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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别] 新婚别赏析

    时间:2019-05-13 03:21:38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杜甫《新婚别》  NO.1  维夏手里拿着那张病情通知书,胸口洪水泛滥又迅速结成冰,闷闷地痛,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见上面每个汉字都认得,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眼前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一阵阵地晕眩。
      一瞬间屋顶在旋转,坚硬的地面海水一样升了起来,身体却被抛在外面,不被任何一个空间收容。
      实际上她只是靠着墙慢慢溜下去,蹲在了地上,这件事是一个冰冷的拳头,无声地砸在脸上,身上,耳朵里能听见砰砰声,回荡着,敲打着。
      这半年他常说:累死了。她就凶他:你死了我怎么办?不给你死。他说:放心,我要跟你住上新房子才死呢。她继续凶:新房子还要还贷款,谁要啊,我要你这辈子做牛做马伺候我。他说:好,我乐意。她就不再凶了,把早早给他做好的鸡蛋羹端出来,看着他一口口热热地吃,两个人都很满足。
      这张纸让她知道,东山没有骗她,他是真的很累,而且快死了。
      NO.2
      新房的入住通知是两个月前发的,维夏和东山欢呼了几声当庆祝。东山说:“要不,出去吃一顿?”
      维夏小怒:“难道嫌我做得不好吃吗?”说着她系上围裙,一会儿就端出两菜一汤,菜是昨天没吃完的红烧肉,新炒的白菜木耳,汤是早早煲好的骨肉汤,里面下了白萝卜薄片。为了食材新鲜,维夏都是清晨去买菜,精心安排好了,等着东山回来一起吃。
      东山时常喊累,维夏专门买了土鸡蛋,只要他在家吃饭,一碗鸡蛋羹是少不了的。东山总说维夏做得比外面好吃,维夏说那当然,我在里面加半袋牛奶,外面只会给你加味精,还那么贵。
      自从决定了买房子,两人很久没在外面吃饭了。东山有时跟客户出去吃顿好的,会厚着脸皮给维夏打包带回来,有她爱吃的春卷,炸黄花鱼,维夏一边批评他人穷志短,一边就很香甜地把剩菜吃了。
      生活会在一些时候剥夺你小小的自尊心,比如一清早蓬头垢面买菜的时候,比如一桌子人看着你打包剩菜的时候,但是因为想着是为对方做的,好像这也就不怎么尴尬了,反而有点羞涩的甜蜜在里面。要说这是爱,着实不够浪漫唯美,可这要还不是爱,那什么是爱还真不好说。
      房子选的地段不错,楼下就有地铁,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大超市。坐公车五站地,就是最大的家居家装市场。东山跟维夏跑了好几个周末,才定下一家装修公司,半包,为了省钱,材料自己买。维夏掏出一张银行卡,豪迈地付了账。东山着实吃惊,想不出她五千块的薪水,是怎么攒出的几万大洋。
      “兼职。白天坐班,晚上坐台。”维夏冲他挤眼睛,“好啦,逗你玩,就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呀。还能哪儿来的,谁的私房钱不是攒出来的?别人穿新衣,我不穿,别人去逛街,我跟着白看看。你看看我的衣柜,里面全是旧衣服,嫁穷人就是亏本买卖……”看见东山眼睛湿了,她赶紧补上:“……没办法,谁叫我贪图你的容貌。”
      东山搂住她,发狠似的说:“我一定叫你过上好日子。”
      维夏挣出一只手来敲他的头:“傻,现在又有什么不好,房子也买完了,以后你耕田我织布,都成天仙配了。”
      现在想起来,东山工作越来越忙,一次次出差,加班到半夜才回来,是不是那时,身体就坏了呢?
      NO.3
      病房里什么味都有:饭味,脏衣服味,排泄物,呕吐物。虽然都被及时收拾干净,但那气味不能马上就散。压倒一切的是刺鼻的药味,还有就是看不见的愁苦。病房里的味儿会提醒每个人,愁苦是有形状有质量有气味的,什么味呢,就是病人的味儿。
      这么一片愁云惨雾里,维夏的笑就格外珍贵,她哼着歌,干着活,手脚麻利得很。一如既往地骂东山:傻,好笨,大猪头,大猪头乖乖把药吃了,我给你放个电影看,就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科幻动作还能拯救世界的大片,你不看哪?那我还要看呢?对,我以前是不喜欢,现在喜欢不行啊?
