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才与《朱德的扁担》|朱朱良才
时间：2020-03-31 07:23:14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的父亲――开国上将朱良才，1900年出生在湖南省汝城县的一个书香门第。1925年，当小学教师的他，抱着救国救民的朴素思想，参加了毛泽东领导的湖南农民运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在革命的低潮中主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8年参加湘南起义时，他任资兴县委组织部部长。1928年4月，他随朱德上了井冈山，和谭政（开国大将）一起，当上了红4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军部的第一任秘书，在朱德、毛泽东的言传身教下，他由一个朴素的革命者，逐步地成长为一个自觉的革命者，为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整整奋斗了一生。
《朱德的扁担》的诞生
我父亲是“秀才”出身，又是“朱毛”的第一任秘书，可是，他一生中，只公开发表过4篇文章。而这4篇文章，全是写的井冈山。
原来，我父亲革命一生，参加的战斗无数，多处受伤，多次出生入死，常常感叹自己是一个“革命的幸存者”。因此，尽管职务很高，他却一生谦虚谨慎、低调稳重，从来不宣传自己，也从来不借宣传领袖的机会宣传自己。
1956年7月，为迎接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30周年，中央军委决定面向全军全国举行征文活动。为此，总政正式下发了通知。刘伯承、贺龙、罗荣桓、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等530余位开国将帅和省部以上领导和数万官兵、转业军人、地方干部踊跃撰稿，共应征稿件3万余篇。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同志亲自阅改征文稿件，毛泽东主席为征文丛书题写了“星火燎原”书名,朱德总司令作序。
我父亲作为井冈山时期出来的老同志，又经历过很多重要的事件与战役战斗，他当然也要为党史、军史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可写什么，怎么写，他还真费了一番心思与周折。最后，经过慎重周密的考虑，在秉承他一贯不宣传自己和尽量能留给后人一部真实的历史，尤其是能正确地教育子孙后代的前提下，他选出了《这座山，它革命》、《朱德的扁担》、《练兵与御寒》、《一根灯芯》4个题目。
为什么只写井冈山呢？因为，井冈山既是中国革命的转折点，也是中国革命胜利的起点。正是井冈山革命道路的选择，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建立，才使中国革命找到了适合自己国情的成功之路。从此，中国革命才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新的胜利，直至推翻“三座大山”，建立了人民的新中国。同时，井冈山也是我父亲从一个朴素的革命者成长为一个自觉的革命家的转折之地。几十年来，他始终对井冈山充满了无法忘怀的深情和难以言说的景仰，所以，他选择了将井冈山的故事留给子孙后代的创作愿望。
井冈山斗争那么生动丰富，又那么多姿多彩，他为什么偏偏只选中这4个题目呢？
其中，《这座山，它革命》，讲的是领袖，讲当年毛泽东在井冈山上给红军讲革命根据地重要性的故事，实质是在讲方向道路与理想信念；《朱德的扁担》，讲的也是领袖，讲的是朱德和红军指战员一起挑粮的故事，实质是在讲红军官兵一致、讲革命榜样的作用；《练兵与御寒》，讲的是基层连队与官兵，是红军在艰苦、困难的条件下如何训练与奋斗的故事，实质是在讲技能与精神；《一根灯芯》，讲的是部队与基层，讲毛泽东亲自规定团、营、连如何点油灯的故事，实质是在讲艰苦奋斗与团队管理。这样，通过4个真实、生动的小故事，从领袖、团队到士兵、基层；从教育、训练、管理到以身作则、作风培养；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入手，巧妙地把井冈山精神，具体、形象地展现出来，使读者在看故事的同时，对井冈山精神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系统和形象的了解与印记。
