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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儿与少年】 花儿与少年第一季

    时间:2019-04-26 03:32:31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001】*****  把时光投入到并不爱你的人身上,就像被吸进巨大的黑洞,不管付出多少终究只是徒劳。  你确定,站在面前的这个,是你要倾尽一生去爱的人吗?
      *****【002】*****
      据说我是森绘大学第一个女保安,就因为这,我还有一套特别定做的小制服,深蓝的底子,白色的翻边,长裤紧贴小腿板板正正,再踩上我的小马靴。
      啊,听起来是不是神气极了?
      但我去保卫室应聘那天可没这么神气,因为马上就要迟到了,我甚至在闯红灯的时候差点儿跑丢了一只鞋子,我的格子衬衫还跑掉了两枚纽扣,软檐帽底下扣着的长发也散落出来,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们又塞了回去。不骗你,我本来打算女扮男装应聘夜班保安工作的,虽然这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点儿的疯狂,但我这小小的大胆的梦想在我跨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差点儿破碎了,坐在桌子前的几个人马上看出我是女生,其中一个长了翘胡子的家伙敲着桌子对我说,“唉~不是说了只要男生吗?”
      “女生为什么不行?我也很厉害的。”我急于证明自己,“刷”一下从书包里扯出我的双截棍来,那是我花二十块钱从五金店里的小皮那里买来的,我觉得这东西刚好可以在应聘的时候做一下才艺表演。
      “喂,你要做什么啊!”左侧的小个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胆战心惊地看我耍着双截棍。
      “要是学校里有不良分子,我只要这么两下就可以解决他。”我耍完小皮教我的一套棍法,一脸严肃地说。但我的收尾动作太过夸张,而这个该死的双截棍又质量太差,于是,其中一截准确无误地飞了出去,正好砸在那个小个子的胸口上。
      你想我会怎么做?当然是丢下那另外半截双截棍逃跑了!
      但我忘记拿走我一进门时递过去的简历纸,于是两天后,我接到森绘大学保卫部的电话,怎么着,我被录用了!
      “希望你下次耍双截棍的时候能打在坏人身上。”打电话通知我的保卫部前辈忍着笑意说。
      “是!”我大声应道。
      因为应聘的是夜班部,所以我每天都是晚上十点才上班,除了十二点和两点的巡查,其余的时间我尽可以睡着,只要在六点的时候醒来,就可以脱下制服回家了,这份工作轻松又自在,夜晚的学校看起来有种异样宁静的美,尤其是刚下过一场薄雪,素白的一层铺满地,一个脚印也没被踏上去,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的布景,哪会儿有什么不良分子出现。
      但是我才回到值班室,电话就跟着响起来了,“喂,是保卫部吗?我们楼底下有变态!”一个有点儿紧张又兴奋异常的女声尖叫道。
      “在哪儿?”
      “第三女生公寓。”
      “我马上过去。”我抄起桌子上那截唬人的电棍就出门了。
      从值班室到第三公寓走路要二十分钟,但我用跑的,不到十分钟,几乎整幢公寓的灯都亮起来了,连同对面的男生公寓,许多女生探头向外张望着,有人连数码相机也摆了出来,被灯光映照的那一片雪地就像个小小的舞台,然后我就看见了只穿着平角短裤光着脚跑在雪地上的男生,瘦长的身子,浅棕色短发,有女生发出一阵尖叫,他抬起头十分自然地朝楼上的女生挥手致意。
      “寅长熹!?”我快跑几步追上他,一手扯住他的胳膊,沁凉的感觉侵上来,让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多久没见到他了?整整六年!他一笑时左侧的虎牙若隐若现,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我还有一圈就跑完了。”他回过头对我说。那副自然的样子就好像我们之间并没隔着那么长久的时光。
      “你发神经啊,跟我去保卫室。”
      “打赌输了啊,大家都在看着呢。”他说着瞥了一眼男生公寓,那边发出一阵欢呼声,“你站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就跟你走。”他说着全速冲刺起来,甚至回头冲我扮了个鬼脸。
      *****【003】*****
      三月的最后一场雪下过,春日四散着蔓延开,广场上的空气前所未有的甘冽,我坐在一排石阶上,面前放着我的大画架,不用上夜班的白天,我有一多半的时间坐在这里,晒太阳,顺便给那些游客小情侣或者不知什么人画张像。这一行俨然已经发展成职业,广场的这一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坐着一个像我一样面前摆着画架的家伙,他们有人旁边立着重型机车,有人打了二十三个耳洞,有人的破洞夹克上沾满了颜料,和他们比起来,只穿了素色衬衫一脸清淡的我好像是个异类。
      显然,我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艺术家的气质。
      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人愿意找我画像的,比如现在,端坐在我面前扭着身体的男生,他的眉毛皱成一团,手臂搭在身边一脸不悦的女生肩上,“还没画完吗?我的屁股都快要坐烂了!”
