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方能生花]sketchbook妙笔生花
时间：2020-03-22 07:42:26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而一千个人写同一个故事也会写出千般样子，同一件事，为什么有的人讲来会引人入胜趣味横成，有的人讲来却枯燥无味乏如白水呢？这正是“讲述”的魅力。一个小说家的笔下，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从农村到城市，从现实到玄幻，情节也许千变万化，而作为作家之灵魂的风格――却是与作家的叙事方式密不可分的，也就是说，作家“讲什么”很多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讲”，在浩瀚文学长河之中，为什么会单单喜欢某人而不是另一人的作品？固然故事情节也很重要，但作为具体的某个作家吸引我们的则往往是他的叙述方式。拿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为例，《围城》讲述一个在动荡年代归国的知识分子的爱情和生活，单论情节，实在没多少十分吸引人的地方，但那独特的叙事方式，全篇的妙语连珠，连同对人生的深深感悟，各种黑色幽默，使得这本书成为经典，成为无数人反复拜读的对象，更不知影响了多少有志于文学创作的青年。那么“讲述”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作家的表现力呢？以作家余华为例，我们来认识关于“讲述”在小说中的生命力。
�初识余华，是在高中语文读本上的那篇《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1987年发表于《北京文艺》的短篇小说以极个性的叙述方式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无可替代的一笔，故事情节总结下来平淡无奇，而荒诞似乎置身事外的叙述方式给这个故事抹上了神奇而悠远的色彩，“那个时候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用眼睛看着这些使我愤怒极顶的一切。[1]”即使在描述着这样的情绪，作者给人的感觉依然是不动声色，所谓愤怒只是文中主角的愤怒，跟作者貌似没有任何关系，但也正是这样的叙述，使读者深刻感受到现实中很多人所做所为的荒唐，人性冷漠给一个初入社会的热血青年带来的刺激和伤害。
�在之后的作品中，余华的这种叙述方式不断成长，直至形成了“零度情感叙事”，这在《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作品中得到了更深的发挥。正如作家自己所说“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出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关系……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2]”正因为冷眼看人世间，那些现实生活中的残忍，丑陋不断冲击着作家的心灵，这个世界让他有倾诉的欲望，然而他又不得不用一种仿佛与己无关冷静淡漠的口吻叙述着一切，这样似乎才能将故事讲得更好更完整，作家自己似乎就不会因讲述再次受到伤害――事实上在这种冷漠平静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作家“巨大的愤怒”，这种愤怒巨大到可以游离于小说之外，不带感情色彩的讲述更加震撼人们的心灵――以不偏袒任何一方的造物主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么？这么充满了残酷，可笑，荒谬，置身其中的人们却似乎毫不知晓，任由命运摆弄。正因如此，余华的叙事也被称作“残酷叙事”，这是世界的残酷还是作家的残酷？
�在《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中，余华的这种叙事以更加成熟完满的姿态呈现，不管是讲述少爷富贵的一生，还是讲述许三观的卖血史，他始终平淡的向人们讲述着那些个特殊的年代发生的特殊事情，作品中的角色堕落，奋进，欣喜，挣扎，期待，绝望，他们承受各种苦难，但又好像奇迹一般的坚持生存了下来，坚持到底的人生，比起那些早早离去的人们，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人说余华“他的血管里流动着的，一定是冰渣子[3]”，在很多作家作品中，我们常常混淆不清作家与主角的关系，他们尽管人生际遇有众多不同，但更多方面的相似，情感上的相融，很多时候似乎作家就是主角本人，而在余华的作品中，我们不会有类似的感受，不会有人觉得余华就是富贵，就是许三观，作者坐在悠远的云端看着一切的发生，并记录，他似乎并不因主角的苦难而悲，不因主角的幸福而欣，永远藏在很深的幕后，让人看不清楚，在很多时候你甚至会忽略掉作者的存在，仿佛这一切就是真实的发生在眼前，身边。然而作者真的离我们那么远吗？在读完余华的作品，在感慨完书中人们的悲欢离合，也许作者的面目会渐渐清晰，那是对此愤怒的充满悲悯的一张脸，那种愤怒，如同北岛在《波动》中写到的“异样的宁静，宁静的有点悲哀，仿佛一座大山由于地下河的流动而慢慢的陷落”[4]。
