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商理论（一）
时间：2022-09-27 11:55:06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张兴胜
19世纪后期，在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工业革命基本完成、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的特殊背景下，出生于银行行员家庭的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任剑桥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在他的极力推动下，剑桥大学把经济学从伦理学中分离出来，单独设置经济学学位考试。他于1890年出版的《经济学原理》与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共同构建了所谓的“马歇尔—萨缪尔森经济学体系”，成就了两位集大成的经济学大家的盛名。在马歇尔—萨缪尔森经济学体系中，作为商品及服务品供给者的“厂商”被抽象为“一个典型的企业”，主要讨论“一个典型的企业”资源配置及经营行为的理论被称为“厂商理论”（又称“生产者行为理论”）。伟人讲过，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门历史的科学，历史的起点就是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起点。企业经历了复杂的演变发展历史，“一个典型的企业”不仅是专业化的生产组织，而且是承担了不同群体历史命运的社会关系。对“一个典型的企业”历史的简短回顾，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厂商理论纷争的根源。
从何明远说起
马歇尔—萨缪尔森经济学体系中“一个典型的企业”，是资本所有者雇佣自由劳动力进行生产的经济组织。早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商品经济一直在封建经济的缝隙里顽强发展，民间工场手工业在渐次萌发。
以唐代而论，李唐王朝建立数十年后，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恢复发展及商业贸易的繁荣，大型城市迅速发展，富商巨贾群体日益增长，城市坊市制度日益健全，“飞钱”“椒柜”等支付工具、汇兑机构兴起，一些富商则组织规模巨大的手工业工场生产。
正如唐代的张在《朝野佥载》中所写：“（唐）定州何明远大富，主官中三驿。每于驿边起店停商，专以袭胡为业，资财巨万。家有绫机五百张。远年老，或不从戎，即家贫破。及如故，即复盛。”其中，巨富何明远“家有绫机五百张”，是规模巨大的手工业工场，其开办手工业工场的资本来源，是在官驿旁边经营专门进行商业贸易的商店积累的巨万资财，“主官中三驿”的官僚身份给了他垄断经营的便利。五百张绫机的纺织品生产，大半已不是封建农奴制下的强迫劳作，也不是其他具有人身依附关系的私家佃户的无偿劳动。何明远的生产目标应当既不是用于满足自己奢靡生活的自给自足生产，也不是单纯积累储存绫帛，而是高价售与商胡、“为出卖而生产”，即进行剩余价值生产。
何明远式的手工业工场，就是“厂商理论”中所讲的“厂商”的起源。在与何明远相距甚远的欧洲大陆，13世纪大航海运动兴起，成为工业革命的先声。海外贸易与掠夺刺激了欧洲手工业的发展，“何明远们”纷至沓来，雇佣工人生产运向海外销售的高利润产品牟利成为“何明远们”最醉心的事业。
16世纪中叶后，工业革命蓬勃发展，雇佣勞动进行工业生产蔚然成风。在血腥的社会变革中，“厂商”渐次成为社会经济活动的主要微观主体，主要厂商形态也由手工业工场、农场发展为各种形态的独资、合伙工业企业。19世纪股份公司兴起，当初形单影只的“何明远们”，已经成为一个最受人瞩目的社会群体。
何明远拥有“资财巨万”并购置了“绫机五百张”，就实现了“私人占有资本品”的目标。私人占有资本品并雇佣大量的纺织工人进行生产，产品用于出售并获得剩余价值，就是何明远式手工业工场的基本特点，这种生产方式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马歇尔—萨缪尔森经济学体系高度抽象概括并言之谆谆的“一个典型的企业”，就是具有这些经营特点的企业。萨缪尔森讲得坦率，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主要归私人拥有，每块土地都有所有权凭证，每台机器或房屋都属于某一个人或公司，资本所有者拥有使用资本品的权利：“私人占有资本品并能从中获取利润，是资本主义的实质之所在！”（参见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经济学》第19版第2章）
