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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污泥中走来

    时间:2021-04-28 12:01:15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她是一名曾因从事色情服务被处以两年劳动教养的“风尘”女子;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学语文教师。2000年5月7日,本文主人公在上海“新新”制衣总店接受了笔者的采访。这一天,是她和他结婚后的第6天。
      
      为了供两个弟弟上学,她陷入火坑
      
      她叫陈丽芳,1976年出生于安徽省南陵县,母亲生下小弟弟后,离开了人世。这一年陈丽芳6岁。1995年夏天,丽芳的父亲病倒了,是胃癌,父亲临死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丽芳,丽芳明白父亲的意思,她把嘴唇凑在父亲的耳边哽咽着说:“爸爸,我一定供小宝、小华上完大学,您放心去吧。”父亲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父亲走了,留给丽芳的是4000元债务和一份沉甸甸的嘱托。4000元!让她拿什么还呀?每当她想起父亲临死前望着自己那满怀期待的目光,她就想,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供弟弟上学!在农村,在当时的丽芳的心中,牺牲一个女孩子的利益,为男孩铺出一条路来,是天经地义的。
      1995年春节,丽芳从同学那儿借来一支口琴,领着小宝和小华踏上了外出卖唱乞讨的路。整整一个月,他们走遍了南陵县大大小小的村庄,口袋里终于有了500多元积蓄。可正月过后,“生意”就清淡不少,好在小宝、小华这一学期的学费勉强够了。
      1995年4月的一天,丽芳在田里劳动时,听隔壁田里的一位叔叔说,现在火车上也有不少卖唱的人,“生意”挺红火。她回家和奶奶讲,奶奶不放心,说你一个姑娘外出不安全,我陪着你去。就这样,丽芳和奶奶在由芜湖到广德这一段的火车上卖唱,晚上在车站候车室过夜。奶奶年纪大了,上下火车不方便,十多天后,丽芳就让奶奶一个人先回家。
      奶奶走后第三天,丽芳在车上遇到了上海某娱乐中心肖老板,他一甩手就给丽芳一百元,对她说,凭你这条件到我那儿干,一个月少说也能挣2000元。开始丽芳并不相信他的话,可经不住这位派头很足的肖老板一再鼓励,挣钱心切的丽芳相信了他,跟他到了上海。
      从小在农村长大,从未出过远门的丽芳,一下火车就被上海的现代化高楼吸引住了。姓肖的老板带着丽芳先参观了他的舞厅、茶座、健身房,然后对丽芳说:“你的任务就是陪客人唱歌,月工资800元,干得好以后再加。”虽说肖老板并没有兑现2000元的许诺,但800元一个月的工资也足足让丽芳兴奋了一夜。
      一个月后,肖老板把丽芳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递给她一个装有1000元的信封,对她说:“800元是工资,另外200元是给你的奖励。”丽芳高兴得一个劲地对肖老板说:“谢谢老板,谢老板。”肖老板又说:“你要是肯到健身房做按摩,工资可以涨到2000元一个月,另外还有小费。”丽芳有些迟疑。老板看透了她的心思,对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替客人按摩按摩身子,分寸你自己掌握。”已经做了一个月歌女的丽芳隐约知道一些“按摩”的含义,她期期艾艾地对老板说:“按摩我怕干不了,我还是……”老板打断他的话说:“先做一个月试试看,做不下来再换,就这么定了。”丽芳面对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反抗的勇气。她很快就知道所谓的按摩是怎么回事了。有的客人在她面前脱得一丝不挂,有的客人强迫她按摩“禁区”。从没经过这种阵势的丽芳,哪里受得了这种羞辱,她哭着跑到老板跟前哀求他让自己再回歌厅唱歌。以前一直装出一副救世主模样的肖老板,这时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对丽芳说:“既然在这儿干,就要懂这儿的规矩,要不就走人。”丽芳真想一走了之,可一想到两个弟弟,想到他们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丽芳又舍不得丢掉这份“来钱快的职业”。她咬咬牙对自己说:就做半年,等攒足了1万元就走。
      
