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俗·乐器·音风——,安第斯东部地区拉马斯排箫探究
时间：2023-06-15 21:05:02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孙 波
拉丁美洲音乐是丰富多彩的，在南美洲安第斯高原地区的原住民音乐中，排箫是重要的传统乐器，其中的拉马斯排箫生动地体现了这一音乐文化语义。拉马斯（Lamas）山乡位于南美洲秘鲁境内圣马丁省的热带丛林群山之中，这里属于安第斯（Andes）高原东部边缘与亚马孙热带雨林地区交界地带的山地环境。
2016 年夏季和 2020 年初春时节，笔者在安第斯高原采风时两次向东深入内陆来到了这里。在顶着炎热潮湿的天气进入山乡社区后，所遇到的拉马斯人主要是印第安克丘亚人（Quechua）和印欧混血的梅斯蒂索人（Mestizo）。行走在拉马斯山乡，放眼望去，他们的居所都是依山而建，顺延山顶主山脊走向的一条道路是居住区中最主要的类似小镇街区地段，道路两旁是安第斯风格的几家小餐馆、旅店和商铺。当地的一家餐馆主人告诉笔者，这里长久以来形成了自身俗成的民居格局特色 —— 沿着山脊的一侧依山形斜坡主要为梅斯蒂索人所喜欢居住的地带，而山坡的另一面顺地势而下则主要是印第安克丘亚人的居所区域。在这样一个山乡环境中，印第安克丘亚人的排箫及其音乐是当地主要的民间音乐文化形式。
笔者注意到，迄今为止中外学界有关南美洲秘鲁的排箫研究文论大都集中于对当地沿海、高原南部、中部和北部等地区的研讨，如孙波的《秘鲁库斯科“太阳节”中的阿亚拉奇排箫及其音乐文化》①孙波 ：《秘鲁库斯科“太阳节”中的阿亚拉奇排箫及其音乐文化》，《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9 年第 3 期，第50 ～ 61 页。和《安第斯高原卡哈马卡排箫个案研究》②孙波 ：《安第斯高原卡哈马卡排箫个案研究》，《乐府新声》2019 年第 3 期，第 45 ～ 53 页。分别是关于当地安第斯中部和北部地区排箫方面的探讨，又如秘鲁学者亚美利哥·巴楞西亚·恰刚（Américo Valencia Chacón）的《高原排箫》①VALENCIA Ch.，Américo. El Siku Altiplanico. Casa de las Americas，1989.（El Siku Altiplanico）是关于安第斯南方地区的排箫论述，而对于高原东部热带丛林拉马斯地区的排箫音乐事项则尚未查阅到有相关的研究文献可资。故此，本文以笔者实地考察的第一手资料为依据，主要对拉马斯排箫的语用场域、乐器形制及其音乐展开探讨②本文系笔者依据亲身实地考察的第一手资料完成。。
民族音乐学认为，音乐与其存在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对拉马斯音乐文化的两次采风调研中，笔者体会到当地人们在民俗中有其自身的文化诉求。展示传统音乐是拉马斯民俗活动的重要方式，其中印第安克丘亚人的年度音乐活动情景即呈现了拉马斯排箫的语用场域。
（一）排箫演奏的语用时段与演奏者
在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人的民间风俗性活动中，排箫演奏是庆祝公共节日时的一种音乐景象。依照印第安克丘亚群众的口述，在拉马斯的年度节庆中，如每年 2 月的卡纳瓦尔节（Carnaval）、7 月的卡门圣母节（Fiesta patronal de la Virgen del Carmen）、8 月的圣罗莎节（Fiesta de Santa Rosa）以及 12 月的圣诞节等，印第安克丘亚人会在自己的山乡社区举行庆祝活动，这时在诸多的不同庆祝场合中可以看到演奏排箫音乐的情景。
