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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磐石(节选)

    时间:2022-09-27 16:35:07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雪归

    这是发生在青藏高原的一个小村庄里的故事。曾经是荒山与荒滩的贫困村庄玛佶,经过多年的建设,终于成为一个以花卉和田园风光为主题的农业生态旅游村。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景区建设完全遵循自然,依托当地地形地貌而建。长篇小说《风雨磐石》以一群人倾力打造高原上田园综合体的美丽乡村的故事为主线,展开叙事。不论是黄志远的村志编写和为脱贫而战,还是以草芽儿为代表的年轻人的回归,小说借两个既单独又有联系的故事,以双线并进的叙事描摹出两代人的朴素愿景,铺陈出乡村振兴道路上的新图景。

    上卷

    A1

    当黄志远站在玛佶的一个景观台上,看着村庄里的人影向着各自的家门移动时,时间正是黄昏。

    日头西斜,渐次隐退的光芒给许多东西打上了金边,煞是好看。

    正是油菜花开的时节。此时的玛佶,仿佛遍地碎金。那一片片恣意绽放的花朵,因为夕阳斜照,花色更显金黄明艳。

    远处,杨树窜天的身影将光影分成光栅,瑰丽却不浮艳。黄志远在这个绝佳的观景台上,看着远处的林地和近处的草花、庄稼同样劲拔蓬勃,也如初生般安详。

    一只云雀骤然自地面垂直冲上天空,几乎可以看见它最外侧近乎纯白色的一对尾羽。当它飞到一定高度时,小小的身体浮翔于空中,接下来它疾飞直上,像离弦的箭,只留下一串动听的長啼入云,再不见踪影。

    正当黄志远费尽目力四处寻找这只精灵时,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它两翅向上展开,随后又突然相折,直落于地面。

    薄暮中,不远处的烽墩带着寂寥的光影与黄志远默默对峙。

    烽墩,原是玛佶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是明朝时的烽火台。

    这种黄土建造的烽火台完全有别于青砖建造,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土筑的高台。只有走到近前,早年筑就时所用的一层层栣木依稀可辨。栣木,类似现在混凝土建筑用的钢筋,是用于加强韧度的骨架。

    烽火台加土城墙,这个浓缩版的小长城,是高原上这个小村落地理特征和人文环境的一个缩影。

    早前,在玛佶许多人的眼里,烽墩只不过是个略高一些的土台子而已。现在的峰墩,已经不仅仅是个土台子。

    峰墩终于被保护起来,村委会在保持原貌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仿长城建筑的青砖墙,被围栏隔开的长达几百米的古城墙很容易激发人们的怀古之情。

    峰墩不远处,有一块大过两张桌面的石头,表面呈青黑色,上面布满沟纹,留着泥水干涸后的印迹。

    没有人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时候怎么来到这里的,或者它一直就在这里,走过岁月的风雨雷电,历经多年沧海桑田,不改初时容颜。

    黄志远对这块大石头印象深刻。小时候,他和小伙伴在这块石头上爬上爬下地玩过;父母农活做累了,有时半途中会在这里歇脚;一些牲畜会把身子靠着它蹭痒痒;村民们有时还在它上面打磨铲子、铁锨、橛头等工具……

    在黄志远看来,这块石头仿佛就是玛佶的定盘石。它的粗砺,它的坚硬,它的棱角,应该是和这片土地的血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它自有万语千言;它虽然没有表情,但它内里自有风起云涌;它虽然寻常平凡,但它浸润时光自带光华。它是含蓄的,它是沉默的,它是坚定的,它是服帖的,它是不屈的,它是顽强的,它是细腻的,它是丰腴的,它是孤单的……

    A2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家里的老座钟虽然时间不准,但从来不会懈怠,一圈又一圈地跑,不知停歇,没有疲累。

    黄梓铭回来已是零时,黄志远仍在屋中枯坐。

    回来后的黄梓铭,不知在哪里喝得烂醉。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指着黄志远的鼻子骂他是个没担当的人,一会儿又说自己生在这样的家里,永远也没个出头之日。他说他明天就会走,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说他以后哪怕在外面要饭,也不会再回来在这个家里当窝囊废。

    黄梓铭折腾了半宿,偏是不睡。黄志远精疲力竭,不知道如何是好。黄梓铭哭够了,又笑够了,开始呕吐。

    黄志远找来一个盆接黄梓铭吐出来的秽物,又手忙脚乱地端来热水拿来毛巾帮他擦洗。

    黄梓铭先是吐出吃下的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饭菜,吐得惊天动地。每回呕吐之前,他的身体蜷缩,猛烈抽动,一抽一吐,或者几抽一吐。如是多次后,他再吐出的就是黄水。再后来,黄梓铭只剩下身体抽动,再也吐不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逐渐睡着。

    黄志远明白儿子心里的苦,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儿子,因为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他把儿子的衣服脱下来洗了,还把儿子的袜子和鞋垫也洗了。洗干净后端出去一件一件抻展了晾在外面的铁丝上。他又烧了热水,给儿子拿热毛巾擦了几回脚,连脚趾缝都没放过。

    做完这些,黄志远特别想吸一支烟。于是又进里屋去摸出一根烟出来,坐在院外的一块石头上点燃。

    这个时候的石头冰冷如铁,寒气直浸骨髓,黄志远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根烟刚入喉咙时有点呛喉,还有一丝苦涩。黄志远只几口就吸到近根。一阵呛咳后,黑暗中,明灭的烟头带着一星豆亮,在他一口接一口的猛吸中变得透亮,暗红中夹着根根黑丝,仿佛一颗豆粒大小的火球。

