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尼的意外“贡献”】 安东尼奥尼
时间：2019-04-17 03:14:53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中医在意大利以及西方社会的传播，其中有一个最值得探讨的事件，那就是电影所带来的传播效果，远远超过了书刊的出版与发行。虽然电影的介入完全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收获，但它为21世纪中医药在世界的推广战略以深刻的启发。
在20世纪之前，中医药在欧洲传播，传教士是最为主要的中介群体，主要以书刊为主。其中代表性人物是明代来华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Matter Ricci，1552～1610），他晚年撰写的笔记经传教士金尼阁整理成拉丁文，在1615年出版，其中简略地提到了与西方完全不同的脉学、中药。明末来华的传教士邓玉函，在他的《帝京景物略》中记载了他采集中国草根，测知叶形花色、茎实香味，以验成书的经过。据《明季传入西洋之医学》一书介绍，邓玉函记录了80余种本草。此后法国、德国、波兰等来华传教士纷纷出版了介绍中医的著述，如波兰耶稣会来华传教士卜弥格在1643年来到中国，在华期间，他选择了部分中医理论、脉学与药物学知识编撰成书，并在欧洲陆续出版。1656年出版的《中国植物志》，用当时欧洲医学通用的拉丁语出版，引起各国重视，这是欧洲介绍中国本草最早的图书文献。1682年，传教士柏应理整理出版了卜弥格关于脉学的拉丁文稿，名为《医钥和中国脉理》。法国传教士李明（Louis Le Comte）出版的《中国新志》、德国传教士卫匡国（Martinus Martni）撰写的《中国新图》等著述都介绍了人参［１］。
中国针灸在欧洲传播，最早始于荷兰人布绍夫（H.Busschof ）所著的《痛风论文集》和德国人吉尔弗西斯（Geilfusius R.W）的《灸术》，均出版于1676年。1683年，德国人Gehema.J.A出版了《用中国针灸术治疗痛风》一书。同年，荷兰东印度船医瑞尼（William Ten Rhyne）用拉丁文著《论针刺术》在伦敦出版，这是西方医学界的专业人士第一次介入中医针灸的传播。直到1848年鸦片战争开始，针灸才开始进入临床应用。1851年，意大利都灵大学外科临床主任里伯利（Alexandro Riberi）使用针灸止痛，威尼斯医生卡米诺（Da Camino）用针灸治疗颜面神经痛，并著有《针术操作法》。此后的70多年间，中国针灸在意大利无人问津，一直到1932年才有人重新提起。据记载有Bertarelli.E、Gabbi、Vinaj A等人开始发表有关中医针灸的文章和书籍。1945年， Negro创办了意大利第一所针灸研究所，在都灵的玛丽亚·维多利亚医院开设了第一个针灸临床治疗业务，自此针灸开始进入意大利医疗系统。从利玛窦的1615年开始介绍中医到1945年针灸进入意大利临床应用，这个过程用了330年。
加速中医药在西方传播进程的是1972年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这一政治事件，而且电影手段作为一个传播载体首次介入，迅速扩大了中医的传播范围，中医在西方社会的知名度达到空前的高度，一个与西方医疗体系完全不同的东方治疗体系展现在西方普通民众面前。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访问期间的2月24日，尼克松一行被安排参观北京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参观针刺麻醉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医学技术。尼克松与他的随行者目睹了中医针灸的神奇，经随行记者的报道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广泛兴趣，其中尤以意大利反馈最快。意大利国家电视台向中国外交部提出要求拍一部有关中国题材的纪录片，这得到了中国的迅速回应。经过三个月的协商，意大利国家电视台派出当时欧洲著名的“新现实主义”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一行四人，于1972年5月13日来到中国。
安东尼奥尼乘坐中国政府提供的敞篷汽车，先是在长安街记录了当时中国人的普通生活，然后是河南林县、南京、苏州，最后是上海，历时22天，共花去三万米胶卷。1973年1月，这部长达3小时50分钟、题名为《中国》的纪录片，在意大利罗马公映，产生巨大轰动，被美国评为1973年“十佳纪录片”之一，美国广播公司甚至花25万美元购进该片的首播权。但这部影片却受到当时处于“意识形态为纲”的中国政府的严厉批评，人民日报等全国性媒体都刊登了批判文章。
尽管如此，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记录了当时中国人的生活状态，是一部难得的纪录“文革”时中国人民生活的影像资料。最早注意到这部纪录片影像价值的是江苏省作家费振钟先生，他认为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当时“针灸麻醉”，是该片中最为集中完整的叙事片断。镜头从进入北京一家妇产医院开始，妇产医院略显简陋但干净整洁，镜头一直跟踪拍摄该院年轻的妇科医生为一名35岁临产孕妇运用针刺麻醉进行剖腹产的全过程。针刺时的进针穴位，女医生的手指动作，被针刺的妇女在手术前后的所有身体细节，直至手术完毕，一个带血的婴儿从母体中诞出。与画面配合，加上后期制作的简明解说词，这一切都告诉西方观众，针刺麻醉建立的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富有人性的医患关系，中国所有的赤脚医生都会使用针灸，针刺麻醉技术普遍运用于75%的初级手术中。纪录片同期声还录入了接受手术的妇女与医生之间的现场交流，该名妇女声音清晰，语中时时露出微笑，说话间还吃下一块水果类食物［2］。