于是，我父亲在百忙之中，抓住点滴时间，亲自提笔写了起来。
可一动笔，他就发现难题还真是不少。比如《朱德的扁担》初稿中，他根据自己的记忆，将有关人物、细节写得较多、较细、较具体。可与亲历其事的，包括当年直接负责保卫“朱毛”的军部警卫连警卫排排长肖新槐（开国中将）等几个老同志一聊、一对证，竟然大家记得并不是完全一样。是啊，终究是过去30年的事啦。而且，朱总司令和大家一起挑粮，又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再加上还要打仗、分田、建政权那么多大事要做，谁又会对在当时并算不上什么大事的挑粮，还记得那么精细、准确、清晰呢？
为了真实地还原历史，准确地宣传革命领袖，经得起历史的考证与推敲，我父亲经过深思熟虑，毫不犹豫地将人物、细节省略、简化。最后，仅仅用600多字，就将这篇小故事完整而精彩地写了出来。而改得最多的，是《这座山，它革命》。由于讲的是毛泽东在井冈山上的一次讲话，所以，我父亲非常慎重，仅仅是以“原话”形式出现还是以“原意”形式出现，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后，也是出于对历史负责、对领袖负责，也对子孙后代负责的原则，他采取了回忆的形式，将毛泽东有关井冈山是一座革命的山的论述的“原意”，留给了历史和我们子孙后代。
初稿完成后，我父亲又主动征求有关同志的意见，主动修改加工，直到初步满意后，才送编辑部。
编辑部初审通过后，将4篇文章打印成小样，又派专人送回我父亲处。收到小样的父亲，就伏在台灯下，亲自对小样逐行逐段地思索，逐字逐句地斟酌，一会儿用毛笔涂画，一会儿用红钢笔圈点，一会儿用蓝钢笔修改……甚至，改到难以言尽之处，还亲自提笔给编辑部写信……就这样，我父亲改完一稿，编辑部校对重印一稿；编辑部重印一稿之后，又送我父亲再次修改。前前后后，反反复复，仅仅与编辑部之间，就往返修改了5稿。本来，《练兵与御寒》里讲了时任红31团1连党代表的他自己，在黄洋界保卫战中与连长王良如何指挥并取得胜利的故事，后来，为了突出主题和红军指战员的群体形象，他特意将这段删去了。
最后，我父亲与编辑部都认为文章可以定稿后，又将文章送有关老同志征求意见。其中，《朱德的扁担》一文，还专门呈送朱德本人审阅。朱德与老同志审阅通过后，编辑部才正式印成16开大字的大样本，送各有关领导、老同志与相关组织共同审阅。
这一转，又是半年。直到有关的领导、老同志与组织都审阅完毕，根据当时的历史背景，于1958年9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将《星火燎原》第一卷正式出版发行。至1963年，《星火燎原》共出版了8卷，相继用13种文字、8种版本发行国内外，共发行710余万册，创造了出版史上的奇迹。这里面，有36篇文章，还被选入全国中小学语文课本，其中就有我父亲撰写的《朱德的扁担》和《一根灯芯》两篇。
《朱德的扁担》的延续
由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写书名的《星火燎原》第一卷一问世，就轰动了全国。许多省、市、区的教育部门，也纷纷派人上门来找我父亲，要求将篇幅不长、通俗易懂、生动精彩的《朱德的扁担》和《一根灯芯》，列入中、小学语文课本之中。
我父亲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条件是：一不谈稿费，二不署作者的名。为什么？按我父亲的话是：教育后代，谈什么钱！讲的是朱老总，又不是讲我，署我的名干嘛！要记，就记住朱德嘛！
1959年，《朱德的扁担》和《一根灯芯》被一些省、市编进小学语文课本之中。而到了1961年，全国统一中小学教材，教育部正式将《朱德的扁担》和《一根灯芯》两篇文章列入全国中学、小学的语文课本之中。
让我父亲没想到的是，刚刚几年，这篇用朴实、亲切的语言，寥寥600多字，讲述当年已经是40多岁的红4军军长朱德，带头和年轻的红军指战员们一起，每天翻山越岭，来回五六十公里挑军粮，大家怕把白天挑粮、晚上筹划作战大事的军长累坏了，采取“偷藏”扁担的办法让朱德保重身体，而朱德则亲手在新找的竹扁担上写下了“朱德的扁担”5个大字的真实感人的故事的《朱德的扁担》，就出名了。
