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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文阅读训练100篇_苏东坡:绝无仅有的旷世文人(上)

    时间:2020-03-26 07:44:4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中国古代,苏东坡这样的个体生命,可能绝无仅有。   没人比他更丰富。他似乎穷尽了生命的可能性,穷尽了中国文化的可能性。他抵达了生存的广度与深度的极限。   生活世界的形成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打碎它却可能在弹指一挥间。马克斯・韦伯有名言:“人是悬挂在用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
      苏东坡既是大文豪,又是维护意义之网的生活大师。他生活在古代,却比现代人更现代。他生命中的核心要素,提纯了人类文化的“遗传基因”。
      
      眉山毓秀
      
      苏轼在眉山一直待到二十岁,出去做官后又两度回来丁忧,加起来二十五六年。“生活世界”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这位终其生对生活抱着不可思议的巨大热情的人,他为何坚决反对王安石搞急剧变法?
      理由是两点:风俗,道德。
      四川眉山是苏东坡的家乡,位于川西平原,在成都、峨眉山与乐山大佛之间。园林优雅的三苏祠,供着苏家三父子的塑像。1963年,朱德、陈毅到眉山,激动不已的总司令挥笔写诗:“一家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而陈毅元帅也曾说:‘吾爱长短句,最喜是苏辛!’辛,指南宋的辛弃疾。”
      北宋蜀地有民谣: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三苏占尽人杰用尽地灵,眉山百年内草木不旺。这事儿见于宋人笔记,不知是真是假。苏轼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俱属“唐宋散文八大家”。
      苏轼家境不错,早年幸福。母亲程氏有佳名,原系大家闺秀,知书识礼,她对苏轼的教导,史书多有提及。乳娘任采莲,几十年慈眉善目,以七十五岁高龄谢世,苏轼为她撰写墓志铭。大文豪的巨笔,一生写过的墓志寥寥无几,王公贵族请不动的。母亲与乳娘,双双呵护苏轼的生长。及至成人,先后又有三个女人出现在苏轼的生活中,她们都姓王: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宋朝女人,我们终于能知道全名了,不像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夫人,只留下她们的姓氏。
      王弗、王朝云,惊人的美丽,无论是她们的外貌,还是她们的内心。
      母亲、乳娘、妻妾,环绕着苏东坡。有趣的却是坡翁一生以豪放著称。女性的慈爱与温柔,给了他一颗异于常人的仁慈之心,但并未使他的性格有丝毫走样。他是男人气十足的。他悲天悯人有如杜甫,却比杜甫更快乐。他有很好的遗传:性格像父亲,而父亲又像祖父。
      祖父苏序,是眉山街上出了名儿的怪老头,酒量奇大,着装古怪,学神仙张果老倒骑毛驴,口中念念有词,写过几千首永不流传的诗。他最大的爱好是打抱不平,官府不讲理,他会冲到府衙去,有理有据批评州官县官,好像他是上级。丰年他积谷屯粮,街坊以为他瞅着灾年要太捞一把,因为他永远让自己显得莫测高深,叫别人捉摸不透。两年后果然闹饥荒,他在自家门前贴告示,围观的群众多达数百人。告示写得歪歪扭扭,而内容大快人心:屯积的粮食全部拿出来救济灾民。
      这些都是真事,史料记载明确。
      过了三十余年,苏轼在杭州办“永安坊”,是为中国第一家公立私助的慈善医院,看病不收钱。祖孙二人行事,仿佛商量过。其时苏序已死去多年。
      宋史说:“蜀人不好出仕。”
      走出去当官叫出仕。一个北宋读书人,他必须从他的家乡走到汴京参加科举考试。考中的举人、进士,由朝廷分派到全国各地。即使小到九品官,也是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唐朝盛行科举,普通庶族子弟,经过寒窗奋斗而荣登士族,从此改变家族的身份。唐末陷入战乱,武人称雄,斯文扫地。不好出仕的,远不止是蜀人。而天府之国远离战火,百姓过着相对富足的日子,懒得翻过崇山峻岭去求仕。
      苏轼祖上五代人,没有一个当官的。
      北宋一统天下,版图不及盛唐,人口数字相近。宋太祖赵匡胤调整国家战略,抑武人,重文士。这一调就是百余年,既有丰功伟绩,又有种种弊端。北宋文气大盛,文坛巨人、学术泰斗纷纷进入权力的核心层,创下历史之最。
      科举之风劲吹。两宋三百年,单是眉山这样的小地方,就有进士八百余名。
      苏洵却不喜欢科举,他喜欢趁年轻到处走,“游荡不学”。家里有祖田,有经营绢帛的小产业,为他提供游荡的盘缠。游到手头拮据时,婚姻又带给他新的支撑。婚后他继续远游,妻子程氏“耿耿不乐”。二十七岁他忽然发愤读书,埋头苦干了,六年不抬头,也不写一个字――他写的文章曾被人看不起,于是发誓,不读透经史绝不再提笔为文。
      此时苏轼两三岁,家里忽然有了许多书。
      宋代的眉山,是全国三大刻版印刷中心之一。十户人家,九户有藏书。著名的孙氏书楼,藏书达数万卷。
      而苏轼的远游,何尝不是很好的学习?古代信息闭塞,有志之士八方游走,几乎是一种“文化本能”。春秋战国五百年,策士、侠客、思想家,幽灵般地穿梭,埋下中国人游历的基因。
      苏洵游到成都,结识了益州太守张方平;游到京师,进入翰林学士欧阳修的超级沙龙。这个沙龙里有梅尧臣、曾巩、张先、司马光、王安石等,都是北宋政坛文坛响当当的人物。苏洵以一介布衣,能有如此交游,至少说明两点:其一,他本人有才华,有闯劲;其二,北宋大人物大都平易近人,不拿臭架子。苏洵倒有点拿架子,在人格上藐视王安石。
      ……
      封建社会虽然等级森严,但是前唐与北宋有令人惊讶的宽松局面。大臣指责皇帝的事情经常发生。皇帝的重大决定,大臣若是不同意,那就很难让他执行皇命,他宁愿拍屁股走人。类似公司员工拒绝与老板合作。皇帝还不能因此降罪于他,有时候还讨好他,担心他退休不管事。
      唐朝以诗取士,北宋文人主政。人文修养于政治,看来是举足轻重。
      北宋值得研究。
      苏洵的发愤和远游,为苏轼提供了两种财富:书籍的氛围,世界的广阔。
      苏东坡不可能是那种一天到晚枯坐书斋的男孩,他会八方撒野,天上都是脚板印。眉山老城,穿城三里三,环城九里九。城里除了街道,也有田地,有河流。东门外有繁忙的水码头,有宽阔的岷江,有踏青的好去处墓颐山。而站在西边的城墙上,抬眼便是海拔三千多米的峨眉山……北宋的眉山城因是州府所在地,城中八千户,小孩子永远是高高矮矮结队成群,今天拿钓竿明天揣弹弓的,春夏秋冬有的玩,而玩的花样超过一百种,包括斗嘴打架――男孩儿不打架还能叫男孩儿吗?到处都有清凉的水、可供攀援往水中扎猛子的黄桷树。男孩谁不是浪里白条?过节了,过年了,男孩女孩穿新衣,走东家串西院……苏轼在眉山一直待到二十岁,出去做官后又两度回来丁忧,加起来二十五六年。