从契约到工厂
欧洲大工业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勃兴，引发了深刻的社会变革。欧洲近代以来以资本雇佣劳动为特征的各类手工业工场、农场、工厂的兴起，是政治经济学诞生的社会基础。“厂商”是现实中存在的、活生生的社会和经济组织，经历了复杂的历史变化。历史回溯可以使我们看到，“厂商”发展历程可能与人们的一般印象相左。
与印象相左事项之一：最早的“企业家”是欧洲的“农场主”
最早的企业家群体，是16世纪在英国等国普遍存在的租赁土地经营大规模农场的“农场主”。13世纪开始大航海运动，14世纪的黑死病大流行后大量劳动者流离失所，租赁土地、雇佣流离失所的众多劳动者的农业资本家（马歇尔称之为“农场主”）日益增长，各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性质的农场不断扩张。“农场主”每年付一定的租金租用土地，大量雇佣农业工人进行生产，农场产品多样化且努力打造优质产品品牌，农场产品几乎全部是用于销售的商品。
对于16世纪出现的这批最早的企业家群体的特点，马歇尔一言以蔽之：“如同后来英国的新型企业家一样，他们自己经营企业、自担风险，自己出一部分资本并雇佣工人！”（参见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附录一）这种大规模雇佣农业工人集中进行的商品生产，就是所谓的“厂商行为”。马歇尔所称的租赁土地、雇佣工人、自担风险进行生产经营的“农场主”，就是欧洲最早的一批企业家。
租赁土地、雇佣工人是农场生产的第一步，也是土地、劳动力、资本被古典经济学家们称为“生产三要素”的历史根源。随后英国工业革命勃兴，投资设厂的“英国的新型企业家”数量不断增长、雇佣工人规模不断扩大、社会影响力日益提升，经济学家们众说纷纭的“一个典型的企业”，也渐次变成了后来兴起的英国的工业企业。
与印象相左事项之二：初期“工业企业”往往是契约式合作组织
20世纪70年代出现了所谓的“企业的契约理论”，称企业是“一系列契约的联结”，不同的契约特点影响着企业内激励约束行为，揭示这些论点的经济学家奥利弗·哈特和本特·霍尔姆特伦因之获得198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世人普遍目之为“新理论”，但“新理论”所述的都是老现象。
16世纪，英国集中工人生产的手工业作坊蓬勃发展，当时更多、更普遍的则是资本家按照手工业协作分工方式与工人进行的契约式合作。那个时期“企业家一般只供给原料，有时甚至供给所需要的简单工具，那些承包人用自己和家人的劳动以及有时用少数童工的劳动来完成包工任务”。工业企业发展之初，企业家们只是组织供应，而不是监督生产。16世纪的工业企业，普遍的只是“一系列契约的联结”，与后世人们熟知的“一个典型的企业”差别可谓大矣。
与印象相左事项之三：是伟大的天才瓦特让工厂走向城市
工业企业聚集发展是现代大城市兴起的经济动力，但是工业企业并不是在城市起步的，而是经历了一个“从农村到城市”的变迁过程。
18世纪之前，起步阶段的英国工业被称为“区域性工业”，只在特定的贸易活跃地区或者皇室采购点附近出现，方便皇室采购或者贸易输出是企业选址的首要考虑。海外贸易与皇室采购相比，“促进了英国企业的发展”的主要动力是英国“海外消费者对简单商品需求增长”。
“区域性工业”转变为城市工业受益于工业革命的迅猛发展，伟大的天才瓦特则是被写上历史丰碑的发明家，他的发明推动了“生产方式的变革”。马克思提出，“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场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参见《资本论》第13章）雇佣劳动制度进入工场手工业，诞生了工业资本主义。劳动资料从“工具”转化为“机器”，则推动了工场手工业向工厂的飞跃。
