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边彝族习惯法存在的必然性分析
时间：2021-06-15 20:00:35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摘要】国家法的适用还无法全面覆盖所有的彝族村寨，彝族农村地区还保留着以彝族习惯法通过民间调解的方式解决所有纠纷。峨边彝区社会经济结构状况、传统的惯性、文化的因素、纠纷解决的成本都是彝族习惯法客观存在及有效运行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峨边彝区 习惯法 家支 德古
峨边彝族习惯法存在的历史渊源
峨边彝族自治县位于四川省西南部，总面积2395平方千米，是乐山市11个市区县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县。全县总人口148883人，彝族人口46300，占31.9%。据《峨边彝族自治县概况》记载，峨边彝族是据今500至600年的时间，先期迁徙到大凉山地区的部分彝族分别从美姑、昭觉、甘洛、黎州（汉源县）、雷波、屏山等地，于不同时期、不同地点、不同路线先后迁徙来到峨边境内。峨边处于凉山门户，地势险要，是彝族聚居的边区地方。由于历史上受历代王朝及周边文化影响较少，整个社会处于相对独立的状态，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极为缓慢。峨边彝区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经济基础薄弱，彝区群众文化素质不高，存在语言障碍，彝族历史上没有形成过独立的政权，司法权归民间。历史上彝族祖先们在社会发展协调实践的各种活动中逐渐总结经验形成了习惯，此后发生了类似的案件，就按此习惯办理。几千年来沿袭的习惯，使人们都形成了事事靠家支的观念，这样就形成了一整套对民族内部纠纷处理而形成的成文或不成文的规范，彝语称“节伟”的彝族习惯法。彝谚：“土地依边界，木桶依竹筘，众人依法规”“案子仿照办，生意仿他人”，峨边彝区习惯法是随着这一古老的民族延续至今，并且有自己一整套惩治破坏社会安宁行为的处罚原则。从总体上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维护社会秩序，防止和惩治社会安宁行为的习惯法，如命案、伤害案、偷盗案等；二是保障社会健康发展方面的习惯法，如婚姻家庭、借贷、财产继承等。
峨边彝区习惯法现状考察
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历经多年社会变革和普法教育及送法下乡后，大规模的立法和声势浩大的执法活动似乎没有改变彝族人们的价值偏好，小凉山峨边彝族习惯法没有消失，在广大彝族民众中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并有日益活跃的趋势。当地农村彝族群众间发生矛盾纠纷，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寻求法律的保护和支持，而是多以寻求彝族习惯法来调解，甚至有的案件在法庭上调解清楚后，回去还要用彝族习惯法再次调解，才算调解“圆满”。据不完全统计，峨边彝区民间纠纷多，起诉到法院民事案件少，年平均40～50件，多数涉“家支”或婚姻家庭方面。而彝区“德古”①依习惯法2007年共调处各类矛盾纠纷892起，调解成功856起，调解成协率达96%；2008年上半年调解各类矛盾纠纷421起，调解成功413起，调解成协率达98%；2009年调解各类民间纠纷1182件，调解成功率高达98%；2010年调解各类民间纠纷1482件，调解成功率高达98%。②
峨边彝区习惯法存在的必然性
普遍的民众认同。作为一种知识传统，彝族习惯法属于人类学家所说的“小传统”，这种文化现象根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有彝族人难以割舍的本土法文化情结。它的形成、变迁都离不开社会文化的背景。彝族长者十分重视对年轻一代进行遵守和维护习惯法的教育。长者们时常借助神意、古老的道德训诫、格言谚语、祖先的教诲，对年轻人进行法律和道德教育；家支头人常在各种集会、解决纠纷的场合以及对违法者的处罚宣扬习惯法。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乡土社会”的概念中指出乡土社会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他认为在这样的社会里，法律是用不上的，社会秩序主要靠老人的权威、教化以及乡民对于社会中规矩的熟悉和他们服膺于传统的习惯来保证。哈耶克曾经指出，在一个传统和惯例使人们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都可预期的社会中，国家的强制力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③彝族习惯法是彝族人潜在的自觉意识，故能得到彝族人的广泛认同与自觉遵守。
