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前教育
  • 小学学习
  • 初中学习
  • 高中学习
  • 语文学习
  • 数学学习
  • 英语学习
  • 作文范文
  • 文科资料
  • 理科资料
  • 文档大全
  • 当前位置: 雅意学习网 > 数学学习 > 正文

    我们应该如何读史:我们一起学猫

    时间:2019-05-12 03:23:38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中国“封建社会”与“奴隶社会”一说值得商榷  在今日看来,史学已成为当代思想的一个关键方面。中国能否更智慧、更清明,颇待乎一个全民读史的浪潮,因为眼下我们不急于理想,甚至也不急于情感,所急者首先是事实——基本事实都不甚清楚,却憧憬理想、抒发情感,又如何靠得住?读史,就是寻找并确定事实的过程,但几十年来,史学在方方面面形成了许多定式,令人们以为自己在接触历史,实际不过是接受从理念到理念,从空想到空想的“义理”。这远非仅在当代史中如此,现代史、古代史甚至史前史都如此。
      举个例子,历史教科书一直把到1840年为止的中国定义为“封建社会”,把相应的历史称为“封建史”。其实,自嬴政这位“始皇帝”起,中国就废止了封建制。汉代初年略有反复,不久也彻底取消了实封,以后历代封王建国仅为虚封,即受封之王有爵号有封地,但并非政治经济上的独立王国。1973年8月5日,毛泽东有《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云:“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三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说得很清楚,秦以后中国已没有封建制,“百代”所行,都是嬴政始创的中央集权或大一统君权专制。那么,为什么教科书会无视这一点?原因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建立了一个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五大阶段的社会发展史模型。本来,这一番总结,所依据的主要是欧洲史:在欧洲,直到近代资本主义之前,确实处于完整的封建形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不曾系统研究过中国历史,并不了解帝制中国的集权形态,他们的理论无从考虑和吸收中国的历史经验。这本无碍,问题是上述社会发展史模型被奉为“放之四海而皆准”,只能遵守,不能旁生枝节。因此,便让中国历史削足适履,将明明不属于封建形态的“中国帝制史”硬套为“封建社会”。
      其实,以中国历史之实际,不单“封建社会”之说穿凿附会,连“奴隶社会”的存在,也并不能从史料上落实。顾名思义,“奴隶社会”应以奴隶制为社会基本关系,但至今不论文字上还是器物上,我们都不能完全证明,中国曾经有一个奴隶制阶段。否则,它始于何时、崩于何时,历史上会有确切的标志和概念,可并无任何历史学家对我们能以此相告。郭沫若曾将一些论文编在一起,取名《奴隶制时代》,但里面的论述多不能令人信服。我们见到的常常是一些字形字义的诠释,某字像是奴隶情形的表现,某字有受人奴役的含义等。唯一肯定的结论是:“殷代是奴隶制。”(《奴隶制时代》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但即使在殷代,连郭自己都说:“‘当作牲畜来买卖’的例子虽然还找不到,但‘当作牲畜来屠杀’的例子是多到不可胜数了。”我们知道,奴隶是奴隶主的财富,是奴隶主的生产工具,奴隶主拥有奴隶绝不是为了用来杀掉的,如果连买卖奴隶的迹象都找不到,却以“当作牲畜来屠杀”为奴隶制存在的证据,那么,中国及世界上的奴隶制不知要延续到何年何月了——希特勒集中营里的犹太人不也是“当作牲畜来屠杀”的吗?其实在很长时间里,确切地讲,整个世界进入“现代”阶段以前,奴隶或奴仆的社会身份都不曾消除,但这与整个“奴隶制”或“奴隶社会”毕竟是两码事。难道我们可以因为直至明清仍存留太监这种奴隶式现象,而称那时的中国为“奴隶社会”么?或者,把林肯以前的美国称为“奴隶社会”?总之,过去教科书所划分的中国史,除了原始社会,都未必合于实际。像奴隶社会的问题,本身史料不足,尚可存疑,以俟进一步的文献发现或考古发现;但“封建社会”之子虚乌有,却是确确实实、一目了然的。