�然而，余华要呈现给我们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绝望、黑暗、让人窒息的世界，他之所以如此用力的描写这些痛苦与不幸，那是因为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相信活着就是力量，正如《活着》的结尾：“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5]”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经过苦难的洗礼的人生，看淡一切快乐与哀愁，对一切事物有着超然的理解，一视同仁善与恶，用同情的眼光看世间，这是余华努力想要做到的，也是他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做到的。所以在那样黑暗的历程之后，富贵可以牵着老牛在村间闲游，许三观吃上了猪肝和黄酒――各种挣扎痛苦之后，这或许是主角们最好的归宿。
�不同于之前的小说，余华的《兄弟》在热销的同时，也受到了很多人的诟病，不但《兄弟》中的商业因素遭到了众人的质疑，其一贯的冷漠平静的叙事方式也受到批评，有人就认为余华的《兄弟》无论是叙事还是人物都失去了灵魂，更称他是“靠不住的叙事者”，那么，当真如此吗？在命运的跌宕中，宋钢和李光头的小小的又传奇的故事已经只沦为商业噱头了吗？不可否认，在《兄弟》尤其是后期的叙述中，有不少现代浮躁的因素在隐隐流动，但客观来说，时代在变，如果整个时代都已变得浮躁，为什么不允许作品中的浮躁呢？在《兄弟》中，作家以他一贯的姿态讲述着比之前更复杂更传奇更让人心痛的人生，不管是在人生上几乎毫无瑕疵惨死于文革的宋凡平，还是模范青年宋钢，亦或是似乎活的最成功，从原先的小痞子到现在的大富豪的李光头，他们随着时代脚步的人生变迁，无不带给人身同感受的哀伤与无奈。每个时代都是不同的人的天堂和地狱，宋凡平那样的好人死在了文革中，他的死残酷而血腥，为上半部画上了句号，下半部正是动乱过去，两个兄弟长大了的故事。一开始，似乎一切是偏向宋钢的，有文化，相貌好人品好，连李光头心心念念的林红最终都投入了宋钢的怀抱，而李光头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小痞子，而转眼间一切就都变了，宋钢成为无用的好人，李光头成为善于致富的时代骄儿，直至最后宋钢成了被时代遗弃的人，一无所有的他选择了以卧轨这种极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李光头，他拥有一切，却对世间所有失去了兴趣，因为失去的那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在时代巨变中，没有哪个是真正的成功者，所有人付出的代价都过于惨痛。
�在兄弟中，读者依然可以感受到余华的愤怒，这种愤怒同时包含着巨大的不安，对当代中国和当代文化的大不安，这些表现在小说中，就是那些看似荒诞的选美，卖处女膜，看韩剧等等情节，若只是简单的看这些情节，似乎是为了吸引读者的媚俗表演，但在余华冷静有度的叙述下，这一切则真实的展现了中国人的现实生存状况，不是作者太疯狂，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太疯狂。如果说上半部是对《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延续，下半部则因为描写时代的不同让人感觉似乎是另一个人的手笔，事实上，余华那种躲在故事背后讲述的方式从未改变，在这个看起来似乎变好了的时代，残酷在以不同的方式进行着，并不一定与死亡有关，却直击人的心灵，从某种意义上更能触动“现代的”人的心灵。余华自己称这部小说“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6]”这是作者对自己作品清醒的认识，他并未因为经济上的诱惑牺牲文学和思想，不管内容如何的变化，在零度情感叙述的背后，我们永远能够感受到余华那对人世间不幸的怜悯与同情，这正是一个作家吸引读者不断去阅读他作品的力量所在。而假若失去了这些内容的表现方式与背后蕴含的思想情感，同样的情节描写或许真的会沦落为为了吸引读者的庸俗不堪的手段。
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兄弟》，余华的叙述不断的老练成熟，也许我们再也看不到《十八岁》中他那种略显理想主义的年轻执着的一面，然而在《兄弟》中看透世间繁华衰落的成年人腔调下，我们可以看到他所坚持的从来没有改变过的东西。余华在《活着》中写到：“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攻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7]”也许这句话是对他的写作态度的最好诠释，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认识，“零度感情叙事”成为余华的作品中高高飘扬的旗帜。（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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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北京文学》1987年第1期
�［2］ 余华：《序言》，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3］ 朱玮：《余华史铁生格非林斤澜几篇新作印象》，《中外文学》1988年第3期
�［4］ 北岛：《波动》，《长江》1981年第1期
�［5］ 余华：《活着》，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6］ 余华：《后记》，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
�［7］ 余华：《活着》，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