浓厚的“家支”观念。“家支”是彝族社会特有的以父子联名系谱为纽带而形成的家族联合体。家支组织作为彝族习惯法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是习惯法的实施主体。峨边彝区的农村，在目前基本上还是以家支组织为单位而分散居住，把家支作为自己立足于社会的基本依托和自己从事社会活动、维护生存权利的重要保障。家支组织中旧的血统观念、等级观念、复仇观念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家支组织间的经济支援和救助对家支成员的维系还起着较大的作用。浓厚的民族道德色彩，家支观念使彝族人耻于诉讼。彝族民间纠纷争议的主体往往不是纠纷当事人，而多数是由争讼家支内有一定威信的人作为代理人参加，当事人造成的纠纷如遇赔偿数额大，往往只能依靠家支来承担。诉讼不仅是个人之事，更是整个家支之事。其家支为维护声誉，也及时予以内部解决，绝不外传。如果当事人因纠纷诉至法院，极易会被同一家支人误解为对家支的不信任，甚至会被认为给家支丢脸而受到鄙视，也会被当事人的另一方看不起。家支为体现其价值与作用，在纠纷的处理上，往往依托“德古”，按家支习惯法解决。
“德古”的公信力。峨边彝族习惯法，纠纷的调处者为“德古”，“德古”不世袭，全仰仗社会的承认，所谓“老人懂事是德古，其子无才去牵马”。一旦处理问题不公，或者处理问题失效，道德败坏，失去公众的信任，众人有事就不再找他，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德古”的地位和荣誉。在今天的峨边彝区活跃着众多的“德古”，他们是彝族传统文化的代表者，也是司法权的拥有者，是维护社会稳定的纠纷调解人。“德古”是习惯法赖以产生效力的“权威者”，在彝族人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作为调解人的“德古”不仅是纠纷的裁判者，而且要对纠纷执行进行保障，如义务人不履行义务，“德古”就有义务先代履行义务方履行应履行的义务。所以，作为“德古”，不仅要求其道德上德高望重，而且要有强大的家支背景势力和雄厚的经济势力作后盾。一旦“德古”失信，整个家支就失信，将会在社会上被他人鄙视。因而在峨边彝区，纠纷的调处结果，除少数不可抗力之外，极少出现“执行难”的问题。在争议调解中，“德古”依据自己的信誉和公信力对双方争讼的焦点依据双方提供的证据和过去调解的案例进行说理、调解以定争止纷。调解的方式有背对背的调解和面对面的调解，但以背对背的调解为主（主要是防止双方矛盾进一步恶化）的实行调解中，一般都能达成及时解决纷争的效果。如遇争议和影响大的纠纷，往往要进行数次、无数个回合的调解，如遇纠纷争议调解过程中出现障碍，无法调解下去，就会出现双方重新选择名望更高的“德古”来进行调处。“德古”在处理纠纷过程中始终保守双方秘密，而处理完毕则会将处理结果公开，接受公众的监督和评价。
习惯法的优势选择。彝族习惯法贯穿着浓郁的“和解”精神，注重调解，调解是一切纠纷解决的必经程序，有利于使纠纷中的受害者得到切实的物质和精神补偿。相对民事审判而言，现有的司法程序，一般来讲从立案受理需要法定的严格程序，在简单案件中习惯法更为灵活和便利。它不要求严格适用实体法规定。人们为了追求交易费用的减少，往往会选择借助“德古”的纠纷解决方式。“德古”调解纠纷程序简便、快速，无论多远，都能随请随到；只要争议双方认可，无需其他程序，直接进入纠纷的实质性问题，对于不通公路、无电话地域的彝族村寨如严格按规定程序办案，诉讼成本当事人也无力承担。“德古”调解可就地就近解决纠纷，大大减少当事人的时间和成本，方式灵活，更易促成双方当事人的和解。参与人民调解主体的广泛性，可利用的促成和解的资源的多样性，如亲情、乡情、人情等，均可促成和解的达成，故调解结案是修复破损社会关系的重要手段，不致破坏彝族社会原有秩序和人际关系，符合人们长远生存利益的需要。由此增强了习惯法的权威性，提高了人们对习惯法的信仰。
结 语
正如梁治平先生所言：“习惯法所以葆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部分源自其自身为小传统的性质，部分则是因为它赖以存在的社会生活尚未被在根本上改变。”④峨边彝族习惯法是彝族人民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积累而成，是在彝族独特的社会环境和地域中产生和发展的，是峨边彝区独特的本土文化资源，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习惯法能够在峨边彝区普遍存在并有效运行，说明它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深厚的文化根基，并有适应彝族社会发展要求的积极因素。我们不能一味地强调国家法的先进性、政治正确性，斥习惯法为落后、愚昧、迷信的代名词，而使国家法一蹴而就地取代彝区习惯法。彝族习惯法与国家法交融之前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但绝非不能调和，尊重文化的多元对国家法与习惯法进行互动与整合，使习惯法在国家法治建设的进程中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是摆在峨边彝区法治建设面前的现实问题。整合国家法与习惯法的资源，使峨边彝区尽快步入现代法治的轨道已成当务之急。（作者为西南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德古”是彝语的音译词，是知晓彝族习惯法，能按习惯法调解纠纷的智者。
②据四川省峨边县司法局关于“大调解”汇报材料（内部资料）。
③[英]哈耶克 ：《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89年，第23页。
④梁治平：《清代习惯法：社会与国家》，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6，第182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