    此时,万籁俱寂。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打破沉寂,却让周遭显得更为沉寂。天上挂满了星星,一颗颗显得格外明亮。今晚的月亮不同于以往那种像大玉盘似的明月,看起来仿佛一条小船,孤独地挂在天幕,发出细弱微小的光芒。星星则不同,有的小星星在夜空中摇晃,仿佛冷得颤抖,有的又仿佛是步行的人手中燃着的蜡烛,时明时暗。在不远处的天际处,有一颗又亮又大的星,高悬在夜空。这颗孤星高远,明亮,璀璨。没有同伴在身边的它,独自俯瞰、辉映着大地、山川、河流、树木、村庄,它也映在黄志远的心里,显示出一种独与天地同在的壮美。

    一阵风过,黄志远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一刻,黄志远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跳变得很沉,似乎还能听到血液在周身流动的汩汩之声。

    一时间,黄志远思绪如海,波起浪涌……

    A63

    玛佶人发现,不知道从哪天起,黄梓琳和星臣义走到了一起。而他们发现,这两个孩子,竟是如此般配与合适。

    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乃至心有灵犀,让一些人艳羡,也嫉妒。

    也许这是老天对黄梓琳的补偿,她经历过的,是许多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哪怕她始终绝口不提。

    对于伤害,最有效的抵御方法是足够强大,星臣义这样告诉黄梓琳。

    让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黄志远离开了玛佶。

    黄梓琳第一个发现父亲的离开。黄梓琳仔细回忆父亲这两天的举止,该去景点去景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并没有与平常不同。黄梓琳不是粗心的人,竟也没有看出父亲有什么不同。

    黄梓铭更是大为不解。这个老头,该治病治病,该休息休息,这把年纪,玩什么离家出走?

    玛佶人大为震惊。他们没想到在玛佶轰轰烈烈地做了一些事后的黄志远,竟然不给任何人打招呼选择了悄悄离开。

    其实黄志远也不是悄悄离开,他还是留下了一些话,比如自己癌症晚期,双肺病变、扩散等。除了自己的病情,他还就景点售票口和检票工作如何更规范,在二期规划中如何尽量保持玛佶原貌,不破坏玛佶的地质、地貌等等都留下了话,写在纸上装在几个信封里。一封封清楚地写着给女儿和儿子,给李新,给达宏冰,给星臣义……他写给每个人的信都不长,简洁明了,不抒情,不伤感。

    拿到这些信的星臣义、李新、达宏冰等人无不摇头叹息,星臣义还专门打电话给他父亲说了这件事,准备发动人去找。

    黄梓琳明白父亲心意已决,寻找无望。

    黄梓铭不甘心,到处发寻人启事,还去报社和电视台出钱打广告寻找。

    黄志远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所有的寻找终归是徒劳。

    A64

    这天晚上,黄梓琳的梦里,家里的黄狗麦子穿起了花衣变成人形在跳舞,兴高采烈的。早上醒来,想起夜里的梦,黄梓琳觉得这个梦不是好兆头。走出屋门,第一时间先去看麦子,她发现,麦子死了。

    麦子在这个家多少年了,黄梓琳几乎记不起。麦子是父亲的好伙伴,替他看家护院,忠于职守。这几天麦子突然对她比往常热情,不愿被拴着,黄梓琳放开了它。于是麦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恨不得整天挂在她身上,让她疑惑不解。更为奇怪的是,麦子突然对食物失去兴趣,就算对着平时最爱吃的东西也无动于衷。昨天整整一天,麦子连水都没喝一口。昨天晚上,黄梓琳以为是水脏了,还特地洗了盆换了水,但麦子依旧没有喝一口。

    这几天,麦子总是去后院挖坑,难道是它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提前为自己的离世做准备吗?还有,麦子似乎总是深情地看着她。她甚至觉得麦子的眼里还带着哀伤,目光似乎要把她和眼前的一切吸进它的脑海里一样。难道是麦子知道自己能陪这个家、陪她的日子不多了,不舍得,也很想记住这一切,才这样吗?

    说不出的悲伤将黄梓琳淹没。她找了一个大纸盒,铺上绵软的旧被单,和黄梓铭一起将麦子小心地放进纸盒里,又盖上一块新的毛巾被,包好纸盒,把麦子埋到了它自己挖的坑里面。

    埋葬了麦子,黄梓琳只觉得有气无力,想起父亲,忍不住泪如雨下。她走进父亲的屋中,又拿出父亲留下的那两个纸盒。

    一沓沓手稿被整齐地放在这两个纸盒里。黄梓琳打开纸盒,看着老父亲书写有法的手稿,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村志的初稿,由黄志远一笔一画手写而成。

    黄志远时常临帖,他多年养成的练字习惯一直没有改掉。不仅如此,他更是敬惜字紙,爱惜文字,他最不能忍受的是有的人在屁股下垫上有字的纸坐上面。

    早年黄梓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读余秋雨的《中国文脉》,文中说到敬惜字纸,余秋雨这样写道:

    老家民间有一个规矩,路上见到一片写过字的纸,哪怕只是小小一角,哪怕已经污损,也万不可踩踏。过路的农夫见了,都必须弯下腰去,恭恭敬敬捡起来,用手掌捧着,向吴山庙走去。庙门边上,有一个石炉,上刻四个字:“敬惜字纸。”石炉里还有余烬,把字纸放上去,只见字纸慢慢焦黄,熔入灰烬。即便土匪下山,见到路上字纸,也会这样做。他还说,渔民如果出海打鱼,一定会找到一个读书人,用一篮鸡蛋、一捆鱼干,换得一叠字纸,然后把这叠字纸压在船舱底部,才敢出海远航。