      维夏买了纯棉花布,本来是要给新房做床品用的,现在被她用了一夜裁剪好,缝成了好几个大枕头。淡绿底色明黄的小花,堆在病床头,她也挤在一边,跟东山偎依在一起,两人抱着笔记本电脑看下载的电影,就跟以前在出租屋里一样。
      维夏没告诉东山,她其实一直半个身子悬在床外面,怕挤到他。
      靠着他,听着他怦怦的心跳,东山侧脸瘦了很多,眼睛还是精神的,眉毛和头发掉了不少,化疗就是这么伤人。比化疗更伤人的,是爱,是爱到心痛又没处可说,整天装着活得乐颠颠地,自欺欺人。
      东山住院前就跟她闹过了:“我早就说结什么婚,我要早知道自己这样……我绝不拖累你。”
      “少胡说。废话这么多干嘛,有力气省省多好。”维夏比平时更凶得厉害,“你想反悔,我还不干呢,赖上你了。”
      东山哭了,眼泪掉在瘦瘦的胸膛上,维夏俯上去,把脸贴住他脖子,紧紧地,任凭那泪水下雨一样地打在脸上。
      “东山,我们生个孩子吧。”维夏在夜里静静地对他说。
      “……不行。”他翻身背对着她。
      可是怎么能拗得过她的任性?维夏从他身上翻过去,硬钻到他怀里,用手抚摸他的脸,肩膀,后背。“东山,我想要孩子,以前总觉得咱们穷,生了怕养不好,其实我们两家也不富啊,还不是长大了。乖,听我的。”
      “我不。”东山又一次哭了,她柔软的嘴唇不断地亲他的脸:“不怕,会好起来的,你要做我孩子的爸爸,你还要当牛做马伺候我,我们新房子还没还完贷款,乖,会好的。”
      他们相抱着沉沉睡去,那是入院前的最后一夜。
      之后东山进了病房,病床狭窄,维夏练就了半身悬空睡觉的好功夫,她自嘲说小龙女的轻功只怕也没那么神奇。
      NO.4
      装修队很难缠,也不怪人家,付了半款签了合同,板上钉钉的买卖,怎好推翻。维夏深知此刻来硬的不行,她亮出病情通知书,厚着脸皮,求装修大哥可怜可怜她。
      他们扣了五百块违约金,退了钱给她。
      维夏拿了钱,上网定了一堆东西:油漆,买大桶送小桶还赠刷子,墙纸,别人装修剩的墙纸正好够用在她卧室的墙壁上,若干自己组装的小家具。地板好办,同事家在装修,跟他们合伙买了批发价的地板和瓷砖。   维夏又一次干出了让自己也不齿的事,跟同事说了自己和东山的事,求他能不能帮忙跟他们家的装修队说说,工钱算便宜点,帮她把地板铺了瓷砖装上,油漆和墙纸她自己弄。
      同事听了直皱眉头,虽然勉强,还是答应了。他说:“维夏,真看不出来……”
      维夏说:“看不出什么,没看出我这么爱占小便宜吧,哈哈哈。”
      他连连摇头想说不是这个意思,想说的是看不出她好苦命,刚结婚就遇到大难,这话不敢说出口,怕她伤心。
      维夏是有点惭愧的,她也责备自己,以前万事不求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软弱无耻,连每天只上半天班,请半天假的话都跟领导说出来了,领导答应得倒很爽快,也没用那张亮了多次的病情通知书,反倒递给她一个信封,说是办公室大家给她凑的礼金。名头好听,其实是大家捐款周济她的。维夏又是厚起脸皮硬着头皮收下了,这是用钱的时候,不是用自尊心的时候。
      况且以前也没什么自尊,一对苦哈哈小夫妻在这个大城市里颠沛流离地活着,省吃俭用地买房子,他们是好小孩,唯一一点出格的事也就是打包点剩菜回家分着吃而已,怎么生活就这么容不下他们?
      去医院的公交车上人不知怎么那么多,连个座位也没有,维夏到了医院已经一头一身的汗,赶紧去厕所洗干净了脸梳好头发,才笑眯眯地进去。“猪头今天乖不乖呀?看我买了荔枝给你。”
      东山心疼地问:“贵吧?”
      维夏说:“今年荔枝便宜,才八块一斤。”东山放心吃了几个。他对维夏买便宜货的本领是从来不怀疑的。
      倒便盆时隔壁床的阿姨问她:“那么便宜的荔枝是什么地方买的?”
