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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熏旧梦

    时间:2023-06-06 15:10:27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文/言峭 图/河倾月落

    他是真心喜欢她,从初见便已动心,离去三年更是牵肠挂肚,只有忆起她,他才能熬过艰难的日子。

    又北二百里,曰丹熏之山,其上多樗柏,其草多韭韭,多丹雘。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棠水。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䐆,又可以御百毒。

    ——《山海经》

    山雾渐起,月影婆娑,重峦交映,粗壮的古树在夜幕中挥舞着殊形枝干,寒鸦振翅,簌簌夜风直灌鼻腔,苍宜握着一截粗木棍飞速穿梭在山林间,青绿衣角跨过矮灌丛,越过枯草垛,最终在一棵合抱粗的桂树下停顿。桂树前跪着一位玄衣少年,飞扬的发丝高束颅顶,阴鸷的眼眸在月色下格外冰冷。

    苍宜蹲在他旁边,声音柔缓,“师父一旦决定一件事,难有转圜的余地,别跪了,早些回去吧。”

    少年漠然不语,苍宜倾身扶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少年眸中闪过不耐,奋力甩开苍宜的手掌,苍宜足下不稳摔在乱石上,微蹙眉头,只一瞬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和,“若是你能去山下梦泽镇求得一坛醉月酒,或许师父会给你一个机会。”

    少年这才看她一眼,沉思片刻道:“好。”

    夜风寒凉,少年起身望了一眼萧条的丛林,又将眸光投在苍宜身上,“从哪里下山?”

    苍宜艰难地撑起身子,望着远处的平旷,扬手指了一个方向,“从那里直走三里路会看到一片湖泊,沿湖泊西侧走五里路便是千石阶……”

    “你随我一起。”

    少年凝视她,语调带着桀骜,苍宜挽起一个淡漠的笑容,“既已指了路,公子尽快启程吧。”

    长眸中浮出窥伺以及阴冷,苍宜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少年捏住肩膀,残月当空,树影摇曳,两抹紧靠的影子落在漆黑的大地上,耳廓灌风,苍宜禁不住打个寒颤,耳畔传来缥缈的声音,“既是丹熏山长大的人,怎如此柔弱?”

    苍宜抬眸望去,少年脸上带着十足的讥讽,苍宜神情顿时有些难堪,“没有人说生在红日底下便要神精体壮,敢问阁下从不生病吗?”

    少年被苍宜一噎忍不住冷嗤一声,自报家门,“我叫令川。”

    苍宜抿唇一笑,“我叫苍宜。”

    令川神情古怪地看了苍宜一眼,须臾才道:“我知道。”

    既然下定决心进入丹熏山,怎会贸然走入,丹熏山的地图早已滚瓜乱熟,梦涯的性格以及喜好也刻在脑海里,梦涯唯一的徒弟苍宜,他自是不会落下。

    月入中天,二人在湖泊边停下,柏树环绕在涓流边,残月倒在幽潭中,夜风掠过,荡起圈圈波纹。苍宜跪坐在水边,弯腰掬起一捧清水,见苍宜整理头发,令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宜身子顿时有些僵硬,忽然“嘭”的一声,令川丢了一颗石子砸在她身侧的水面上,水花霎时浇在苍宜身上。

    “你做什么?”

    见苍宜只是怒目看他,令川顿时失了兴致,走出几步背靠在嶙峋怪石上,语调失望,“没意思。”

    苍宜的脸上湿漉漉的,她掬起一捧水慢悠悠走到令川身边,水珠被风吹落,令川看着苍宜近乎干涸的手掌,讥笑道:“你脸上的水都比你捧来的多。”

    额发湿哒哒的,苍宜揉了揉额头,挽着乌发挤出水,没有丝毫留情地甩在令川身上,令川怔了一瞬,但听苍宜道:“你溅起的水还给你。”

    绿韭盖过苍宜的裙角,苍宜一袭绿裙在月色下几乎与山野融为一体,莹白的面容在残月下微抬,水珠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滑下,令川望着她,道了一声幼稚,而后飞快转过身去。

    天色稍亮,日出扶桑,丹熏山披上一层流光溢彩的殊光。

    走下千石阶,曳舟行过九明江,梦泽镇倏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望着高高的木牌坊,令川踏步走进,“醉月酒在哪里寻?”