    黄志远没有书柜,只有一个十分简陋的书架,是他自己制作的。大约有一米五宽,上下四层,外面刷了一层油漆。

    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桌子可摆这个书架,黄志远就把这个书架摆在了炕边。

    别人家的炕边是炕柜,父亲的炕边是书架。除了中国古典四大名著,还有“三言二拍”、《儒林外史》《陆游传》等,以及《约翰克里斯朵夫》《复活》《钢铁是怎

    样炼成的》等外国名著,所有的书都摆放得十分整齐。这些书,无一例外地被翻破了,但没有一页书纸卷边。父亲把每一页卷边的书纸抻展、压平后,给这些书都用牛皮纸包上书皮,封面和书脊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书名和作者,每本书的书脊都朝外、朝上摆放,无一例外。

    A65

    黄志远用过的毛笔都秃了,但他全留着,插在他自己做的笔罐里。

    这个笔罐是用一个树根制成的,木根的形态扭曲,纹理纠结。黄志远因质顺形,巧妙地利用根材天然的形态、纹理、疤节甚至瑕疵进行加工,显得朴拙而雅趣。

    黄志远练字时留下的废纸里,黄梓琳发现有好几张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功成不必在我。

    看着这几个字,黄梓琳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父亲黄志远就像玛佶的磐石,经风历雨初心不改,饱经风霜本色依旧。

    黄梓琳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教她写字的场景。

    小时候她觉得走之底最是难写。她每次写出的走之底简直像是苍蝇爬过,写了很多遍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笔画要写得开阔,”父亲说,“写点时昂头,略高,偏右上,顾右而启下;横折折撇要上紧下松,下撇画入捺里不要出头;捺一波三折,右向拓展有度,不要过于放开。”

    那时,父亲说的她并不完全懂得,却努力记在心里。

    此时,想起这几句话,想起父亲笔下那延伸的未知的、辽阔的远方,让她对未来满心憧憬,再不似以前那般担忧,那般畏惧。

    此时,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在做什么,黄梓琳无比想念他。也许父亲就在远方,那里辽阔、未知,那里静谧、安逸,那里美好、神秘。

    远方就在那里,等着她的父亲,等着她黄梓琳,等着玛佶的所有人,以及所有爱着玛佶、也恨过玛佶的每一个人。

    “或许终此一生,也难抵达远方。只要一直在路上,就没有到不了的远方。”含着泪的黄梓琳发出这样一条微信朋友圈。

    此时,身后所有热闹,所有喧哗,瞬间归于寂静。

    岁月的长河里,静水流深。

    下卷

    B29

    这一天,我和小李一组跑城东区二手车市场,张伟和小秦一组跑城西区二手车市场。

    各类车汇集在这里,成为车的海洋。

    当我和小李在一片车海中站定,放眼四望时,一辆又一辆车让我绝望。

    我们来回穿梭在车海中,茫无头绪。一次次看到颜色相似的车辆奔过去,一次次在失望中继续寻找。

    这一天,我累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到下午五点四十七分的时候,我已经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这种找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小李穿梭了几个来回,和我碰面时脸上写满了疲惫。

    小李望着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望着小李,让他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李似是鼓足了勇气,他说,黄姐,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我反问。连日来各种事情接二连三,加上乔总的若即若离,让我早不堪重负,哪有心思去想哪里不对劲。

    小李说:黄姐,我是相信你才说的。这个公司,我就相信你一个,连乔总也除外。

    为什么?你说明白。

    黄姐,怎么就这么巧,你没想过吗?偏是这个车没有盗抢险,偏是乔总喝醉,偏是张伟那么晚回来放车,偏是监控也出问题。

    联系这些现象,的确有些奇怪,但我觉得这是巧合,想不出内在的联系。

    黄姐,那个张伟,自从来我们公司,我就看他不顺眼。他就是一个祸精。还有送他来的那个高什么也是,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没有证据,不要胡乱怀疑,解决不了问题。我说。

    找证据,那是警察的事。如果车找不回来,就得我们赔偿了。

    路虎市场价多少?我问。我从小到大所见的车以马车居多,后来是自行车,再后来是摩托车和手扶拖拉机,对现在各种类型的车辆实在一无所知。

    那是一辆最新款的路虎,跑的时间不长,里程不多。原车应该是一百多万吧,不到二百万。小李说。

    我终于明白乔总的嗓子为什么突然

    哑了。

    我倒吸一口气,和小李大眼瞪小眼。

    B30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降。以前我以为是无稽之谈,现在我信了,因为公司又出事了。

    那晚我请乔总外出吃饭。我很少主动请乔总,最近乔总因为丢车心情非常不好,我觉得我应该有所表现,于是主动邀请

    了他。

    毕竟这是我心仪的人,为了他开心,请他吃顿饭之类的事,我还是很愿意做的。乔总能吃辣,我选择了一家湘菜馆,点了几个乔总爱吃的,还买来一瓶青稞酒,给乔总和我各自斟了一杯。

    白色的透明液體盛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杯沿打着金边,一切都那么热烈又浓酽,一如这浓烈的46度的芳香四溢的白酒。于是我和乔总都醉了,我是微有醉意,乔总则酩酊大醉。

    在彻底大醉之前,乔总一直在向我勾画他的宏伟蓝图。尽管我之前听过很多回,但今天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在发生了丢车事件后,乔总依旧激情不减,更让我对他生出敬服之心。而今天更让我感动的是,乔总告诉了我他之所以低声下气讨好关妈妈的原因。

    原来,公司里他们三兄弟的股份,现在他们二人都想抽回,因为此前购进了大量器材和设备,公司几乎没有存款,为了公司发展,他只能通过关妈妈做工作,让关西清暂时不要撤股。

    原来是这个原因,早前我对他那百般奉承关妈妈的样子十分鄙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曲能伸,乔总是在践行这条法则了。