      “生活世界”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这位终其一生对生活抱着不可思议的巨大热情的人,他为何坚决反对王安石搞急剧变法?理由是丽点:风俗,道德。
      他深知风俗与道德来之不易。
      而我们今天已经知道,生活世界的形成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打碎它却可能在弹指一挥间。马克斯・韦伯有名言:“人是悬挂在用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
      意义的生成必定是缓慢的,犹如绿色果蔬不能用激素。意义的嬗变同样需要足够的过程。意义之网若是被无形的手粗暴扯烂,人就会变成被拔掉了触须的虫子,到处乱窜。 社会生活,形同一张覆盖每一个角落的大网。
      生活的诸般韵味儿,取决于这张大网。大网扯烂了,小网难保完整。
      对生活的总体考察、把握,古今哲人走得很远了,如同触须强劲而敏感的虫子。有趣的是,他们不约而同所看重的,正好是普通人积聚生活韵味儿的地方。
      苏东坡既是大文豪,又是维护意义之网的生活大师,
      
      初仕与家变
      
      苏轼在皇帝的御座前,写下五千字的文章,又直接面试,对答如流。老皇帝显然被这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看文章,观书法,听他滔滔不绝,虽然他批评朝政的尖锐言词实在不好听。
      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弱冠之年的苏轼进京应考,一考就拿了事实上的状元:主考官欧阳修,因猜测封闭试卷出自他的弟子曾巩之手,为避嫌,才把苏轼擢为第二。苏辙也考上了。两兄弟金榜题名,京师轰动,苏洵半夜里酣梦中都要笑醒。苏轼很能考,目标明确像白居易。他被称为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其中也包括他非凡的科考本领。士大夫的生活道路,济苍生的政治理想,考不上一切免谈。年轻的苏轼头脑清醒,认准了目标就心无旁骛,这大约是优秀人物的共同特征。文章的题目叫《刑赏忠厚之至论》,头一次阐述他的仁政理想,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终身朝着这个方向奋斗。换句话说,他的政治理念,二十岁就趋于成熟了。另外,他惊人地大胆,试卷中杜撰圣君尧帝的典故,闹得考官梅尧臣查史料一头雾水。问他时,他竟然说:想当然耳!
      按考试规则,杜撰典故万万不可。何况是杜撰圣人。
      胆大源于自信。这可不是一般的自信,信手一笔,可能自毁前程。来自全国各地的黑压压的考生们谁敢?这事正史野史都有记载,可信度不成问题。
      没办法,这就是天才。
      三父子在汴京得意了,老家眉山却传来噩耗:程夫人因病去世。也许她至死不知道两个儿子双双高中。
      苏轼苏辙匆匆办理了在籍进士的手续,回老家丁母忧。陆路水路昼夜兼程,要走两个月。
      丁忧三年。
      丁忧古制蛮有意思,不管你官居何职,必须丁忧。丁忧既是尽孝,又是对官场身份社会角色的中断和超越,使人返回他的赤子本源,有可能从源头上重新打量他的生存。说到底,人间万事,除了铭记、追思父母的恩典,没有什么事不可以暂停的。丁忧淡化官本位……
      苏轼进京前已有妻室,不然的话,婚期要推迟到三年以后。
      夫人王弗,青神县人,那地方山青水秀,小城古朴。今日高速路,到眉山城仅三十分钟,路牌上几个格外醒目的大字:苏东坡初恋之地。王弗是小城孕育的佳丽,秀外而慧中,面目姣好。其实即使她相貌一般,她也是古代最美丽的女性之一。苏轼的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是献给她的。从古至今,悼亡之作何止亿万,苏轼此词公推第一。它能表达所有人怀念亡妻的感情。
      关于王弗,稍后再讲。
      丁忧结束,再赴汴京。这次是举家迁徙,几十口人在东门外的“王家渡”上船,直下嘉州渝州,出夔门向荆门,抵京师,沿途阅县三十六。苏氏兄弟到吏部办理了注官手续,分别被任命为县主簿,类似办公室主任,均辞不受。宋代官吏,拒绝任命是常事,小到县吏大到宰辅。
      苏轼参加由宋仁宗亲自主持的“制科”殿试,又考了第一。这第一叫做“制科三等”,宋代开国一百年,考上三等的,苏轼之前仅一人。一二等皆虚设。苏轼在皇帝的御座前,写下五千字的文章,又直接面试,对答如流。老皇帝显然被这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看文章,观书法,听他滔滔不绝,虽然他批评朝政的尖锐言词实在不好听。比如他指责后宫花销太大,而仁宗本人勤政不足。言下之意,此时的宋仁宗有点像晚年的唐玄宗。
      苏轼初见皇帝,非但不怯场,反而壮怀激烈。这说明三点:
      一、苏轼的天生气魄。
      二、苏轼的忠心耿耿。
      三、开明的政治风气。
      仁宗当天回后宫,对曹皇后感慨地说:朕为子孙后代得了两位清平宰相啊。
      另一位指苏辙。苏辙制科试入四等。
      考试前有个小插曲:考生们报名很踊跃,主考官开玩笑说,苏氏兄弟在此,你们觉得有希望吗?于是考生散去大半。
      十年一度的制科试,录取名额不超过五个。考生们熬更守夜做准备,却被苏氏兄弟吓退了。
      考期临近了,苏辙偏又生病。宰相韩琦下令延期。
      这两兄弟的风光可想而知了。他们的文章风格成了考生的典范,京城民谣说:
      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欧阳修甚至在他的沙龙里对新老作家说:三十年后,无人知道老夫也。这位北宋文坛领袖的话,在时下文坛的语境中听上去像奇谈怪论,像藏着什么阴谋。
      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不喜欢苏轼的带有策士气息的文风。他公开对人讲:“如果我是考官,我就不取他。”王安石时任翰林学士知制诰,负责起草诏令。朝廷对苏辙的任书他不肯写,事情便耽搁下来,无限延期。北宋这个现象也是颇为奇特。
      苏轼以京官大理评事的身份出任凤翔签判,任期三年,有签署公文和断案的权力。风翔在陕西,距京师一千二百里。嘉�六年(1061年)的冬天他走马上任,老父与弟弟留在汴京。
      苏轼初做官,却跟领导闹起了别扭。
      到凤翔半年,碰上新太守陈希亮,陈原是眉山青神县人,王弗的同乡。此人与苏洵也属旧交,按常理,该照顾苏轼才是,可他对苏轼严格得不近情理。他个子小,眼睛有点斜视。训斥部属喉咙大,动不动就暴跳如雷。部下都怕他。
      苏轼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了几件事,受到小民称颂;衙门里他人缘好,同事们亲切地称他“苏贤良”。陈希亮却发布命令:谁也不许叫苏轼为苏贤良。
      二十七岁的苏轼为此很不高兴:皇帝都对他客气呢,这怪老头却压制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生怕他的才干盖过太守的政绩。有小吏偷偷叫他苏贤良,陈希亮眼力不济耳朵倒灵,抓过小吏用鞭子猛抽。苏轼宅心仁厚,听小吏声声惨叫,忍无可忍了,要夺太守的鞭子,被人拉开。
      陈太守对苏轼说:“你敢对上司不敬,我就抽你!”
