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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箍缸] 粗陶水缸裂缝用什么补

    时间:2019-05-02 03:15:16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缸破了。  缸是咋破的无人知道,不像人病了、疼了、痒了,是有征兆的,会呻吟。缸破是无声的。  我家有五口大缸,粗细不一,颜色也不一样,有深棕色、浅棕色、浅黑色和深墨色的,还有一口是淡黄色的。它们齐刷刷地摆放在我家的窑洞里。没有谁比母亲更爱惜缸了。每天清早,当第一缕阳光还没有扑进窑洞的时候,做完晨礼的母亲就已经拿起干净的抹布向缸走去。母亲抹缸是精细的、满怀感激的,从缸的底部一下一下抹到缸沿上。缸沿有微凸的一圈,没有上釉子,粗陋些,颜色呈乳白色,但经过母亲的擦拭却泛着粉色的光亮,乍看,像女人肥厚的抹了唇彩的嘴唇。缸的身子则是光滑、细腻到了极致,让人感到缸里盛的不是水而是油,有种抵挡不住的富裕。
      不仅是缸,家里摆在水泥台子上的坛坛罐罐,碗架板子上的盆盆碗碗同样发着光亮。姐姐和嫂嫂无论谁洗碗都少不了要精心地擦拭,使它们锃亮夺目,有种殷实的样子。不擦拭自然是不行的,母亲瞅见上面的尘土会骂。不往干净里抹,盛下的东西能吃吗?能用吗?别人看见了不笑话死才怪!这是母亲对姐姐、嫂嫂说的话。缸非要母亲亲自动手抹。跟那些瓶瓶罐罐一比,缸才算是真正经得起摆放的物品,浑圆,大气。母亲是疼爱我们的,但是种种现象表明,她更疼爱她的缸。
      记不清多少个年头了,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几口大缸。冬天腌菜,夏天盛水,犹如它们的生命没有终结,生生不息。比如,家里的牛和羊、鸡和狗,养着养着就没了,不是让父亲卖了,就是给宰了,也有死掉的。家里的黄狗就是养死了,母亲说黄狗是老死的,一条养了七八年的狗最终是会死去的。黄狗让哥哥埋在西坡长有杏树的地方,养了它一趟,是要留下个记号。很快,家里有了一条白色的狗,毕竟年轻,尾巴打个圈儿傲慢地背在背上,叫声也激昂,吠影吠声的。
      缸则以它固有的姿态陪伴在一天天清贫的光阴里。母亲每次抹缸的神情都是饱满的,嘴角常露出浅浅的微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将手伸进缸的缝隙,脸整个儿挨上去,贴近了,就像打扮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将所有的心思用尽了。
      我的发辫四五天梳理一次,姐姐自己会梳,姐姐十四岁了,已经有了女儿家的模样、女儿家的妩媚。干完活儿的时候,姐姐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子跟前纳鞋底,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都不说。我比姐姐小六岁,大多时候,我的发辫由姐姐梳理。弟弟的头发经常让父亲拿刀子剃,秃着。好在我不是个爱打扮的女子,我喜欢头发纷乱的样子。母亲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缸,将自己的腰累弯了,腿也弯了,脸上的皱纹也一天天增多。母亲的确在变老,那种老是她的白盖头遮掩不住的。抹完缸的母亲立起身子向后退几步,远远地看,远远地欣赏,不同颜色的缸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来。那光亮是细柔的、温暖的,柔美的光亮与晨光交织呼应,涤荡着向四周蔓延开去……整个窑洞给光彩填满了,照亮了。