    返回的时候,无法支撑自己的乔总重重地倚在我的身上。两只脚踩进棉花里的我想把乔总扶回他家,此刻却感觉乔总重如泰山。

    我瘦弱的肩膀无法撑起一座雄性的大山,根本无法回到远在几个公交站外的乔总家中,不得已,我就近在一家宾馆给乔总开了一间房。

    这个夜里,乔总不断呕吐,胃吐空了就干呕。不犯呕的时候,乔总不断说着豪言壮语。目空一切的乔总时而痛哭,时而狂笑。

    一夜混沌。我和衣守在乔总身边,坐到天亮。

    所有事件都在向着不可控发展。

    乔总终于在天色微曦时清醒过来,乔总一睁眼便开始抱怨,抱怨我将他留在这里,乔总说他必须回到工作室工作。其实乔总所谓的工作内容,不过是整理半年前的辉煌业绩,新的工作一件都没有。

    乔总踉踉跄跄地出门,我双腿打着颤紧跟在他后面,甚至来不及退房间的押金。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我和乔总来到公司。

    公司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工作室一片狼藉。

    公司不久前购进的设备全都不见了,乔总嚎叫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头痛哭失声。

    我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边,看着身边的乔总渐如山崩不断塌下去,我想扶他坐在椅子上,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昨晚轮到小秦值班。最近我们的值班制度非常严格,一般不会出现公司无人值守的情况,可偏偏昨天就出了问题。我赶紧打电话问小秦在哪里。

    小秦在电话里说,他家里有急事连夜租车回家了,他家在几百公里外。

    那你把值班交给谁了?我问。

    我交给小李了。小秦说。

    小李?小李人呢?

    我不知道,我给他和张伟都说了,张伟说他有事,小李答应替我值班。

    我打电话给小李,问小李人在哪里,小李说他正往办公室走。我问他值班的事情,小李说昨天后半夜他对象突然打电话找他,说是身体不舒服,他陪去医院了。又问我,没啥事吧?

    不是没事,是有事,有大事!一股无名之火仿佛要将我点燃。我对着电话吼。

    没想到仅仅半个晚上,而且是凌晨两点以后小李才离开,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应该保护现场,然后打电话报警。我说。

    乔总说:马上!

    警察二十多分钟后赶到,现场勘察结束后,其中一个警察问负责人是谁,乔总抬头却不说话。

    我走上前问有什么事。

    警察要求准备一份损失清单。

    我赶紧着手准备。

    B31

    我感觉一切都完了。

    现在乔氏传媒真的成了空架子。没有采集编辑设备,没有工作电脑,只剩下一个老式的电脑显示器,笨头笨脑地立在办公室。早前购进的新设备几乎全没了,三台大的和一台小的摄像机被盗,四台非线性编辑电脑全无,还有两台笔记本电脑,一个高级单反相机及新配置的镜头……

    仔细盘点,我发现几乎所有技术含量高、且价格不菲的设备全没了。这意味着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将受到严重影响。如果说有值得庆幸的事情,那就是有一台小摄像机被乔总的一个朋友借走了,免于流入窃贼之手。

    乔总三天两头往派出所跑,那边说是已经立案侦查,但警察让乔总不要太乐观,因为失窃案太多,估计是流窜作案。

    乔总彻底蔫了。我实在无法拯救一个彻底颓废的男人,但有人可以。这个人和我一样,是个女人。不同的是,这是个十分漂亮养眼且时髦的女人。

    B32

    乔总又新招了一个业务员,名字叫朱娜。如果一定要让我和朱娜比,那么我可以这样总结:朱娜浓妆艳抹,我素面朝天;朱娜花枝招展,我朴实无华;朱娜巧舌如簧,我笨嘴拙舌。

    和朱娜比起来,我身上所谓的女性优势全无,直接成了一个中性人。

    最近公司里死气沉沉,除了叹息,就是沉默。朱娜的到来让公司重新恢复了生机。

    每天一上班,我们就可以听到朱娜甜美的声音。

    帅哥,麻烦让让好不?我拖地。

    黄主任,你起開些,我把这里擦擦。

    哎哟乔总,少吸点烟,省钱还健康。

    朱娜会将一瓶可乐分给我们六个人喝。每次她买饮料,只买一瓶,但她会拿出一次性纸杯给每个人倒一点,虽然每人只分到一小口,但有一些人,就从中喝出了来自朱娜的情谊。

    “横波一盼,说话一句,胜过世界上的一切知识。”(歌德《浮士德》)这句话,简直就是给朱娜量身而说的。

    总之,办公室里因为朱娜的声音和行动,有了活力,有了生机。朱娜爱吃鸡,乔总便隔三差五给朱娜带来烧鸡,当然,我们也会跟着沾光。

    吃鸡时,乔总会分到两只鸡翅膀,朱娜说希望公司在乔总的带领下插上理想的翅膀飞得更远。小秦和小李会各分到一只鸡腿,朱娜说只有脚踏实地的员工才是好员工。而小张则是鸡脖子,朱娜说小张要传达好乔氏传媒的声音。然后,朱娜会和我分吃鸡胸脯,每到这时,朱娜会挺着高昂的胸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

    懂的。

    这个时候,朱娜银铃般的笑语就会在办公室萦绕。朱娜实在不简单,她能让每个人都心情愉悦。说实在的,不知道别人分吃这一只鸡是什么心情。于我而言,胃口全无不说,更掺杂着许多莫名的滋味。

    现在,乔总心情大好,重拾信心。他鼓舞大家说,他申请了一笔担保贷款,很快就下来了,到时候,公司便可重振雄风。

    这让我们生出无限的希望。

    但要渡过眼前的困难并不容易。怎么办?目前全公司我们六个人只有一台摄像机。谁用?谁不用?乔总让我制定一个设备规范使用办法。

    关于这仅有的一台摄像机的使用办法制定,让我百般为难。

    B33

    几个月不见一分钱进账,每一天都无比难熬。我们迫切地期待乔总能拉来大客户,先解决我们的工资问题,可是乔总最近连外出都少了。难道他是蛰伏起来准备厚积薄发?

