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手册
时间：2021-04-25 12:04:12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叶兆言 1957年出生，南京人。1974年高中毕业，进工厂当过四年钳工。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1986年获得硕士学位。80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八卷本《叶兆言中篇小说系列》，三卷本《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花煞》《别人的爱情》《没有玻璃的花房》《我们的心多么顽固》《驰向黑夜的女人》，散文集《流浪之夜》《旧影秦淮》《叶兆言绝妙小品文》《叶兆言散文》《杂花生树》《陈年旧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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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秋天，我开始上初中。正赶上二十周年国庆，我们年级要组成一个方队，参加庆祝游行。当时是很光荣的任务，几乎所有同学都能参加，只有身高不够的例外。我恰恰属于身高不合格，负责训练的解放军让我们做预备队员，所谓预备，到游行的最后关头，如果发生意外，有人缺席，可以作为替补。
一开始，还跟着认真训练，很快打入另册的同学便不再跟着大队人马一起玩了。我们开始逃避，后来干脆不去训练。身高不够的这几位又叫“僵公”，发育迟缓的意思，在那个年龄段，我们真是太矮了，所有女生都比我们高，很多男生更要高出一个头来。因为个子矮小，常常遭人欺负。
我和朱仁杰还有丁余强成为最好的朋友，朱仁杰跟我同班，丁余强是隔壁班，三个人能玩得好，最主要原因是大家都矮，都是发育迟缓的僵公。其他同学不屑于跟我们玩，那年头男生以敢打架为能事，天天有人打架斗狠，我们身材矮小胆子更小，只配看热闹。下课期间，操场上有人打架，我们赶紧往楼上跑，赶到过道上，占据一个有利位置，趴在水泥栏杆上，居高临下看人打架。
到读初二，丁余强开始长个子，猛长，突然比我和朱仁杰高了，很快高出一大截，开始有了点小胡子。尽管在后来，是个子最矮的一位，可是在当时，他顷刻之间变得魁梧起来，不仅个子高了，还结实。那段日子，丁余强练石锁，练过几天拳，胆子也大了，说话口气也开始改变。
当然，说话口气变了，不是因为练过拳，练过石锁，人胆子都天生，怎么可能说大就大。丁余强说起话来底气十足，是觉得背后有李胜利在撑腰。李胜利是我们那一带绝对的大魔头，虽然腿有些瘸，打架从未输过。那几年，李瘸子威名震惊四方，丁余强常在外面吹牛，说我们院的李胜利会帮他打架，谁要是敢欺负他，就喊李瘸子教训谁。事实上，我们都有过狐假虎威的经历，毕竟是一个大院的孩子，父母都同事，从小就认识。我和朱仁杰比较低调，只说认识李胜利，不敢在外面公开说他会帮我们打架。我们都知道，李胜利高高在上，才不会为我们出头露面，他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没用的小兔崽子。闲着无聊，大家就一起为敢打架会打架的男孩排座次，争得面红耳赤。总是把李瘸子排在第一，李胜利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的拐是天下最厉害的兵器。或许平时结仇太多，李胜利走路喜欢贴着墙，警惕性非常高，好像时刻都在防范别人偷袭。我们都知道，他那腿摔断过，走路一瘸一拐，其实并不严重，随身带拐，相当于拎着一件兵器，他的拐是钢管焊接，据说中间还藏着一把锋利的三角刮刀，刮刀上有很深的血槽，捅起人来没任何阻碍，轻轻一扎就进去了，捅一个死一个。
有一天，记得是暑假，丁余强很紧张地找到我和朱仁杰，不知道从哪得到一个消息，说下关那边过来了几个寻仇的小伙子，扬言要敲断李胜利的另一条好腿。他们说这次一定要给李瘸子一个好看，要让他以后只能爬着走路，要让李胜利永远变成李失败。我们商量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胜利，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应该这么做，必须这么做。李胜利是排名第一号的英雄好汉，我们都跟着沾过光，因为有了他，我们脸上都有光彩。现在他遇到危险，大祸临头，我们义不容辞，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李胜利家紧挨着朱仁杰家，就在他家对面，我们假装在朱仁杰家玩，然后趁机将有人要袭击李胜利的消息告诉他。通过朱仁杰家窗户，我们看见李胜利正在园子里玩石锁，他赤裸着上身，已玩出了一身大汗。谁去把这件事告诉他呢，我们决定抽签，各自从扑克牌里抽一张，谁的牌最小，谁就去通风报信。结果是我摸到的那张最小。于是，我就从朱仁杰家的窗户爬出去，走到李胜利面前，将有人准备袭击的消息告诉他。李胜利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不说话。我回过头来，往朱仁杰家看，李胜利也跟着我的目光一起看，这时候，丁余强和朱仁杰也正对着我们望。
李胜利冷冷地说：“好吧，老子等着他们！”
我很希望李胜利能问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继续玩起石锁，一副不愿搭理我的样子。如事前预料的那样，我知道他根本不会为这事感谢我们，可是他接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确实让人感到尴尬。过了一会儿，我默默地回到朱仁杰家的窗前，再一次爬了进去。丁余强和朱仁杰迫不及待，连声追问李胜利说什么了，我非常沮丧，充满了一种无功而返的遗憾，说李瘸子什么也没说，他确实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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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从外面游泳回来，看到一辆救护车拉着警报，正往大院外走。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会不会是李胜利被人打了，如果真是，一定很严重，连救护车都赶来了。结果虚惊一场，跑到朱仁杰家，我们通过窗户往李胜利家看，看不出什么异常。门关着，窗也关着，没任何动静。
“如果真发生什么，也不能怪我们。”丁余强忐忑不安地说，“我们都提醒过了，通过风报过信。”
接下来，伏在朱仁杰家窗台上，我们一边说话，一边继续观察动静。过了半个多小时，李胜利家的门突然打开，刚当上革委会副主任不久的李胜利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往四处看，果断地挥一下手，一个姑娘从里面走出来。我们立刻看清楚是谁，那是李芳芳，剧团里一位专演配角的年轻演员。李芳芳长得很漂亮，“九一三”事件后，林副主席的儿子选妃子被曝光，大家都在传说她进入过第三轮。第三轮究竟怎么回事，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被选了，没选上。
那个夏天真的很无聊，我们在一起谈来谈去，无非谁最敢打架，谁最不怕死。当然，也会偷偷地谈谈女人。怎么谈呢，就是琢磨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才会喜欢。结论很简单，自然是敢打架的男孩女孩子都喜欢，李胜利敢打架，因此招人喜欢，美女爱英雄，即使他是个瘸子，也还会有很多女人主动送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