      “马上就好了。”我转着手里的调色盘,把画板上最后一点儿空白填满,靛蓝色的天空布景落在画面上,是一派温柔的景象,男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倾身到我面前,“这样就画好了?”
      “是。”
      “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你怎么画的这么难看!”
      我抬起头看看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的女生,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画,没错,一点儿不差,我于是没说话,只是看着已经把画举起来端详的男生。他沉吟一下,恩赐般地对我说道,“这张画,也就值二十块钱!”
      有时候,你真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混蛋呢。
      “那就二十块钱好了。”我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讲。
      “就这还是看在你辛苦画了半天的份儿上,知道吗?这张画真的太丑了。”他递给我钱的时候眉毛还蹙着,好像他真的吃了多大的亏。
      “刷拉”一声,那张画被人从他手里扯了出去,我和他一起转过头去,就看到呢绒小帽下挑起一道眉毛的寅长熹,他一只手指弹在画纸上,慵懒的声线里还带着一点儿鼻音,“一样啊,这张画哪里跟你们不像啦。喂,她是画画的,又不是整容的!”
      “你谁啊你?”
      “还有这个啊。”寅长熹又从他手里抽走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要不要我直接塞到你嘴巴里?”
      周围开始有人不断投来打量的神色,原本还无赖的男生微微有些红了脸,他的女朋友则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寅长熹,他于是抬一抬帽檐,格外绅士地对她行了个礼,“嗨,美女,同这样的混蛋在一起是不是很恼火,要不要去和我喝杯咖啡?”   “喝你妈啦。”比寅长熹矮了一个头的男生十分气恼地转个身,拖着自己女朋友的手准备走了,寅长熹却又拦了过去,将那幅画塞在他面前,“一百块!除非你想和我打架的话。”
      那张红色的钞票带着一点儿机油味,被寅长熹两只手指捏着,在我眼前晃了晃,“知道你有什么气质吗?”
      “什么?”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气质。”
      “你不用输液了吗?”我忽然问道。
      那天夜里,跟我回到值班室没多久,披着毯子的寅长熹很快烧到了39.7℃,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傻兮兮地望着我笑,“醉心,我怎么有点儿头晕呢?”说完这句话,他就直挺挺地昏倒了,我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喊救护车,一直陪他到医院,看着他打着点滴熟睡过去,那天晚上气温达到零下3℃,而这个神经病竟然因为打赌输了就出去裸奔,天知道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早上拆了针就出院了。”他举起胳膊在我眼前晃了晃,那上面还贴着一小块蓝色绷带,“一起去看海豚馆的特别表演呀?”
      “可是,我要回家了。”我收拾起堆放在台阶上的东西说。
      “一场表演只有四十分钟而已。”他边说边不由分说地帮我弄好画板,十分自然地挽起我的手,“现在就出发,赶三点钟那场。”
      *****【004】*****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水族馆了,那里的旋转铁门上已攀上斑斑锈迹,但在门口牵着小朋友排队买票的家长,却排了长长一串,所谓的特别表演,其实就是水族馆为了拯救濒临倒闭的生意,从外面请来的一支明星海豚队轮番演出,昼夜不歇,甚至与时俱进地开辟了情侣专座。
      演出三点钟开始,两点五十七分,寅长熹扛着画板的肩稍微一偏,右手伸到售票窗口,“两张成人票,谢谢。”
      我手里拎着我的画笔油彩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从泛着潮气的海豚馆入口处一级级攀上台阶,找到我们离舞台最远的靠着墙壁的座位。我坐下的那一瞬,表演开始了,海豚从水面跃出,排着整齐的队列,隔着那一段距离,在高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尘雾的布景下,好像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
      我想起第一次坐上这个已经石阶剥落的观看席时,我只有九岁。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我爸爸因为长期的行为实验而被认定精神发狂,我妈妈亲手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低落,我一句话也不敢同她说,连在房间里走路都要放轻脚步。后来,她开始常常不在家,有时候出去一两天,有时候要更久一些,我十分自觉地照她吩咐的那样在楼下的小吃店吃饭,等她回来的时候才把钱拿给店主。有些夜里我会听到她从外面回来的声音,就从床上爬起来,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她的声音,但我从来没敢打开门走到她面前。
