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美,看不见的竞争力 蒋勋美看不见的竞争力
时间：2020-02-22 07:39:12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他是著名诗人、小说家、画家、文化“说书人”，是作家张晓风笔下“像神仙一样活着”的人物，是第一美女林青霞口中“唯一的偶像”， 是台湾家喻户晓的“美学大师”。“美学”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一门高不可攀、艰深难懂的学问，但有人硬是把这样一个“冷门”的话题讲到了千家万户，他就是被誉为“美学布道者”的蒋勋。
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蒋勋
从发现一朵花的美丽开始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一直很好奇美学该怎么教，怎样去讲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理论呢？
蒋勋（以下简称蒋）：我在东海大学教书时，有一次讲美学课，窗户开着，学生们没法专心听课，因为外面的花开得非常灿烂。我起初有点生气，可转念一想，我讲的是美，但我所有的语言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一朵花。
后来，我干脆带着学生们到花丛里去上课，从一朵花身上去发现美。我们不仅发现了美，还发现了美中那些看不见的竞争力。
记：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作看不见的竞争力？很明显，一个漂亮的人，一朵美丽的花，都是看得见的。美和竞争力有什么关系？
蒋：竞争力有两种，一种是很外在的、耀眼的竞争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很厉害。可是有一种竞争力是内在的，是看不见的，比如一种植物在上亿年生物演化过程中能存活下来，就一定具备某些了不起的本事。
我和我的学生在赏花的时候探讨着，有些花为什么这么鲜艳美丽？花颜色鲜艳是为了招蜂引蝶、传授花粉，因为只有色彩鲜艳才能被蜜蜂、蝴蝶的复眼发现，这就是它们蕴藏的竞争力。花的美其实是一个计谋。
那么一朵白色的花有什么竞争力？它就得靠自己的香味。比如百合、栀子花，这些白色花虽没有鲜艳的颜色，却散发着诱人的芳香，仍然招人喜欢。
花的形状、颜色、香味加在一起就是一种竞争力。如果我们很短视，就会忽略这些。
记：每个人对美的理解不同，您是怎样定义的？
蒋：我问研究植物学的朋友，如果含笑的香味和百合一样，那会怎样？他说：那它就会被淘汰了，因为它就是东施效颦，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所以我给美下了一个定义――美是回来做自己。
“美，其实是回来做自己。”要做到这句话谈何容易。我常常觉得我怎么那么不如乔布斯，我一直在羡慕嫉妒恨――他的创造力怎么那么强。可是只要你比较，你已经输了――你没有办法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我最怕别人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百合？”因为我开过画展，画过百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如果说“是，我很喜欢百合。”他接下来会问：“那你不喜欢玫瑰？”那我就完了。我觉得我们不要常常做是非题、选择题，我们要回答：“其实我没有办法说哪一种花是最美的，因为每种花都是另外一种花不能取代的。”
所以我对美的另一个定义――他人不能取代你。在70亿人口的地球上，你是任何人不能取代的，你的存在就是唯一。
记：这么说，每个人都有美的地方。那您认为东施丑不丑？
蒋：东施长得不一定很丑，恰恰相反，东施有可能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女孩子，也许是那种跑400米的田径选手，有着西方人眼中美丽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东施的失败是因为她把西施作为参照物，刻意模仿，东施效颦，没有做真正的自己。美，其实是做自己，一去比较，你就输了。只有认同自己，才能发现自身的美，从而获得独一无二的竞争力。
越分越多的美
记：您刚才提到了令您羡慕嫉妒恨的乔布斯，听说您也是忠实的“果粉”？
蒋：我的演讲曾多次提到刚刚过世的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我不止一次排队去购买苹果的最新产品。在我眼中，乔布斯不仅仅是一个商业传奇，更是一个把艺术和商业结合到近乎完美的奇人。用iPad、iPhone的时候，一开始会觉得自己的手很笨，但用久了你会发现很难离开它们，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那种肌肤之亲的触觉记忆是很难忘记的。乔布斯几乎设计了人的感官。
乔布斯看似不修边幅，有时穿着破烂牛仔裤、趿着拖鞋就出现在苹果新产品的发布会，这其实是一种完全的自在。这种完全的自在与中国古代的庄子有几分相像，他正是将这种超脱自然的自在渗透到他的设计研发中，才会创造出苹果产品无与伦比的魅力，而这种产品设计背后的东西正是一种无形的竞争力。