      苏轼郁闷了好久,想念弟弟苏子由了,写诗说:“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似雨难开。”
      中秋节他不去知府厅参加例行宴席,被罚铜八斤。古代钱币分金银铜,八斤铜不是小数。苏轼知道这处罚的规矩,可他就是不去。罚金由王弗叫人送到知府。她回家,软语劝苏轼。据她观察,老太守也是一位好人,凤翔十个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王弗猜测,老太守也许是故意对他严厉呢。
      苏轼听不进去。在凤翔有两年,始终和陈希亮拧着。
      王弗这样的好妻子,深知用什么方式劝丈夫,以她温柔的慧眼看人看事,尽量弥补丈夫的性格缺陷。事后证明,她对老太守的猜测是正确的。陈希亮为官几十年,对训练年轻人才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他的确性子倔,两年中从未向苏轼作过任何解释。后来,他因收受其他地方送来的好酒而下狱,一世清名毁于几个酒坛子,气死在狱中。而苏轼已经有了不少官场体验,慢慢回忆老太守,明白了王弗的那些话语,怅然写道:“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颜色……”
      苏轼对王弗的怀念,也是这种情形:王弗走了整整十年,他才 细细咀嚼妻子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写下《江城子》这样的感人肺腑的作品。
      人生多少事,事后方知原委,却要么时过境迁,要么物在人亡。“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弗二十七岁就走了,时在苏轼从凤翔返回汴京的当年,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的五月二十八日。
      王弗嫁给苏轼,刚好十年,从活泼的少女到贤惠的少妇,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忽然就没了。生有限,死无常,苏轼悲痛而又惶恐,对命运之神的安排一片茫然。
      王弗去世不久,苏洵病殁于京城,享年五十九岁。
      短短几年问,苏轼的父母妻子相继西去,最疼他、也最理解的人从他身边消失了。死亡,对我们的伟人的照面方式竟然是这样!他才三十岁。体验亲人们的死亡也是上苍对苏轼的一种磨炼吗?
      苏氏兄弟回眉山丁父忧,船上放着两副棺木。
      宋英宗赠银一百两,宰相韩琦、副相欧阳修各赠三百两,其他官员所赠不一。加起来,没有一千两,也有八百两。苏轼皆辞不受,只愿皇上给父亲追授官爵,以了老人未竟的心愿。英宗准奏,诰封苏洵为光禄寺丞,官六品。
      当时一两纹银,大约相当于眼下的三百块钱。
      苏轼葬父亲和妻子于眉山城之东,今天的土地乡苏坟山。苏洵、程氏、王弗均葬于此,青山绕陵墓,万松伴英灵。苏轼丁忧三年,手栽松苗三万棵。兄弟二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常常待在那儿,躬身栽树培土,仰看蓝天白云。
      王弗频繁走入苏轼的睡梦中,似乎要补上夫妻恩爱的好时光。苏轼细腻回应她,爱不够怜不够。又是一个十年,阴阳时向梦里缠绕,然而梦要醒,梦境会突然中断。诗人深陷在无可奈何的情绪中。
      熙宁八年(1075年),任密州太守的苏轼写下《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阴阳隔天地,相爱至深的男女永无消息。这是人类永恒的绝望之一。想念亡人越深切,越能“触摸”到这种绝望。
      七十个字,说尽无穷思念。影视剧通常看过就忘了,而要忘记“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的文字,可能需要下点力气,除非中国人对汉语的敏感度在未来几十年内持续下降。这首《江城子》,自它问世至今,打动过多少人,没人作过统计。肯定是天文数字。而读者掉下的眼泪,乃是人世间最为深沉的眼泪,和那些煽情煽出来的液体不可同日而语。
      
      反对王安石
      
      这一年苏轼三十五岁。慷慨激昂的言辞中不难看出书生意气。苏轼看社会生活,看得更细更远。而荆公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对日常生活不屑一顾。
      他的日常趣味对他的治国理想,不会没有影响吧?
      苏轼铁了心跟荆公对着干。但有证据表明,王安石对苏轼的理解与欣赏,超出宋代一般人。
      熙宁初年王安石变法,苏轼反对他。
      王安石字介甫,朝野尊称他为荆公。这是北宋的一个奇人,大苏轼十五岁。苏轼官于凤翔,他已经做到翰林学士兼地方长官。他基层经验丰富,一心想把基层的成功经验推广到全国去。北宋三百二十州,王安石熟悉的几个州,条件都不错,比如江宁,历来是江南富庶之地。而由于荆公本人廉洁自律,吏治也颇见成效。
      王安石善于等机会,更善于制造机会。凡为政治家,这是必备的素质。宋仁宗屡次召他进京,他拒绝,有一次躲圣旨竟然躲进了厕所。他的目光很厉害,和李白有一比,虽然两个奇人的锐眼射向不同的领域。仁宗老皇帝,王安石对他了如指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发起的著名的“庆历新政”,不到一年就收场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仁宗老了,不想对国家动大手术。仁宗后的英宗,身体不好,意志力上不来,曹太后权同听政。英宗在位三年,王安石“按兵不动”。他辞官,越辞声望越大。治平四年(1064年),英宗从政治舞台上神秘地消失了。神宗继位,改元熙宁。这好学的年轻人身强体壮,意志力远胜于诸皇子,并且越过前朝,直追宋太祖的时代。
      王安石要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皇帝。
      苏轼同样主张变革,他曾对宋仁宗说:“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他形容国家像个病人,表面上能吃能喝能睡,但如果让扁鹊、华佗这样的神医来把脉,一定大惊失色:这病人几乎到了绝症晚期。
      苏轼说出了有良知的士大夫的普遍隐忧。
      宋朝立国百年,表面上维持着繁荣,其实危机四伏。唐帝国盛极而衰,北宋士大夫对此高度敏感。然而日趋庞大的官僚阶层糜烂成习,消耗国家财政;又养着百万只能维护极权统治而不能戍边御敌的军队,区区西夏小国,连年袭扰甘陕,搞得几朝大宋皇帝忧心忡忡。朝廷每年输金求和,拿出去的金帛数字惊人。
      苏轼从凤翔回汴京,升大理寺丞。父丧,回眉山守制丁忧三年,还京,任职于史馆。本来力倡变革的苏轼,却站到了王安石的对立面,这是为什么呢?