      “妈妈有很多事儿要做,醉心要学会照顾自己,妈妈才不会担心,知道吗?”她曾揽着我的肩膀这么对我说。
      而我只是有些懵懂地点点头,不能给她添麻烦,我在心里想。
      但是她忘记了我的生日。
      那年水族馆刚刚落成,每一天画着螃蟹和海鱼的铁门外都排了长长的队伍,我当然也想去看表演,只是那看起来似乎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梦想,我在生日那一天蹲在日向街的街头,看着有些歪歪扭扭的街道招牌发愁,然后我对寅长熹和桐夏生说,我想去看海豚表演。
      “你有钱吗?”桐夏生十分谨慎地问我。
      我有点儿沮丧地摇摇头。
      “我们可以去弄点儿钱来。”那时候还只有十岁的寅长熹眨眨眼对我们说。
      所谓的弄点儿钱来,就是跑到小皮家的五金店偷了一块钢材。在他十分费力地把那东西拖出来的时候,我一直站在五金店外面同留在家里看店的小皮说话,而桐夏生则一脸安静地站在我身边。
      我们拿着卖掉那块钢材得到的钱去了水族馆外面,掏光了口袋里的每一分钱就只够买两张海豚表演的坐席票。
      “你和哥哥进去吧。”寅长熹笑着推我和桐夏生,“我马上也进去找你们。”
      但直到我和桐夏生看完全场表演,也没看到寅长熹,他在准备偷溜进小门的时候被管理员抓住了,被关在保卫室里写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检查,因为他坚持不肯通知家长。
      “今天我学会了一个新字,检查的检原来是木字旁不是人字旁呀。”在水族馆外面见到我和桐夏生的时候他甩着胳膊对我们说他笑得样子浅浅的,然而我却要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表现出的深情与憾悔。
      身边站着的这两个男孩儿长着几乎相差无几的脸,我一直以为我能一眼将他们分辨,寅长熹有双弯弯的笑眼,明媚粲然,而桐夏生的眼睛,像夜幕下的海,深不可测,将小小的我溺毙其中。
      “真的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在水族馆外面买鱿鱼卷的时候,寅长熹回过头盯住我说。
      “什么日子?”
      “你十九岁生日。”他说着将一个鱿鱼卷塞到我嘴里,嘴里塞着鱿鱼卷的我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我早就不过生日了,其实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我的生日到底是十四号还是十六号,对我来说,那似乎早就不重要了。
      *****【005】*****
      我回到日向街的时候,天刚刚暗下来,街口的矮楼窗户里散发出淡淡的炒菜香味,街灯坏了一盏,好的那一盏看起来也显得格外昏暗,矮树的枝条上抽出几片并不明显的新绿,多么安静。
      我爱这条街,真的,我爱它业已衰败的古旧模样,甚至爱它的晦涩深沉,我画过那么多街道,却从没见过哪条街能拥有如此温柔的线条,尽管它在这座城市的传说里显得那么不堪,而几乎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想离开它。
      但是桐夏生没有,我也没有。
      我一直走到街中,停在桐夏生的那间店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这里开了一间冰激凌店,就在我十七岁那年,我同他一起粉刷过的鹅黄色招牌现在看起来已经褪色许多,却仍然能看清是“晴天见”三个字。
      他的店只在晴天营业,落地窗子外铺满金色的阳光。有时候我站在门外,常常有一种感觉,仿佛我推开那扇门,就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而我一直希望的是,有一天,我推开这扇门,然后走进他心里。
      暖色灯光亮着,但门却是锁着的,我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一下,木柜台前的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但他的吉他却没照例挂在墙壁上,我把肩上一直扛着的画板卸下来抵在墙边,直接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回忆起在商场的管理处第一次见到桐夏生和寅长熹的情景,那时候妈妈还不放心将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每天一早悄悄把我送到那里的儿童走失处,然后赶在商场关门之前把我接回家去。
      那里的时光真漫长,我跪坐在椅子上,扒着窗子望着远处钟楼上模糊的指针,在心里计算着她来接我的时间,直到桐夏生和寅长熹被阿姨一左一右地牵着手走进来。
      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剪着一模一样的头发,穿着一模一样的短裤,只是寅长熹的短袖是红色的,桐夏生的是蓝色的。
      松开阿姨的手,寅长熹很快凑过来,脑袋抵着我的脑袋,“你在看什么?”他问我。
      我没吭声。
      “你哭过吗?”