      这些为迁就义理而强扭事实的例子,至今仍在延续。和笔者当年一样,一代代学生仍从课堂接受对一种并不存在的历史的认识。如非后来在教科书外多读多想,我亦无从知道所学知识里包含如此严重的不实,一旦意识到,我即自诫日后凡涉及中国帝制以来历史,坚决不用“封建”一词。(顺便指出,所谓五四运动提出过“反帝反封建”口号,也属“错案”。学者李新宇有文《五四“反帝反封建”辨析》,以详备的考据说明当时不曾有这口号,尤其是“反封建”一语,更是“五四已经过去几年”,亦即马克思学说开始在中国传播后方才出现。见《齐鲁学刊》2009年第3期。)从中笔者还反思,它不光给了我们错误的知识,更阻隔或关闭了对中国历史真境况和真问题的探究。大家都去谈论并不存在的“中国封建社会”,而置两千多年的集权专制、大一统君权这一真正的“中国实际”于不论。我们身处中国,却跟在欧洲历史后头研究“封建社会”,本身让人啼笑皆非;更不幸的是,我们因而不去认识自己的历史,不清楚它究竟是怎样的形态、存在什么问题。至今,我们的历史批判所以不深不透,恐怕与此有很大关系。
      农民起义:旧有政权的抄袭者
      农民起义和民族冲突这两个问题,在当下历史语境及国家意识形态中举足轻重,有很严格的界限。绝大多数当代史家囿于其中,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笔者曾将建国后明清史研究与孟森那时加以比较,发现史家敢于创见的精神流散甚大。孟森先生的《明清史讲义》、《心史丛刊》一二三集、《清朝前纪》、《明元清系通纪》诸著,只要考之有据、言有所本,所论无不明快,一则一,二则二,不讳、不隐、不忌,学术自由心态立然。反观建国后,20世纪50年代中期起到“文革”结束的那段时间,不用说尽属以“理”入史、以“理”入学问,即便后来,束缚之痕仍历历可见,思想窒碍难行。
      关于农民起义,自秦末陈胜吴广起,在中国帝制史上,几乎所有王朝,要么为农民起义所推翻,要么由蛮族入侵而瓦解。换言之,农民起义是帝制以来中国历史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农民起义爆发,是王朝政治、经济现实极度黑暗所致,此毋庸置疑。但它究竟起到怎样的作用,需要实事求是地看。起义,作为人民之反抗和暴政之暴露,也毋庸置疑。历来,农民起义被视为推动中国历史进步的力量与表现。但这种论断,衡以阶级斗争学说很好理解,衡以历史实际,却未必能落到实处。以我们的观察,经过农民起义推翻旧有统治,虽然促成王朝更迭,但中国历史和社会不要说大的积极变化,甚至毫无变化,所谓一元复始不过是周期循环、同义反复。如果有什么变化,恐怕也是社会益坏、积弊愈重。农民的生存状态,两千年来的趋势每况愈下,而非变得更好。赋税负担不降反升,一朝甚于一朝。“汉初十五而税一”(《明夷待访录》,《黄宗羲全集》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税负不到7%,而晚明“一亩之赋,自三斗起科至于七斗……一岁之获,不过一石”(《黄宗羲全集》第一册),高至30%到70%。在政治方面,几次成功的农民起义,最终都导致皇权体系的延续、巩固和加强。尤其朱明王朝,可谓完全由农民起义立国,而其制度的丑陋较前有过之无不及。所以如此,首先在于社会现实和历史结构本身都还没有发生新格局,一切只能周而复始;其次,农民起义作为反抗黑暗的现象,固然起于“正义”无疑,但受制于文化和精神能力低下,他们对自己行为的“正义”在思想上得不到认识,更谈不上反思。实际上,这种“正义”既是盲目的,也仅限于特殊阶段,一旦迈过“反抗”期,从“造反者”变成“当权者”,农民起义的领袖就不可避免地以当初的反抗对象为师,成为旧权力的抄袭者——这一规律,似乎从来没有例外。   以明末为例,最成功的两支农民起义军李自成和张献忠,后者精神上过于简陋,暴露了太多的黯昧本能,即放于农民起义史范围内亦不足论;李自成军则好很多,其文化上的努力和自我约束,已接近农民起义在这方面的最高境界。李自成大力吸收知识分子进入农民军,从中借取政治策略,对农民军面貌和理想加以修正,克制子女玉帛、打家劫舍的原始冲动,着力塑造正义之师形象。正因有这些调整和提升,李军所向披靡,终至夺取明都。李自成险些成功,如历来所论,他“被胜利冲昏头脑”,功亏一篑。很多人因这一点,为他扼腕。其实更需要询问的是这样的问题:即便李自成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又将如何?李自成能够为中国开辟新的历史,还是仅能复制一下朱元璋的成功?这是关键,也是关于明末这段历史真正应该考察的方面。就算李自成取得与朱元璋比肩的成就,对历史又有什么新意可言?我们不仅没从他那里看见创造历史的迹象,甚至也没有发现这种能力。