      维夏冲她一乐:“超市买的,二十一斤,您也不想想,现在荔枝还没上市呢。”
      阿姨也笑,说她心眼可真多。
      维夏说可不是,这辈子的心眼都使出来了。
      NO.5
      东山的脸开始虚胖,那是身体从里向外的浮肿,脸变圆了,有种不自然的亮光。维夏喜欢用手拍拍他的脸:“小胖小胖,成大熊猫了你,小胖张嘴,一大口,真棒。”
      一堆稀奇古怪的偏方都试过了,维夏觉得还是糙米杂粮熬出的粥比较营养,起码东山吃了不吐。她中间给他送过好几次鸡蛋羹,平时那么爱吃,现在吃几口就呕出来。东山说:“可惜了。”维夏就笑他说好恶心哟。一边说一边擦干净了,洗了手,再喂别的给他吃。
      东山呕出来的东西气味不用说了,但维夏只顾了心疼他,也不觉得难闻,有时还得特地闻闻看是不是有了变化,好告诉医生看要不要做检查。
      隔壁床阿姨说:“你们家没个亲戚吗?也好换换你?”
      维夏说:“没有,当时全靠没有婆婆,才能追到我。”
      病房里的人听了笑得不行,阿姨说:“这么个好儿媳妇,给我我就要。”
      维夏说:“那您来不及了,有主了。”
      大家听了又笑。东山笑得眼泪都迸出来,维夏用纸巾给他抹脸,一边说:“看看,把我们小胖都吓哭了。”
      其实东山有父有母,只是各自成了家,有了儿女,谁能顾上他。维夏跟他同病相怜,有父母等于没父母,当初是这样才走到一起。东山暴躁,维夏刁蛮,一吵架就是惊天动地,过了一年多才渐渐好了,他们才知道怎么爱惜自己,爱惜对方,怎么一起想着建设自己的小家。“就我们俩!”东山说。维夏就敲他一记:“孩子,还有孩子。”东山说她可真不怕丑,维夏说我怕你丑,你好丑你好丑。说着两个人就你揪我扯打成一团。
      求婚那天维夏还真被吓了一跳,在办公室忙了一天,心里想的是周末看房的事。一出门看外面黑了,出租车在趴活,她本来想打车,想想房价还是去了公交站。
      冬天地上有小雪,几百米的路黑糊糊的。她快走几步到路灯下,没想到忽然一个人跳出来,维夏抡起包就打,东山中了一击,噢噢喊疼。维夏这才知道是他,赶紧扳下他的头看打坏了没有。“你疯了,我还以为是打劫的,疼不疼?”东山哼唧着让她给揉,维夏明知道他是撒娇,还是揉了半天,心知自己那一下真打得不轻。
      慢慢地,她才看见东山背后掉在地上的花,大红的玫瑰花散了一地,衬在雪上。
      维夏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东山硬把她拉起来,让她站好,然后跪了半条腿。维夏说:“你要捡就好好捡啊,这是……”
      这时她才想起来他在做什么,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身上大衣太旧了,不够好看,不该为了省钱就没添冬装,但是管他呢,东山不是别人,东山是她的爱。
      东山说:“维夏,你愿不愿意……”
      维夏哪肯等他说完,一把抱住他,在耳朵边不断地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接着她又说:“快起来,多冷啊,你不怕冷,花也快冻死了。”
      东山总怪维夏不浪漫,是个“精明势利的现实主义者”,维夏就大怒说我精明势利还能看中你这穷光蛋?东山会自恋地手抚黑发,微抬下巴,说:“虽然穷,但是英俊。”
      眼下他一头浓密自然卷的黑发掉了半头,接着剃光,她每天都在那个清白的光头上亲个吻,然后质问他:谁说我不浪漫,傻不傻啊你。
      NO.6
      同事是真够义气,维夏回去看新房工程神速地进行了起来,包工头还很客气地问她先生的病好了没有,维夏知道是同事打了招呼。包工头说家有病人,心不能乱,前年我老婆走了,我半年多没出来揽活。维夏听不得一个“走”字,脸上没了血色。
      地板是浅褐色的,干净有气派,卧室墙纸用的深红,上面有同色的玫瑰图案。维夏只可惜自己跟东山都不爱拍照,四壁空空的没有装饰,这样也好,简洁派的。
      说好是只装地板和瓷砖,包工头连墙纸和油漆也给包办了,还另送了她两包吸味的竹炭包。维夏想了又想给他添了一张百元钞,还被退回来了。是的,这点钱买不来人家的同情和好意。维夏又惭愧地接受了。
      包工头看了她几眼,话没说意思全到了,维夏说:我撑得住。包工头叹了口气,跟工人们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维夏知道他想说什么,人都会有死的一天,但是不会是东山的,很多人不是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吗?再说他这么年轻,也许,也许跟忽然得病一样他忽然好了也说不定吧。这种侥幸的想法鸟一样拍打着翅膀,越来越轻但从来不肯停止。
      新房里雪白明亮,窗口统统打开放味儿,维夏跟同事讨的花草也一盆盆摆上了,洞房的样子初具规模。   接着她一分钟都不耽误,跑去城市另一头的旧货币场。现在富人多了,旧货成色也好,不少旧家具都有六七成新,维夏竖起了眉毛狠狠地杀价,杀得一个老板破口骂她:“没见过钱!那点钱想买什么,我呸!”