    为什么不去拍婚庆活动?张伟问。小秦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说,乔总会发火的,一说拍这个他会发火。

    可我们没有工资,发火有什么用?要是我,宁可去拍那个,好歹还可以有进项,吃饭的钱总能赚回来,好过天天这样干熬着。张伟说。

    我也同意这个想法。我和张伟逼小秦去找乔总,让他建议我们暂时接点婚庆类的拍摄,多少挣点渡过眼前的难关。如果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恐怕我们几个连嘴巴都要缝起来了。

    小秦很快回来了,通知我们说,乔总要开会。

    会上,乔总提出来,乔氏传媒绝不能沦为街边给人拍婚庆摄影摄像的不入流的低等行列,乔氏传媒要做就要做最好的,这是乔氏传媒一贯追求的目标。鉴于目前乔氏传媒的困境,暂时决定在报纸上打一则广告,为婚庆活动提供免费拍摄。之所以免费,是因为乔氏传媒不是靠做这个吃饭的。

    登广告时,绝对不能有乔氏传媒的字样。乔总特地交代。

    一定会有人觉得奇怪,既然是免费拍摄,如何盈利?这就是乔总的聪明之处。他说免费,只不过是吸引人的一个噱头而已。我们当然会收费。我们收取的费用是剪辑制作的费用,而不是拍摄的费用。我们这才明白了乔总的良苦用心。

    广告很快就在都市报和晚报上登了出来,三三两两的电话便也打了进来,来电话的人往往第一句话就是问拍婚庆活动费用是多少。我们几个接电话的人按照乔总的指示,报出来一个让人瞠目的数目,对方无不惊叹太贵,有的则直接开骂,说我们骗人,说明明是免费拍摄,怎么要价还比别家高出许多。

    这个时候,我们仍按照乔总的指示继续解释,之所以价格偏高,是因为我们制作精良,绝不等同于街头那些小打小闹拿个家用摄像机就来拍摄的,我们是专业的队伍,剪辑制作的片子可以直接在央视播出。

    对方听我们这般说明更加气愤,说我只是自家留着做纪念的,放电视台播

    什么?

    此时我们也不生气,对方却怒气冲天,或者扣了电话,或者在电话里问候我们的祖宗十八代。

    这个时候,我们仍得沉住气,若对方还在持续问候,我们则耐心地解释,告诉他们的确是免费拍摄,他们几时需要我们几时赶到,绝对敬业专业。但是拍完我们就走,如果想要片子,则要掏钱。结果对方又在电话里大骂我们是骗子。

    B34

    这几天来,我们个个忙于应付这些电话。在电话中听对方开骂时,我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不同:张伟是金刚怒目,小秦是脸红吐舌,小李则是面红耳赤,我的脸色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我知道一定不好看。这种负面情绪也影响了公司的业务,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拉进一条婚庆片的拍摄。

    只有朱娜,依旧笑语如莺、温情款款地在电话里解释我们的婚庆片制作水准。在对方听完我们报出天价骂完之后,她还耐心地解释,偶尔还能拉来一两单解决燃眉之急。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电话越来越少了。在我们连续三天没有接到一单生意时,生活依旧在继续。

    为了进一步激发我们的工作积极性,乔总又想出一个好办法,完不成拍摄任务的人值班时,不能预支生活费。公司规定,值班的人同时负责给大家买菜做饭。乔总这条新规定的出台,意味着完不成拍摄任务的人值班时就得自己垫付大家的吃

    饭钱。

    小李第一个中枪。自从乔总让我们各自拉业务,小李一条也没有完成过。如此一来,我们的苦日子真正开始了。刚开始的两天,小李自己掏腰包买来菜和肉给大家做饭,他自己一直苦着脸,吃得很少。

    小秦总是很少说话,显得若有所思,仿佛在数米粒。张伟吃饭从来不客气,眼疾手快不说,饭量也大,一盘菜还没见底,他就全部倒进自己的碗里了。朱娜热衷于减肥,但她要吃新鲜蔬菜和水果,这两样在她初来时乔总特地关照我们备上,我们也沾了不少光。现在乔总不支付伙食费,小李当然不可能自己掏腰包给朱娜准备水果。一看没有水果,朱娜的脸马上挂了冰霜,简直能刮下一层来。

    乔总不在,他看不到大家写在脸上的情绪。最近他总是不在,据说是在为贷款的事忙碌。

    在一个月以前,喬总家里的粮食储备倒还充足。米、面、油、调料以及易于存放的蔬菜,都还够吃一阵子。但是自半个月以前乔总不再支付伙食费,我们没有一个人出去买过菜,于是大家一起坐吃山空。家里所存的有限的米、面、油和蔬菜很快被大家饕餮一空。

    转眼就到周四。小李垫付了两天的伙食费后不愿再掏腰包。于是,我们连喝了两天白米稀饭。到了周五,张伟看小李做饭的时间已到,先到灶房打探了一圈后告诉我们,今天中饭又是白米稀饭加馒头。

    小秦坐不住了,问,没有下饭菜吗?张伟说,我仔细看过了,没有。小秦说,我买两包榨菜来,大家下饭。张伟鼓掌称好。

    朱娜说她不吃了,说完背着包就出了门。张伟耐心等待小秦的榨菜,不再说话,我到厨房里去看小李。

    只见小李正对着厨房的窗户发呆。

    又是稀饭吗?我问小李。

    小李见是我,勉强笑了下说,黄主任我垫不起了。

    我知道小李的难处。我们的工资已经拖欠了三个月。在没有拿一分钱工资的情况下,再垫付大家的伙食费,的确为难了小李。小李家在贫困山区,他的父母每个月就等他的工资给他的弟弟支付上大学的费用。他母亲常年有病,他父亲打工时曾经伤了一条腿,现在在村里种地,勉强解决温饱。要供两个大学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黄姐,我们几时发工资啊?小李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工资原是每月中旬发上月的,现在已经是20号,乔总还没有在工资表上签字。工资表早已造好,乔总不签字,我也没有办法。