      我们不会吝惜对农民起义的同情支持,但要将这种态度与对历史正确方向的判断区分开来。大顺政权以其实践表明,在最好的情形下,它对历史的贡献将仅仅是王朝的周期性更迭。那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以对奴役者的反抗始,以更换新的奴役者终。这样的结局,感伤者目为悲剧,而理性地看,当历史仍处于旧格局、按照老的轨迹运行时,完全是意料之中、万变不离其宗的事情。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与亡,不过是同质权力的易手、交割。只要权力终点仍是“龙床”,坐于其上的姓朱姓李、姓王姓张,于历史又有什么分别?就此而言,李自成“成”也好“败”也罢,我们都不宜自作多情,轻易为之欣悦或喟叹,除非我们确实从历史整体明了其成败的意义。
      明末的精神高度
      历史是复杂的,它的道理,没法简单到“一部阶级斗争史”那样,只须做二元的判断。以明末而论,虽然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是激烈社会矛盾的反映,但李自成也罢、张献忠也罢,并没有提出和形成新的问题,从起因看也主要出于饥饿、灾荒、重赋等。这些问题不外是已知历史的重复,过去千百年的农民起义一直如此。
      虽然从李自成、张献忠那里我们找不到新的历史轨迹,但这样的轨迹在中国的确已经出现。证据有三:一、晚明经济因素和生产方式有新的突出变化;二、以乡绅力量的成长为背景,出现了社会再组织情形和新的社区政治萌芽,隐约有使君主集权耗散的趋势;三、在精神思想和文化上,明确提出了君权批判,要求权力、利益重新分配,并尝试构想和描述新的社会图景和正确的伦理。纵览帝制以来的中国历史,不难看出这三点都是带革命性的新的历史元素,它们预示着历史可能会有大的转折和突破。
      明末所以出现这样的转折和突破,得益于两点:一是社会历史本身的水到渠成,二是精神思想和文化达到了相应高度。
      关于前者,我们可通过唐宋以来中国技术文明的进化、商品的发展、城市的数量增长和形态变化去了解,更可注意明朝工商繁盛、出现雇佣劳动、大规模海外贸易、金融货币影响加重、资本开始集中,以及在资本和技术支撑下生产日趋专业化竞争,以至初步有行业垄断苗头等现象。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言,嘉靖、隆庆间,长江中下游已现“末富居多,本富益少”之状。古时,农为本、工商为末;“本富”是以农而富,“末富”则属于因工商致富。这种财富来源或经济成分的变化,当然揭示着一种历史的质变。而各地区利用自身的资源、技术优势,开始形成专业化分工与布局,例如布匹生产,通常在松江纺织,再运到芜湖染色,原因是两地在不同生产环节和技术方面各擅所长、优势明显。说到行业垄断苗头,可举徽州为例:当时,徽州的生产者无疑已执中国文化产业之牛耳,从文化用品(笔墨纸砚)到图书出版,绝无他处能撄其锋。《桃花扇》写到的蔡益所,便这般夸耀自己的书肆:“你看十三经、廿一史、九流三教、诸子百家、腐烂时文、新奇小说,上下充箱盈架,高低列肆连楼。”《千字文》、《百家姓》并《三言》、《两拍》等一些最风行的古代出版物,都是徽州出版家的产品。此外,由著名的“白银现象”可知资本元素在明代的重要地位。按照弗兰克的研究,当时全球的白银泰半涌入中国,中国乃“世界白银生产的终极‘秘窖’”。(《白银资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世界史上昔日的白银时代,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中国经济的存在与支撑,正如以后美元时代与美国经济之间的关系。中国商品经济之发达,其又一证据是它所拥有的几座超大城市,“南京达到100万人口,北京超过60万人口”,而广州与邻近的佛山有150万居民,这“几乎相当于整个欧洲城市人口的总和”。(《白银资本》)
      明代经济和社会具转型意义的变化及表现甚多,兹难尽述。总之至明末,中国历史已站在新旧交替的关口:它一面为旧矛盾所困(即农民起义所反映的),一面涌出全新的问题和现象。而代表历史深远去向、直指今天的,并非前者,而是后者所提出来的历史变革要求,说到底还是历史高度问题。在明代末年,是谁体现了这种高度?是新兴经济和文化所催生的士绅、知识分子群体。意识到并进而承认这一点,首先需要跳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将目光落实和聚焦于“先进生产力”这一历史大局。