      王安石推行新法有如暴风骤雨,一个新法未见成效,另一个又来了。他不怕走极端的。也许汲取了当年范仲淹推新政不够狠、导致守旧势力反扑的教训,王安石的战略是先走极端,然后再来纠正。他的总体思路是强化中央财政,与商贾争利,抑制地主豪强。比如在各大城市设“市易务”,用官方资本做买卖,权力与资本,两强并举,令一般商人完全失去竞争的优势,破产的破产,关门的关门,大街小巷怨声载道。再如青苗法,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贷款给农民,半年取二分利。而以往则是贫户向地主借高利贷,利息有半年高达五六分的。王安石的青苗法,其初衷不无高明处:朝廷从地主手中拿走了利益,又使贫困农户免受高利贷的剥削。但新法在全国推行,问题出来了:地方官吏为凸显政绩,强行向农民摊派贷款,这叫“抑配”,朝廷明令禁止,下面却悄悄干,不分贫富,不管农民情愿还是不情愿,一律放债。为防止贷款流失,又想出了一个绝招,使贫富相保,结为利害共同体,贫者有还不起贷款逃走的,拿富户问罪。青苗法实施一年,乡间小道上常有官府的两支队伍,放债队和抓人队,闹得鸡犬不宁。
      后人评价熙宁诸法说:“法非不良,而吏非其人。”王安石凭借他几个州的基层经验,把新法推向三百州。可能他觉得,全国官吏的素质都像他和他的部下。
      苏轼也有自己的基层体验,凤翔十个县,他曾跑遍每一个县衙,每一处村落。在老家眉山,他对维系生活世界的风俗与道德,做了大量细致的考察,进而得出结论:风俗之厚,道德之醇,对国家的长治久安至关重要。老百姓失去方向感,惶惶不可终日,国家又怎么能够长期富强?
      苏轼以民为本,王安石以国为本,二者矛盾了。
      有一天皇帝突然在便殿召见他,问以国策。他一点不客气,当面批评神宗:“进人太锐,听言太广,求治太急!”神宗听了很不舒服,却好歹忍住了,温和地说:“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卿在阁馆,当为朕深思治乱。”
      这次皇帝的单独召对,使苏轼兴奋不已,逢人便讲。王安石听到了,心下不悦。
      神宗是个奇怪的年轻人,一面独裁,一面又想倾听大臣们的意见。毕竟变法事关重大,他和唐宪宗一样要做中兴之主,重启 国运。他有重用苏轼的念头,征求王安石的意见,王安石明确表态:不可。
      神宗只好作罢。独裁皇帝,不得不对“拗相公”言听计从。
      王安石对苏氏兄弟都抱着戒心。他所执掌的变法领导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曾用苏辙为检详文字,负责起草一系列新法。苏辙却屡与他意见相左。终于没法合作,苏辙主动辞职。
      苏轼、苏辙的政治主张高度一致。兄弟始终共命运,价值观的相同可能是首要因素。早年在眉山,他们共读圣贤书,讨论国家大事。父亲苏洵也加入进来。叫做“南轩”的书房常常响起三苏父子激烈争论的声音。苏洵讨厌王安石,视王安石为装模作样、胸中藏有大奸之人。他写过《辨奸论》,京师流传甚广。现在王安石排斥苏氏兄弟,这里边是否含有报复?可能性不大。有证据表明,王安石对苏轼的理解与欣赏,超出宋代一般人。
      王安石要干大事,扭转历史的走向,必须清除绊脚石。然而绊脚石真是太多了,王安石手脚并用,又踢又搬的,如果不是绊脚石自己走掉,“拗相公”力气再大,估计也只能干瞪眼。司马光、范纯仁、富弼、范镇……一群重臣相继离开朝廷,类似现代政治格局中的内阁集体辞职。神宗皇帝哭着挽留,但大臣们去意已决,纷纷乞外放,做地方官去了。司马光在洛阳一待十五年,埋头写他的历史巨著《资治通鉴》。他和王安石一样耐心等待时机,蓄积能量重新跃入活生生的历史进程。
      在王安石眼里,苏轼是个古灵精怪的绊脚石,体积不大,却很沉很沉,搬它费力,踢它脚疼。这石头还善于在京师的地面上四处滚动,发出各种刺耳的声音。
      熙宁初,有两三年的时间,苏轼在京城跳得很厉害。神宗的一句“为朕深思治乱”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忠君,又指责君,冒着身家性命反对神宗的治国大略,这股大力又从何而来?答案似乎只能是:来自强大的文化传承。
      国家是得变,但欲速则不达。苏轼打比方说:要像自昼不知不觉变成黑夜,不能从严冬一下子进人酷暑。气温大起大落,肌体承受不了。几百年形成的风俗、道德,几年就要摧毁它,生活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青苗、免役、市易诸法,固然在短时间内充实了国库,却令城乡百姓遭殃,弃祖业,卖田产,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苏轼痛心疾首,《再上皇帝书》中大义凛然地说:“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不巳,则乱亡随之!”
      这一年苏轼三十五岁。慷慨激昂的言辞中不难看出书生意气。苏轼看社会生活,看得更细更远。而荆公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对日常生活不屑一顾。他的日常趣味对他的治国理想,不会没有影响吧?苏轼铁了心跟并忪对着干。这块绊脚石,摆到了荆公的眼皮子底下。年近半百的拗相公会奋力一踹吗?
      荆公若是这么干,他就枉称荆公了。宋代称公者,几乎是圣人的同义语。
      这时候,一个小人跳了出来。小人名叫谢景温,几年来在官场苦苦钻营却进身无计。他思得一计: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王安石的弟弟。他成功地做上荆公的姻亲,当上朝臣,然后发挥狗的本事咬上苏轼。他上章弹劾,说苏轼三年前送父亲的灵柩回眉山,利用官船沿途贩卖官盐、家具和瓷器。神宗看了奏章,下令调查。这桩弹劾案闹得朝野震动,韩琦、范镇、欧阳修都站出来为苏轼讲话。当初苏洵去世,英宗及大臣们的赠银数目那么大,苏轼一概不受,他犯得着沿途用官船卖私货吗?