1784年，瓦特取得了双向蒸汽机的发明专利。这种煤动力的蒸汽机可以在城市广泛使用，随后蒸汽逐渐代替水力，工业企业摆脱了对乡村水力的依赖，原先在乡村水车旁集中生产的工人逐渐聚集到大城市的大工厂里。1857年，博尔顿—瓦特公司在伦敦工业展览会上展出了远洋轮船用的轮船蒸汽机，震惊世人、影响全球众多民族命运的“坚船利炮”即将诞生。到19世纪初时，生产包括蒸汽机在内的各种机器的工厂广泛出现，装备制造业成为一国产业竞争力的标志，也成为西方列强延续200年的帝国霸权的基石——人类历史上物质财富极快增长、工业技术迅速发展、全球范围内西方列强依赖“坚船利炮”殖民掠夺的时代到来了！
大工业的兴起，劳动资料的革新，酝酿了工厂制度。“大工业具有完全客观的生产有机体，这个有机体作为现成的物质生产条件出现在工人面前”，社会阶级、群体发生了历史性的分化，新的社会生产关系逐步建立和变化。只有到工厂企业制度普遍出现后，资本、土地、劳动力才被广泛认为是基本生产要素，对厂商经营行为的讨论才渐次兴起。也只有到工厂制度普遍出现并引发深刻的社会关系、社会历史变化后，政治经济学才有了诞生的社会土壤。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才以天才式的筆调，从众多复杂的经济现象中抽象出了震撼世人的科学发现，一个新的经济学时代才真正开始。此后，政治经济学不同学派、学者纷纭讼争，不同观点背后存在显著差异的研究方法及阶级立场，这一切都已经成为我们现在品评回味的“历史”。
从私人厂商到公司
早期资本所有者雇佣劳动力进行商品生产的厂商中，契约协作厂商、手工业工场、工业工厂等大多都是独资厂商。随着社会信用制度的发展及工业经济规模的扩张，众多投资人合资设立企业、所有股东同股同权、投资人以出资额为限承担企业经营风险的公司制企业诞生，逐渐成为主要的厂商组织形式。在从私人厂商到公司的发展过程中，西方国家公司制立法、君主特许公司及股份公司制度的兴起备受关注。
公司制企业始于16世纪，公司制立法则晚至19世纪。1555年，英国女皇特许与俄国公司进行贸易，从而产生了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股份有限公司。17世纪，英国、荷兰等国正式出现了皇家特许的股份制殖民公司，著名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均属于早期股份有限公司。1807年，《法国商法典》第一次对股份有限公司作了完备、系统的规定。1892年，德国《有限责任公司法》正式颁布，有限责任公司在德国产生。1856年，英国颁布《合众公司法》，成为世界上首部专门的公司法。
君主特许公司大多拥有特殊权力。公司制勃兴之初，西方重要公司执照最初是由君主或立法机关根据特别法令颁布的，有的为获得执照付出了巨大的成本。英国东印度公司就属于典型的君主特许公司，它拥有自己的军队、税收机关，实际统治印度长达一个多世纪。19世纪时，美国的铁路公司获取执照的支出，与路基建设支出相近，执照的“价格”可谓高昂。一直到20世纪后，各国颁布一系列法律，几乎赋予所有人组建公司的权利，创办公司从此才成为普罗大众可得的选项。
股份制度是“对资本主义私人产业的扬弃”。股份制度兴起后，迅速渗透到几乎所有的产业部门，“它越是扩大，越是侵入新的生产部门，它就越会消灭私人产业”（摘自《资本论》第三卷），从自由竞争到垄断成为日益显著的趋势。股份制度对“对资本主义私人产业的扬弃”，一方面为社会资本进入产业部门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也加剧了产业集中和小企业主的破产。富可敌国的大型企业兴起、跨国公司形成发展、全球产业链渐次形成，不同国家的命运在深刻转变。厂商演变发展的背后，是沉重的历史，是不同国家、民族近代以来的兴衰更迭，是直至今日我们仍然要深刻理解、把握的“社会历史条件”！
20世纪30年代，以“柯立芝繁荣”扬名的美国第30任总统柯立芝公开宣讲：“美国人的事就是做企业。”在马歇尔—萨缪尔森经济学体系中，对“一个典型的企业”的资源配置行为言之谆谆、论之颇详。在马克思主义者眼中，厂商经营中的物质技术力量及社会生产关系，都是经济学家首先要关注的内容。厂商理论时义广矣！生逢伟大时代，人们只有认真品读“厂商理论”、探讨企业论题，才能见表见里、见史见今、见物见人。让我们从“厂商的由来”开始吧！
（作者系北京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责任公司董事、副总经理）
责任编辑：孙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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