除了上述年度重要节庆之外，日常生活中的排箫演奏也是重要的音乐活动形式。笔者在拉马斯期间，当地印第安克丘亚排箫乐手古斯多迪奥·叁嘎马· 叁 嘎 马（Custodio Sangama Ssngama）告诉笔者 ：“在我们的传统中，演奏排箫并不只限于本地年度主要节庆活动的约束。平日里在人们的人生礼仪活动或某个小范围的亲朋聚会等场合，比如日常某些家庭长者或亲人的生日寿辰，或者小孩子第一次理发、朋友间的拜访或举办小型欢聚等都被认为是重要的事情。在这些场合中，我们常常会受邀进行排箫演奏。此外，我们也会根据自身的情绪状况，在平常的日子里演奏排箫用于表达自己即时的某种愉悦情感。”
排箫在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人的传统中主要是按家族沿袭的形式以男性传承，故当地只有少数人懂得如何进行演奏。民俗活动中的排箫演奏主要为个体独奏，比如上文提及的古斯多迪奥·叁嘎马·叁嘎马先生即是拉马斯的一名印第安克丘亚人民间排箫乐手。他生于 1948 年，演奏的排箫音乐深受村民们喜爱。
在拉马斯，笔者所见包括古斯多迪奥先生在内的当地印第安排箫乐手们在民俗活动演奏排箫前要先按礼俗传统进行着装——上身穿普通背心打底，外加黑色开襟卷袖短衫，并配以同色或自认为相协调颜色的长裤，头部扎以红色或淡绿色衬托黄色相间的头巾，颈项处以相应色彩的围巾装饰，腰间系上绣花彩带。印第安克丘亚人以如此的行头装扮表演排箫音乐，表现出了他们对排箫音乐演奏传统礼仪的敬重情怀。在表演环节中，演奏者左手握拿排箫置于唇边吹奏，右手则以习惯性抬起的方式成自然的半握状侧放于脸颊旁，这样右手的近手腕部位正好和握拿排箫的左手相接触以协助左手把握好演奏。表演中，透过悦耳的排箫曲调人们可以感受到音乐的美妙，给人好似林中鸟儿清脆秀丽的鸣唱美感。
（二）排箫演奏的语用场景
笔者通过考察发现，排箫是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人的主要乐器，人们在其民俗生活中使用的语用场景主要表现有 3 种形式——户外节庆场景演奏、户外日常场景演奏和庭院场景演奏。
户外节庆场景演奏主要是排箫演奏者因为被节庆的氛围所感染而产生的一种表演情景，以表达对某种美好境遇的感怀。比如在当地的卡纳瓦尔节中，来自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各村社的人们精神抖擞地穿梭在当地社区大围场上参与庆典，其间女人们则把五颜六色的宽边彩带扎在头顶直拖到后背腰间，行走起来彩带随风飘曳，十分好看。伴随着这种热闹的庆祝场面，排箫演奏者会出于兴致在人群中演奏音乐以增加节日的欢乐氛围，其中的曲调可以时常重复。表演过程中人们投来羡慕和愉悦的眼神，表达对排箫演奏者及其音乐的热情赞许。
户外日常场景演奏是平时生活中当地排箫演奏的另一种景象，是排箫乐手在闲暇之余的演奏活动。表演主要在村社的房屋前后或道路中，以及一些供人们闲暇散步的空场地上进行。此种形式的排箫演奏带有自娱的情怀，演奏的排箫音乐和在其他场合一样，音调高扬热情，为乡民所喜爱。
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人在庭院环境中也演奏排箫，如排箫演奏者在家中的自娱自乐，或朋友间的聚会、家中客人到访、小孩子首次理发、人们庆祝生日等场合。当地克丘亚人把村民的小孩子第一次理发看成是人生礼仪过程的重要节点之一。当家长抱着小孩于家中庭院端庄坐定，理发师行将开始理发之前，会请来排箫演奏者在此刻演奏排箫音乐，以祈愿小孩顺利成长。庭院中演奏的排箫音乐由于是在住户家中进行，故在听觉上音乐效果显得更加集中，人们更容易沉浸到音乐当中，产生美好的感受。
在上述的排箫演奏场景中，贯穿其中的排箫音乐悠扬动人。然而，细心的听众会发现排箫演奏者在不同时段的不同表演场景中所吹奏的乐曲大体相同，只是顺序有所不确定；
而且每首乐曲演奏的时长也会由表演者依据当下的环境和心情而定，有时演奏者兴致所在，会将某首乐曲重复表演。经过与当地排箫乐手交流，发现其缘由有二 ：一是当地传承的排箫音乐曲目数量有限，表演时演奏什么曲子由表演者即兴选择，重复情况较多 ；