      “什么?”
      “你哭过吗?在这里。”
      “没有。”
      “你应该哭,知道吗?你哭了就会得到冰激凌和气球。”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甚至给我做起示范来,然后真的,他得到了儿童走失处的阿姨拿给他的冰激凌和黄色气球。
      我站在一侧,有点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舔着手里的冰激凌,而桐夏生就是在那时候流起鼻血的,他仰着头,十分镇定地对阿姨说,“我流鼻血了。”
      我从没见过哪个小朋友有桐夏生那样的镇定和神情,我想和他打招呼,想坐到他身边,想把我因为假哭得到的冰激凌分给他一半。我想,也许喜欢就是那时埋下的,女生总是喜欢那个不理会自己的,貌似忧郁的王子。
      后来我还在那里见过他们许多次,寅长熹想吃冰激凌的时候,就会去假装走失的孩子,然后拖着桐夏生一起,直到后来他过了十岁生日,才终于不这么干了,而我也开始被妈妈放心地留在了家里。
      我忘了我是怎么坐在台阶上睡着的,总之桐夏生回来的时候,我歪倒在画架旁,而画架歪倒在台阶上,他蹲在我面前,一只手拍拍我的额头把我唤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似看到十岁那年穿着蓝色短袖一脸沉静的他。
      “你去哪儿了?”我站起身扛着我的画架跟在他身后走进店里。
      “一个朋友那儿。”
      真奇怪,我还从没听说过,桐夏生会有什么朋友。
      但他没再就此多说一句,只是转个身从暖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给我,“快点儿喝掉,不然会感冒。”
      “唔。”
      他没有提起我的生日,虽然我说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但那一刻,我还是有点儿失落。
      *****【006】*****
      我在值班室的抽屉里翻出一本旧杂志,封面上落满了灰尘,沾了水墨的封底是一个填字游戏,距离两点钟的巡查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我有足够的时间填满那些空格,但就在我在抽屉里翻找着一支笔的时候,值班室的玻璃窗被叩出有节奏的声响。
      我抬起头就看到贴在玻璃上的那张脸,扬起的眉毛上挂着好看的笑意,是寅长熹。
      这次他穿着红色格子的衬衫,套一件绒绒的毛衫,卡其裤子塞进短靴里,“大冒险去不去?”
      “我在值班。”
      “可是我们那幢楼侧面有奇怪的叫声,你巡查的时候没注意到吗?”他难得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好像那里真的出现什么状况了似的,“这算保卫室的职责吧。”
      虽然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还是锁上值班室的门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了过去。
      在二号公寓的转角处我开始听到那细微的叫声,像哭泣,又像呻吟,在寒夜里让人心下一凛,但当我们打着手电筒走近,才发现只是一只猫,小小的一只,才断奶的模样,掉落在两栋楼之间的缓台上,上不去,下不来,只能这么哀哀地叫唤着。
      “我还以为会看见什么东西呢。”寅长熹说着抬起头望着光线照耀下的那只猫,“把它弄下来吧。”
      “你以为会看见什么?”
      “比如……”他露出费力思考的神情,“‘长灯".”
      我说过,当我在女生公寓楼下看到只穿了短裤在雪地上裸奔的寅长熹时,事实上,他已经离开我和桐夏生的世界整整六年了。
      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寄养在日向街的阿婆家,对爸爸的印象只有一件棕色的西装,“他总是穿着那件衣服,把我吊在他的脖子上。”寅长熹曾经这么对我说,然后他转过头对坐在地板上的桐夏生说,“哥哥,你记得吗?”
      “我忘记了。”桐夏生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黑白电视上播出的戏剧节目。
      一直照顾他们的阿婆在七十岁寿辰前两个月因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过世了,那一年,他们十四岁。他们十年间未见过一面的爸爸在阿婆的葬礼上出现了,那天下着雨,他出现的时候浑身湿透,而他身上穿着的也并不是寅长熹曾详细为我描述过的那件棕色西装,而是一身笔挺肃穆的黑色,雨珠从上面滚下来,在地板上碎出一声清晰的“啪”.
      他终于混出点儿名堂,刚刚承包了一处不小的建筑工程,葬礼之后,他要带走寅长熹和桐夏生。在祠堂里,他喝醉了酒,当着宾客的面,一把揽过桐夏生和寅长熹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爸爸欠,欠你们的,一定一样不差地给你们。爸爸有钱了,有的是钱!”