      维夏心里的火不知从哪里一下冒出来,转身就骂回去,跟老板你一口我一口呸来呸去。周围是忙碌着运货,卸货的人,飞扬的尘土落在她的身上头发上,维夏知道自己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泼妇,但不是如此,叫她心里的愤怒到哪里去宣泄呢?在这世界上,她也做够了乖小孩,生活也没有特别奖励她什么呀。
      后来市场管理员也来了,劝开了他们。那老板还不甘心,指着维夏说看你那张寡妇脸。
      维夏本来骂累了也想走,只听耳朵边轰的一声,她随手扯起身边的一把折叠椅就摔了过去,速度太快别人都没料到,外表文弱的维夏居然有这么大力气,那老板哎哟一声被砸到了脚,也气得要扑上来揍她。旁人拦的拦看的看,乱成一团。
      维夏听到自己声嘶力竭地喊:你才寡妇,你才寡妇。只顾着声大,完全没想到老板是男人这一逻辑问题。
      她去了另一家旧货市场挑到家具,一张好大的床,能占一面墙的衣柜,书架杂物柜,看着脏但坐上去超级舒服的全套沙发。这个是维夏早就想好的,自己去买布,窗帘和沙发套都自己做,能省下一笔钱。这钱是东山用的药,吃的水果,超市里的有机食品。有限的钱多办事办好事,这从来就是维夏的长处。
      忙了一整天,维夏赶到医院时已经晚了,临时请的护工也走了。东山在睡觉,她一头伏在东山的床边,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维夏只觉得有只手轻轻地摸自己的头发。她含糊地叫了一声:“小胖?”
      东山说:“累坏了吧?”
      维夏用脸蹭他的手心,轻声说:“我不累。”
      东山说:“我给你留了碗粥,捂在被子里,还温着,你吃不吃?”
      那碗粥上面盖了个碟子,被他藏在被窝里一下午,带着药味身体味还有淡淡的馊味,一打开碟子,气味就冲了出来。
      东山的病已经影响了神经系统,他闻不出来,只能问她:“粥坏了没有?”
      维夏呼噜呼噜地喝,半天才说:“哪儿坏了?我可是饿坏了。”
      东山看着他笑,维夏也看着他笑,外面走廊的光照进来,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慢慢地伸手握在一起。
      NO.7
      窗帘容易,沙发套是真不好缝。维夏熬了三个晚上才弄好,其中一个套还是不够服帖,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那是一大匹红色帆布,她一个人从批发市场背回来。维夏要做新娘子,红彤彤的新房她一个人都弄好了,多能干的新娘子。
      家具摆放好了,再把自己和东山的衣服杂物放好,维夏满意地转了几个圈子,这跟她理想中的新房也差不太远了,她一向都是能将就的人,这样不就很好了吗?有个自己的小房子,一些精打细算买来的家具,每天下班了跟东山一起吃晚饭,看电影,或者他玩游戏,她看美剧,维夏的要求并不过分呀。对于家的要求,其实她一向很卑微,这点卑微的希望,是她和东山一起举着的蜡烛光,照着亮,在生活里慢慢走着,走着,好不容易走到了明亮一点的地方,他又要放开她的手,这怎么行?这是哪个电影安排的?
