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徽州汪氏坐隐园的园址定位及外部环境解析
时间：2023-06-16 11:25:04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谷光灿 李世鹏
GU Guangcan LI Shipeng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重庆 400044）
(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China, 400044 )
坐隐园是《环翠堂园景图》（晚明）版画中所描绘的园林。当代学者对坐隐园的研究始于1981年，通过梳理1981年至2020年的相关文献，发现学者们讨论的坐隐园园址问题仍存疑点。详细解读《环翠堂园景图》，实地调研学者讨论的坐隐园遗迹之地安徽黄山汪村，结合汪村实景，发现《环翠堂园景图》描绘和汪村实景中景观要素的排列布局，如山体、水文、村落、道路4个方面具有高度一致性，既而将《环翠堂园景图》进行正行投影转换形成转译图，使之与实景进行详细对比，定位坐隐园园址，还原坐隐园外部环境的历史场景。
坐隐园；
《环翠堂园景图》；
园址；
平面布局；
园林绘画
坐隐园是一座展现在版画上以及笔记里的辉煌园林。根据诸多典籍[1-3]获知，坐隐园建造于1600 - 1606年，是明万历年间徽州戏曲家及出版商汪廷讷为自己建造的园林。坐隐园的文字记载，集中收录在《坐隐先生全集》[1]中，同时也有袁黄《坐隐先生环翠堂记》（以下简称《园记》）、顾起元《坐隐园百二十二咏》及汤显祖《坐乩笔记》等名人以坐隐园为主题的文章。而最具价值的是该园有1602年于建园途中绘制的《环翠堂园景图》[2]（以下简称《园景图》）存世。《园景图》作为晚明版画中的巨作，图高24 cm，长1 486 cm，在晚明的版画中以规模之大和刊刻之精美独树一帜。同时对其所表达的园林内容的描述相当精细具体。1981年以来，学界对《园景图》以及坐隐园的研究呈增长趋势。但目前为止，坐隐园的相关研究，如园址的确切位置以及证据等，有待进一步研讨。
1.1 坐隐园研究脉络
学界对于坐隐园的研究始于1981年对版画《园景图》的研究，1983年，版画史研究学者周芜出版《徽派版画史论集》，对汪廷讷和《园景图》作了相对详细的介绍[3]。此后，版画史学者周心慧在其所著《中国古版画通史》一书中，对《园景图》略作介绍[4]。这一时期，对《园景图》的研究尚停留在版画艺术层面，进入21世纪，先有张国标[5]对《园景图》相关信息进行考证，后有台湾学者林丽江[6]对汪廷讷建园、请人作诗文和制作描绘园景版画的这一过程进行全面梳理。近年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对坐隐园的研究已经从版画、人文背景过渡到园林领域（表1）。在2017年、2018年、2020年，不同学者尝试对坐隐园进行平面复原，这标志着对《园景图》的研究正式从绘画艺术层面进入到园林层面。这些研究主要探讨历史真实性、园址和平面布局等几个基础问题。
表1 坐隐园研究一览表Tab.1 Research list of Zuoyin Garden
1.2 坐隐园研究进展
历史真实性是研究园址问题的基础，1999年张国标通过休宁县志及诸多文人的诗作记载，认为坐隐园真实存在，位于休宁县汪村[6]（汪村为自然村，属今天的休宁县陈坑行政村）。而在之后，有学者提出不同观点，如汪炳章[9]认为《园景图》在现实生活中是根本不存在的；
蔡拥华[12]认为《园景图》中所描绘的士大夫理想的田园牧歌，对于一个普通的文人士大夫来说是远远不能实现的；
闻婧[17]认为《园景图》的浩大景观的确是对现实的夸大和对理想的蓝图式幻想。针对这些观点，袁雯[26]提出《园景图》中所描绘的坐隐园，其建筑形制、装潢特征皆符合晚明的筑园风尚，并且能在晚明的建筑遗存与文献记载中找到依据；
翁群昊等[22]认为《环翠堂园景图》是体现了“写真”特征的。在最近的有关研究中，王建文等[28]基于新发现的汪廷讷家族家谱等资料认为，坐隐园真实存在，且位于安徽省休宁县东部的汪村。