《朱德的扁担》出名了，可作为作者的子女，我们兄妹几人还真不知道这篇脍炙人口的文章，是自己的父亲写的。以至，上小学时，当学完这篇文章后，我还傻乎乎地拿着课文去向我父亲炫耀：“爸爸，你知道吗，朱德还挑过扁担呢！”我爸爸呢，也故作惊讶地：“是吗？朱老总还挑过扁担呀！”这下，我更加得意了，竟然还滔滔不绝地向《朱德的扁担》的作者，介绍起《朱德的扁担》的故事来。
后来，我们长大了。经过多年的流传，《朱德的扁担》也更加名扬四海了。我父亲就将我们兄妹几人叫到一起，专门谈了《朱德的扁担》一事。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为什么不叫署名，因为我写《朱德的扁担》是为了宣传朱德，宣传我们的革命领袖，不是为了宣传自己。我为什么不谈钱？你们想想，朱老总参加革命前是滇军的少将旅长，他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他为的是理想，是国家的复兴和民族的解放。他为了人民的翻身与解放，抛弃高官厚禄上了井冈山，和年轻的战士们一起挑军粮，我把他以身作则的光辉事迹写下来，是为了教育我们的子孙后代，不是为了钱。所以，不仅我不谈钱，今后，你们谁也不许去要什么稿费。”
是啊，仅仅从1961年到1995年这35年中，《朱德的扁担》这篇文章，就先后101次被选作全国小学、初中、特教、成教和教参中的语文课文。全国的小学生大约有1.2亿，35年平均下来，再按最少的计，每年的应届小学生，也有一两千万，35年下来，就是中学、特教、成教、教参全不算，仅仅小学生的课本，少说也有3.5到7个亿的印量。这稿费，可真不是个小数字呀！可是，作为朱良才的子女，我们没有收取一分钱的稿费。
《朱德的扁担》的争夺
《朱德的扁担》很快就成了一篇流传全国的经典之作，也成了革命领袖崇高形象的代表之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这篇文章，还成了一些人捞取政治资本、出人头地的一条捷径，他们开始打起了《朱德的扁担》的主意。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林彪的一员大将，专程将我父亲请到三座门，一边吃饭一边说：“老朱呀，你那篇《朱德的扁担》，写得太好了！你看看，是不是再写一篇‘林彪的扁担’呀！”我父亲也不含糊，当即回答：“你也知道，当年在井冈山挑粮时，我们军部驻在山上的茨坪，林彪的28团驻在山下的茅坪，中间隔着好几座大山，我没见过林彪挑粮，这怎么写呀？”于是，他们只好找了个笔杆子，写了个《林彪的扁担》，还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了。可没几天，林彪就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了，那篇《林彪的扁担》的文章，也就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这是和朱德抢扁担。而那些实在没有半点资格与朱德抢扁担的人，就来与朱良才争夺《朱德的扁担》了。
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朱德、朱良才陆续去世前后，广西桂林一个叫范树德的人，到处发表讲话和文章，说朱良才的《朱德的扁担》写得不对，朱德的扁担上的几个字是他写的。直到今年5月有人写文章登到报上，我才知道此事。一查，果真有此事。据网上介绍，范树德当过红军，上过井冈山，管过后勤。可1934年红军长征后，留在苏区的范树德被俘了，叛变了。1948年，国民党大势已去，已经当上国民党少将副处长的范树德，偷偷离队，由河南郑州潜到广西桂林居住下来。1954年被当地公安机关揪了出来，当做国民党战犯关进监狱去改造。直到1975年才遇特赦，从西安战犯管理所释放出来，安了个桂林市政协工作人员的职务（1980年为桂林市政协委员）。而奇怪的是，网上传的范树德在红军中的所谓各种职务，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组织沿革和各级领导成员名录》中，根本查无此人。