      维夏很多次都希望一睁开眼睛,发现她只是活在电影里,她跟东山只是两个临时演员,他演病人她演他的妻,不不,夫妻不是演的是真的,只有病是演出来的。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跟医生见面向来没好事,维夏木着脸,只会啊啊地答应。医生看着她一张脸没了人形,声音本来放得很轻,但她啊了半天不知所云,医生只好提高声音:“……该吃点什么,就吃着,不用忌口了。”维夏接过一堆片子和厚厚的病历,梦游似的走了出去。
      这样的消息不能打倒她了,只是掐死了一直在扑腾翅膀的那只鸟,那点微弱的侥幸。
      还能吃什么呢?原来的东山多馋嘴,她更馋,两个人挤在跟人合租的小屋子里,霸占了厨房,维夏的厨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那时,觉得自己做更省钱,她就每天兴致勃勃地买菜烧饭给两个人吃。手艺从坏到好总有个过程,难为东山总是吃得津津有味,烧焦的锅巴,发苦的鱼肉,他都来者不拒。
      “有人给我做吃的就很好了。”他说,“以前回我爸家,就是一碗方便面打发我。我妈根本不让我去她家,都是在外面给我买吃,吃得好又有什么用,那不是我的家。”
      维夏说:“看不出你这么傻的人也会记仇?”
      东山说:“我不记仇,我就奇怪,怎么人人有家,我们就没有?”
      维夏抱住他说:“我做饭,你洗碗,谁说我们没有家。”
      东山说:“维夏,我一辈子都给你洗碗,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维夏恨恨地想:还说是一辈子,这个大骗子!
      NO.8
      新房里气味还是很浓,但是时间不能再拖了。维夏找了东山的同学、同事,去医院接了东山,浩浩荡荡地到了小区。
      这边是维夏的同事迎着,给放了一挂鞭炮。维夏跟女同事借了一件粉红色的小礼服穿上,人瘦了好穿衣服,好衣服一上身维夏也显出几分娇艳来,大家齐声喝彩。
      东山头发没有了,戴着运动帽,病前的西装穿在身上晃荡着,更像是别人的衣服。原本那么帅的男人苍白消瘦跟活骷髅一样,可他是东山,谁也代替不了。
      维夏说:“本来偷偷登记,就是害怕你们来闹我,结果还是被抓住了。”大家就起哄说:“一定要闹的,洞房不闹,大逆不道。”
      说是这么说,接了东山安置好,大家抓了几块喜糖就走了。维夏连喜糖是谁买的都不知道。家里还贴了喜字,挂了大红的同心结,真的一派喜气洋洋。
      东山仔细地看着,地板,墙壁,沙发,书架,里面的书和碟,还有一对小瓷人,那是他出差时买的,也是他送给维夏唯一的礼物。东山说:“我什么都没买给你……”
      维夏说:“我只要你,你赖不掉。”
      他们坐在沙发上,腻在一起,很久很久。明知道该说点什么,明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可什么也不想说,也说不出来。
      维夏的手臂瘦了很多,直接就能捏到骨头,东山的手臂直接就是骨头外面包了皱巴巴的皮,上面还有无数个针孔,针孔旁边是大片淤青,打针打出来的。他四肢瘦得没了肉,肚子却很大,维夏知道里面的坏东西,正在一口口地吞吃东山的生命。她本来还想强颜欢笑,摸摸他的肚子问:怀孕几个月了,忽然之间,却再伪装不下去。   在这人世间,毕竟,想要有家是那么难,她不会再有他的孩子,连他也要失去。毕竟,他们还是两个没家的孩子,相依为命,却还要丢了一个人的命。
      这是电影吧,维夏心里对自己说,这是电影该多好啊,我们临时演员下了班就该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
      NO.9
      间歇性的昏迷开始越来越长了。
      维夏彻夜不睡,不是不想睡,是完全睡不着,心里有根弦紧紧地绷住,偶尔打个盹都会猛然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东山。他有时昏迷着,她就凑上去听他的心跳,有时醒着,他会很用力地笑一下,嘴唇动着,她知道他是笑她傻,就赶紧凶起来:再傻还有你傻吗?大笨蛋。
      头发长时间不洗,索性到外面理发店推个短头发,跟东山以前的发型一样。匆匆赶回来,东山正费力地转着脖子,四处找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转过去了。维夏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冲他大做鬼脸:“我呀,在这儿呢。”
      东山嘴唇又动了起来,他是说她长头发更好看。维夏说人美在心灵,不在羽毛。东山听了,嘴角上扯了一下,两下,她知道她又把他逗笑了。她也跟着他笑。维夏笑起来,总有点狡黠机灵的神情,东山就是这样注意到她的。他喜欢她的笑,经常逗她笑,反回来,维夏也曾是搞笑派。大家活得这么辛苦,愁眉苦脸也是过,嘻嘻哈哈也是过,本来他们说好了,打算嬉皮笑脸地过一辈子的。