园址以及平面布局为近年比较关注的研究问题，目前研究中，已有诸多学者[17,24,26]通过不同方法对坐隐园位于汪村这一观点进行实证讨论，更有如王冉[21]对坐隐园的确切位置提出过见解。本研究结合既往研究以及文献考察，基于景图分析，提出坐隐园位于汪村，但对王冉提出的确切位置的证据以及定位存疑。因此，研究人员分别于5月21日、23日两次前往汪村以及休宁县状元博物馆考察，再次验证坐隐园的历史真实性，并试图结合现场调查获取针对坐隐园园址的更有价值的证据。
调研路线如图1所示，由外界进入汪村仅新潭镇新引路一条车行道路，其在2018年进行过拓宽改造。新引路经唐罗村至汪村，周边为未经开发的普通乡村田园景象，昌公湖塘位于汪村西北。除昌公湖塘外，汪村前还存在众多池塘、水田，规模甚大，水田中有两条河流，一贯穿村落，另一位于农田山体交界处，两河汇聚至村口通过水渠回环引导形成汪村现今的水口。水口环绕着的两座小山包，当地人称为大罗星山、小罗星山。
图1 昌公湖塘及周边水系位置Fig.1 Location of Changgong Lake and surrounding water system
对汪村村民进行采访，包括汪莊妹及夫汪善宗，陈阿姨，休宁县地方志研究室主任汪顺生等。获知：（1）村中曾早有“花园上”“花园里”等说法，并有早年大量假山石被倒卖的传闻；
（2）昌公湖的名称代代相传，其边界发生过巨大变化，多因上游农田的开垦所致，曾经的昌公湖比如今的昌公湖塘水库大得多，湖上曾有太湖巨石；
（3）汪村祠堂位于汪村广场。另外，汪村祠堂旧址上的汪村广场上绘制有部分《园景图》墙画，当地的休宁状元博物馆对于坐隐园也有其位于汪村的介绍（图2）。结合2020年汪氏族谱研究发现，坐隐园真实存在且位于汪村界域已经可以从学术研究、相关遗迹及当地认同度等方面得以佐证。基于此，本研究希望对坐隐园园址进行更准确的定位。
图2 实景照片Fig.2 Realistic photos
在坐隐园的相关研究中，有少数学者对坐隐园的具体位置进行了考察，但仅以砖石瓦片残留和土壤颜色作为一个距今400余年历史园林园址的证据可信度较低[21]。目前考证坐隐园园址确切位置的主要线索有以下几条：（1）《园景图》图本。其图卷前半部分对于坐隐园周边的山形水势有着细致的表达，其中的景点皆有标注，部分与《坐隐先生全集》文本记载中的景点对应。《园景图》对外环境的真实反映符合汪想要通过环境表达自己隐居的情况。（2）《坐隐先生全集》文本。其中袁黄所著《园记》一文记述了详细的坐隐园周边环境。（3）汪村周边地形地貌。这些虽会因流水侵蚀等引起高度削弱、坡度变缓等变化，但与人为影响和人力施工等作用相比随时间变迁的变化较小，总体形势应该与400年前有一致性。（4）汪村周边水体。如昌公湖塘遗址及汪村水口遗址的周边河流及灌渠情况，现实河流的形态在城市建设中会发生一定变化，但其总体趋势和流向基本保持不变。
3.1 《园景图》园景图与卫星航片图的吻合关系
为了直观对比《园景图》中描绘的坐隐园周边地形和现实汪村地形，本研究参考美术研究者按正形投影原理，用人工投影转换的方法转绘成与实地地貌及相对位置关系相似的平面地形图[32]，按原图等比例转译了坐隐园外环境的平面图（图3），将其与汪村周边的卫星图片叠合之后，发现地形地貌、河流流向存在相似性。
图3 平面转译图（上）和叠合推测意向图（下）（源自参考文献[3]）Fig.3 The upper part is the plane translation map, and the lower part is the superimposed speculative intention map
通过google earth地形数据获取汪村及其周边地形图，并将周边地形图、航拍卫星图和《园景图》进行正行投影转换得到的平面转译图进行综合分析，发现《园景图》中的地形地貌与现实中汪村的周边地形确实存在着对应关系。
3.2 排列布局的对应关系