      爱情向她姗姗走来
      
      上海虽然很繁华,可丽芳还是感到很孤独。她挣来的钱除了必要的生活费,全部寄给家里。离丽芳所在的娱乐中心不远,有一所中学,丽芳每天早上吃早点从学校门前经过。她多么想跨进学校的大门。终于有一天,她悄悄溜进了这所向往已久的学校。丽芳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学生时代。正当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出神的时候,一位戴着眼镜的高瘦瘦的男人走过来问她:“你是哪个班的?”丽芳低着头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那人又问:“干嘛不进教室?”丽芳急中生智,说:“我是来找人的。”“找谁?”丽芳再也没办法说下去了,转过身就往校外跑。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丽芳在一家小吃店吃面条,碰巧又遇见了那天她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个人。那人坐在她对面,冲她笑了笑,说:“你不是本地人吧?”丽芳不再像上次那样拘谨:“我是来上海打工的。”不知为什么,丽芳觉得这个人的笑容很真诚,他肯定是那个学校的老师。对于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她来说,老师意味着信任,意味着希望。
      面条吃完后,丽芳知道他叫尹兵,是高中语文老师;尹兵也知道她叫陈丽芳,是从安徽来的,现在在一家私人开的酒店里打工。
      第二天丽芳早早地来到这家小吃店。她刚坐下不久,尹兵也来了。他冲她友善地笑了笑,又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仿佛是一种默契,他们每天早上总是在同一时间赶到那家小吃店。那段日子,每天早上吃一顿面条,成了丽芳生活的全部。
      有一个星期天,尹兵没有来。丽芳在小吃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时间久了,她怕妨碍老板的生意,就让老板再给她下一碗面条。这一碗面条她足足吃了半个小时,但尹兵还是没有来,丽芳一整天神思恍惚,无精打采。第二天尹兵终于在那家小吃店里出现了。丽芳热辣辣地望着他,眼睛红红的差点哭出声来。尹兵似乎读懂了她目光里包含的情义,他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厚实的大手里,用劲握了握,一股暖流顺着丽芳的手指一直流进她的心里。那一刻,丽芳有一种心醉的感觉。
      丽芳知道她配不上尹兵。可又抑制不住对尹兵的思恋,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想办法上大学。尹兵很高兴,对她说:“读函授大学得等到明年五月份成人高考,你现在可以报名参加自学考试。”在尹兵的帮助下,丽芳报考了大专中文专业的自学考试,当年下半年就通过了两门。
      为了庆祝她的成功,尹兵提出到她打工酒店里吃一顿饭,丽芳心里“咯登”一下,要是让尹兵知道了自己的“职业”,她以后就没脸再见他了。好说歹说,尹兵最后总算同意了只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电影院里,尹兵趁关灯的刹那,第一次吻了她。这一吻,令丽芳有一种被幸福和惭愧所包围而产生的震颤。为了不亵渎尹兵的这份真情,丽芳决定尽快结束目前这种非人的生活,换一份正当的职业做。可她没有想到,等她赶回娱乐中心时,几名公安人员已经在她房间里等着她了。法律是无情的,她因从事非法色情活动被判劳动教养两年。
      
      “我要从良”
      
      丽芳没有勇气给尹兵写信,尹兵骤然失去恋人的消息后,几乎怀疑这几个月来的爱情经历是一场梦,那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姑娘,像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转眼间没了一点音信。尹兵找到丽芳在打工的酒店,可酒店老板说,根本没有陈丽芳这个人。给她老家写信,都石沉大海。尹兵不死心,利用一个双休日,坐汽车赶往安徽南陵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丽芳的村庄,见到了丽芳的奶奶。善良的老人把孙女儿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尹兵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他怎么也想不到,丽芳看上去是那么的纯洁,怎么会……从南陵县回到上海,尹兵一路上晕晕忽忽,他觉得丽芳欺骗了自己的感情,他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尹兵渐渐冷静下来,丽芳那清纯、哀伤的音容笑貌又在他面前浮现,他想:她的本质并不坏。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掺假,她是真真实实爱自己的。尹兵决定去劳教所看望丽芳。
      在劳教所的接见室里,干警问尹兵和丽芳是什么关系,尹兵毫不犹豫地对干警说:“我是她男朋友。”居然有正派人自称是三陪女的男朋友,干警有些吃惊了。
      当拎着一大包书籍的尹兵出现在丽芳面前时,丽芳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眼泪顺着的她脸颊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她真想扑在尹兵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很快,强烈的自卑感和羞辱感又让她深深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尹兵的眼睛。尹兵说:“你不必跟我解释什么,我给你带来不少书,都是对自学考试有帮助的,你在这儿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别把光阴白白浪费了。我希望你出去后,很快把大专毕业证书拿到手。”丽芳哽咽着说:“我一定好好用功,不会让你失望。”隔一会儿又说,“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骂我鄙视我,我都不怪你……”尹兵打断了她的话说:“我今天是以你男朋友的身份来看你的,以后还会来的;至于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要等你出去以后才能确定。我相信你!”丽芳说:“我会让你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的。”尹兵拿过她的手,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说:“有爱就够了。”面对尹兵充满期待的目光,丽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尹兵的怀里哭着说:“我会好好从良的,我下半辈子为你活。”丽芳和尹兵恋爱的消息很快在劳教大院里传开。和丽芳同住一室的女人用极其不屑的语气对丽芳说:“他这是玩你,你这么贱,他怎么会要你?!”丽芳很平静地说:“我虽然贱,但我也有爱的权利。”丽芳相信尹兵的爱,为了不辜负他,丽芳抓紧时间在劳教所里刻苦学习。中队为了鼓励她学习,破例让她参加了当地全国统一的自学考试。
      