      只是有人一辈子很长,有人一辈子很短。
      NO.10
      东山走得很平静,在昏迷中离世。维夏忙着楼上楼下地跑,办手续。隔壁床的阿姨掉了眼泪,维夏倒劝她:“东山现在不用受苦了,您别难过了。”
      阿姨红着眼圈说:“维夏,你得哭出来,哭出来才行。”
      维夏说:“阿姨,我不能啊,还有好多事没办完。”
      东山生前置办过比较奢侈的东西,就是一个登山包和一个帐篷。现在登山包派上了用场,身外杂物,一股脑全扫进去。维夏说:“猪头,跟我回家吧。”
      她看都不想看那张空空的病床。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不大像是真的,包括一清早就去火葬场,那么大的人变成了一个小盒子,维夏亲吻着小盒子,冰到了嘴唇。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东山的体温一向比她高,生病之后,身体经常很烫,她习惯了他的温度,他的嘴,他的脸,他的胡子,后来连他身上病人的气味都习惯了。
      花费那么多时间,让彼此成为习惯,却一放手,连一片衣角也抓不到。让彼此成了亲人,却这么生生地断绝了,割裂了,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维夏回到家里,把自己扔在床上,想睡,仍然睡不着。她几天没吃东西,喝了一点水,却不渴也不饿。维夏拖着身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自己说:你还真要成仙哪?
      镜子里是一个幽灵似的女人。嘴角仿佛被看不见的线吊起,空茫的眼睛,神情诡异。
      真可笑,真可笑。维夏想起了阿姨的话:你得哭,哭出来才行。问题是用力咧咧嘴,还是哭不出来,反而想笑。情绪一团乱麻堵住胸口,无法顺畅呼吸。
      NO.11
      登山包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有东山的袜子和内衣,自从他生病后,维夏都给他买最好的袜子和内衣穿,人真是怪,总是要到了最后的时刻,才肯花钱享受。啊不,不是人的问题,是穷人的问题。维夏和东山一直是穷人,两个大学毕业后收入微薄的小白领,从牙缝里挖出钱来买了房,他出了一大半首付,她是父母多少各自给了点钱,凑成一小半。维夏的钱要用在刀刃上,比如说,装修时她就让他大吃一惊。
      维夏摸着东山的衣物,想起那天的情形,一丝笑意爬上来:小胖,想不到我有私房钱吧。还有你不知道的,我后来把装修的钱又要回来了,买了这些给你用的东西,还有补养品,你不知道你穿的用的东西有多贵,傻瓜,上当了吧。
      我一个人就能做完装修我真能干我是你能干的小新娘,东山,你说对吗?
      还有笔记本,移动硬盘,mp3,维夏顺手戴在耳朵上,里面的歌都是她给东山下的,一堆美国大片的主题歌,滥俗情歌,但现在她终于有时间一首首地听下去,听下去。
      几件衣服堆起来,一会儿洗干净,晾干。病历和文件先放那里不管,整理出来也没用了。还有十好几个饭盒,维夏带了多少好吃的去医院,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可惜东山没吃上几口,她自己吃剩的,一点滋味也没有。
      mp3里的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维夏听到了呼吸声,那是东山,一瞬间她回过头去,露出此生最大的笑:东山?是你吗?
      背后是空的。那只是mp3记录的声音。
      “……维夏,我怕以后,会没机会跟你说……我有张银行卡,是你不知道的,我存了好长时间,每个月都存一点……不多,是想给你买戒指和礼服的钱……你那么省,会不让我买的……维夏,我很穷,可是很……英俊,你也很漂亮……我也有私房钱呵呵……”东山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他还是笑了,维夏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蠕动的嘴唇。
      NO.12
      维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肯醒过来,面对着空荡荡的新房子,想着还得活下去,一个人。
      维夏心想自己真的是穷人的命,不然为什么会抱住一张银行卡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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