      “我不要你的钱!”桐夏生一脸嫌恶地挣开他的手,他一直恨他,恨他在妈妈病逝时也没来见她最后一面,恨他将他们丢在这条街上,恨他这样随便地认为一切都能补偿。
      到底他没同他离开日向街,只有寅长熹一个人走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寅长熹、桐夏生和寅长熹、我和桐夏生,我们的人生分道扬镳。
      “他们说也许会有’长灯‘.”寅长熹双手攀着墙壁的断层一点点儿踩到二楼的缓台时又重复了一次。
      “那是什么?”
      “传说中的灯神,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
      “可你总得相信点什么。”他说着右手摸到那只小猫,已经一跃落到地面,因为重心不稳,差点儿跌倒。
      “你后悔过吗?”脱口而出的问题让我自己也怔在了那儿。
      “为什么后悔?”他眉心弯弯,熟悉的笑意重又攀上脸颊,“你总得作出选择。现在,来决定是不是要带走这只猫,它看起来快冻死了。”
      如果真的可以得到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呢?
      那一刻我很想问问他。
      *****【007】*****
      我抱着装在纸箱里的小猫回到日向街的时候天光微亮,桐夏生的冰激凌店却已经开了门,他蹲在门口清洗着冰欺凌机下面的托盘,我走过去停在他面前,纸箱里的小猫翻了个跟头,发出“喵呜”一声。   “看,一只小猫。”我将它摊放在桐夏生面前。
      “你应该给它洗个澡。”他站起身从柜台后面翻出一个水盆来递给我说,顺便还把柜台上装满水的电水壶拿过来,小猫很乖,泡在水盆里的时候几乎一动不动,一双大眼无辜地望向我,甚至伸出舌头来舔了一下我的手背。
      柜台上摆着的复古电话就是在那时候响起来的,多稀奇,我甚至不知道这台电话能够打通,它就像一个摆设一样,天长日久地待在那里,却从来也没响起来过。
      正在翻找毯子的桐夏生走过来接起电话,顺便将手里的蓝色毯子递给我。
      “喂,是我,你好吗?”我竖起耳朵听着他讲电话,他低沉的声音总让我联想起海涛声,一波波,沉毅又忧伤。
      “我有时间,不,不会麻烦。”这一刻从他嘴里跳出来的字却像一连串的音节。
      ……
      “那就这样,再见。”
      “你的朋友?”在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我问,而他只是看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好像根本没打算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该把你的猫从水里弄出来了。”他说。
      小猫在我手里颤抖着,我将它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踩翻了水盆,那真是个狼狈不堪的早晨。桐夏生收拾着一地污水的时候,我就坐在柜台下面的椅子上用吹风机烘干小猫,它软软的毛是纯净通透的白色,不染一丝杂质,我的手抚在它背上,能感觉到它轻微却有力的心跳,就像我的一样,怦,怦怦,怦怦怦。
      “一会儿要去画画吗?”桐夏生问我。
      “嗯。”虽然这么答应着,但我撒谎了,拎着小猫回家之后,我就没出门,只是赖在房间的地板上,和我的小猫一起,隔着一扇窗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晴天见”,我看到几个小朋友走进去,手里举着粉红色的冰激凌走出来,那天是星期三,所以桐夏生只卖草莓味的冰激凌,星期一是巧克力,星期二是香芋,星期四是哈密瓜,星期五是菠萝,星期六是奶油,星期天,他只卖橙汁。
      他是个奇怪的人,有间奇怪的冰激凌店,现在又交了我不知道的奇怪朋友。
      妈妈在我十四岁那年终于改嫁了,对方是食品公司的普通职员,因为出差来到这个城市,在小酒馆里同三十六岁的妈妈一见钟情,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弯着的眉眼里流露出满溢的幸福神情,他们在那年秋天旅行去北海道结了婚,但我没同她一起离开。
      “我长大了,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在她装点行李的时候,我靠在门边端正神情同她说。
      她的幸福来之不易,所以并没过分要求我同她一起走,只是在走下楼的时候十分抱歉地抱住我,她似乎哭了,但我没有,而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日向街。
      有人说,爱一个城会因为一个人,那么,爱一条街呢。
      小猫挠着我的手心将我弄醒的时候,我在地板上滚了一下才爬起来,站起身瞥向窗外的时候看到桐夏生正背着他的吉他从“晴天见”里走出来,他锁上门转了个身,我像怕被他看到似的,急忙躲到窗帘后面,又在反应过来的一秒后,手忙脚乱的套上袜子和鞋,从衣架上拽过短外套冲出门去,很快又折身回来扛上我的画板。
      跟踪人用得到画板吗?我有点儿自嘲的想,却总觉得带上它关键时候或许能找到什么借口,我当然知道我在做傻事儿,并且这看起来有点儿卑鄙。
      可北岛不是说了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008】*****
      我一直跟在桐夏生身后,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穿街过巷,小心翼翼地同每一个面容陌生的人擦肩而过,每一次他转弯的时候,我都会举起画板挡住自己的脸。