    苍宜遥望参差屋瓴,长睫微颤,令川走到她身边不悦地喊了一声,见苍宜眸色茫然,令川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无奈,“我问你醉月酒在哪里寻?”

    苍宜歪头思考一阵,片刻摇头,“我已经许久没来过梦泽镇了,那户人家不知还在不在。”

    令川不言,率先走在了前面,看着令川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小巷子,苍宜眼眸微动,“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带我来?”

    令川脚步微顿,声音被风吹过来,“你出的主意,自然需要带上你。”

    芭蕉树被碎碎日光点亮,苍宜立在路边出神地盯着矮墙里的枇杷树,须臾,令川走出来,神情有几分落寞:“里面没人。”

    苍宜摇摇头:“那就没法子了。”

    半晌没有人搭话,苍宜侧头,令川深眸凝视她,声音添了几分威胁:“若是你骗我,我会让你后悔。”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苍宜掩唇一笑,上下打量着令川:“年龄不大,口气倒不小。”

    凉风起,一柄利剑横在苍宜颈前,剑身在日光下泛出流光,苍宜细长的手指落在剑尖,声音有几分寒凉:“若是你对我动手,耳鼠与你的命你都带不走。”

    长眸深处涌现冰寒,令川眯着眼眸刺讽道:“若是没有耳鼠,我活着也没有意义,若是死前能拉一个垫背的也不错。”

    剑柄又近了一寸,锋利的剑紧贴苍宜脖颈,瞬尔浮出血珠,令川黑眸浮出几分嗜血的挑衅,“考虑好了吗?”

    “放开她,我将醉月酒给你。”

    白衣男子缓步走近,飘扬的衣摆散出清雅的弧度,令川看着来人讥诮一笑,“果然她是在骗我。”

    “她没有骗你。”清荒行至苍宜身侧,食指与中指夹起锋利的长剑,“寻醉月酒确实不易,梦涯亲往我都未必给他。”

    令川来了兴致,刺讽道:“那你为何现在愿意拿出?”末了眸光落在苍宜身上:“因为她?”

    清荒看了一眼苍宜,冷淡的眉眼没有几分感情:“不是。”

    苍宜盯着清荒,清荒没有半分眼神分给她,对令川道:“梦泽是我的地界,你在梦泽杀人会污了此地。”

    冷漠的话语让苍宜微微蹙眉,令川忽然有些可怜苍宜,但只一瞬他便收起了怜悯之心,伸手将苍宜拉在身后:“交出醉月酒,我便不在此处杀她。”

    令川使了几分心思,不在此处杀,可以在他处杀,他倒要看看此人给出怎样的答案,其实私心里他想看看苍宜那张清冷寡淡的面容多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失望也好,愤恨也罢,总归比淡漠要好。

    回丹熏山的路上,苍宜垂眸不语,令川靠在树边,眸光多了几分探究:“你利用我去梦泽镇见他,如今见到他,你可开心?”

    苍宜长眸闪过几分愤慨:“你不该如此。”

    令川心下冷笑,明知她在怪他扯开她的伤疤,让一个不会顾念她的人做选择,可他存了心要羞辱她,于是故作不知:“我不该什么?”