记：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做文化经典的传播工作,在不同的场所反复地讲苏东坡，讲竹林七贤，书法汉字之美，讲《红楼梦》……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吗？
蒋：老实说,每次讲之前我都有此担忧，但只要一开口，都像是第一次讲述，动情程度完全没减弱，有时甚至在增加。所以科学无法解释两样东西――爱和美，它们跟物质性的东西不同。爱不是越分越少，而是越分越多，美也是如此。
记：我们年轻人该如何感知生活中的美，从而获得竞争力？
蒋：美在生活中，要学会从细微处感受生活中的美和力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杜甫名篇《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中的一句话。生活中的美只是与丑相对而言，丑的东西被人发掘了同样会产生美，形成竞争力。我想杜甫的这10个字之所以能成为千古绝唱，并不是凭借诗的技巧，而是诗人心灵中动人的东西――他看到了其他人没有看到的东西。
生活中，我总能从琐碎细微之处看见美，包括病房里，病痛中的心脏病患者，身上插一大堆管子，记录心跳和呼吸。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刻我看到一种非常庄严的美――每个生命都在这么努力求生存。
记：我们为什么会忽略身边的美？
蒋：在台湾，每到四月，高速公路的两旁、林荫道上就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桐花，人们喜欢在这个季节到桐花林中漫步。桐花很特别，正值盛开之际便纷纷飘落。有一次，我在一片桐花林里看到一对母子，小男孩蹲在地上玩，他的妈妈在远处跟别人聊天。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忽然“妈妈、妈妈”地大叫，好像急得不得了。原来是他站起身想去找妈妈时，发现周围落满了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妈妈说：笨蛋，过来。可小男孩觉得他不能踩那个花，因为每一朵都好漂亮，所以还是一直叫。我就走过去对那位妈妈说，你的儿子真了不起，他这么小就舍不得去踩一朵花，我相信他一生都不会随便去伤害生命。有时候，成年人反而稍不小心就会忽略身边的美。
我们都有一个误解，认为美是看画展、听音乐会，其实美不只在艺术里，在画廊里、在音乐厅里。我一直提倡，美是一种布道。我希望有一天在这个社会里面，我们走出去看到的事物都是美的。
庄子在两千年前告诉我们“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可能你走过一条街道，看到梧桐叶子飘落，刹那间就感到一种无目的的快乐。
多多品味和思考
记：您曾经说过，很多好东西放在一起，未必是好的东西。
蒋：美是一种选择，没有选择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从前在台湾演讲时就讲过我最怕去吃自助餐，因为自助餐有各种选择，西式、台式、广式、日式……拿着盘子不知道怎么选。热菜冷菜夹在一起，囫囵吞枣，叫作吃到饱，其实那变成一种贪婪，刚好跟美相反，根本没办法taste（品味）。今天在台湾，慢慢有一些精致的小书店、咖啡店，这常常是一个年轻人出去浪游许多年回来了，他有品位有感觉，就在养活自己的职业之外，开一家小店，跟别人分享快乐。这有点像欧洲，强调无可取代的品位。我觉得今天的上海也慢慢有了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老文化的底子在那里，有时候去衡山路会看到一些小店，隐约能找回三四十年代的东西。
记：您年轻的时候是文艺青年吗？
蒋：一切与文学、艺术有关的东西我都喜欢。从小我就爱听我妈妈讲故事，我从未遇见过比我母亲更会讲故事的人。而我父亲则对我很严格，从小就用《唐诗》《宋词》《古文观止》来要求我。初中时我爱上写诗，数学练习本上全都写满了诗句。那时还觉得武侠小说也很有趣，书包里一半放着便当盒子，一半放着武侠书。高中还写写小说，那时我遇见了我人生中的两位贵人陈映真和痖弦，这两位老师鼓励我不断创作，我参加文艺研究社、话剧团，对戏剧也满怀憧憬。只是，后来在我读了台北文化大学的历史系，受到了史学的训练之后，我会把那些东西摆回其所在的时代背景、社会环境中来看，不再只是停留在少年时期那种浪漫的主观层面。
记：您对中学生认识美、发现美有什么建议？
蒋：我很希望教育能带给孩子多些思想的碰撞。如果年轻人只是会考试，会背诵什么的就没有太大的意义。比如到了秋天，就该去大山里听听秋天的声音。今天，我就跟朋友去过香山，还探讨古老巨大的银杏树下，这一地枯黄的落叶还有无竞争力可言？因为接下来的季节是一个艰难的季节，养分不足以支撑所有的树叶，所以一部分树叶牺牲掉，来成就大树的另一部分。这时，你若只看见这个春夏秋冬的轮回，恐怕只会为秋天的凋零而悲哀，恐怕不懂什么叫看不见的竞争力；但你要懂得来年春天，他是有生命力的。我希望大家不要忽略身边的美好，多多品味和思考。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与作家。生于西安，长于台湾。1972年负笈赴法国巴黎大学学习艺术，1976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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