      在社会和历史的质变的刺激下,明末已有了立足于自我的强烈的私有观念,而以此为引导,进而有“平权”的意识,又从“平权”意识中发展出对君权、独夫的批判。将这种思想脉络连结起来,最终它将指向何方,对已置身现代文明的我们来说,答案不言自明、相当简单。这里先要分辨一点:“私有”现象的存在,不等于有明确、完全的私有观念或私有主张,后者必以个人独立权利的认识与诉求为前提。在中国,私产的事实从春秋时代公田变私田起即已发生,但两千多年来,“私有财产”存在的事实与“私有观念”或“私有主张”的形成并不同步,原因是对私有财产的承认没有与个人独立或对个人权利的尊重挂钩。中国虽容纳了私产的事实,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所谓“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制;如果有,亦仅是皇帝一人所享有之私有制,国家为其私有,万民为其私有,官员薪酬取之赋税却认为自己乃是“食君口”……但这历来的认识,在明末切切实实面临突破。黄宗羲提出新的社会政治伦理:“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正当的国家,是让所有人“各得其私”“各得其利”、“敢自私”、“敢自利”的国家(《黄宗羲全集》第1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应该根据这样的逻辑和原则,重新立法,以“天下之法”代“一家之法”。对上面表述,我们应认同为中国真正发生私有观念之始,它与欧洲启蒙思想家们所鼓吹的私有观念既在同一方向,也在同一高度。   这样推崇私有观念,是破天荒的事情。一旦有这种观念,过往一切价值都将纷然披解,伦理基石将被更换,个人或个体将就此崛起。从本质上说,私有观念是一种人权观,而非财产观;它所肯定和欲加保护的,远不仅只是“财产”和“有钱人”,而是每个人依天赋人权理当拥有的一切:他的身体、精神、自由、尊严……事实上,私有观念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它让社会真正回到对个人的尊重,真正摧毁了基于权力的人身依附。进而言之,私有观念下即便流浪的孤儿、身无分文的丐民,也比专制制度下腰缠万贯的富人更富有,至少他们作为人的基本权利不得践踏,而后者却随时可能被不受约束的权力剥夺一切。
      私有观念不立,则平等思想无由,平权意识无出。黄宗羲曾言,君权之下,君之视臣如仆,臣之视己为妾,维持着一种卑怯苟且的关系。他心中合理的君臣关系应是:“治天下犹曳大木然”,“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第一,没有坐享其成者,大家都应该是劳动者;第二,只有分工不同,没有主仆之分,大家只是共事者。假如我们对自古以来的君臣伦理略知一二,大概都不能不震惊于他的“肆无忌惮”、“犯上作乱”。过去,我们只知有李自成那样的“造反者”,现在才知道,跟黄宗羲相比,那些“造反者”算不了什么。黄巢、朱元璋、李自成是将旧皇帝反下台、自己去做新皇帝。黄宗羲不然,他直接否定了君权,把它从独大、独夫位子拉下马。这不是造反,这是发动一场革命。
      总之,中国历来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乃至人人心头暗揣的皇帝梦,到明末,终于有人起来要将它击碎了。“皇帝”这一字眼,在黄宗羲那里已彻底是负面的存在:“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而类似的批判,并不仅见于黄宗羲,实际是明末清初一批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声。例如雍正间吕留良案,案主曾静在其《所知录》中,将过往皇帝一语概括为“光棍”,“皇帝合该是吾学中儒者做。”(胤《大义觉迷录》)此话的重点,与其说是鼓吹儒者当皇帝,不如说鼓吹“知书”方配得上治国。因为“知书”才能“达理”,“达理”才会讲道理、不胡来。善意、理性的政治,只能是讲道理、不胡来的政治。对此,他们有原则,甚至也有初步的制度构想。原则方面,黄宗羲提出:“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权力不代表真理,这与我们今人“反独裁”是同样的意思。接着他提出了一个遏制独裁的办法,就是“公其非是于学校”,“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这里的“学校”,与现在纯粹的教育机构有些不同,或可解释为国家政治人材储备之地。里面的人,既是学生身份也是未来的从政者,他们有知识理性,又置身“朝堂”之外,与乌七八糟的利益无关,大致相当于有独立见解的专家型“政治评议人”。这些环节即便一时谈不上让政治决策过程民主化,但对君权发生一定约束、制衡作用,显然是可以期待的。其实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是新的政治思路和方向的开启,沿此探索下去,谁能说中国人断然提不出类似“代议制”的设想呢?