    日头浮上云霄,阳光斜斜洒下,苍宜抿着唇看他,片刻垂眸走开。令川跟在她后面,语调添了几分漫不经心,似是在献策:“其实让他在意你不难。”

    令川挂着鱼饵,苍宜却丝毫不为所动,令川下半句说不出去,只能迂回道:“两个冷清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令川本以为苍宜会反驳他,再不济也是问清荒喜欢什么样的,谁料苍宜看着他,神情平静:“我不需要他喜欢。”

    像是石头做的一般,令川实在没法子,只得放弃在苍宜身上动心思,干脆拎着醉月酒一个人去找梦涯。

    粗大的树杈上架起木庐,木叶叠起一方阴影,梦涯在蒲团上打坐,闻见酒香不自觉睁开眸子,令川提着醉月酒靠在树干上,眸色悠远,梦涯鼻孔翕动,眼眸却是一片淡漠,瞧见梦涯的动作,令川不由轻嗤一声,这师徒俩果然一个德行,虚伪得很。

    半盏茶功夫过去,梦涯终于开口:“是苍宜给你出的主意。”

    “对,是她。”

    令川半点没有替苍宜隐瞒的意思,梦涯忽然笑了:“你倒是有本事,不过老夫好奇的是,你如何从清荒手上讨的酒?”

    想起苍宜惘然的神情,令川吞回了即将出口的话:“酒已到手,过程不重要。”

    梦涯眸中浮过高深莫测的笑容:“苍宜那丫头出的主意不错,你送来醉月酒我会给你机会”。

    闻言,令川利落坐起,狐疑道:“当真?”

    梦涯抚着胡须,略略摇头,“我说的是给你机会,可没说给你东西。”

    令川听出梦涯的画外音,笑着应下:“前辈但说无妨。”

    梦涯越发笑得高深,待听到梦涯的要求后,令川有一瞬迟疑,最终爽快应下。

    走出木庐,遥遥望见苍宜半蹲在刺杉边,卷起袖口露出两截光洁纤细的胳膊,葱白的指间夹着野薤,令川眼眸微动:“兔子吃野薤会生疾。”

    半截野薤已入了雪兔的唇腔,苍宜抵额,感受着雪兔的温煦:“从小吃到大,早已习惯。”

    玄衣少年半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向雪兔绒白镶粉的长耳,雪兔宛如受惊一般,撒腿跑开,望着落空的手掌,少年微怔,长眸中蕴着几分痛苦,片刻垂眸起身。“雪儿与你不熟,等熟了就好了。”望着少年手背遍布的伤痕,苍宜温声安慰,许是苍宜小心翼翼的模样触动了令川的心事,令川嘴角勾起薄诮,“这种畜牲是养不熟的。”

    令川言语讥讽,苍宜默默叹了一声气,站起身眺望远处:“万物平等,只要是生灵都值得尊重。”

    令川拔下一根青韭,指腹摩挲着莹白的韭花,盛绽的花朵瞬间沦为飘飞的粉末,令川将青叶随意扔在地上,“不食人间愁苦自是能说出如此义正严词的话。”

    赤红的沙泥遍布山坡,青韭与野薤生在焰山的脊背,苍宜远远看着令川拔剑摧毁掉成丛的绿野,漫天飘飞的韭花落在红泥之上,随着枯叶残藤入灼地的酣眠。

    “若是能让你开心,毁掉丹熏山的青绿也无大碍。”苍宜绿衣长立荒山,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清和,令川看着她迎风独立的模样,眸中深色愈浓:“你不是想见你的清荒吗,随我下山。”

    苍宜淡笑摇头,“一早便答应过师父不见清荒,上次已是毁约。”

    最是见不得苍宜虚伪的模样,令川上前点住苍宜的穴位,扛着她行走在四野:“想便说想,念想全闷在心里可不会有人成全你。”

    在丹熏山从十二岁长到十六岁,苍宜从来都是与师父以及山野众生为伴,遇到令川已是最大的变数,如今令川一次次戳破她的心思,将所有隐忍的心绪袒露阳光之下,苍宜不禁气恼,可偏生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由着令川带她去她不愿去的地方。

    听着苍宜气愤的喘息声,令川讥笑道:“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揭开你的心思,你要在丹熏山闷到死吗?”