      案子终于了结,苏轼无罪。审案的过程长达数月,王安石一直不表态。也许他并不希望一棍子将苏轼打死。但这个新法的绊脚石必须挪开。神宗领会了他的意思,下旨说:“与知州差遣。”苏轼自从到凤翔任签判以来已有十年,可以做太守了。然而圣旨下达中书,中书不同意,改命苏轼为颖州通判。中书等于宰相办公室,直接听命于王安石。变法的紧要关头,王安石不能让苏轼出任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神宗的旨意遭驳回,拗相公拗到皇帝跟前了。神宗挥朱笔再批:“通判杭州。”
      杭州为东南第一大州,富庶冠于全国,是王安石“生财”的重点。从神宗的任命看,他对苏轼还是很有好感的。通判这个位置蛮有意味,既不是副职,又不是部属,它是宋廷特意为节制、监察太守而设置的官位。看似闲职,不管事儿,但州府大小公事,须由太守与通判连署方能生效。通判若是弄权,不合作,打小报告,往往把太守弄得很难堪。太守忌惮通判,是宋朝官场的普遍现象。通判不弄权还能叫通判吗?
      熙宁四年(1071年)七月,苏轼携家小离京赴任。继室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长子苏迈,次子苏迨,以及苏轼的乳娘任采莲。有学者猜测,任采莲可能是苏洵的妾。苏轼视同生母。
      苏轼反对王安石变法,一生的命运都搭进去了。
      
      通判杭州
      
      苏轼之前,西湖本无定称。
      郦道元注水经,称明圣湖;唐人传说湖中有金牛,称金牛湖;白居易治湖,筑石函泄水,百姓因敬爱太守而称石函湖;宋初称放生湖。苏轼此诗一出,西湖,西子湖广为流传,名称定下了。一首二十八个字的小诗,提炼了西湖的风光,并为西湖命名。
      苏轼刚到杭州,就接到画家文同写来的一首诗,诗中告诫说:“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题诗。”
      而苏轼既要问事,又要题诗,两者都给他种下了祸根。
      杭州太守沈立,是一位爱民勤政的好官,苏轼和他相处融洽。二人尽量在实施新法的过程中减少流弊。当时的地方官,执行朝廷的命令有弹性的。像欧阳修为颍州太守,在他的地盘上公开抵制新法。欧阳修是三朝元老,朝野享有盛名,皇帝也让他三分。而王安石是他的弟子,弟子对老师,还得毕恭毕敬。
      沈立是王安石选中的干吏,出任江南第一都会的太守,受各方关注。反对新法的大臣常有书信给他。他夹在中间,动用官场智慧谨慎行事。苏轼与他经过短暂的磨合之后配合默契。通判与太守,没什么不愉快。
      青苗法在杭州推行,后果如苏轼所料,欠官债的百姓被捉拿,牢狱人满为患。除夕,按衙门旧例要清点犯人,苏轼高坐于堂上,目睹这些衣不蔽体的小民,心中的酸楚油然而生。他写下《官厅题壁》,把悲哀留在州府的墙上:
      “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苏轼巡视各县,余杭、临安、富阳、新城、于潜。在“春入山村处处花”的新城县,他吃惊地发现,不少年轻的山民揣着青苗贷款进城消费,于是慨然写道: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农民处于温饱线上,手里难得有许多现钱。尤其是不懂得生活艰辛的年轻人,他们没文化,欲望又盛,不朝城里跑才怪呢。吃喝嫖赌样样来,啥本事都没学到,只学会了城里人的好语音……苏轼正是在这些细微的地方,确认了新法的大漏洞。
      熙宁五年,新法推行的力度加大,苏轼很苦闷,写信给朋友说:“在此……虽有江山风物之美,而新法严密,风波险恶,况味颇不佳。”
      他写诗并编成集子,刻印几十本供朋友们传看。不少人到杭州来看他,包括后来的“苏门四学士”之一、诗和书法与他齐名的黄庭坚。他对人完全没有城府,王弗生前是最担心的,在汴京、在凤翔,她睁大一双慧眼,含笑打量每一个到访的客人。眼下的王闰之,一门心思带孩子。前后两位夫人,似乎真有高 下之分……有个名叫沈括的官员是个著名学者,他把苏轼的集子带到京城去了。
      沈立调走了,新太守叫陈述古,原是朝中大臣,新法的反对者,被王安石的得力助手吕惠卿排挤出京。神宗安排陈述古做杭州太守,自有一番考虑。
      苏通判与陈太守相得甚欢,当时已传为佳话。这倒不是说,二人今天聚首,明天就联手抵抗新法。官场智慧,并不允许这么干。苏轼写过《留侯论》,年轻的张良剌秦王逞一时之勇,非智者所为;苏轼的“凤翔期”,不亦犯过由着性子行事的毛病吗?
      苏轼为官,既是理想主义者,又是经验主义者。汉、唐、宋,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足以形成这样的智慧。
      苏轼有两首名词是为陈述占写的。一般官场友谊,哪有这等情怀。
      长官和睦,僚属踊跃。僚属几乎每天请喝酒,苏轼疲于应对。他酒量不行,一杯上脸,三杯就似醉非醉了。杭州号称人间天堂,却是苏轼的“酒食地狱”,趁人不备他要溜的。西湖边有座望湖楼,有时他一个人待在那儿,享受一下孤独。摆脱人群的孤独蛮有味道。大诗人都是孤独的好手。万顷西湖在脚下,环湖诸山在天边。时值七月的这一天忽然黑云翻滚大雨倾盆,苏轼凭栏徘徊,操着老家眉山的语音,口占一首七绝: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晴天游湖又不同,云白,天蓝,山青,湖绿。暴雨生跳珠,细雨则起涟漪,涟漪铺向空漾的山色。苏轼另一首七绝,把湖光山色之美推到了今天: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
      写西湖,此诗又是公推第一,无人投反对票。
      苏轼之前,西湖本无定称。郦道元注水经,称明圣湖;唐人传说湖中有金牛,称金牛湖;白居易治湖,筑石函泄水,百姓因敬爱太守而称石函湖;宋初称放生湖。苏轼此诗一出,西湖,西子湖广为流传,名称定下了。一首二十八个字的小诗,提炼-了西湖的风光,并为西湖命名。
      月夜坐小船,随风飘荡于湖中,苏轼形容躺在船头的感觉说:
      “水枕能夸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
      他描写钱塘江观潮:
      “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他寻僧访道,谈禅说空,过金山寺,《游金山寺》中有云:
      “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无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苏轼补记:“是夜所见如此。”他留下的诗近三千首,这类补记罕见。
      山里的老和尚,个个善品茶,互相不服气。苏轼发明了“三沸水”,老和尚折服了。泉水文火煮新茶,一沸水太嫩,三沸水又太老,而妙处在于靠听力和嗅觉把握二沸水。苏轼煮茶,明显技胜一筹,群山诸寺,和尚们甘拜下风。后来他在密州的超然台上,犹自怀念杭州品茶,《望江南》有云: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轼茶瘾大,一次能饮七盏。可能相当于今天的品茶客一次喝七碗茶。苏轼酒量小,平生引为憾事,于是专心茶道。日本人善茶道,也曾受惠于他。