      从117路公交车上下来之后,向前一百米右转,就是他的目的地--汾水路。
      那里有整条街的酒吧,是比日向街还要混乱不堪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会在这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曾来过这里,事实上,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当寅长熹在的时候,我们看起来还像一家人,有他的热情和他的冷漠中和,温度适宜,但当寅长熹离开之后,我觉得我和桐夏生之间渐渐筑起一道墙。
      他终于推开其中一间酒吧的门走进去,我深呼吸一口气抚平自己的心跳。
      那是一扇带着古旧味道的松木门,上面贴着几张夸张的海报,人像上眼睛已经模糊不清,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微黄的灯光,带着几分诗意的温暖,有人从身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似乎是酒吧里的服务生,“怎么不进去?今天有个不错的歌手喔。”
      我讪笑着推开门,使劲儿低着头从墙壁边擦过去,抬头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他正站在吧台前,同站在那里的长头发女生说着话,她笑的样子很夸张,却显得特别快乐似的,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到他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她就是他说的那个朋友吗?
      他很快坐到那小小的舞台上,开始拨着吉他唱起歌来,除了“晴天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其他的地方唱歌,他的嗓音带着一点儿回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徘徊,有人配合着他的节奏打着拍子。一直同他说着话的长头发女生站在吧台前微笑着看他,然后她走过去,拿掉他身边的话筒,同他一起唱起来。
      我真不想承认,那一刻,他们看起来有多么的般配。
      他的蓝衬衫,她的红裙子,他微垂的眉,她上扬的唇,它们吻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连声音也应和得相得益彰。
      而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的我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那首歌结束的时候,许多人站起来用酒杯向他示意,她从吧台前拿过酒杯来塞到他手里,他是不喝酒的,但这一次,为了不拂她的好意,他竟然一口气喝下了半杯,她揽着他的肩膀,像个孩子似的,和下面的人一起起哄他再来一首。
      我心里发出“通通”的声响,像有剧烈的风从我的胸口灌过,让我觉得重心不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匆匆从圆桌旁站起身来,但是我的画板别到了椅子,木桌被撞偏了,酒杯直直从上面坠落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而我只能笨拙地用画板挡住自己的脸迅速从那里撤离了出去。
      “醉心?”在听到桐夏生的声音那一刻,我几乎是逃命般跑了起来。
      不能让他看到我,死也不能让他看到我,我想着,就在他快要追上我的时候,转个弯跳进街心的喷水池里,这个动作完成得太快,连我自己都觉得反应不及,而我只好死命屏住呼吸,我开始在心里数数,一,二,三……一直数到一百四十七,而如果我再不出来就会窒息。   但当我从水池里“哗”一下站起身时,就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不,不是桐夏生,我很快反应过来,是寅长熹,他倾身到我面前,端视着腕上的表对我说:“两分三十秒。”在那么尴尬的时候只有他还开得出玩笑。
      我从水池里爬上来,整条寂寞的街道就只有我和寅长熹两个人,没有桐夏生,他根本没追上来,那一瞬,我有点儿庆幸又有点儿失落,我的画板湿透了,和我的衣服一起,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着水。
      我觉得我快要哭了。
      *****【008】*****
      四月的天,温暖得不像样,太阳照在广场一级级石阶上,我就坐在那里晒着太阳,画板在我面前平铺着,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株植物,不会说话不会动,只是拼命地进行着光合作用。
      有人伸手叩叩我的木画板,“来给我画个单人像怎么样?”
      是寅长熹。
      他双臂撑在画板上,一双眉眼十分专注地望向我,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快乐。
      我拽过画板来,开始慢吞吞地调起彩色颜料,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那我要摆什么样的表情,这样?还是这样?”他像变脸似的对着我做起滑稽的神情,“或者这样?”