      缸各有各的分工。冬天的时候,两口缸腌菜,剩下三口缸盛水。到了夏天,腌菜的缸也盛水,盛甜水,盛苦水。那个时候,鸡狗羊都要饮水,牛和驴也要饮水。村里有两口井,一口甜水井,一口苦水井。甜水供人吃喝,苦水供牲畜饮用。我和姐姐不间断地抬水,母亲不让缸浅下去,让满着,满着踏实。有一口缸谁也不能随意碰它,就是淡黄色的那口,是父亲和母亲的专用缸,盛甜水。过去盛苦水,以母亲的话说,一天礼拜要洗五次,甜水太浪费了。苦水碱性大,洗过的皮肤粗糙干裂。后来由于扁嘴木木的女人跳井了,跳的是苦水井,把一井的水弄脏了,母亲再没有用过苦水。井水是活水,一村子的牲口饮水早干净了,可是,母亲就是忌讳。扁嘴木木结婚不到四年,有两个小孩子。木木嘴扁着,这点小小缺憾却助长了他的暴脾气,动不动就打女人。一天中午,那个小个子女人从田间回来又奶孩子又打扫屋子,午饭做迟了,卸完犁的木木回家见饭还没有熟,将女人暴打一顿,女人顶着烈日向井边奔去……
      苦水井的水究竟有多深我们不知道,那个女人没有活着上来。留下两个孩子。后来,村子有女人让鬼抓了,哭哭闹闹的,说后悔呀,后悔呀,全然是木木女人的口气,想必那个女人真的后悔了。我们经常碰见扁嘴木木的老妈带着孩子在村子转悠,好像在寻找啥东西。
      黄色缸里的水只允许我和姐姐舀,姐姐月经来时不能舀。哥哥和嫂嫂更是不能,啥时候都不能,万一嫂嫂防不住手伸错了,舀了一马勺水,母亲会立马把缸里的水倒掉,还要冲洗上三遍,这才觉得缸干净了,缸里的水也干净了。大人们的讲究太多太复杂,我们顽童娃娃自然弄不明白。
      其实,缸破是有征兆的。家里的白狗开始褪毛了。照往年,狗褪的是胯部的毛,要不就是脖子上的毛,今年褪的却是腰里的毛。每一年春上狗要褪一次毛的,狗褪毛要是从脖子胯部开始预示着年成不好,麦子不成。白狗在早春二月开始褪毛,一家人自然高兴,尤其是母亲,她真切地感受到今年的好年景。望着白狗的腰部负重似的成天堆积几块陈旧的老毛,每个人脸上满是荣光。谁曾料想到,白狗褪腰毛的时候,家里的缸破了。
      母亲抹缸的时候肯定没有发现缸破的迹象。母亲是精细的,若有,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那天,是我拿着马勺给父亲的汤瓶里舀水,我走到缸跟前,手还没有伸进去就看到缸破了。是去年腌过冬菜的一口缸。一条斜斜的裂缝从缸的底部一直延伸到半腰,刀子划了一般,有细碎的水珠溢出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正准备洗小净的母亲针扎了一般,鞋都没有顾上穿就向缸奔过去,她的嘴大张着,半晌说道:“主啊!真的破了——”
      悲恸欲绝的母亲将目光投向我,我说:“不是我弄破的,真的不是我……”母亲不相信,长久地盯着我看。母亲的手里多了一个笤帚,她大声质问道:“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尽管我已经心惊肉跳,眼泪快下来了,母亲就是不信。“啪”,很响的一声,我的头皮火辣辣地烧痛,一个鸡蛋大小的包鼓了起来。假若眼泪能消减我的疼痛,我宁愿哭上十天半月。无用的,眼泪就是眼泪,只能增加我的悲伤,减少不了我的疼痛。那些日子,母亲看谁眼睛都直勾勾的,她把家里的人怀疑了个遍。母亲最终把目光投向父亲。父亲也老了,胡子葱根似的。他很少说话,威严却在,或睡或站,或者在院子里走动,只要在家,我们就不敢大声说话。母亲跟父亲像一对冤家,饭桌上,母亲倒是双手给父亲端饭、倒茶。父亲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吃,默默地捋他的胡子。母亲低三下四的,像父亲的佣人。母亲很瘦,又是高个子,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宽松肥大。已经娶了三个儿媳妇了,家里针尖大的事情都要从母亲心上穿过。大哥已经分家,在一个院子,大哥家的事就是母亲的事。也许,在母亲的内心深处没有把大哥和大嫂当两家人看待吧,家里一有好吃头就喊。其他的两个嫂嫂有啥事情也找母亲,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浪娘家、走亲戚。母亲一一筹划着,安排着。哥哥们有事情定要跟母亲商量的。三个哥哥人高马大,大男人有大男人的主意,但在母亲那里他们要请示,要征求,好像不这样他们的日子过不了。在这个家,母亲是个永不生锈的轴,没有她这个家不转。父亲倒是清闲,礼拜,念经,有的时候给牲口添添草料,对母亲要做的事情很少干预。对与错,好与坏跟他毫无干系似的,只要他吃饱,该干啥干啥。父亲有父亲的思想,母亲不说话,对着父亲那样地一看,心里便有了数。只有母亲能读懂父亲的思想。他们很少因一件事情展开讨论或者争议。父亲那种无声的放纵促成了母亲事事果断。