    苍宜怒目圆睁,伏在令川肩背咬住他的皮肉,谁料入口只是单薄的骨骼,甚至还有凸起的伤疤,苍宜怔了一瞬,默默安静了下来:“你要耳鼠做什么?”

    令川眉梢微动,勾唇闲懒道:“耳鼠价值千金,食之可百毒不侵,对凡人百利而无一害,试问你不心动?”

    苍宜没再说话,百年来,进入丹熏山的凡人无数,皆为求取耳鼠,随着番阳军的大肆猎捕,丹熏耳鼠已濒临消亡,师父从正炁山来到丹熏山数十年,便是为了护佑残存的耳鼠,向师父讨要耳鼠的人不计其数,兵戎相接的不在少数,令川是难得一位肯跪三天三夜的人,因此师父才会没驱逐他出山。

    “其实你若说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师父会允你的。”

    听着苍宜的温建,令川默了片刻,黑眸有一道光闪过,最终却是讥诮一笑,“编一个理由倒是容易,可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我上哪里去寻一个解救至亲的理由去感化你师父。”

    走下千石阶便是九明江,望着广阔柔翠的江面,苍宜道:“既已到了此处,你便放我下来吧。”

    令川也没犹豫,闻言便放下了苍宜,可并未解开她的穴位,苍宜倒也配合,一句话都没说。令川向船家租来一只船,拉着苍宜上了船,苍宜靠在篾蓬边,令川在船头脚踏桨柄,令川动作利落,精力又旺,不多时船只便到了湖中,苍宜道:“你本事高强,不求耳鼠不日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为何非要来丹熏山吃如此苦?”

    令川没理会她,苍宜想起他的伤疤,“你在外面生活的很苦吗?”

    绿水清波,芦苇摇曳,令川握着木浆的动作一顿,须臾冷声道:“与你无关。”

    话音落下,水中传出异动,看着船周掠起的水泡,令川眉头紧皱,转身抱起苍宜,解开穴位便往岸边飞去,水下登时飞出一群黑衣人,案上也布满乌弓,望着西侧的芦苇,令川大力将苍宜丢出。

    “无知竖子,竟敢偷门中至宝,今日若是不交出玉钩,便让你命丧此地。”为首黑衣人剑指令川,令川冷冷望着将他团团包围的人,讥讽一笑:“即使你杀了我也寻不回玉钩。”

    “那她呢?”

    黑衣人森然一笑,推出苍宜,苍宜的绿衣染了不少芦苇白絮,黑眸惊恐地望着令川,令川别开眼眸,漫不经心道:“你们打错算盘了,此女是梦涯的徒弟,与我无半点干系。”

    “要杀便杀吧。”令川抱臂轻嗤,苍宜怔了一瞬,默默垂下眼眸。黑衣人计划落空,但仍不死心道:“此女与你一同出山,别拿这套说辞糊弄我等。”

    令川冷笑一声,飞速扔出短刀,眼见着刀刃直指苍宜,黑衣人挥剑挡开,令川黑眸掠过遗憾:“可惜了,若是她在此处死去,梦涯必不会疑心于我。”

    言罢令川飞身而去,黑衣人群起攻之,不知过了多久,令川浑身是血地归来,望见令川去而复返,苍宜微怔:“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令川撑着长剑,另一手揪住苍宜的衣袖,“扶住我。”

    苍宜照做,令川宛如一个破败的木偶倚在苍宜身上,吐气有几分艰难:“若是换做你,我想你不会丢下我。”

    苍宜默了片刻道:“谢谢。”

    二人终于在晚上抵达梦泽镇,请了大夫给令川看完伤,苍宜抱着纱布坐在令川床边,在包扎完伤口后,令川推开苍宜:“去寻清荒吧。”

    苍宜默然不动,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令川,令川唇角勾起讥诮:“上次不是利用我来梦泽镇吗?这次亦是我掳你来,梦涯追究,你大可说都是我挟持你。”