      我知道他在逗我开心,看着他眉毛错位的滑稽神情,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只要像平时那样就好了。”
      那张画像我只画到一半就放弃了,因为我渐渐分不清,坐在我面前的是寅长熹还是桐夏生,我几次顿住画笔,直到我终于将它搁置在画板下方。
      “去看我爸爸吧。”我猛地站起身收拾着画板和颜料对寅长熹说。
      从十四岁开始,我十分固定地每个月去疗养院探望他一次,他还是有些疯疯癫癫,讲话的逻辑有些混乱,但每次看到我他笑的样子都十分安静。妈妈从没对我说过他在哪里,是她终于离开之后,我才尝试着找到他所在的疗养院,他穿着条格子的病服,剃光的头发已长出绒绒的一层,他的右手一直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爸爸,是我。”我对他说。
      “醉心吗?”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差点儿就落下眼泪来,“是。”我说。然后我拽过陪我一起去那里的寅长熹站在他面前说,“这是寅长熹。”
      公交车在渐渐远离市区的街道上缓慢行驶时,我脑海里忽然跃出这一幕情景来,然后车子“吱”一声停下来,售票员坐在车门处扯着嗓子喊,“嵩山路站到了。”
      寅长熹跟在我身后走下车,我们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终于到了疗养院。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我们又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他,他好像刚吃过东西,嘴边还沾着黏黏的东西,我伸手为他擦掉,而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寅长熹,“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爸爸,这是寅长熹,不是夏生。”即使觉得解释也是白费力气,我还是补了这一句。
      “我还想再出去玩,这里太闷了。”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寅长熹的一只手,像个小孩子似的撒起娇来。
      “爸爸!”我有点儿哭笑不得地扯住他,“对了,要画画吗?”
      于是当我和寅长熹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时,他就站在我们面前的草地上撑起画板为我们画了那张合影,这期间他一直在纠正我们的动作,甚至跑到我们面前来,把我们当两个娃娃那样摆布起来。
      十六岁那年,我做过最大胆的两件事儿,一件是将他从疗养院里偷渡了出来,为了这个大胆的计划,我整整策划了一个月的时间,还认认真真去选了一身伪装他的衣服,而桐夏生虽然认为这个计划还有诸多缺点,但到底还是同我一起行动了。那一天,我们带他去了游乐场、欢乐餐厅,还因为丢飞镖赢得了一个大象玩偶,当我们悄悄把他送回疗养院之后,我做了那第二个大胆的决定,在疗养院的白色围墙下面,我踮起脚吻了桐夏生,那是我的初吻,潮湿而青涩,他同样怔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一口气跑到公交站台。
      然而只有那一吻,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就只有那浅浅的一吻。
      “画好了!”爸爸抽起画板上的一张纸递到我和寅长熹面前,“看!”
      那张五颜六色的画作上,不止有我,有寅长熹,还有他擅自画上去的穿着白色T恤的他,而我们后面的背景,不是这幢白色的公寓,而是有着红色过山车的游乐场。
      *****【010】*****
      我后来又见到那个在酒吧里调酒的女孩儿,就在桐夏生的“晴天见”里。
      她坐在柜台前的旋转椅子上,正在同他说着什么,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接过他递过去的冰激凌。她有一双墨黑色的瞳仁,水光潋滟,满溢着笑意,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朝我伸出一只手来,“醉心是吗?我是卜辞。”
      “卜辞?”
      “是个奇怪的名字对不对?”
      “嗯。”我点点头。
      然后她坐上椅子,倾着身子从柜台内侧拿出一个瓷碗,将她的冰激凌分了一半给我,这个动作她完成得自然而然,就好像她天生就是那里的女主人。
      她给我讲她是怎么遇见桐夏生的,三月的最后一场雪下起来时,她刚从汾水路回到日向街。
      “但是我以前从没见过你。”我截断她的话。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这儿了。”她耐心地回答我。
      那天她拎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地从出租车上拖拽下来,经过有些昏暗的街道时,桐夏生从店里跑出来,帮她一起把那些东西弄到楼上,她住的房子空置了太久,甚至结了蛛网,他留在那儿和她一起做了扫除工作,然后他们一起回到“晴天见”,他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她坐在那里喝着果汁望着他挂在墙上的吉他。
      “你会唱歌?”她问他。
      “嗯。”
      “给我唱一首怎么样?”
      他唱了,甚至还弹了吉他,她发出一阵欣喜的尖叫,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他面前,“你一定要帮我。”她说。
      她刚刚接手的小酒吧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驻唱,而她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我会试试的。”桐夏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建议,而他的第一次出场成功极了,几乎嗨翻全场。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你悄悄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竟同别人一见钟情,且发展趋势远远超过你的预料,我觉得有点儿眩晕,却仍强撑着坐在那里,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起来。   “你不舒服吗?”卜辞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桐夏生亦收紧掌心望向我,“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你下夜班之后睡觉了吗?”