      在杭州西面的于潜县,他游寂照寺,迷上了竹子。风一吹它弯弯腰,雨一来它沙沙响。川西坝子,眉山老家,竹子是寻常可见的景观,不稀罕,不可缺。苏轼题诗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
      寂照寺的和尚个个清瘦,苏轼这首小诗令他们雀跃。
      今日寂照寺,当为这家喻户晓的诗作感到骄傲。
      一大把胡子的张先,八十多岁尚能穿梭于官妓之间,特别中意的带回家去。他一辈子的名声大都与女性有关,时人称他“张三中”,因他有词句:“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不过张先自己更乐意标榜的“张三影”,也出自他描绘女性的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飘过秋千影”;“无数扬花过无影”。
      张先在杭州,常拉苏轼饮酒,或设歌舞于府中,或听丝竹于湖上。这个对异性永远热情高涨的老头,对苏轼会有影响。一个模样俊秀的小女孩儿进入苏家,她名叫王朝云,时年十二岁,琴棋歌舞俱有悟性。此后二十多年,她在苏轼身边成长为一位既美丽又感动人的女性。
      
      三州太守
      
      十几年前宋仁宗讲过,他有宰辅之才。
      他动用一点官场智慧,稳扎稳打,做宰相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他个性太鲜明,压抑性情,伪装起来迂回前进,对他来说太难了。
      生命冲动,冲到四十多岁,已是禀性难移。
      熙宁七年(1074年),苏轼升密州太守。密州是今之山东诸城。苏轼上任就忙着治蝗灾,马不停蹄奔走各县,同时上书朝廷,请求减免密州赋税。他在田坎上写公文,文不加点。忙了一百多天才打道回州府,府衙官吏竞有半数不识他的尊容。密州穷,丛林大泽常有剪径大盗,苏轼治了蝗灾腾出手来,又对付这些“大虫”。他捕盗打黑不留情,却能讲策略分而治之。路边的草丛中多有弃婴,他命令部属想办法收养。从官钱中拨专款给贫穷的母亲们,让她们至少能把婴儿养到一周岁。苏轼这么做的理由是:一年后母子生情,再也割舍不开了。事情如他所料,此后密州的弃婴大大减少。由此可见,仁慈的官员总能想出仁慈的办法。
      次年秋天,政务忙出个头绪了,他率领当地驻军进山打猎,左手牵猎犬,右手擎苍鹰,锦帽貂裘,宝马利箭。从他的诗句推测,他的身材在一米七三左右,匀称,脸略长。双目迥然,但不像李白或王安石目光射人。他着戎装,佩剑挽弓,想必是别有神采吧?《江城子・密州出猎》上片云: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苏轼在密州城造超然台,亲自绘图并参与取材、施工。他对建筑颇有揣摩,早在凤翔就跃跃欲试了。做太守的妙处,是能想更能做。台成,在济南做官的苏辙寄来《超然台赋》,苏轼写《超然台记》。中秋节,在部属的簇拥下他登楼畅饮,大醉。月亮在天,人影在地。他思念阔别五年的弟弟,写《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首词今天的初中生都能背。字字珠玑,又晓畅易懂。月之阴晴圆缺,对应人的悲欢离合,真是写到家了。宋人说:“东坡咏月词一出,余词尽废。”
      大诗人好比超级企业垄断经营,却没人抱怨。
      苏轼垄断中秋月……
      熙宁十年,苏轼迁徐州太守。
      上任两个月,碰上八月大洪水。上游的澶州黄河决口,徐州城南清河水一夜暴涨。灾情危急,苏轼反应迅速。他有两个大动作,一是严禁有车马的富户逃亡扰乱人心,二是亲入武卫营请禁兵协助防洪。按宋制,太守对当地驻军并无指挥权。苏轼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禁兵首领的住处,平时有些傲慢的首领感动了,命令全营官兵听候太守调遣。
      冲力巨大的洪水日夜冲击着南城墙,苏轼登城楼,眼望滔滔洪水,半个时辰一言不发。部属等他拿主意,倒不是因为他宫最大。抗洪已逾六十天,苏轼成了全城军民无可争议的主心骨。他下令,调动几百艘公私船只,船中装沙袋,用缆绳放到城下,以缓解洪水冲力。这法奏效,万民欢呼。苏轼不单写诗有灵感。他同时指挥万人大会战,于险要处筑长堤,全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两丈。堤成之日,距最大流量的洪 峰到来只差两天。徐州城保住了。九月下旬,洪水归于黄河故道。
      宋神宗闻奏大喜,下诏曰:“敕苏轼: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朕甚嘉之。”
      苏轼成了大英雄。全城百姓欢呼他的名字。
      后来他离任,徐州数千人送他出城几十里,哭成一片。那场景,今天若拍影视剧,应当细腻描画。
      苏轼又要过一过建筑瘾了,上次在密州筑台,今番于徐州起楼,名之日黄楼,取五行中土能克水的意思。楼成,苏轼率众举行盛大仪式,万人空巷争睹盛况,官民军民亲如一家。狂欢持续了三天三夜。
      有朋自远方来:京城的王巩,于潜的诗酒和尚参寥。此二人,一个是名相王旦之孙;一个是云游四海的得道高僧。苏轼与之朝夕盘桓,高兴得手舞足蹈……
      兴奋趋于平静,艺术方来照面。春日暖融融,苏轼祈雨于城东二十里的徐门石潭,得极品小词《浣溪沙》五首。
      事业的高峰联结着艺术的高峰。苏轼知密州,也是这样的情形。这蛮有趣,深藏着若干意味。为数众多的苏学专家们研究过吗?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
      乡村女孩儿急匆匆着裙抹妆、争看太守的模样跃然纸上。太守大人在干吗呢?众里寻他不见,他、他在哪儿呢?且看第二首:
      “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黎抬醉眼,捋青捣妙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太守又是哪般穿戴、怎生模样?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哦,苏太守和咱们村儿的男女老少是一家人呢: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史气如熏,使君元是此中人。”
      五首《浣溪沙》读不够。它所呈现的乡村风物真实得如同梦境。高度提炼的真实,随意涂抹的画面,都有这类效果。影像作品显然难以企及,差得远呢。
      有个叫周济的人说:“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这话讲到点子上了,细品苏东坡,方知什么叫举重若轻。什么叫随意而为,什么又叫天纵大才雄视古今。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迁湖州太守。
