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死火》

时间：2021-04-08 00:00:53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鲁迅的散文诗《死火》，作于1925年4月23日，最初发表于1925年5月4日的《语丝》周刊第25期，后收入散文诗集《野草》。
　　诗作描写了一场壮美而又奇幻的梦境。写“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突然坠落在冰谷之中。在冰谷中发现了红珊瑚状的火焰，但由于冰谷太寒冷了，以致火焰都冰冻成“死火”了。“我”由于好奇和喜欢，拾起“死火”装入口袋。“死火”得到了“我”的体温而复燃。“死火”忽而携“我”一起跃出冰谷。不料有大石车突然驰来把“我”碾死后坠入冰谷。“我”庆幸“死火”已跃出冰谷得以复燃。依照日常生活的逻辑，火是不能冰结的。但作者大胆地运用艺术想象，摆脱日常生活的逻辑而又运用一些物体会遇冷冰结这一思维逻辑，创造出“死火”这一特殊的意象及冰山和冰谷的美妙奇绝的意境。这一用超现实的梦幻象征手法所写的散文诗蕴含着作者怎样的情感和思想内涵呢？诗作中的“死火”“我”“冰谷”“大石车”等都象征什么呢？对此，以往研究者大致有以下三种解读。即从社会政治视角的解读，从婚恋的情感视角的解读和着眼于诗人内心矛盾纠结视角的解读。
　　先看从社会政治视角对诗作的解读。细分起来又有三种情况。其一，把诗作中的“我”看成是鲁迅自己。认为“冰谷”象征的是当时像冰山一样的冷酷社会。“死火”象征的是曾经革命过但后来消沉颓唐了的革命者。“大石车”象征的是镇压革命的反动势力。诗作表现的是“我”——鲁迅挽救了消沉颓唐的革命者并拟设法带他一起脱离“冰谷”，即离开黑暗冷酷的世界。而一度颓唐的革命者也重燃了革命之火，表示宁愿“烧完”——战斗牺牲，也不愿“冻灭”——在冰谷中偷生苟活。于是重燃了革命意志的革命者携“我”跃出冰谷。突然，象征反动势力的“大石车”驰来把“我”轧死后坠入冰谷。“我”虽然和“大石车”同归于尽，但为从冰谷中带出了革命者而高兴。因为“死火既然跃出冰谷，就有可能引起燎原的大火，以致烧化冰山冰谷”。认为诗作的主题表现的是不管黑暗社会怎样阴森恐怖，鲁迅敢于向它冲去，并且带领革命者一同向它冲击。“这是作者当时向黑暗势力搏斗的精神。”{1}
　　其二，把“死火”看成鲁迅自己。认为鲁迅早年受维新思潮影响，积极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以极大的热情迎接和参加了辛亥革命。后来看到这些斗争没有能够动摇旧社会的基础，于是麻醉自己，使自己的热情“冰结”。这不过是鲁迅一种“愤激”情绪的表现。认为“尽管鲁迅先生以‘火的冰’和‘死火’自喻，他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燃烧，不只是‘有炎炎的形’而已！就在他以‘火的冰’自喻以前，他已重返火宅，作了《狂人日记》，向昏睡的社会发出了清醒的、勇猛的‘呐喊’;当他以‘死火’自喻时，正参加着女师大斗争。然而鲁迅先生仍以‘死火’自喻，一面是为了反映周围空气的寒冽，一面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解剖的严格。……‘死火’的形象，便表达了鲁迅先生在新的斗争形势下摆脱‘冷气’，献身革命的决心与豪情。”“跃出‘冰谷’，重返‘火宅’！——这是《死火》的主题。”{2}
　　其三，有学者认为《死火》的主题是表现“革命者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和鲁迅自我献身的高尚品格”。把诗作中的“死火”和“我”看成是鲁迅自己思想的两个侧面：“一方面，是‘我’用自己的温热，使死火重行燃烧，并想法把死火带出冰谷，使其‘永不冻结，永得燃烧’;另一方面，是死火宁肯自己走出冰谷而烧完，也不愿留在冰谷中被冻灭。前者是鲁迅自己革命情怀的表白，后者是革命斗争精神的象征。而这两者，都同样体现了鲁迅为革命献身精神的思想光辉。”{3}
　　再看从婚恋的情感视角对诗作的解读。
　　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学者开始挣脱鲁迅研究的单一社会政治或革命的视角，而试着从婚恋情感的角度来解读《死火》，被学术界认为“牵强”而受到冷遇。上世纪90年代初有学者再次尝试从爱情的心理角度解读《死火》，仍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而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情况发生了变化，从婚恋的情感视角解读《死火》乃至《野草》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甚至在一些年轻读者看来成为鲁迅研究的一种时尚。此种解读大致分为两类。
　　其一，把诗作中的“死火”看成是爱情之火已经被“冻灭”的鲁迅自己。而“我”则象征给予了鲁迅爱的温暖的许广平。是她重燃了鲁迅的爱的火焰。认为“冰山、冰谷的环境是鲁迅当时古寺僧人般的生活和孤寂的精神世界的诗意化表现。‘死火’遇‘温热’而复燃，象征被旧传统、理智压抑下去的感情，由于外界因素刹那间的复苏，写作此篇时，正是与许广平通信之初”。{4}认为“‘死火’为作者自况;至于‘我’，我认为是设想许广平，意谓作者那冻结多年的对爱情渴求的意念，在许广平热烈，真纯的爱心的温暖下开始复苏”。{5}持这一观点而对《死火》进行了详细解读的是胡尹强。胡尹强先生用了不少的笔墨对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交往进行了考证，在此基础上，他推断1925年4月23日许广平单独到鲁迅家中进行了“秘密窝探险”，就是这次“秘密窝探险”使他们真正确立了爱情关系，鲁迅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创作了《死火》。诗作中的“死火”象征鲁迅自己，“我”则象征许广平，“冰谷”则是指的许广平到“秘密窝探险”之前的鲁迅的居所，而“死火”尖端凝固的黑烟则是诗人曾经有过而被冰山、冰天冻结的爱情渴望陈迹。诗作中的“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艇激起的浪花……”一节是鲁迅意识中的许广平向往光明追求真理的卓尔不群的性格的写意;“我一面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是暗示许广平在与鲁迅明确了恋爱关系后已经在考虑使他们的婚外恋挣脱困境的方法。“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大火聚，……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表现的是诗人的生命意志和爱情欲望一旦觉醒，是何等的强烈;“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了”，是指封建婚姻制度在启蒙运动的批判下已经近于灭亡消尽了;而诗作的结尾大石车突然驰来把“我”碾死后坠入冰谷，“我”还得意地说：“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这是许广平对自己能够重新燃起鲁迅的爱情之火，使他的生命意志战胜绝望、黑暗和空虚而感到非常自豪。总之，胡尹强先生认为：“《死火》是他和她的恋爱进入新的阶段，即热恋阶段的征象，也是他俩恋爱胜利的宣言书，虽然诗人对他俩恋爱的前途依然充满忧虑。《死火》是鲁迅和许广平恋爱和恋爱过程的私人寓言，也是他俩恋爱全过程象征的浓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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