    再等等吧,也许快了。我安慰小李说。我知道我这是在画饼充饥,但我也只能如此。

    我的“也许”一词,可能刺激了小李,他绝望地问我,咱们是不是撑不下去了?我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等贷款下来,就好了。我说。

    小李知道这是望梅止渴,他的心情并未好转。

    B35

    这些没滋没味的白饭,只是想一想我就胃口全无。一周以后,我实在看不下去,更大的问题是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每天都是这种没有营养、清汤寡水的饮食,使每个人的情绪转向恶劣,每个人都是火药桶,稍不小心就会引燃导火索。

    小李和小秦就真的打起来了。小李一直瞧不起小秦。这里我得先说下小秦的长相,小秦脸白,粉扑扑的,却绝对不是何炅或林志颖的类型;小秦的嘴唇很厚,呈粉红色,看起来湿漉漉的;牙齿却是大黄牙,虎牙尤其难看,凶狠地向外龇着,鼻头洞口朝天,头发黄而稀疏。这也罢了,小秦还有一双奇臭无比的大脚。因为小秦和小李长期睡一张床,小秦又不太讲卫生,没有每天洗脚的习惯。当这一回小秦又没洗脚就上了床,小李突然就不答应了,他什么也没说,就把小秦的鞋子从窗口扔了出去。

    这回轮到小秦不答应了。他只有这一双鞋子还能穿出去见人,鞋子没了他穿什么?尤其是几个月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的时候。抑制不住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揪住小秦的领口给了小秦结结实实的一拳。

    于是二人纠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乔总始终没有露面,这让我们大失所望。他即使不来劝架,但来看一看也足以起到震慑作用,让他们二人的打架就此停止。

    结果这架打到最后,我们三个都受了伤。小秦的眼镜片碎了一片,手臂流血;小李流了鼻血,脸上划伤多处;我这个劝架的人也受了点伤,虽然不太严重,但脸上那一块明显的淤青却影响到出去见人时的形象。

    张伟说如果连续四个月不发工资,他就辞职。

    我知道小李和小秦都有这个想法,谁都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B36

    这十天轮到张伟做饭。张伟拿手的是西红柿鸡蛋面,现在没有西红柿更没有鸡蛋,张伟只买来两包挂面。朱娜只看了一眼就自己出去开小灶了,乔总同时外出。

    通常我们吃饭,不论是米饭还是面条或者馒头,总会有点下饭的菜。条件好时加点荤的,实在没有条件,素菜下饭也行。白菜、萝卜、洋芋,或炒或煮,或者有点小咸菜,也能凑合着下饭。

    已经有整整四天时间,根本没有一片菜叶子能够下饭。我们几个人每天只有白饭,除了一瓶酱油,再没有可以下饭的东西。当然,盐还是有一点的。但是你也知道,盐就饭可不是个事儿。早上我们煮稀饭,中午是水煮面,晚上是米饭。按说,我们倒也吃得不重样,但是您得知道,我们天天如此,而且,只有这些。

    这一天,勉强吃下半碗清水面条后,我出去给乔总的朋友帮忙拍他朋友的孩子的结婚庆典。我原想坐在席位上大吃一回,可是我还没真正坐下来,乔总就打电话将我紧急召回。告别的时候,乔总的朋友塞给了我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二百块钱。

    我知道他给我红包是极不情愿的,因为我并没有按要求拍完新人敬酒的全过程,但是乔总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让我立即赶回,说是十万火急。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他的朋友因生气不断发抖的面部肌肉,不断地赔着不是。当我接过红包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假装推辞了一下后又赶紧接过。这点钱,足够我们几天的菜钱了。

    这二百块钱可真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我已经四个月没领过一分钱工资了。四个月不发工资,对于月光族来说,那种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即使发工资的时候,我们都是寅吃卯粮,根本没有节余,不去外借已经是不错,这种情形下,能有二百块钱的红包自然是好事。我原想独自留下,毕竟我要在这个城市里扎根生存,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但是想到我的老板以及同事们极度缺钱,大家有好几天没有买过菜,更没有吃过肉,就觉得这点钱我独自私吞不是个事。于是我将钱交给了乔总。

    接到钱的乔总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之后他表扬了我对红包的处理方式,他说如果乔氏传媒的每一位员工都像我这样有一颗公心,那么乔氏传媒的壮大指日可待。

    那个晚上,我们吃了一盘炒鸡翅,一盘芹菜炒肉、一盘酸辣洋芋丝。我们吃得很是热闹,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的,乔总慎重承诺,他马上要接一个大的宣传片,对方将预付一部分资金——足足有十八万,这样我们的工资马上就会兑现,而且等资金全部到位,我们下一年即使不干活,也有钱花。乔总描摹出的光明灿烂的明天,令我们信心百倍。

    B37

    本将心事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亲,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朱娜在和乔总搞暧昧。说暧昧,其实是我自欺欺人的说法,事实是朱娜和乔总打得火热。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是我有意蒙蔽自己罢了。我自发遮蔽了不想看到的,这种自欺欺人谁都看得出来,但谁都没有点破。

    我发现,不止乔总,还有张伟的眼神,都在跟着朱娜飘,当然这得建立在朱娜在公司的前提下。朱娜和乔总一样,周六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公司,其他时间一律不见影子,所有人都知道,张伟是和乔总同时喜欢上朱娜了。说实在的,就这一点而言,我是十分佩服张伟的勇气的——敢同老板竞争。张伟让我敬佩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实我不也是?明知乔总对我没感觉,却一厢情愿地甘愿为他做所有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换成我是男人,朱娜这样的姑娘根本入不了我的法眼。我要找对象,模样倒在其次,关键是个人的修养与素质。朱娜却刚好相反,看她一个劲儿巴结乔总的样子,真令我作呕。可是乔总呢,却非常享受这个过程,尤其是朱娜嗲着声气叫他乔总时,会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乔总会在拖着长腔答应一声后,伴着一声干咳问她有什么事。