    令川虽然语调讥讽,可每一句都戳动苍宜的心,苍宜抿唇放下木盆:“我不去,我要照顾你。”

    青绿色的衣裙在烛火下宛如天边的碧霞,少女神情严肃,语调诚恳,令川心头有一处颤动,片刻不耐地挥手:“你什么都做不成,留在这里会耽误我养伤。”

    话音之中嫌弃之意浓郁,苍宜当下哑了声,默默走出去,行到门口忽然顿下,令川眼眸一亮,但听苍宜道:“那我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令川的眼眸登时黯淡了下来,扔下一句:“赶紧走”,而后钻入被窝,瞧见令川的后脑勺,苍宜终是迈开步子走出厢房。

    月色笼罩天际,漫天繁星陈布,清荒单手倚在廊下,古琴在黑发的飘摇下徒添几分寂寥,青绿色衣裙踏入庭院,清荒长眸望去,神情没有半分惊讶:“既已拜了梦涯为师,再至我住处只会增不必要的麻烦。”

    苍宜盈盈一笑:“我就当你是欢迎我的。”

    “不过几日便添了这么多俗气。”清荒冷淡开口,苍宜微怔,但听清荒道:“那个闯入丹熏山的少年,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苍宜摇头,清荒眸色清亮冷傲:“我瞧他一身邪气匪骨,心术不正,你为梦涯之徒,又曾是我府中人,切莫令梦泽与丹熏蒙羞。”

    喝下一杯醉月,苍宜昏睡了七日,待到睁开眼眸,梦泽的清荒公子已经出殡。苍宜未来得及整理仪容便匆匆走出,满镇披上白衣,纸花遍地,镇中百姓自觉为公子披麻,遥遥望着独立山巅的令川,苍宜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你杀了他?”

    “是。”令川惜字如金,一挥衣袍转身便走,苍宜疾步奔去揽住他的去路,“为何?你不是滥杀的人!”

    玄衣被风吹动,令川的伤口被凉风刺中,不禁皱眉,触及苍宜悲愤的眸光,冷淡道:“不杀清荒,我便得不到耳鼠。”

    如此简练的回答,仿佛只是杀了一只蚂蚁,苍宜捂住胸口几乎无法呼吸:“你带我下山便是为寻清荒,从始至终你都是在利用我?”

    “利用?”令川忽然冷笑出声,寒眸凝视苍宜:“若说利用,在下怎比得上你们师徒,梦涯以杀掉清荒为赠出耳鼠的筹码,你苍宜为见清荒刻意告诉我醉月之事,大家不过是互有所图罢了。”

    “对呀,互有所图。”苍宜冷笑一声,神情凄然:“你已在我身体种下毒,大可借此拿到耳鼠,为何还要利用我杀掉清荒,你就如此贪得无厌吗?”

    绿衣仿佛染了她的情绪,在山巅之上宛如盛开在朱明的绿菊,浓烈却也凄楚,面色因为毒素在身更加苍白,令川黑眸凝视她,眸中有惊浪层起,沉默半晌,终是没有言语径直走开。

    回到丹熏山,令川已经离开。苍宜枕在野薤遥看星河,其实一开始便是她错了,师父与清荒积怨已久,然师父又馋醉月酒,她将醉月推到令川面前,亦是将清荒与师父的纠葛放大,令川有求于人,师父便借此要挟令川除掉清荒。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她是怨清荒的,她原是清荒收养的孤女,梦涯来到丹熏山后与梦泽之主清荒斗法,清荒落败将她扔给梦涯代他受过,梦涯不是个狠心的人,知道不带走她,她会在梦泽处境艰难,于是收她为徒,唯一要求便是不许见清荒,四年来,她从没有违背过约定,独令川上山让她重燃心火。

    三年过去,梦涯闭关,丹熏山大小事物全部交由苍宜处理,她同梦涯的仁慈不同,只要是觊觎耳鼠之人全部驱离,无论有何苦衷一律不见。在冬至的黄昏,守山童子来报有人闯丹熏,苍宜拿起弯弓,如例行惯事般走出山门,与以往不同,今日闯山之人未带一兵一卒,长影背立山门,玄色衣袍落在挺拔颀长的身影上,霜寒悄然落满大氅。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死。”