      他或许担心我,却不能点破卜辞,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没事儿。”我笑着说,还舀了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那么甜,甜得发苦。
      “对了。”卜辞说着弯下腰,从她脚下放着的背包里抽出那张硬板折纸在我面前摊开,“我觉得夏生可以去参加这个比赛……”
      那张深色背景的海报看起来就像她酒吧木门上贴着的那些一样夸张,那一瞬,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我十分粗鲁的扯过她手里的海报,大力冲她吼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别再让他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待我吼完最后一个音节,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儿,我把那张撕裂的海报笨拙地拼凑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卜辞重复那三个字的时候一定听起来快要哭了。
      桐夏生一只手攥着我的手腕,将我从店里拖出去,一片乌云拂过,掩没刚落下的日光,我又看到桐夏生双瞳里那深海般的目光,长久的沉默将我们之间的时光凝结住。
      “你喜欢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和她在一起很快乐。醉心,我从没觉得那么快乐。”
      “那么我呢?”我哭起来,“那个吻又算什么?”
      “什么吻?”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我十六岁那年儿童节你在哪儿?”
      “我被选中做孤儿院的义工,在门上贴了纸条通知你。你不记得了?”
      我后退一步,又一步,终于,我转身全力奔跑起来。
      *****【011】*****
      他没有去。
      他没有支持我的计划,没有同我一起将爸爸从疗养院偷渡出来,没有和我去游乐场欢乐餐厅用飞镖赢一头象。没有,都没有。
      我想起爸爸画的那张有着红色过山车的合影,他拖着寅长熹的手对他撒娇说,“我还想再出去玩,这里太闷了。”他从来没对桐夏生说过那句话,他比我更擅长分辨他们两个,而我竟然错了那一次。
      我在街角拦到出租车,一直赶到森绘大学的正门处,大礼堂里刚下了课,许多学生从里面鱼贯而出,我看到寅长熹,双手拢在嘴边,当扩音器般喊出他的名字,他停下来,迎着逆流的人潮,我们之间隔着那一段并不漫长的距离。
      “嗨。”他微笑着走过来同我打一声招呼。
      “混蛋!你骗我!”我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然后放声大哭。
      他先是一怔,然后一抹笑容慢慢攀上唇角,他伸出手臂将我揽进怀里,用力,再用力。
      我想起穿着红色短袖的男孩儿趴在我身侧对我说,“你哭过吗?在这里。要是你哭了就会得到气球和冰激凌,知道吗?”
      我十二岁那年,被寅长熹和桐夏生偷偷带去他们初中部组织的野营活动,混在女生的队伍里,但是在半山上,桐夏生因为脚底打滑跌落下山崖,直接挂在上面突出的一块圆石上,所有人都吓坏了,忙着打救援电话,找绳子企图将他拽上来,而我直接拽着草皮滑落下去,停在他面前,那么危险,只要稍微一个方向的偏离,我就可能坠落万丈悬崖。
      是在那一刻,寅长熹觉得,我是爱桐夏生的。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淡漠不快乐,站在他面前就会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看起来高兴一点儿。
      所以寅长熹才会在十四岁那年选择同爸爸离开日向街,要是只剩下我和桐夏生,也许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我也不会再那么手足无措。当时的他只是这么单纯地以为着,可是事情却一点儿没向好的方向发展。
      寅长熹十七岁那年小考结束后,曾偷偷搭车回来,在我的门上看到桐夏生留下的字条,只用十秒钟,他就做了如此大胆的决定,他将它撕了下来,然后换上桐夏生的衣服,对着镜子做出桐夏生的神情。他想他可以假装他,要是只有那么一天的时间,他完全可以胜任,而我也如他所料的那样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有那个吻,在他的意料之外,而我也在那一天结束之后的最后一吻中,确定我是喜欢面前这个家伙的,而我始终以为,那是桐夏生。
      只差一点儿,我们就错过了。
      如果不是他没忍住在选择高考志愿的时候填了森绘大学,如果不是他悄悄出现在日向街的时候看到和卜辞一起搬行李上楼的桐夏生,他知道我会经历一次伤心之旅,才拼了命地化作雪地里“裸奔”的少年出现在保卫部值班的我面前。
      *****【012】*****
      后来,我曾问爸爸,是怎么分辨这两个人的。
      他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像回答问题前的小学生那样格外认真地思考后告诉我--
      “有个人看你的时候,眼睛是闪亮的,就像星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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