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了芥末的麻糖棍_麻糖棍
时间：2019-04-03 03:18:5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九月，手拿镰刀，忙得屁股不挨板凳。常三顺开着蚂蚱车，将一车稻子运进稻场，有些渴，进门灌了水，嘴又嫌淡，入里屋扒拉一包零食，是小女儿买给大孙子的，都是糖啊果，正失望着，翻出一管子牙膏样的东西，侧着光看，上写“日本青芥末”，哟，还外国货嘞，放一堆吃的东西里，估计不是牙膏。他起了好奇，撕开一根麻糖棍，挤出这绿膏子就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娘来，有七十二只夜蛾子，从两只眼与两个鼻孔里齐挤着窜出去。那些翅膀带着软钩，从四根管子上划过，瞬间，眼没了，鼻子没了，只剩下一脸的眼泪与鼻涕！而麻糖棍又在舌苔上晕开，一片滑甜，补偿似的在嘴巴里横冲直撞，让他想哭不是，想笑却一脸鼻涕泪。忽然，家里座机响了，孙子的老师打来的，老师说常时旺同学打架了。对方家长找过去，闹得很凶，要校方开除他，希望常三顺能过去做个沟通。说这孩子，挺聪明的，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却到处惹事生非。还没等常三顺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件事，腰里手机也响了，往耳朵上一放，一个高亢清脆的声音，锥子一样扎进来，亲家母说，她一定要把他的小儿子告上法庭。常三顺晕里晕气挂掉座机，忙问亲家怎么回事，对方补充道：你们明天就来C城，这回，不仅要他们离婚，我还要把你家儿子告上法庭！因为什么？因为他没有资格打我闺女。哐当，亲家断了电话。常三顺脑子懵了几秒钟，想起拨小儿子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提示关机。哐当，他跌坐在床上。床是大儿子自己打制的老式弹簧床，质量不错，十好几年了，还能把人弹起来。被床弹起来的常三顺，觉得一颗心在飞坠。一会是鼻青脸肿的大孙子，一会是即将失去一切的小儿子，前心穿箭，后背挨刀，脸上的鼻涕泪，好大一会，都没有抹干净。
“哭吧哭吧哭吧，男人好哭不是错。”好像小女儿就喜欢哼这个曲子。过年回家，她张口就唱，唱的时候，还哈着常三顺的脖颈，问他有没有哭过。常三顺哧了一下这个夹在腋窝里长大的老闺女，没有说话。没有说话是因为不需要去说。不需要说，是因为他常三顺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这种自豪感，在两个儿子婚事上，尤其明显。
说起小儿子常小宝的婚事，常三顺至今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小媳妇是一折不打的城里丫头，独生女，父母双职工。第一次带常小宝见她爸妈，她妈跟常小宝要了常三顺的手机号码，电话里这个女人用质疑的口吻问常三顺：用什么手段教育的儿子？竟然钓着了她的闺女！这怎么般配？大哥啊，打个比方，一筐草跟一筐铁，没法配挑子的。大哥，您就行行好吧，劝劝您儿子，放了我的闺女……此番谈话，声情并茂，并且篇幅很长，让常三顺想到了年轻时，生产队长会场上的发言。正值春耕的常三顺，满脑子都是化肥农药，忽然接着一个散发着火药味的电话，一下子懵掉了，他放下手里正在忙的活计，一手掐腰一手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喂喂”地提醒对方，有没有打错，可是对方在电话里再次问他，是不是常老郢子常小宝的父亲，如果是，就没打错。常三顺这才认真地听完电话，而后找到自家女人，问她是不是知道儿子处对象的事。女人说，是啊，小宝上次回家，说有个女孩，对他感觉不错，再问，他就不愿说了。
常三顺只好把电话打给小儿子，结果跟往常没有两样，小儿子用好听的声音，很温和地说别老为自己担心，他都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该怎么做。常三顺嘴巴张了张，想骂儿子不要太花心，家里还经常能接到他前女友的电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儿子受过高等教育，不能随便数落。其实，常三顺也觉得这婚姻不靠谱。一筐草跟一筐铁，怎配挑子啊？常三顺比女方更纠结。
结果是这一头轻一头重的挑子，硬是搭起来了。促进事成的根本原因，是这女孩对父母表了态，不嫁常小宝，就剃头出家当姑子。要说这城里人，有文化有知识管什么用？还不是被孩子闹腾得颜面扫地？女方父母只好低下头，找男方重新商讨这嫁娶的条件。女方妈妈给常三顺打了很多电话，总结起来就这么个意思：新社会新思潮，既然儿女相好，做父母的也不能硬去干涉，亲事他们没意见了，男方条件不是很好，女方就不要求大操大办，但是，订婚、结婚这两场仪式总要走的，另外，女方准备陪女儿6万安家费，男方也要凑个相同的数。末了，征求似的问常三顺，这条件不算高吧？
这条件高不高，你得看是谁的眼睛去看啊。搁城里人看，要求是平平。长辈提供一套现房，就是贷款，首付加上装修也不是个小数，另外女方指到哪里，钱就花到哪里。常三顺有城里亲戚刚娶过媳妇，他还带女人去喝了喜酒，那叫一个场面。自己家呢，常小宝抢在房子涨价前，在省城偏远地段按揭了一套80平米，首付时已从家里拿了钱，现在再要6万，乖乖，你当庄稼地里能长金蛋蛋呢！分明是拈颗死棋往人家退路上放，不同意，做老子的生生拆了儿子的好姻缘，同意，这6万块钱……常三顺这才明白过来，女方口口声声她家的铁坨子换成了木头疙瘩，就是让你男方再不好意思抱着一窝窝茅草来凑数。说来说去，城里人还是不简单，“大大的狡猾”！
按说站在秧田里就把儿女亲事定下，这事搁谁都高兴得像喝蜂蜜，可是，常三顺好多个夜晚，只能睡半宿觉。挡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凑足这6万块钱。虽说离婚期还有一段日子，可是女亲家电话越打越密，今个说订婚的日子，明个又说她已给孩子们测了八字，年底一定完婚，明年可生个牛宝宝，否则，后年虎年，要不得孩子，因为她闺女是属狗的。属狗的妈妈不能生属虎的孩子。“老哥，你说是不是？听小宝说，你们家四个呢，真好，我就这一个，免不得想得要多一点。”每次通话，女亲家都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得有理有据，容不得反驳，就算常三顺想表达一下意见，可是对方一口漂亮的普通话，抑扬顿挫，软硬适度，说出“各凑6万块”，也美好得像拈片叶子，放在春天的小河上。自己这一张嘴，说了大半辈子的家乡话，又土又冲，就是拍马屁，也跟扔石头一样，要是再跟人家提意见，没准会把人砸得头破血流。为这事，没少被自家的女人数落，可是，总是无条件倾听，事后又能生出不平来。比如这一次，“一个”和“四个”的事，一个不能将就，四个就可以将就啦？这叫什么话啊？这婚期都要定下了，人的面还没见过呢，条件都是你在开，合着我常家就是跟在后面买单的。越想越恼火，当即就给常小宝打了电话，电话里常三顺再不念儿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从他读书，上大学，谈朋友，甚至挖掘到出生，种种不肖，一一罗列，最后总结，当年怎么就没响应计划生育，趁他没成形就从娘胎里把他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