二是当地排箫演奏是传统民俗活动的一部分，表演重在参与性，不必强调对应庆祝的某种主题或表演场景。
由上可见，排箫融入当地民俗活动是通过表演者用其演奏音乐渲染乡情的过程实现的，于是排箫对于当地的民俗活动就有了展现乡俗的意义。在当地的民俗庆祝活动中，无论是民间风俗性节日还是人们小范围的聚会，这种乡俗情景借助排箫演奏的音乐烘托表现出来，庆祝环节中演奏排箫音乐的习惯促成了当地民俗活动内在风格的形成。由此，排箫音乐与民俗活动两者之间的密切关联使得拉马斯的民俗活动和排箫音乐文化有了相辅相成的融合风情。
排箫在南美洲的安第斯高原秘鲁境内是具有代表性的民间传统乐器，人们称其为“安塔拉”（Antara）。但在安第斯高原东部丛林地区的拉马斯，排箫有当地人自己的名称。如古斯多迪奥先生在叙述排箫时所言，当地人把他们自己使用的传统排箫称为“修库修郎丁”（Shukushu Rondin）。笔者在拉马斯印第安克丘亚人村社考察中看到，当地的排箫修库修郎丁从总体上来看属于袖珍型乐器。排箫由一组长短不同的发音管编成，成扁平状，以竹片和细绳将其并置固定在一起。其中发音管有开口的一端成整齐的水平状排列，而发音管的另一端全是闭口且按长短依顺排列。该地区的这种乐器在尺寸方面没有统一的具体规格，有的稍偏大些，有的稍偏小些，制作材质均来自当地生长的一种小竹科植物。关于这些，古斯多迪奥先生在笔者采访他时说 ：“我们这里的修库修郎丁是我们自己用当地的一种苇竹制作的，尺寸都是这种小小的样子，没有大的。这在我们这儿一直都是这样传承下来的，是一种传统的乐器。”图 1 是笔者 2016 年夏季在拉马斯采集到的 7 音管制式排箫修库修郎丁。这件排箫整体形态十分娇小，发音管在长度和管径构造方面都非常纤细。长短不同的发音管底部以竹节的自然节结形成闭口端，乐器腰身处有一块纤细的竹片作为固定横板装置，其上用一根细线以交叉状花纹编扎方式对发音管起到了较好的固定作用。测量显示，其中最长的发音管长度为 6.1 cm，最短的发音管长度为 2.6 cm。乐器整体宽度为3.9 cm，形制确实十分娇小。
从其发音管构造样式来看，排箫修库修郎丁的发音管采用自然竹子的一小节，音管显得特别细小纤巧。音高测试结果显示，这件排箫修库修郎丁的音域最高音为乐音体系中的 a4，最低音为f3。7 根发音管从低到高分别是 ：f3、 a3、b3、c4、d4、f4、 a47 个音位。
排箫修库修郎丁虽然小巧轻便，但演奏起来并不容易上手。古斯多迪奥先生感慨道 ：“吹奏这种乐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在演奏方法上需要有一定的技巧才能把握好乐器的声音。”笔者通过仔细观察和不断体验感受到，由于修库修郎丁的发音管十分细小，而且并置组合紧靠在一起，其演奏难度主要体现在演奏时的用气力度和送气时演奏者对准吹管口精准度方面的熟练程度，把控好其中的吹奏环节才能演奏出优美动听的声音。排箫修库修郎丁的形制构造决定了它的音响气质，这种乐器的高音位结构赋予其在音乐表现中的清丽效果。
综上，拉马斯排箫在细节上需要注意的是 ：第一，有自己独特的名称“修库修郎丁”；
第二，总体上属于袖珍型单排编管乐器，虽然没有统一的制式规格，但不同的排箫乐器在形态方面总体上大小接近，具有“民间性”特色 ；
第三，作为其民俗活动中使用的一种乐器，排箫在形制上一直如此传承，在当地是人们喜爱的传统乐器 ；
第四，发音管极为细小，故而用此类乐器演奏的音乐发音位置都偏高，这点在测音的数据中得到了证实，因此拉马斯排箫属于高音排箫乐器 ；
第五，规格小巧，故演奏者在日常携带极为方便。
乐器的本质在音响意义上归根到底是要落实在音乐表现之中，作为民俗中的传统乡土乐器，拉马斯排箫修库修郎丁无疑承载了它的地方性音乐话语。以下笔者从当地民俗生活中演奏的排箫音乐本体出发，对其音乐方面展开探讨。
（一）音乐风格
民俗活动中的拉马斯排箫音乐演奏以单人吹奏的方式进行。音乐曲调韵味自然流畅，节律既悠扬又深含稳妥的动感，内在的五声音律音响选择以及简洁的乐曲架构使其整体上曲风和悦，表现了音乐中的抒情意味。