      云开月现终有时
      
      1997年9月,丽芳被提前解除劳动教养。怀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回到了尹兵身边。尹兵把她带到两年前他们在一起吃面条的那家小吃店,两个人又坐在了他们以前经常坐在的位置上。还是以前的面条,还是以前的那个老板娘,丽芳和尹兵静静地吃着面条,偶尔相视一笑,一种幸福的感觉把丽芳的心占得满满的。
      尹兵问丽芳今后打算干点什么。丽芳说:“我在劳教所学会了缝纫技术,还有两次被评为队里的‘裁剪能手’。我想开一家缝纫店,不知行不行?”尹兵说:“开制衣店不需要多少资金,你干正合适。”接下来的一个月,租门面、筹集资金、跑执照,都由尹兵帮着张罗。丽芳问尹兵给制衣店起一个什么名称。尹兵想了想,说:“就叫‘新新’吧。”丽芳点了点头,她能体会尹兵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制衣店开张后,丽芳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店里。她欠尹兵太多了,她不能让尹兵对自己失望。她知道上海人讲究穿着,同时也十分挑剔,没有过硬的技术是抢不到生意的。为此,她给自己确定了一个目标:每做一件衣服,都要让顾客百分之百满意。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丽芳从书店里买来一大堆介绍缝纫和裁剪技术的书籍,别出心裁地设计出系列“新新样板装”,挂在店门口。对顾客的每一点批评、每一点建议,她都十分重视。有时顾客对做成的衣服不满意,她就自己花钱从市场上买来相同的布料,再根据顾客的要求重做一件。制衣店刚开张的几个月,她几乎没赚到什么钱,甚至还略有亏损。丽芳知道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对服装的审美水平不高,做出的衣服很难脱出一个“土”字。于是她经常站在闹市区的十字路口,看来往人流,不同的人,不同的服装,不同的搭配,给了她不少创作的灵感。有时为了揣摩一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她就跟在那个人后面走很长一段路。有几次被人误以为是盯梢的,要打电话报警。
      尹兵下班后,经常到丽芳店里帮忙,给她出过不少好主意,所以丽芳常常对尹兵说:“‘新新’能有今天,有你一大半功劳。”
      正当丽芳和尹兵计划筹办婚事的时候,尹兵的母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丽芳以前的“那点事”,坚决不同意他们来住。尹兵的父母和爷爷都是教师,母亲和尹兵同在一所学校。母亲对尹兵说:“你一个大学毕业生,放着上海姑娘不找,偏要找农村丫头,这倒罢了,听说那丫头以前……”尹兵打断母亲的话说:“她已经改了,你不能老揪着人家已经割掉的尾巴不放;我是大学生,可她也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人家那才叫不容易呢。”丽芳能理解两位老人的心情,她知道她和尹兵的结合会使他们难堪,甚至会让他们在亲戚朋友面前丢脸。她也曾经想过放弃,可她又觉得,她和尹兵相爱是真诚的,她以前做错了事,但她是真心想“从良”,如果她和尹兵分了手,她不会幸福,尹兵也不会幸福。丽芳对两位老人说:“正因为我以前走错了路,以后的路我会更加小心的,我会加倍珍惜尹兵对我的感情。”这次会面使尹兵的父母对丽芳产生了一些好感,他们觉得丽芳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浪荡”,而是显得文静,谦逊。尹兵的父母没有再为难丽芳,但街头巷尾的流言饶不过她。很快,丽芳的邻居看她的目光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甚至有的顾客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但丽芳很坦然,她依然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地替顾客量衣服,耐心询问顾客的要求。有一天,一位男顾客故意很晚才送衣料来,恰好当时店里的两个徒弟有事出门去了。那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丽芳说:“只要给我做的衣服合体,我可以出别人十部的价钱,小姐,用心给我量哟!”边说边趁丽芳量衣的时候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丽芳沉着脸对他说:“钱我们不会少收,但也不会多收。”那个男子本来还想耍两句贫嘴,但一看丽芳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2000年5月1日,丽芳和尹兵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他们没有宴请亲朋好友,也没有外出旅游。婚礼的第二天,丽芳又出现在“新新”制衣店总店里。许多人不理解尹兵,也不理解丽芳。丽芳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只要我和尹兵感到幸福,这就够了,一个女孩子做了错事,应该还有改正的机会,我不会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着。再说,我确实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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