      苏轼这个人,郁闷的时候要写诗,高兴了又口不择言。六年做了两任太守,政绩斐然,如果他在下一个太守任上稍事谨慎,回京师做大臣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十几年前宋仁宗讲过,他有宰辅之才。他动用一点官场智慧,稳扎稳打,做宰相的可能性很大。然而他个性太鲜明,压抑性情,伪装起来迂回前进,对他来说太难了。生命冲动,冲到四十多岁,已是禀性难移。
      苏轼赴湖州的途中,按惯例写《湖州谢表》。这种例行公文到他的笔下,竟然惹出大祸。
      朝廷有一帮小人,一直在关注他。
      其时王安石已经二度罢相,伤心地回老家打发余年。王安石培养的新法接班人吕惠卿,为得宰相位反口咬他。吕惠卿这种小人,在他当政时起用了一批小人,而小人繁殖力强,迅速占据要津,将势力扩大到朝廷各部门。
      小人猛斗君子,小人又恶斗小人……
      宋神宗对小人保持着警惕性。但是小人脸上并未写着小人二字,清除小人,一向是令皇帝头疼的事。
      苏轼惹祸,根源在沈括。
      继汉代张衡之后,沈括是正史有传的科学家,《梦溪笔谈》的作者,堪称北宋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但沈括是官场小人,道德败坏。他曾攀附王安石,王安石却一眼看透他,对神宗说:“沈括是小人。”及至安石罢相,他马上诋毁新法,被神宗识破,贬出去了。
      沈括的袖筒里时常藏着不止一封密信,他是告密的专家,是告密者的好榜样。几年前他从杭州带走了苏轼的诗集,回汴京仔细研究,写成报告呈给监察部门,称苏轼“词皆讪怼”、恶意攻击朝廷的新政。沈括此举,是希望在王安石跟前立一大功。可他没想到,王安石根本不予理睬。
      这件事在朝廷影响却不小,苏轼辗转为官也曾听说,没往心里去。
      事过几年,御史台的四个小人拾起沈括的伎俩向苏轼发难。《密州谢表》有两句话,令这帮小人蹦起来了。苏轼对神宗说:“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信手一笔讽刺朝廷的“新进”,祸惹大了。追陪新进,指入京与新进共事。牧养小民,指太守牧养一方。汉代的州官称牧。老不生事,则暗讽新进们生事扰民。
      四个新进小人宋史留名:李定、舒宜、张璨、何正臣。中间两个还是苏轼的朋友、同窗。当初沈括到杭州,也是同苏轼称兄道弟,却心怀叵测带走了苏轼的诗集。
      李定曾以大逆不孝知名于天下,司马光斥之为禽兽。舆论沸腾,苏轼也曾写诗,而李定忍气吞声,咬牙写下日后加以报复的黑名单。
      舒直则是大有来头的小人,礼部考试曾拿了第一名,一生诗文有百卷之多。他和沈括一样,是知识渊博才华出众的小人。宋史,尤其宋人笔记,关于这四个人的所作所为讲了很多。现在他们研究苏轼,陷害苏轼,围剿苏轼。
      能量大的官场小人,一般都有丰富的斗争经验,不会轻易地发动攻击。一旦展开攻势,必有几分胜算。
      历史上的小人总是活蹦乱跳,谁来写一部“小人史”呢?
      何正臣首先发难,李定唱压轴戏。以果断著称的宋神宗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何正臣说:苏轼“愚弄朝廷,妄自尊大……一有水旱之灾,盗贼之变,轼必倡言归咎新法”。
      神宗正疑惑,舒宣上札子称:
      “臣伏见知湖州进谢上表,有讥切时事之言,流俗翕然,争相传诵,忠义之士,无不愤惋!”
      担任御史中丞的李定给苏轼最后一击,他对神宗写道:“知湖州苏轼,初学无术,滥得时名,偶中异科,遂叨儒馆,有可废之罪四……”
      李定列出的四条罪状,均属言论罪。而赵宋立国百余年,对言论是比较开放的。宋神宗终于让御史台的言论搅昏了,感到苏轼问题严重,下令查办。
      张璨是刑讯逼供的好手,数兴大狱,手段残忍。他负责苏轼的案子。
      李定派一个叫皇甫�的人星夜赶往湖州拿人。
      
      乌台诗案
      
      苏轼这样的高官兼名流,落到他手上,他是不会轻易带走的。他持笏立于官厅的中央,脸色铁青,一派威严。两个全副武装的台卒目光凶狠。苏轼心里没底,颇惶恐。二十余口家人瑟瑟躲在屏风后。整个场景像精心导演的一出戏。
      苏轼五月到湖州任,眼下是七月下旬的一天,他在官府后院晾晒亡友文同的书画。文同是去年病故的,英年早逝,苏轼三天三夜不能睡觉。文同以画竹称雄当世,苏轼、米芾、黄庭坚等为之折服。苏轼亦画竹,得文同真传。
      苏轼黯然铺开文同的遗作……
      忽闻前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皇甫馔到了。
      皇甫拿苏轼,先拿腔调。苏轼这样的高官兼名流,落到他手上,他是不会轻易带走的。他持笏立于官厅的中央,脸色铁青,一派威严。两个全副武装的台卒目光凶狠。苏轼心里没底,颇惶恐。二十余口家人瑟瑟躲在屏风后。整个场景像精心导演的一出戏。
      皇甫�玩苏轼够了才宣读诏令。原来不那么严重。罪不至死。这皇甫馔一生为这件赴湖州拿苏轼的“美差”自鸣得意。事实上他也的确“永载史册”了。宋人笔记说,皇甫馔“拿一太 守,如捉小鸡”。
      几艘官船戒备森严,押送苏轼赴京。苏轼与长子苏迈在一条船上,夫人王闰之及其余家小在后边另一条船里。行至宿州,大批兵丁上船搜查,呵斥连连,动作极为粗野,估计与皇甫馔的授意有关。“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苏轼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记载了当时的恐怖情形。兵丁撤走后,王闰之又哭又骂,“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七八矣。”
      可惜了,王闰之一把火,烧掉多少国宝。王弗若在,岂有此举?王弗在闺中便能念书,又因跟随程夫人数年而颇识大体。再者,兵丁已去,何必点火?从上述苏轼的亲笔记载看,王闰之对丈夫写写画画早就有意见了。书成何所得――写书有啥用呢?有啥用呢?许多人猜测,余下的小部分文稿及书画,是王朝云给藏起来了,她挺身护宝,冒犯夫人却为了苏轼。此间她十七八岁,已长成亭亭玉立美少女。除了琴棋歌舞,她的书法也大有长进了。跟随苏轼六年,王朝云有三向:向学、向美、向善……
      苏轼被押至京师,关在乌台。乌台是御使台的别称,是关押要犯的牢狱,有深井一般的牢房,窄小而四壁阴湿。狱中有大树,栖息着数百只乌鸦,早晚呱呱乱叫,扑动它们黑色的翅膀。乌台二字,源自这些乌鸦,也含有黑狱的意思。汴京城内,流传着有关乌台的种种恐怖故事。这是鬼都不想去的地方。
      苏轼入狱,遭狱卒毒打、诟辱通宵。
      当时,有个叫苏少容的囚犯关在乌台,他做过开封府尹,亦因得罪御史台那帮小人而下狱,狱中赋诗十四首,序言说:“子瞻先已被系。予昼居三院东阁,而子瞻在知杂南庑,才隔一垣。”苏少容诗中有:“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吴兴即是湖州。
      接下来是疲劳审讯,李定为主审,舒�为助手。张�专施刑具,以肉体的折磨摧毁苏轼的意志。是否仍有诟辱、拳打脚踢,现在我们无从知晓。苏轼出狱后的诗文只字不提,包括苏少容记下的情形。
      奇耻大辱,谁能说出口呢?
