是建造者或者是接受服务的客人，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在这里进行宏大而又长久的悼念活动。创新者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因为每当一场灾难过后，人们都需要“走出现实生活的世界，走向旷野，走向高山，走向森林去寄托自己的哀思”。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目标，因为创建者的精心设计与策划，这座小岛让“我越来越感受到，岛上那种特殊的整体氛围，质朴、严肃、不苟言笑。我发现岛上划分了几个不同的区域，有怀旧区，有忧伤区，悲痛区，还有一个思考区与老年区”。这好像是一种别出心裁的乌托邦，一种投入了巨大资金的乌托邦，更是一种以盈利为目的而建立起来的乌托邦。
当我们走进这座别样的小岛，走进这个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乌托邦。我们首先会发现，这里确实远离了喧嚣的都市，确实有一种难得的美丽和沉静。来到这里的人们，也确实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悼念氛围当中了：“记得那一天下午，我跟着黑压压的人群走进人类灾难纪念馆。纪念馆里开阔宏大，但是灯光幽暗，气氛凝重。当人群站定，人们面前的屏幕上呈现出一次又一次的灾难记录，此时林岚一袭黑衣，她缓步走出来，开始了她如泣如诉的演说……”
但是如果再读下去，我们就又会发现，人们来到这里之前，并没有把他们的本色、他们的欲望丢弃在远方的现实世界，人们也不可能永远在哀伤或沉静中度日，人性的本源更是无法遏止的，人们铁定是要反抗观念或规定的束缚。于是乎，一场哀伤的正剧悄悄演变成了一场闹剧。这是一场闹剧，其实这也是一场别样的较量——在那座本来应该很安静的小岛上，悲伤与欢乐正在进行一场热热闹闹的较量。特别有趣的是那次誓师大会：“卫道士们不知从哪里聘请来了一个大学教授代表大家上台发言，教授纵横捭阖滔滔不绝地谈论了悼念概念的来源，悼念世界的建立，以及悼念生活的总体意义……教授的讲演简直太精彩了，他的讲话被十三次热烈的掌声所打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正当讲演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会场的气氛却发生了逆转：“当所有的嘘声升腾起来之后，它们奇迹般地聚合在一起，在空气中一拧，然后诡异地调转了方向，忽地向台上的教授扑去……”
崩溃了，人们最后的耐心在那喋喋不休的说教中崩溃了，创新者精心设计的悼念生活崩溃了，创意者建造的一座虚伪的大厦崩溃了。那位瘦弱游客的咳嗽似乎是一种蝴蝶效应，释放了人们在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无形的渴望。正是人们这种无形的渴望，正是人们的本能的需求，在与自作聪明的创意者进行较量。
人的客观存在的本能远远比主观臆造的观念强大。
这似乎涉及了哲学问题。晓航不是哲学家，晓航的小说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浪漫情怀，然而这些充满了浪漫情怀的小说竟然涉及了哲学问题。其实我们也不必确定，是哲学本来就生长在生活当中，还是小说家无意间碰撞了哲学。我们只需看到，在那无边的星空，在夕阳的余晖里，在美丽的小岛，都飞扬着一种难言的思绪，那思绪从遥远的虚幻来到近旁，让我们麻木的心灵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档案
秦万里：湖北黄冈人。《小说选刊》 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短篇小说《泥人程老憋》《王小晓飞往东京》以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