    声音冷寒,那一身青绿更似染了冰霜。

    “如果我都不选呢。”男子缓缓转身,望着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苍宜有一瞬怔神,片刻淡淡道:“若你选第三种,那便踩着我的尸体进去。”

    令川勾唇一笑,手指轻叩折扇:“梦涯前辈可不会如此无情。”

    “所以我不是梦涯。”苍宜搭起弓箭,赤红的箭羽直指令川,令川仍是没有战斗的打算,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故友重逢,不请进去喝杯茶吗?”

    令川修长的手指夹着红羽箭,长眸潋滟山山冬色,漫不经心地行至苍宜面前,将箭递与她:“我跟旁人不同,用此箭浪费。”

    三年前的阴鸷精明少年似乎消失不见,只留下不露锋芒,戴上假面的男人,苍宜未接那支箭,语调暗哑:“过去的事便也如飞出的箭一般,令川公子既已过上好的生活,丹熏山实没有值得您惦记的东西,请回吧。”

    青韭也失了颜色,丹熏只余丹与飘飞的寒色,青绿的衣摆卷起寒霜。望着苍宜走远,令川悠然道:“如今的形势想必你已清楚,以你一己之力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夺鼠人,我留下可助你一臂之力。”

    寒色溢满丹熏,苍绿裙裾没有丝毫停顿,令川眸色愈加深幽。

    月入中天,丹熏山一片静默,只有风吹动林木的声音,火星倏然点亮夜幕。苍宜伏在案边遥看远处星火,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令川大步迈进:“你倒是半点不担心。”

    明丽的眸子忽然转向他:“与其担心他们,我更担心你。”

    葱白的长指戳着令川的心窝,苍宜抬眸望入那双深幽的眼睛:“令川,问问你的心,你此来丹熏究竟有何图谋。”

    苍宜转身,忽然手腕被人拽住,令川叩着她,声音清远:“若是所图为你,你当如何?”

    夜风飘进,裹杂着燎原烟火,青绿裙摆飘出淡雅的伞花,苍宜抬眸:“杀了你。”

    美丽的面容没有丝毫说笑的迹象,令川深眸默了一瞬,忽然笑道:“清荒说我一身匪气邪骨,心术不正,难得说一句真话到让你如此恼怒,看来你着实对我成见不浅。”

    苍宜挣脱他的桎梏:“三年前以助我达成念想为由取走耳鼠,今日以男女之情来蛊惑我,耳鼠是真,其他均为假象,只是如今耳鼠在,我在,我倒要看看你用何种法子来满足你的贪欲。”

    玄衣男子逆着烛光,苍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讥讽一笑,带着半真半假的情意:“你倒真是信了清荒的话,着实令我难过,幸得我提早杀了他,不然你便不在这丹熏山了。”

    守山童子在一夜之间悉数被杀害,偌大的丹熏山只有苍宜一个守山人。遥望倚在树边的令川,苍宜忽然古怪一笑:“你说为何,他们不杀我呢,杀那些小童子哪有杀我顶事。”

    仍是青绿的裙裾,令川忽然发现苍宜不再是那个苍宜,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苍宜,苍宜拔出他的剑对准他的脖颈,“你当真以为师父让你杀掉清荒只是为了个人仇怨?”