朱德、朱良才和许多老同志都健在时，没有人来质疑《朱德的扁担》。而主要的当事人不在了，却有人出来发议论、抢风头了，要的不就是个死无对证吗！朱良才在写《朱德的扁担》时，唯恐不实、不准，除了广泛征求老同志和朱德本人的意见，还有意将人物、细节省略、简化。而在《朱德的扁担》发表二三十年后，范树德竟然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五六十年前的种种细节。如果范树德的记忆力真的是“超强”的好，却为什么连朱良才是秘书还是警卫员都记错了？朱良才写《朱德的扁担》，是一心一意地宣传领袖，全文中没有他自己的一个字一句话，全是以“大家”的名义来出现。而范树德呢，不仅大谈他怎么给朱德“买扁担”，甚至，还将朱德亲自手书的“朱德的扁担”5个字，变成是他范树德写的“朱德扁担不准乱拿”8个字。朱良才在文章中，忠实地记述了朱德亲自用柴刀把新扁担削平一块，写上了“朱德的扁担”这5个字，既突出了朱德的革命品格和领袖风范，更生动地展现了共产党的领袖与人民融为一体，共产党的军队官兵一致、团结一心地为人民而生、为民族而战的根本宗旨。这正是此文最感动人和教育人的点睛之处，也是此文之所以能轰动全国，教育数代人的根本原因。
至于范树德，他到底是在宣传谁、突出谁，为谁树碑立传，一目了然。至于目的嘛，看看范树德作为国民党战犯被关了20多年监狱的复杂一生，就不用赘言了。
而让人不解的是，还偏偏有人愿意“反向思维”。有关朱德的事情，朱德本人、组织审查通过的可以不相信，却要相信一个几十年后才突然“冒”出来的“死无对证”的说法。对共产党的历史，共产党的开国上将、老同志讲的、写的不相信，却要相信一个叛徒、国民党少将的，岂非咄咄怪事！还有个别专业单位，竟然不作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和历史考证，就轻信了这个叛徒、国民党少将、获释战犯的信口雌黄。甚至，还让范树德在扁担上写了“朱德扁担不准乱拿”8个字。
进入新世纪了，《朱德的扁担》的争夺还在继续。
2001年6月4日，《解放军报》刊登了一篇采访文章《常想起藏朱德扁担的日子》，讲的是被采访人、89岁的朱俊才自称他在井冈山时是朱德的警卫员，是他藏的朱德的扁担。文章不长，尤其有关朱德扁担的事仅仅是两段话，但一看就知道，和一二十年前范树德的讲法一模一样。其他的就不作评论了吧。至少，在朱良才撰写《朱德的扁担》时，老同志们和井冈山时期的红4军军部警卫排排长肖新槐，谁都没记得，谁也没提起过，当年还有一个16岁的朱俊才是朱德的警卫员。又是一个死无对证，一个难以考证。
更让人可笑的是，2008年，网上还贴出一篇《〈朱德的扁担〉是我写的》文章。一查，竟然是一个“60后”。这还用驳吗？《朱德的扁担》问世时，他还没有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呢！
尽管《朱德的扁担》的有关故事，我是在我父亲晚年，当我也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时，听我父亲在病榻上一点一点地讲给我听的，但他的讲述，却深深地刻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他不仅仅是在向我讲述一个两个革命历史故事，更是在教导我如何做一个有良心、有责任人的写作人。
2007年7月28日，湖南《潇湘晨报》为庆祝建军80周年，配照片以《〈朱德的扁担〉是我父亲写的》为标题，发表了对我的长篇采访。
2009年9月，顺应时代的发展和全国人民的要求，《星火燎原》出了20卷的全集本。全集中，朱良才的4篇文章全部入选。同时，还从这1700余篇文章中，精选出48篇文章，以《〈星火燎原〉全集精选本》的书名，单独出版发行。朱良才的文章《朱德的扁担》和《一根灯芯》，又被选入。新版本中，增加了人物简介、链接、相关介绍和照片、图表，使读者在阅读文章的同时，能够得到更多、更全、更丰富的收获。
近年，我在退休后，也开始接受大专院校和有关单位的邀请，向大学生、党政干部、普通的听众讲起《朱德的扁担》的故事，讲起井冈山的故事。原因很简单，我就是要像我父亲一样，和大家一起，永远做一个学习井冈山精神，宣传井冈山精神，践行井冈山精神的井冈山传人。
作者简介：朱新春，开国上将朱良才之子。原为解放军某部大校，曾任人民日报社文化事业中心影视部主任。著名军旅作家。
责任编辑 张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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