    朱娜当然没什么事,但她会来事。她会问乔总渴不渴,饿不饿,还会给他一点小零食,乔总无一例外地笑纳了不说,还经常让我和小李、小秦还有张伟都向朱娜多学学,他说年轻人就应该有点朝气和活力。还说自从朱娜来了,公司的气氛就活跃了很多。乔总要求我们不要整天摆个苦瓜脸,仿佛全世界都和我们有仇一样。他号召我们向朱娜学习,不论多艰难,也要努力把阳光和微笑送给大家。

    每当这时,乔总总会投以赞许的目光痴对着朱娜,同时说一些肉麻的夸奖的话。

    B38

    漂亮的朱娜巧笑倩兮,漂亮的朱娜美目盼兮,漂亮的朱娜简直是一团火,漂亮的朱娜走到哪里就燃烧到哪里。

    这团火也将乔总彻底点燃,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乔总对朱娜不是一般的上心。

    这几年来我是第一次见乔总这样专注于一个女性,而不仅是剪辑片子。

    感情上的事总是说不好,也许越投入受伤越多。我这样劝乔总时,乔总却总在怀疑我嫉妒朱娜,反而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如此一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总在朱娜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其实并不是我没事找事,要故意和乔总过不去。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朱娜对乔总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似乎更加在意和享受乔总对她的奉承和恭维,在这个过程中体会着漂亮女性的虚荣与满足,却全不理会乔总对她的一往情深。我变着法儿警告乔总说,朱娜都有可能给他头上种满绿绿的大松树,乔总依然我行我素。

    这一天我和张伟外出回来时,看到办公室的门微掩着。我拉门进去,眼前的一幕让我血液凝固。

    娜,你再尽点力,贷款下来我们的协议也就生效了,还有那个拍摄合同,也得尽快签字生效。娜,你的命运也从此改写。娜,你只要听我的,你再往下点低一点好不好嘛?我听见乔总颤着声音。

    乔总说的一定是那笔巨额贷款,还有那个十八万的拍摄合同。长期不发工资,我的耳朵对和钱有关的一切已经变得相当敏感。

    惊愕不已的我一时不知进退。

    空气里,有冰,有火。

    空气突然停止流动,又猛然奔突狂飙。

    朱娜的半身裙被推了上去,乔总的裤子堆在脚下。朱娜这个时候正背对着墙,乔总紧贴在她身上做着努力。乔总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两个人的姿势怪异而奇特,朱娜适时给了努力寻求突破的乔总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和张伟目瞪口呆。

    又惊又羞的我没想到会把门弄出声响,而更加不巧的是,张伟就在我身后。张伟看到这些,疾步向着乔总走去。听到动静的乔总转过身来对准张伟准备飞脚一踹,却没料到他的并没有完全退下的裤子还坚守在他的脚踝。乔总刚一伸腿,反而令自己更加狼狈几乎跌倒,这更令他恼羞成怒。

    朱娜则低着头慌乱万分,她第一时间拉上裙子飞身而出。

    有锥心的疼痛向我袭来。我想起自己给乔总半夜买他祭奠亡人的用品;我想起乔总说的只要我足够努力他会支持我的话;我想起我为了乔氏博物馆的方案没日没夜付出的心力;我想起无数个长夜为陪伴着他做片子,给他倒水;我想起自己为他洗衣、做饭……我以为,这个城市里,只有这里是干净的,可以让我容身并允许我一展拳脚;我以为,乔总这里会是我最终的归处,却始终没有料到,对这个城市来说,容我这样的打工者暂时安身已是莫大的宽容。当城市张开欲望的大口时,我们除了挣扎着不被吃掉已是万幸,哪堪种种意外像助推手将我一步步向着欲望的大嘴推进。

    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孱弱,如此无力,我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B39

    朱娜和张伟同时离职。小秦和小李似乎对此毫无反应,我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个时候,我还是想着公司的未来。虽然看到朱娜和乔总在一起时让我对自己不切实际的爱情有了一点清醒的认识,但我还是想继续我的工作,因为我得生存,得吃饭。同时,我还想在这个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逼仄的厨房里水气蒸腾,一只黑色的大铁锅在灶上冒着热气,灶台上还有一把干硬的面条,这是几日前买来未下完的面条。我把面条揪成寸把来长,撂进滚沸的汤锅中。汤水清澈见锅底,面条沉入锅底后随着不断冒出的气泡又慢慢浮上来。雪白的面条在汤锅里打着滚儿,像密集的细长鱼儿一样围着不断冒出的水泡。不一会儿,那些面条很快就软了下来,在水中不断摆动。接下来,就该加点调料出锅了。我打开调料盒,花椒粉、姜粉、辣椒面都没有了,味精、鸡精也不见一粒剩余,只有盐罐还是充实的,大半罐盐气定神闲地在那里,泛着晶白的光泽。我舀出半勺来加入汤锅中,接下来,能往汤锅中加的只有酱油了。

    我滴了两滴酱油在汤锅里,汤水立刻变得酱黄,雪白的面条点缀其中,看来多少有点姿色。此时此刻,我多么期待能有一把青白的葱碎和切成丁的西红柿或者胡萝卜加入其中啊,那样这锅饭就色香味俱全了。即使是素面,也能让人产生食欲,可是什么也没有。这锅面除了酱油的颜色,只有面条的白色。我甚至想在阳台上揪一点花盆中的绿色植物切碎了放进汤锅中。现在,哪怕有一丝丝绿色,也好过这清汤寡水的面条。但是,阳台上的几盆花早都打蔫了,蒙着一层苍黄的土色,绿叶子再不是那种油绿。