《园景图》对园外环境的描绘是一幅完整的游览画面，其布局形态与由新引路过新罗村最终进入汪村所经的山水村落布局高度重合（图4），具体对应关系可分为三处。（1）布局1：群山环绕，村落被两山夹峙，位于山中低地，地形复杂，高差参差，对应布局a：汪村周边实景中的唐罗村及周边地形，村落位于山背，被两山相夹，村内道路起伏，坡度较大。（2）布局2：两山夹一河，村落位于右山左侧，两山山谷间种有大片水田，对应布局b：实景中的陈坑村及附近地形，左右两座山体间种有大量农田，一条河流于山谷间流淌，陈坑村位于右山左侧。（3）布局3：背两峰面广湖，村落位于山前一侧，面对广阔湖泊，对应布局c：实景中的汪村及周边，两峰在背后。唯一不同的是，布局3面对广阔湖泊，而今汪村面对的是大量水田和池塘。
图4 排列布局对照图Fig.4 Layout comparison diagram
3.3 各要素的对应关系
如果将园景图中的各个景观要素如山体、河流、村落、道路等提取展开，发现与实景地形皆能一一对应（图5）。
图5 实景要素与景图转译对比图以及园址定位示意（地形图底图数据源自google earth高程数据）Fig.5 Comparison diagram of real scene elements and scene map translation and schematic diagram of garden site location
3.3.1 山体与河流的对应关系
坐隐园《园记》[1]写有“夫群峰远门，秀色堪把，环庐皆翠矣”。《坐隐园百一十二咏》[1]中有诗云“虚堂四山合，岩翠远霏微”，说明坐隐园选址对周边山体的重视，因此山的关系在《园景图》中也应当是重要的，且版画作者钱贡作为一个功底深厚的画家，其对周边环境比例的感知，特别是整体山形水势情况应当基本符合写生目测的现实情况。
将《园景图》中前半部分出现的具有明显地貌特征的要素用数字区分命名，山体有8座，分别命名为山体1-8，而实景中的山体用A-H命名。其中山体1具有两端向内凹陷的特征，田西村南的山体A与之对应；
山体2、3具同向线性特征，山体B、C与之对应；
山体4、5、6为一座山的几个高点，与山体D、E、F对应；
具有两头宽中间窄的明显特征的山体7对应山体G，山体8对应山体H。
在进行画面与现状地形对照的同时，本研究结合了《园记》中对方位的描述，如描述“由烟道宛转南行至大门前，有中行街”“北至沧州趣……又北至六桥下”，说明《园景图》中坐隐园的入口朝南，而六桥在沧州趣之北，即园图中左为北，右为南，说明山体1-8是由南至北排布。将这一方向对应至现实地形中，山体A-H基本也为由南至北排布，因此现实地形图中山体排布的整体方位关系与《园景图》中的方位关系一致。
整理山体的对应关系，再对照河流，发现河流1、2的流向和夹角与河流A、B的流向和夹角基本相同。计算现实地形中河流1、2流向的夹角与河流A、B流向的夹角，分别为45°和52°。
3.3.2 村落的对应关系
山体A-B段、D-E段，除了山形水势外都有当地村落，观察图中对应的山体1-2、4-5段，也出现建筑群落，将现实中的村落命名为村落A-C，图中建筑群落命名为村落1-3，发现其中村落1与村落A（今唐罗村）对应，都是内向型布局；
村落2与村落B对应，都是线性布局，沿着山体一侧分布；
村落3与村落C对应，都是一面被山体环抱，另一面面对着湖泊（水田）。
3.3.3 道路与高程线的对应关系
《园景图》采取的是鸟瞰式全景法，画家钱贡通过散点透视、移步换景等方法，把坐隐园周边的山水环境、园林内景点表现在同一幅画作之中，其中的道路串联着各个景点，图中共出现两段道路，表示为道路1、道路2（图5）。道路1段，其经过的景点依次为山体1—村庄1—山体2—村庄2—农田—山体3—山体4—坐隐园—山体5。至山体5时道路1到达了尽头，道路2与道路1在《园景图》中并未直接相连，其由两处U形流线构成，起点为山体5前的码头，依次经过山体6—山体7—山体8，园外道路到此结束。把道路依照山体对应关系转译到地形图上发现，道路与部分现状道路重合，且位于实际高程的150～160 m之间，处于推测的昌公湖边缘位置，符合道路建造常识，较为合理。《园景图》中的上述道路从画面表现上看也基本保持水平，无明显高程变化。
依据上述分析结果表明，《园景图》中的园外环境描绘与今天的汪村现实地形存在着较为吻合的对应关系，以之进行镶嵌落地，推出坐隐园的园址所在。