费振钟先生认为，不论是尼克松参观北京第三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的针刺麻醉，还是允许安东尼奥尼拍摄针刺麻醉为孕妇剖腹产的全过程，都是当时中国把针灸麻醉当作一个政治叙事的道具，向世界显示中国之伟大成就和文化形象，是中国官方借助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满足西方观众的眼睛和心理，从而提供一场“世界影响”的有关针刺麻醉的表演。费振钟先生还以1980年之后，作为一种医疗技术的针灸麻醉基本退出外科临床，今天中国大部分民众对针灸麻醉相当冷淡以至于陌生的现象来证明1972年向西方世界展示的针灸麻醉是一场政治叙事的话语。但笔者认为，尽管当时是从政治角度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医针灸，受当时意识形态的局限，中国媒体还对安东尼奥尼给予人身攻击和谩骂，但中医作为保存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最为完整的一种医疗系统向西方世界的传播，是最为成功的一次。事实证明，这是一次空前的跨文化传播活动，在中医向世界的传播历史上取得的效果迄今为止没有被超越。 对于《中国》纪录片在西方的传播效果，意大利文化学者埃科（Umberto Eco）有过一个高度的评价。他说：“这是一个博大而又不被人了解的国度，我们只能注视而不能在深层次上阐释，我知道这个国家长期浸淫在不公正的封建环境里，如今我看到新的公正通过日常斗争开始产生，这种公正或许显得漫涣或者清贫。但是这种贫困造就了尊严生存的可能，它恢复了一种平静的比我们更具人性的人的自身，有时它接近我们所向往的宁静、与自然界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的亲情、顽强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以简单的方式在通常认为是贪婪的领域解决了财富再分配的问题。我对中国人像西方人那样搞工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知道他们有原子弹，但是，我似乎更感兴趣他们在相互尊敬的工作环境下，如何用同一些简陋的材料建筑工厂、医院或者儿童保育中心。我想告诉你那些工作需要付出多少悲伤和汗水，并且告诉你快乐的范畴——与我们的不同——那里能够包容的一切，大概那种快乐也是属于我们的。”［3］西方人对于《中国》这部纪录片的接受，完全超出了中国的意料，就是今天的学界也依然在探讨，更不用说当时的中国政府了。
《中国》纪录片在西方的传播有一个明显的效果获得，就是这部电影促进了中医在意大利以及欧洲的推广。根据李经纬教授在《中外医学交流史》一书的介绍，当时意大利都灵大学有一位教授，名叫罗西亚（Luciano Roccia），1968年就开始研究针灸术，1971年把针灸应用于口腔科临床，但因效果不稳定而中止。中国针灸麻醉获得成功的消息传到欧洲以后，他专程到中国学习针刺麻醉术，回国后继续进行临床实践，终于获得成功。据1973年初统计，他已完成200多例拔牙手术和50多例其他手术，他当时针灸麻醉所用的钢针就是上海生产的不锈钢针。在麻醉过程中，罗西亚还采用了中国生产制造的电激器。最为有意思的是，与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的公映在同一时间段，罗西亚在法国马赛用针灸麻醉方法也进行了欧洲首例剖腹产手术，他的成功也引起了轰动［4］。只是没有一手资料证明罗西亚教授是否受到了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的启发。
根据刘金生、侯泽民主编的《中医药在世界——建国60年中医药走向世界》一书的记载，在今天的意大利，有许多中医爱好者，上至年过七旬的老人，下至背书包的中学生，他们都知道中医，对中国的针灸、气功、按摩等自然疗法很感兴趣，并愿意接受各种中医治疗。目前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资料证实这与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的传播效果有关联，但意大利社会比欧洲其他国家更为熟悉、了解中医，而且意大利是第一个在政府层面推动中医药传播的国家，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目前，意大利从事中医药的机构有意大利针灸协会（成立于1968年）、意大利针灸联合会（成立于1987年）、意中针灸学校（成立于1993年）、意大利中华医药学会（成立于1997年）、意大利针灸中心学校联盟（成立于2001年）等民间组织。并有针灸师600多名，每年治疗患者200万人次。
进入新世纪后，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再次推进了中国和意大利有关中医药合作的交流进程。2004年5月，中意两国签署中医药科技合作谅解备忘录，2004年11月，中国卫生部副部长佘靖与意大利卫生部长西尔基亚签署了中医药合作领域的行动计划。根据计划，中意双方在提高意大利中医教育和实践水平、促进中医药产品进入意大利和欧盟其他国家的医药市场等两个层面上进行合作。当地教育部门承认当地教育机构的中医教学学历，中医在当地行医，可以获得医疗行政部门的审批，医疗行为得到保障，成为在政府层面全面支持中医药文化在欧洲传播的“意大利模式”。2005年10月，北京中医药大学与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学达成合作培养中医针灸硕士研究生协议；2006年3月，意大利卫生代表团访问南京中医药大学，确定由米兰大学、罗马大学与南京中医药大学共同面向意大利在职西医医生开始中西医结合硕士研究生课程；2006年9月，意大利卫生部部长西尔基亚率领研究院、企业家代表团访问中国中医药卫生管理局，意大利某企业与中国华立公司签署研制青蒿素的合作协议；2007年中意双方在天津签署中医药联合实验室协议，实验室单位分别是天津中医药大学以及意大利国家高等卫生研究院等单位［5］。
梳理中医在意大利以及西方社会传播的历史可以发现，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在西方传播中医，完全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传播范围之广是书刊所完全不能达到的。从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外在条件来看，当下的21世纪条件最好，一是中国国力雄厚，二是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三是中医药的内外文化舆论环境已经齐备，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尤其是中医作为保存中华传统文化最为完整的思想体系，能够克服西医体系所无法克服的缺陷已被全世界所公认，因此，中医界借鉴新媒体、新技术等多媒介手段，一定能创造出比安东尼奥尼的《中国》纪录片更为专业、更为可信的传播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