缸破了,母亲的心也乱了。母亲看父亲的目光不再充满柔和,有了质问,有了几分锐利。很少说话的父亲开口说话了,“看我干啥?是我把缸弄破的吗?问问你自己,天天抹,天天抹,那缸不破才怪呢!”这句话很管用。母亲对家人的怀疑消除了,罪过在于她自己啊!   母亲忧心忡忡。以她的话说,缸是有生命的,有它的灵气。缸会哭。天下不下雨全在缸上。无雨的时节,缸的身子是干燥的,咋抹都没有光亮,天气若吹南风,缸的半截身子早早地湿了,开始哭了;有雨的话,缸的整个身子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那便是缸的眼泪,出现这样的情景,天气定会有大雨。
      那口破了的缸被抬了出来,放在窑洞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倒扣着。缸底上沉沉地压着一块石头,但压不住它的孤独。没有人的时候,我时常会走近它,看它无声无息的样子,身上的光泽也黯然淡去……
      那次,听完父亲的话,母亲开始沉默了。几天后,母亲突然向父亲说了一句话,“既然是我把缸弄破了,你看我咋把它弄好……”我们自然不知道母亲用怎样的办法让缸复原。
      我和弟弟被指派到了村头。我们奉命在等候一个箍缸匠的出现。二月的黄风吹刮着,黄尘漫卷,吹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杏树、梨树、桃树的枝条在黄尘里摇摆着,却挣扎不出半点绿意来。树木开花的时节还早。远处,大山环抱着小山挤挤挨挨地向天边延伸去。庄稼人的影子出现在山梁上,模模糊糊,时隐时现,能听见他们大声地喊话。不管春夏秋冬,远处的山梁总有忙碌的身影;不管有草没草,总有放牧的羊群。一座山梁能给人们多大的收获,给牲畜多少丰盛的青草不得而知。听那激昂的喊话,“咩咩”的欢叫,我的心怦怦直跳。
      弟弟突然安静下来,他似乎接受了一个比天还要大的任务,坐在土坡上,一动不动。黄尘落了他一身、一脸。每一年春上,村子就会来箍缸的人。他们的年龄不等,今年是个年轻人,明年是个中年人。但是,他们都是单独出现。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他们的口音一样,皮肤也一样,黝黑光亮,穿着褪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摇鼓、圆圆的盘,一根绳子上系着一个圆球,一摇,鼓盘击响,清脆的击鼓声在村子里荡漾,伴着箍缸匠的吆喝声。首先我们这些娃娃给吸引去,围着他,问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张被岁月打磨得沧桑的面孔,对着我们傻傻地笑。这个时候,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碗来,会有一双手接过去——即使不箍缸,村里人也不会让一个外地人饿着肚子走掉。我们笑闹够了终将散去。在以后的几天里,耳边偶尔传来箍缸匠的吆喝声:“箍——缸——哩——”
      再后来就听不到了。一个箍缸匠的出现跟他的离去一样,不会给人们留下多少回忆。因为家里的缸好着,箍缸的人从未到过我家。缸破了,期盼箍缸匠的心情就不一样了,我们天天守候在村头。母亲也没闲着,她有了更重要的任务。在把我们打发走的同时,母亲也向村巷走去。母亲走在村巷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她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惴惴不安。她左顾右盼着,对着每一户人家,目光里充满了渴求。与其说她用眼睛看,不如说在用鼻子闻。日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地上,路面反射着白花花的光亮。母亲在寻找宰羊的家户。母亲在寻找羊肠子。家里宰羊的时候,缸是好着的。家里不会无缘无故宰羊,有亡人的祭日才宰。羊的肠子能箍缸,箍的缸结实、柔性好,比竹条结实十倍。那细细的羊肠子,刚从羊的肚子扒出来粘有白花花的油,少不了还粘着油腻的浑浊的液体,它们蛇似的被放在盘子里,有股气息散漫开来。肠子是鼓胀的,羊活着的气息还在,吃下的草还在,但已经没有了草的味道。