      我们据此猜度,“性不忍事”的苏东坡,也有终身不讲之事。
      李定绞尽脑汁罗织苏轼的罪名,不分昼夜研究苏轼写下的每一个字。朝中大臣,地方官吏,凡与苏轼有书信往还的,一律派人取证。案子闹得很大。李定是右相王跬的人,王�在神宗面前力诋苏轼。案件牵涉二十四人,其中有范镇、司马光、张方平这些熙宁新法的强有力的反对者。“乌台诗案”的性质昭然若揭了:这是明目张胆的政治陷害。驸马王诜是苏轼的好朋友,他送给苏轼的茶、药、纸、墨、砚、一张鲨鱼皮、一款紫茸毡……皆成物证。连苏轼托王诜裱画三十六轴,没付钱,都成了一桩罪名。
      一次又一次的提审,惊起乌鸦,叫声凄厉。小人丧心病狂,而牢狱之外的“救苏运动”也是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苏辙上书皇帝,愿以在官之身换取兄长的平安,言辞非常谨慎,生怕触怒皇帝。以太子少师致仕(退休)的张方平,居金陵,派儿子张恕急速进京,直奔登闻鼓院投书。书中慷慨激昂,称苏轼一代奇才。岂知张恕胆小,徘徊半天不敢投。不过,这倒是件好事:以神宗的刚强性格,看了张方平的上书,很可能反而对苏轼不利。苏轼这样的奇才竟然下狱,这不是指责皇帝是昏君吗?张恕不敢投书,正是担心这个。
      以刑部侍郎(相当于司法部副部长)致仕的范镇,亦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上书皇帝,乞免苏轼一死。
      形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苏轼免死罪,似乎已成定局。李定、舒直大为恐慌:苏轼今日不死,将来必成大患。舒直狗急跳墙,竟上奏折,要把收受过苏轼讥讽文字的大臣全杀掉。他派人到杭州,取回了苏轼咏双桧的两句诗:“根到九泉无曲处,此心惟有蛰龙知。”他如获至宝,急忙呈送主子王�。
      王�拿着诗稿对神宗说:苏轼确有不臣之意。
      神宗问:何以见得?
      王琏说:陛下犹如飞龙在天,苏轼公然声称与陛下合不来,反求知音于地底之蛰龙。
      神宗说:不能这么比附吧。他自咏桧,干朕何事?王�还想申辩,一旁的章悖开口了:如此解读诗文,恐怕人人都有罪。
      二人退朝后,章�质问王琏:你想害死苏轼的全家吗?王琏涨红了脸,搪塞道:这是舒宜讲的。
      章�站在宫殿外的台阶上大叫:舒�的口水你也想吃吗?
      章�也是北宋的一个奇人,此人日后与苏轼恩怨纠缠。
      舒�发难失败了,右相王�还在神宗跟前碰了一鼻子灰,遭章悖一顿臭骂。北宋政坛蛮有意思,论官职,章悖比王琏差了几级,却能当众骂宰相,令这位政府首脑落荒而逃。
      “乌台诗案”牵动四方,杭州、徐州、密州的百姓纷纷为苏轼祈祷。后宫内,太皇太后曹氏、太后高氏,都为苏轼求情。曹氏病重,神宗欲大赦天下为祖母消灾求寿,高太后说:你也不用赦天下,只放了苏轼就够了。
      高太后是神秘消失的宋英宗的皇后,后来对苏轼眷顾有加。她的年龄可能比苏轼小几岁。
      李定、舒�、王�,发动最后的舆论攻势,不择手段,对大臣们或裹挟或威胁,朝野刮起了攻讦苏轼的旋风。宋神宗又举棋不定了。
      张�则对囚犯苏轼封锁外面的消息,每日恫吓,比如追问苏轼祖上五代。按宋律,只有死刑犯才追问五代,苏轼自忖性命难保,藏下平时按量服用的青金丹,准备吞金而亡。
      苏轼万念俱灰了,彻夜不眠,思前想后,格外怀念弟弟苏辙,凄然写诗: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来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已是一首绝命诗了,一家十余口托付给弟弟。表达兄弟情,这可能是人间最感人的诗。后来高太后读到此诗,泪如雨下。神宗为苏轼的案子十分头疼,御史台的言官们群攻苏轼,他不能不慎重考虑。怎么办呢?他想了很久,想出一个主意,派一小太监潜至乌台,观察苏轼的动静。几天后太监回宫报告:苏轼夜里睡觉,大抵鼾声如雷。
      皇帝一拍大腿:看来苏子瞻心中坦荡,并未藏奸嘛。神宗这一招,倒胜过现在公安部门的测谎器。
      这时候,一个关键人物出来讲话了,他就是闲居金陵的王安石。他有札子呈给神宗,朝廷百官紧张注视着,打听着,亲者、仇者分成截然相反的两派。神宗敬安石如父执,天下皆知。
      札子的内容公开了。王安石说:“安有盛世而杀才士乎?”一锤定音。
      乌台诗案结案:苏轼以团练副使贬黄州,不得签书公事。涉及此案的司马光、张方平、范镇、王诜等二十二人,各罚铜,三十斤、二十斤不等。王巩最惨,贬到岭南。从案发到结案历时一百二十多天,爱戴苏轼者喜极流泪,一帮小人向隅而泣……当时就有《乌台诗案》一书刊行于世,可见影响之大。赵宋立国以来,这是第一次震动朝野的文字狱。整个过程像一部大戏,一波三折,悬念高潮迭起。
      苏轼携长子离开京城赴湖北黄州,时在元丰三年(1080年)的正月新年。满城鞭炮声,苏氏父子黯然离去,顶风冒雪,打马出城门。其他眷属寄居南都(河南归德)。(未完待续)
      
      苏轼(1037-1101)
      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即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散文家、诗人、词人,豪放派词人代表。他与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皆以文学名世,世称“三苏”,并同列代表散文最高水平的“唐朱八大家”。作为杰出的词人,苏轼开辟了豪放词风,同杰出词人辛弃疾并称为“苏辛”。苏轼在书法方面成就也很大,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苏轼在诗、文、词、书、画等方面,在才俊辈出的宋代均取得了登峰造极的成就,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学和艺术天才,苏轼在政治上属以司马光为领袖的旧党,他仕途坎坷,但有政声,民间留下许多关于苏轼的传说。作品有《东坡七集》、《东坡乐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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