    “不是的。”苍宜蹲在令川面前,眸光直视他:“其实我的毒是被清荒下的,我知道。”

    清荒为了拿到丹熏山的耳鼠在那夜对她下毒,可他到死也没有拿到耳鼠,苍宜多年来与耳鼠相伴早已百毒不侵,他千算万算,终是没算到世间的变数。

    令川愣了一瞬,瞧见令川震荡的瞳孔,苍宜摸上令川的脸颊:“我不过是逼你离开,师父让你杀清荒也是经由我的引导。”

    “我恨清荒。”

    听着苍宜的话,令川长眸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忽然摁住苍宜的后颈吻了下去,长剑应声落地:“我不管你与清荒有何恩怨,如今我知道你并不爱清荒便足够了。”令川语调暗哑,抵着苍宜的额头:“你知道吗?曾经见你与雪兔如此,我便幻想这一天。”

    苍宜红唇翕张,美眸望进令川眼眸,令川捂住苍宜的眼睛:“如今我来帮你,与你一同守护耳鼠。”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求耳鼠究竟是为何事?”

    令川将苍宜圈在怀里,沉默片刻道:“之前同你说的是事实,我无父无母,为了进入望月楼当杀手,我须得食耳鼠,只有百毒不侵我才可以一举登顶。”

    三日后苍宜去山下巡查,只去了半个时辰便悄然折返,望着大开的密室,苍宜从屉盒中取出匕首插在腰际,而后拿下墙上悬挂的弯弓,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听着身后的声音,令川倏然回头,长眸中划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苍宜淡笑:“要进密室怎么不同我说,一个人进来迷路了怎么办。”

    温柔清和的样子像极了三年前初见之时,令川握紧长剑沉声道:“你何时发现的?”

    苍宜缓步走在密室中,一一巡视着笼子中的耳鼠,行至令川身边时停下,盈然一笑:“你是望月楼的杀手,当年九明江突袭的黑衣人是,杀害守山童子的人也是。”

    密室外传来一阵骚动,苍宜同令川一起转眸看去,苍宜耸了耸肩,语气有几分失望:“你的人来得真快,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带走耳鼠,而我,丹熏唯一的守山人,你们会如何处置?”

    长眸蕴着一汪浓郁的墨色,令川凝视她:“我会护住你。”

    苍宜忽然笑了,伸手摸下腰际的匕首朝令川刺去,令川敏捷闪避,握住长剑挡开苍宜的匕首,就在挥剑之后,苍宜的匕首没入她的腹部,她笑得更加明媚,身子倏然倒下,与此同时,满室耳鼠悉数伏下身子,奄奄一息。看到如此景象,令川愣在原地,苍宜讥笑道:“当年清荒给我下了同生蛊,以我的血饲养耳鼠,我死耳鼠死。”

    令川怔怔将苍宜揽在怀里,看着令川飘落的泪珠,苍宜有片刻怔愣:“我自知拦不住你们,于是便只能做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耳鼠随我一起死掉也比被你们剥掉皮骨入腹的好。”

    清荒收养她便是看中了她的特殊体质,给她灌以药材用以饲养老鼠,老鼠经由饲养变成绝世珍宝耳鼠,清荒再将耳鼠高价卖出,借以牟利。梦涯察觉此事便设局带走苍宜,并将被饲养的耳鼠收进丹熏山,可清荒的野心并未终止,他继续制造耳鼠,梦涯试了多种方法都无法除掉清荒,便借令川所在望月楼的势力杀掉清荒。

    清荒死去,令川却未寻梦涯兑现承诺。是的,他并未食耳鼠,因为苍宜曾经的一句话,他决定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事。可这件事梦涯并未告诉苍宜,令川亦没有机会说出,此次他确是孤身赶来,可望月楼的势力并不是他能轻易避开,于是便有了今日一幕。

    苍宜已经闭上了眼睛,令川只能一声又一声地诉说心意,他是真心喜欢她,从初见便已动心,离去三年更是牵肠挂肚,只有忆起她,他才能熬过艰难的日子。他是心术不正,曾存不轨之念,可当他听到清荒与苍宜的对话后,他感到深深的惧怕,他害怕苍宜因此疏远他,于是他努力提升自己,将自己变好,然而再次相遇却是生离死别。

    在望月楼杀手闯进之时,令川点起烛火,火焰吞噬所有,苍宜与这世间最后的耳鼠,以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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