二月天宰羊的人家少,母亲不死心,挨家挨户打听,包括邻村。母亲找得很辛苦,孤单瘦弱的身子裹挟在风里,白盖头一飘一飘的,伸手拽住盖头的一角,看不清她的面庞,身子吹歪了,脚步吹乱了;风吹不散母亲怀揣的一丝希望。每年都有宰羊的人家,每个人家几乎都有亡人,不管年老或年少,在亡人的祭日上都要宰牲。一般锅里倒油干尔麦里羊杂碎派不上用场,羊的头、蹄子、肚子、肠子单独放着,过后慢慢收拾,慢慢煮。大概十天以后,母亲终于找到了羊肠子。那天,母亲可是开心呀,皱纹都少了许多。经过阿訇念宰过的羊,它的肠子有着别样的意义。现在肠子就放在盘子里,母亲分外珍惜。母亲带着对宰羊人家的感激,对冥冥之中羊主人的敬畏,小心地撕着羊肠子上的油。那天,家里哥哥嫂嫂姐姐我都在,母亲边撕油边讲述着宰羊人家怎样慷慨地把肠子送给她,说到激动处拿袖头荡荡自己的衣襟。这是母亲一贯的动作,一兴奋就开始用袖头荡衣襟。父亲从门口进来了,母亲突然停住手,望着父亲,那一刻,母亲眼睛里闪出泪花。父亲说:“找来了啊,找来了好……”作为父亲,跟母亲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这是对母亲最大的夸奖、安抚了。听完这句话,母亲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当着我们的面,父亲掉头走出屋子。我们自然不明白一向要强嘴硬的母亲为何要当着父亲的面哭。后来,我长大了,当了女人,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流泪有多么深远的意义。
      洗干净的羊肠子呈现出原有的色泽,筋道滑溜,泡在盐水里,不会变质变味。箍缸不仅用羊肠子,还要用香油和红薯面。香油和红薯面调和在一起黏性极好。香油必须是滚烫的,将红薯面炸了放凉,红薯面便是紫红色的了,红胶泥一般。
      箍缸的准备工作就绪,最后一道程序是给箍缸匠准备吃粮和菜蔬。母亲开始磨面了。母亲说,匠人吃好才能把活计干好。家里很少有白面,我们的主食是红薯和高粱,那是个人人吃红薯面和高粱面的年代。麦子很缺,一袋麦子需要很长时间的积攒。母亲把半袋麦子拿清水拌了,捂了两天,这样磨出的面白。磨面的时候,弟弟一个人去了村头,我留下来帮母亲看驴。家里唯一一头麻驴被套进磨道里。套夹板的时候驴的眼睛早早地被蒙上了。驴子是乖的,不知母亲为何要给它蒙上眼睛,还要带上笼嘴。石磨有两个眼儿,一个大眼儿一个小眼儿,大眼用来磨红薯玉米,小眼磨高粱。磨麦子要扫磨膛,不扫的话,磨出的面一股高粱面的味道,不纯。母亲在小眼里扎了四根细细的荆棘秆儿。一个空空的竹箩圈儿放在了磨盘上,半袋麦子倒进去,尖尖地堆积着,像座小山。一个更大的笸篮放在磨窑的土台子上,一个光滑的木架子放在其中。母亲的手上带了一个顶针。厚重的石磨被拉动了,一圈儿一圈儿地转,驴子一圈儿一圈儿地走。我的手里拿着鞭子跟在麻驴的身后,磨的缝隙流下面粉,像水在流淌,我拿指尖轻轻划动,生怕面淌在地上。望着麻驴,它一身的汗,它兴奋地无声地走着那永远走不完的路,好像那面是特意为它磨的。耳边响着母亲筛面时顶针敲击箩帮儿的声音,悦耳清脆,心的波纹一荡一荡。母亲一身的粉尘,我一身的粉尘。麻驴也是。   “嘚儿……切……”
      “嘚儿……切……”
      母亲唤驴的声音哀婉深沉,淹没在无尽的思绪里……
      箍缸匠最终在村口出现了,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期盼他的日子过于漫长,突然的出现让人惊喜万分。母亲用新磨的白面做了一顿饭,满屋子的香气。路途的遥远,天气的干燥,箍缸匠那天真的是饿了,吃了五碗面条。那口缸抬到了当院,已经进入农历三月初,天渐渐热起来。箍缸匠坐在院子里开始了他的工作。白狗独守的家院被人侵犯了,它年轻而豪迈,粗犷的喉咙暴烈、凶猛,狂吠不止。
      箍缸匠拿尺子丈量着尺寸,细心地用铅笔画着印记,这才动手给缸打眼儿。沿着裂开的缝隙,打出对称的眼儿,而且要打透,但不能打破。这需要技术。箍缸匠的肩上背着一个粗皮带,皮带的两头拴着一条光滑的圆木棍,那木棍是空心的,空心的木棍里面有个铁杆儿,铁杆儿顶端带着一个三角形的钻头,木棍中间留有一个小小的孔,一条绳子穿进孔内,随着绳子一抽一拉,钻头开始转动,缸壁钻出一个小孔儿,我们的心似乎也给钻出许多小孔。母亲专门给箍缸匠做饭,伺候他的吃喝。