      所以说,明末的精神思想高度,明显表现在新兴社会实践及其代言者那里,而非其他。但何其不幸,这进程却迭遭两次阻隔。明末的农民战争和满清入侵,各有其必然,又各有其偶然。其必然,在于明王朝近三百年千疮百孔、积重难返,早如坐火山顶上,内忧与外患一触即发。最终而言,明朝无论亡于李自成还是亡于清,都应该说合情合理、咎由自取。其偶然,则是从历史大方向来看,内乱和外侵同样扰乱了中国的脚步。彼时的中国,黄宗羲以“天崩地解”称之,大怀疑和大批判的精神磊然而起,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革,“虏”、“寇”之乱非但不处于同一方向,反倒令之铩羽折翅、鱼池水干,恰似黎明前地平线的一缕曙光微露却倏忽消失,转而又沉入更深的黑暗。正因此,当我偶然见到“黑洞”一词的解释——黑洞是一种引力极强的天体,连光也不能逃逸——当即想到,这便是明末的中国。
      中国就此与可能的重大变革失之交臂,令人怅惘。不过,此亦为历史所常有。我们曾听说“资本主义”——不用这个指向性过强的术语,代以“现代文明”一词也许较好——不可能从东方的历史和文化自发产生。它的另一种意思是,中国通往现代,只能依靠西风东渐、由外铄我的途径。对这个论调,如果细致考察过中晚明的社会及文化,都很难不表质疑。当时中国明显自发地进入了“转型”通道,这结论应谓毋庸置疑。只是这一前景,被突发事态拦腰截断,继而由于清廷的统治,民族矛盾取代和压制了中国原有的历史文化苦闷。换言之,中国所以未能延续“转型”过程,纯属意外。历史上,这种意外不在少数。远的不说,近现代两次中日战争,都不同程度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轨迹。故尔,历史一面有其必然,一面也随时发生偶然;虽然总的来说,“必然”终归要实现,但因“偶然”而起的挫折、延误与迟缓,也实实在在令一个国家和民族接受考验。笔者个人认为,从“古典”向“现代”转化中,中国的“运气”明显不如欧洲。当然,“运气”也有在我们一边的时候,例如公元之初前后,较之于别处(小亚细亚至欧罗巴大陆一带),我们的局面相对简单,麻烦较少,而能建起比较充分、稳固的农业社会和农业文明,享其成果一千多年。
      有时,历史兴废不由人意,我们只有仰而受之,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们不可以不知其来历,不可以泯其真相,尤不可以错过它的教益。中国人说“往时难谏,来日可追”,又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知往鉴今,是历史对我们之所以重要的原因所在。历史包含各种人力难及的启迪。许多问题,我们穷以一生、苦思冥想或许仍不能破解,到历史中却能轻松找到答案。这就是历史的宝贵,是它值得我们热诚相待的理由。在精神上和知识上,人类有诸多学习的途径,或者说,有许多师法的对象;在笔者看来,自然和历史是其中最好的两位老师,因为它们从不说谎,也几乎不会用虚离矫伪的义理误导你。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7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推荐访问:我们应该

    • 文档大全
    • 故事大全
    • 优美句子
    • 范文
    • 美文
    • 散文
    • 小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