3.4 园址定位
坐隐园的园址位于《园景图》山体4与山体5之间（图5），对应至现实地形中的山体D-E间的范围，包括如今汪村中部的大部分区域及村北的部分山峦起伏区域，其后的山体D、山体E呈包围态势将坐隐园围拢。这一位置满足了《园记》中对园内地形的说法“吾循林而北，冉冉登高则园之绝顶也，顶有素亭”。除了坐北朝南的整体格局，这一位置同时也呈现出一种“枕东山，面西湖”的布局模式。《园记》之中有不少关于此的描写，“上有眺蟾台邀东山之月”“依稀西湖胜迹矣”等，可见坐隐园园址在这一位置，除了符合《园景图》描述，也是符合《园记》表述的。园址定位关系到以下几方面内容。
3.4.1 园址定位和今汪村重叠的必然性
《园景图》描绘的几处园外场景，其山形、水势单一地在现状地形中寻找对应型存在极大偶然性，而当这些山形水势在田埂村落间的排列组合所构成的一条完整的场景序列，都能与园图对照落地时，偶然性就极大地降低了。尤其是画家描绘的百年前的村落位置与现实中人为选择下的村落选址分布情况高度重合，表明园景图与如今汪村周边地形存在的联系，而在这样的山形水势环境中，最适合人居的坐隐园旧址必然成为今天汪村人选择建房构屋的场所。
3.4.2 园址定位和昌公湖历史范围的关系
若坐隐园位于汪村中部，则其西边就应是昌公湖。前文已经说过，历史上的昌公湖并非如今昌公湖塘的大小，今昌公湖塘约长300 m，而在《园记》的描述中，昌公湖“广可数顷”。在《坐隐先生全集》的诗文唱和中有“碧潾潾十里湖光”“十里澄湖放一叶扁舟”的描述，明代《算法统宗》[33]中对“里”和“顷”有这样的解释：“里：三百六十步，计一百八十丈顷……：今以百亩为顷。”可以近似地估算到明代昌公湖长约数千米，面积数百亩。在《园景图》中，昌公湖占据13页篇幅。其上下有游船相通，有专用的码头，除了载人游览外，还载有货物，足以说明其范围之广。
观察如今汪村周边地形，昌公湖塘西侧有明显的地形起伏（地形H），与《园景图》中地形8的特征重合，另汪村西存在大片水田分布及多达数10个池塘（图6），其中有三道河流（灌渠）灌溉这部分水田，结合前述采访村民，本研究推断，昌公湖在400年间经历了围湖造田的人工活动影响致使规模缩小至如今的昌公湖塘大小，其历史范围可能包括现昌公湖塘，以及塘北、汪村以西的大片水田区域，其曾承担着行舟运货、泛舟游玩两种功能。
图6 汪村西水田Fig.6 Paddy field in the west of Wangcun
3.4.3 园址定位和外环境复原的关系
通过园址定位，在现状地形的基础上，利用《园景图》中的地形信息，对坐隐园的外部环境做了合理推断和还原，则可以复原坐隐园布局为枕东山、临西湖的基本模式，南北视野畅通，可直望松萝山，坐隐园历史环境总体示意如图7。
图7 坐隐园外部环境历史示意图Fig.7 Historical sketch of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of the Zuoyin Garden
坐隐园遗址一直是《园景图》研究中的重点。本研究将《园景图》中的地形、水文、村落、道路等信息同汪村实景对照，对坐隐园的园址做了准确定位，并对古今人居环境的部分基本条件进行了印证，也见证了湖泊农田等历史变迁涉及到岸线的变动和堤坝的人工修改情况。
坐隐园是少见的明代乡村园林，其建成时间[21]早《园冶》成书27年，从其园林周边环境和整体特征来看，对比《园冶》，可以看到坐隐园遵循了《园冶》的相地法则，其基地有山林地、江湖地、乡村地的复合特征。但因其本身和宅邸环翠堂紧密结合，基本符合宅旁地的特点。坐隐园前望昌公湖，背靠山林，毗邻村庄道路，其实也是宅旁地的处理方式，同周边村落道路湖泊码头等环境有良好的衔接，反映了坐隐园作为乡村园林的同邻里协调的姿态。作为一座明代实际建造的乡村园林，坐隐园成为明代园林造园模式的一个实际补充，在园林范式方面仍具有进一步的研究空间。
致谢：
感谢李松桦博士在古籍翻译上提供的帮助；
感谢汪莊妹女士对本文撰写提供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