    早前,我和小李甚至还想过在小区的绿化带中找些可以食用的绿色植物来下面条,我们逡巡了一周,一无所获地回来。一是我们关于可食植物的知识实在有限,对于那些绿油油的植物能不能吃实在没有把握;二是小区物业管理处戴着袖章的老太太盯得很紧,始终坚定地和我们保持着两米的距离,惟恐我和小李做出破坏小区绿化之事。

    在经过无数次徒劳的试探之后,我和小李最终空手而归。

    午饭开始了。

    我们每个人端起碗来都板着脸,雪白的面条如今变成了最难以下咽的东西。并不是我们要求太高,连续多日吃白水饭,我现在看见绿色的植物都有咬一口的心思。对于那些荤菜更是不能多想,什么肉我都想吃。我现在很怕出门,一看见那些颜色各样的菜品和食物,总是忍不住咽口水。而一想到每一日的白水面条和白米饭,转眼又胃口全无。

    我明显消瘦下去,体力不支不说,而且常有眩晕的症状。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眩晕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乔总今天陪我们一起吃饭,在挑了两根面条放嘴里嚼了许久后,他突然放下筷子说,朱娜敲诈我。

    说完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朱娜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和补发工资,以及要求堕胎的费用,合起来是五十万。朱娜在这张纸上痛斥乔总和他的公司对她的压榨和迫害,用世界上最不堪入耳、最不堪入目的话问候乔总和他的祖宗十八代。当这些话白纸黑字呈现出来时,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效果。

    乔总接下来的话更让大家全部掉进冰窟窿。贷款没指望了,他说,他原想通过朱娜的关系贷款,没想到朱娜是个骗子,根本没有任何资源。

    我们的明天在哪里?

    B40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尤其是连续多天不买新鲜的蔬菜,每天吃白饭让我们每一个人的胃口不断退化,脸色显示出明显的菜色。小秦、小李和我三个人都蔫蔫的,一说吃饭,不是兴奋,而且无一例外的痛苦神情。

    有一天我打扫卫生时,无意中在一个放满杂物的角落发现了一枚洋芋。这洋芋摸起来很软而且已经长了点芽,但芽不多,可把小秦和小李兩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枚珍贵的洋芋我连皮都没舍得削,只把芽掰掉,洗净炒成洋芋丝后,小秦吃了一口,许久没有发声,表情很是沉重。我以为我放多了盐,原来是小秦激动得噎住了,小李拍了他半天才缓过来。小李倒是沉着,一根一根地用筷子夹着吃。我们笑他吃饭太秀气时,小李把碗展示给我们,原来是他怕我们吃完,早就夹了许多放自己碗里慢慢品尝呢。

    那天乔总依旧愁眉苦脸,洋芋丝他基本没吃,他狼吞下一碗白米饭后到一边喝水去了。

    乔总到处找烟,但这里连长一点的烟蒂都没有。他的烟瘾很大,但最近他连买烟的钱都没有了。

    已经五个月没有发工资,小秦和小李也开始动摇了,准备做走的打算,却又担心自己一走这几个月的工资真正打了水漂。可是坚持下去吧,连吃饭也成了问题。怎么办?我们每个人都一筹莫展。

    乔总最近频频外出,以前他最喜欢守在机子旁挨个看我们制作,给我们拍摄的东西挑毛病,最近他爱独处或是独出。

    乔总不在,我们几个无事可干,在一起谋划午饭和晚饭怎么解决。小秦说他其实也有点私房钱,但现在不是关键时刻,他不能拿出来。我们建议他拿点钱出来买菜,哪怕是最便宜的大白菜也行,再不行,在市场看人家淘汰下来的菜叶子处理一点也行。小秦说他拉不下脸来去买那些处理的烂菜。我呢?我也不例外。

    小秦说,乔总既然如此小气,连菜都不愿给员工吃,我们有什么理由自己掏腰包,让乔总享受我们辛辛苦苦打工时从牙缝里省出的那点钱呢?

    小秦警告我说,千万不要自己拿钱出来,这样会破坏内部气氛。

    我没弄懂小秦说的这个气氛是什么东西,但我必须明白的是,我不能自作主张拿出自己的钱解决大家吃饭的问题。

    乔总的迟迟不出现,让我们三个人突然明白:他之所以放任自流,其实是已经放弃了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这其实早露端倪。他不是早就不管我们的吃饭问题了吗?虽然他也随我们一起吃白饭,那也不过是作秀而已。谁知道他是不是背着我们吃了别的有营养的食物在补充?毕竟他常常脱离我们的视线。小秦说。

    而且尤为明显的一点是对于连续几天吃白饭,他的反应平淡。小李说,最近他出门比以前多了,另外,我们仨中有人找他要钱买菜时,以前他都是主动给我们,现在我们张口要了他不但不给,反而很不耐烦地说他没有钱。他一味让我们等待和坚持,足足五个月不发一分钱工资给我们。一百多天不见一分钱收入的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生存是多么艰难,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多么可怕!我们眼中自信、善良的乔总,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他居然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走人,他不直接撵我们走,他想把好人做到底。或许他从五个月前早就想让我们走人了,而我们却还死心塌地在这里,以为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根本没有转机,只有绝路。可是走出这里我们该向哪里呢?住宿是个大问题,像乔总一样解决住宿的用工单位简直少之又少。哪里才是我们的出路?小李、小秦和我一样都来自农村,家在几百里外的山村。他们上了大学毕了业,他们的家里人是希望他们挣点钱买房结婚生子的。我们当然不能这样回去,怎么也得拿到工资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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