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的泪耕牛

时间：2019-04-24 03:24:53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清明回乡下老家，突然听到牛的叫声，让我大为惊喜。我对牛的感情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因为我六岁开始放牛，十二岁就在生产队养牛、用牛，前后与牛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　　循着牛的声音，我穿过一片树林，在河畔，见到一位老人正驾着一头大水牛在犁地。
　　地耕完了，老人卸下牛，在田埂上坐下。我走上前去，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人今年七十有三，家住十多里外的另一个村庄。前阵子，他听说亲戚家有一小块地要耕，家里年轻人又都外出打工了，便将自家的牛与犁带过来帮忙。他说，在他的记忆里，土改时他家曾买过一头小牛，年幼的他夜里听着牛的倒沫声，睡得格外舒服。后来加入了农业社，他家那头牛被牵到生产队的牛屋去了。他为此流过不少眼泪。庄户人家里没有了牛，哪还像正儿八经的庄稼人？他仍然要用牛，不过，牛不固定，用哪头牛都是队长统一安排的。土地大包干后，他先是买了一头老黄牛。哪知老黄牛犁不了粘土地，只好借钱换了头水牛。之后，他又换过两次牛，也都是水牛。三十多年了，他始终以牛为伴，恨不得夜里也睡在牛屋里。七十岁时，儿子多次劝他把牛卖了，他不肯。儿子儿媳妇在外打工，挣不了几个钱，孙子读书又要花钱，牛卖了，生活怎么办？再说，没了牛，自己能做什么？牛是他的伙伴，是他的财富，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
　　老人对我说：“我老了，这头牛也老了。”
　　我与老人在田头交流起来。老牛像懂事的孩子，默默地站在树底下，静静地听着。它一会儿低头啃树旁那半枯半青的草，一会儿又抬头舔树干。就在老人谈到那头牛老了的时候，我看到老牛如碧空般湛蓝的双眸，突然间有两颗泪珠滚落下来。莫非？老牛听懂了老人的话！
　　牛泪！这两颗澄澈的牛泪，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年迈的老牛，流下的伤心的泪。
　　人民公社时期，牛是最宝贵的。然而，再宝贵的牛，也有老去的时候。年老的牛，拉不动犁，便不中用了，下场要么是被屠宰，要么是被交给牛贩子。那一年，生产队分配给我家养的那头独角牛病了，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无济于事。我们全家人都跟着难受。那些日子，父亲总是蹲在大门口吸烟，眉头总是紧锁着。几天后的一个落霜的清晨，老牛终于站了起来，我惊喜着给它端去半盆放了盐与麸子的温水，搅和过后给它喝。我的喜悦情绪并没有感染到父亲，相反，他的忧郁更重了。果不其然，老牛并没有去饮水，而是仰着头站在那里，两只眼睛里凄然地滑落下成串的泪珠，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轰然倒地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牛的那种眼神和泪水代表什么。是对主人的感激呢，还是对生的眷念？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离开老人和牛，我的心情长时间地处于不能平静的状态中。就眼下来讲，农田处处有农机欢快的轰鸣声，曾经古老悠扬的赶牛声渐趋消匿。我刚才看到的那头牛，或许是我们这个区域最后的一头耕牛了。
　　耕牛虽然没有了，却有人在惦记着。不信你可以问问农村的老人们，他们有耕牛情结。从前，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刚刚卸下了犁，又套上了耙。尽管如此，倘若犁浅了一点、歪了一点，或者是耙快了、耙慢了都会招来吆喝或鞭打。那时的他们，自己就好比一头牛，一头勤扒苦做的牛。
　　想着那头牛，想着牛眼上那颗澄澈的泪珠，我仿佛看到老人的眼眶里也溢出了闪闪的泪珠。
　　【原载2012年6月15日《中国审计报·沃野》】
　　插图／失眠／喻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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