从采风收集到的拉马斯排箫音乐来看，当地的排箫乐曲无论是在音乐旋律构成，还是在节奏韵律、音阶形式、曲式构成等方面都有其内在的音乐形态结构。总之，这种民间传统的排箫音乐会使人在内心涌动着一种愉悦感。
（二）音乐形态分析
拉马斯民俗中的排箫音乐在本地一些重要的民间节日中演奏，也用于某些人生礼仪或小型聚会等场合。这里笔者选取在当地采风中收集到的排箫音乐《排箫曲》（二十三）（谱例 1）、《排箫曲》（二十四）（谱例 2）①文中选取的排箫乐曲均为笔者 2016 年夏季在拉马斯实地调研中采录并作编号处理。做如下分析。
在《排箫曲》（二十三）中，音乐在较为稳定的中速状态之中进行。在音乐旋律上，整首乐曲的曲调每句都是长音开始，曲调进行过程中多在三度和二度之间作微波似的轻盈飘摆，音乐显得温暖和煦。在乐句之间的关系处理中，曲调的每句开始音都与前句结尾音相同，从而使乐句进行呈现出了承前启后的良好平稳衔接之意。在末句尾，音乐以较快的速度向上滑吹结束全曲。在节拍节奏运用方面，乐曲在较为规整的双节拍律动中主要有拖音结构的长时值节奏，曲调中常出现均等的前后各一半结构的节奏类型。此外，乐曲中多处还使用了常见的切分节奏处理。在音阶意义上，这首乐曲进行主要围绕 B、 A、D 三个音，构成了整首音乐的基础音响。其中，B 音出现的频率最高，而C 和 F 音仅仅是在乐曲的最后滑奏结束时才瞬间闪过。不难看出，在音阶的意义上，该乐曲显示出了五声性风格的音响基础，构成了以 B、C、D、F、 A 等音组成的五声音阶形式。从音乐结构方面来看，虽然乐曲只是四句的单乐段体式，但一气呵成，其乐句前后是一种相互承接的关系，在这首排箫乐曲的整体色泽中，音乐与当地民俗活动中的热闹景象交相呼应，为庆祝的场景增添了欢快的气氛。
从谱例 2 中可见，《排箫曲》（二十四）和上述的《排箫曲》（二十三）有着类似的结构。在这首乐曲的 4 个乐句中，乐曲开始以偏自由的长音进行，乐曲发展中常用三度和二度进行，音乐结尾时以快速的向上滑奏作结束。值得注意的是，这首乐曲出现了更多的前八后十六时值结构的音型组合，在涌动出乐曲旋律的活跃情绪表达同时，也在二拍子基础上为其节奏赋予了韵律上的动感因素。全曲以 B 音为中心展开，旋律进行中主要使用了 B、D、F、 A 4 个音，C 音只在结束的滑奏中一带而过，由此在音阶形式方面同样形成了以 B、C、D、F、 A 为主的五声性结构。从全曲的曲式结构观察可知，《排箫曲》（二十四）为 4 个乐句组成的单乐段结构。与《排箫曲》（二十三）相似 ，这首排箫乐曲高音位色彩明亮细腻的音乐曲风与民俗庆祝活动极协调，为拉马斯的民俗活动庆祝细节增添了排箫音乐特有的艺术神韵。
谱例 1 《排箫曲》（二十三）
谱例 2 《排箫曲》（二十四）
通过如上分析可知，拉马斯民俗中的排箫音乐以五声音阶为基础，其曲调发展的进行方式有着本地域的曲风进行方式，乐曲中的节拍节奏也有其自身的侧重所在，音乐的曲式布局尽显简洁，表现出了排箫器乐的结构方式。
著名学者洛秦先生指出 ：“ 音乐是人的产物，它是通过人的思想和行为的物化过程而形成的。”①洛秦：《世界音乐研究的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中国音乐学》2006 年第4 期，第122 页。安第斯高原东部丛林的拉马斯排箫在其孕育的土地上长期以来代代相传延续至今，呈现在当下即是其民间习俗语境中别具一格的乐器形态及其音乐土风形式。在拉马斯的民俗生活中，排箫修库修郎丁的语用场域突显了其民风中的音乐价值及其观念 ；
其袖珍型小巧规格构造有当地的形制特色 ；
排箫音乐的乡土情味浓郁，演奏者以惯有的个体方式进行独奏表演，同时自由地将心中的美好愿景借助排箫的传统音调展现出来，在音乐形态方面呈现出了其自有的地方风味。就排箫与当地的民俗关系而言，拉马斯排箫不仅仅是一种音乐事项，更是当地的音乐传统，在拉马斯民间习俗中深入人心，对于当地的民间文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