      给缸打眼儿是个缓慢的过程,七八天过去了,母亲泡下的羊肠子换了三次盐水,缸的眼儿还没有打好。
      箍缸的事还是惊动了四邻。三月初三那天下了一场雨,人们开始忙碌。留下在家看门的老奶奶老爷爷,他们怀里抱着小孙子,相继来到我家。母亲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他们都不进屋,围着箍缸匠看,笑吟吟的。身边的小孩对眼前的事物很新鲜,满眼的好奇,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那天扁嘴木木的孩子也由奶奶带来看热闹。箍缸匠毕竟是匠人,有匠人的风范,谁也不看,专注地打他的眼儿,两腮挂满汗珠子,每一个动作透着一种娴熟,操纵自如,旁若无人。头顶是蓝蓝的天空,水洗了一般清澈,他的身后映衬着起伏的山峦,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湿湿的,润润的,有种被雨水刚刚浸过的黛青色。空气是新鲜的,阳光扑下来,院落无比亮堂。围观的人是忍不住要夸赞一番的,啧啧啧的声音从老人们扁瘪的嘴巴里发出来,这足够箍缸匠骄傲的了。家里人已习惯了打眼儿的声响,那种不急不缓的声响,时断时续。家人出进的走动漫不经心,每一次从箍缸匠身边走过,看也不看,神色里分明透着十分的满足。好似院子里正在进行着一项巨大的工程,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白狗终于安静了,不咬了,它在距离箍缸匠不远的地方静卧,头枕在前爪上,目光温存地看着箍缸匠。从母亲忙碌的身影不难看出,她的一个破碎的梦即将圆满。我的双手托在下巴上蹲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守望,我在守望什么?可分明我是那么地开心快乐!我的满心快乐将从初春向暮春延续。看箍缸匠打眼儿少不了弟弟。每次弟弟走近了,箍缸匠会停下手头儿的活儿逗他。只要弟弟走近,他就伸手去揪弟弟的小鸡鸡,揪一下喂嘴里,揪一下喂嘴里,美滋滋的。弟弟很不耐烦,起身跑掉,边跑边向后看,那人并不追,嘿嘿嘿地笑。弟弟是父亲近五十岁上得下的,蛮横霸气,快六岁了还穿开裆裤。他是我们家的霸王,也是我的对头。箍缸匠睡在院子里,他说他睡别人家的屋子不习惯。三月的风少了,晚上总归是安静的。月朗星稀,寂静的晚上能听见夜的呼吸,确切地说是箍缸匠的呼吸声,有间断的咳嗽,一声,两声,或三四声,平静了。母亲给他安排过一间屋子,他不睡。大概在失眠的时候,想起亲人的时候,与星辰对望,低语,能将他一腔的思念借着月光带向远方;也大概饮惯了夜露的甘甜,能填补他寂寥的梦吧。
      他就挨着缸睡。我时常看见他的脸上有一种很沉的东西,对他的身世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会箍缸,没有人想起问他。一个箍缸的人,他的身世不会引起大家的兴趣,再说知道了又有何意义呢?
      缸的眼儿终于打好了。拿水冲洗干净,那一双双对称的洞眼儿,就像排列有序的纽扣眼儿。眼儿打好了就要上疤子,是铁疤子。看似简单实则繁复,一个眼儿对一个眼儿,用铁锤轻轻敲打,铁疤子镶嵌进去,牢牢地扣住,扣死。然后是缠羊肠子。泡好的羊肠子放在盘子里,箍缸匠拿起羊肠子的一头一圈一圈地绕,油炸的红薯面一圈一圈抹在肠子上,缸的身子一圈一圈粗起来。缠羊肠子更需要技术,不能过紧也不能太松,紧了肠子会断,松了缸会漏水。柔软的肠子经过盐水浸泡更加光滑,弹性十足,越捋越长、越细。一只羊的肠子有多长啊,绕了几圈,紧紧地缠在缸身上。我们自然不知道母亲给箍缸匠给了多少工钱。院子里猛然静了,空了。箍缸匠啥也没有带走,又好像带走了很多。
      箍好的缸在院子里放了几天,等羊肠子风干后,母亲才叫人抬进屋。箍好的缸重新摆放在四口缸的中间,它似乎经历了一场大病,有了一种淡定的情思。在母亲每天的擦拭中,缸又一天一个模样,鲜亮起来。
      那口缸的确与众不同,浑圆的腰间宛若系着一条红丝带,真像一个俊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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