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流芳——,吴蛮的音乐世界
时间：2022-11-05 12:20:05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韩 珊 李鹏程
通过琵琶，吴蛮在独属于她的轨道上与世界对话。这位在世界舞台上耀眼的民乐演奏家，一直在路上。
你一定听说过吴蛮。那个在偶然际遇中与丝绸之路乐团兴致盎然交手的吴蛮；
对接于历史长河，淬炼出中国琉特厚度品格，进而肆意挥洒在世界音乐舞台上的吴蛮；
在千姿百态的意象空间中，将爵士乐的钓线深深沉入琵琶刻度的吴蛮。无疑，这样一位跨越文化新声的中国传统乐器演奏家，为寻求琵琶的生命伸张而昼夜思忖与游走，但你是否又真的知悉和透晓吴蛮？
在杭州西子湖畔袅袅拂岸的桃柳叠唱中，吴蛮生于江南的一个书画世家，父母期望女儿将来在与世界照面同行中骁勇坚毅，于是定酌了既有其文化底蕴又中西合璧的“蛮”字。吴蛮幼时学习国画和古文，尤为偏爱中国古典文学，唐诗宋词是她创作的曲目题材和灵感源泉，而江南的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更是其繁杂世间背后的心灵庇护所。对此吴蛮讲道：“我从小对艺术就有份莫名的感动，视觉和听觉尤为敏感，在美的表现中常轻易感受到热情和冲击，这也将伴随至我一生的音乐发展和对于舞台设计的灵感。”自九岁学琴时，吴蛮便彰显出了对音乐极强的敏锐度和把控力，在不经意间就记取了乐曲的旋律走向和织体线条。此外，在幼时严格训练的习琴生涯中，吴蛮保持着极致的自律与自觉，每日练琴至少七个小时，仅练习右手的轮指就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不断练习十个手指的灵活性和肌肉的控制力，她的老师要求必须记住所传授的所有方法，就这样，两年后她才得以学习独奏曲。
1992年吴蛮与克罗诺斯弦乐四重奏乐团进行合作，是有史以来首次以琵琶与弦乐五重奏的形式登上世界音乐舞台；
1993年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首演，成为在此演出的第一位中国器乐演奏家；
1999年获得格伦·古尔德音乐新人大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女性演奏家及中国传统民族乐器演奏家；
同年受美国总统克林顿的邀请成为首位进入白宫演奏的中国音乐家；
2002年应荷兰皇室邀约成为第一位为欧洲皇室演奏中国音乐的民乐艺术家；
2013年成为首位荣登美国音乐“年度演奏家”风云榜的现代独奏家……在时光的洪流中，吴蛮的音乐铺陈展演，吟咏慨叹，共存于更丰盛的自由。
琵琶，作为一件弹拨乐器，琵琶经由丝绸之路的演化和融合而逐渐成为中国乐器符号。琵琶早先称为“批把”，最早见于东汉刘熙《释名·释乐器》中“批把本出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这件胡乐中国化的古老乐器，在流入长河的历史积淀中，脱胎于世间风尘的磨研，早已成为连城之璧的中华瑰宝。
吴蛮赋予了琵琶以新的定义和新的邂逅。在她轻拢慢捻的摩挲与挥洒中，既能“低眉之作抱琵琶，一曲婉转回落花”，又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吴蛮将琵琶的音乐价值和艺术生命力绵延演绎，将中国传统乐器与文化艺术实践进行探索和沉淀，在演绎中迸发出真实亦鲜活的深邃与重生，如同走入层峦叠翠的森林，尔后从万顷暮色中走来，待日光沉落，于青鸟降落的山脊，自由地周游和聆听人类大地的钟鸣、歌咏、风吟和人语。就像梁雷所说：“吴蛮通过琵琶找到了自己才情的寄托，而琵琶也通过吴蛮找到了完美的媒介，结识了新的知音，并走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舞台。”
同样地，这种对琵琶音乐保存与传播的强烈使命感和担当感也彰显了身为一位民乐演奏家的责任和传统文化情结。吴蛮曾说：“什么是传统音乐？传统音乐的真正价值是什么？身为一名中国作曲家，如何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和时代特征的作品？如何创作出具有世界性角度的作品？这不仅是我们专业发展道路的问题，更是我们实现文化身份认同的重要选项。无论如何，我们笔下书写的音符脱离不开自己所隶属的民族、文化、社会的传统音乐。”吴蛮虽是当今国际乐坛中影响较大的中国音乐大使之一，但她一刻也没有忘记其自身琵琶艺术的孕育源地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比肩联袂。就这样，吴蛮踏上了寻根之旅的行途。
在2012年发行的纪录片《吴蛮音乐寻根之旅》中，记录了她和山西阳高县民间艺术家的排演和生活光景，通过真实性和叙事性的镜头，映射了陕西华阴张氏皮影“老腔”与阳高县家族鼓吹乐的传承和发展；
同年，吴蛮到中国台湾采访布农、排湾等山地“原住民”，并亲自参与策划于台北音乐厅首演的《吴蛮与台湾“原住民”朋友》音乐会；
2014年，吴蛮策划了《吴蛮与拉丁美洲相见》音乐会系列，与当地的墨西哥裔民间音乐家合作演出。
除此之外，吴蛮还奔走于陕西、山西等农村地区，积极呼吁保护传统音乐和民间艺人的技艺传承，包括陕西老腔、皮影和山西鼓吹。2006年，吴蛮以学者身份参与了陕北榆林“多重视野下的黄土高原音乐文化”暨第13届CHIME国际学术研讨会，并与代表一起走完南线各考察点，深入乡村考察榆林地区存见的各种民间音乐。2007年，吴蛮参加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和欧洲中国音乐研究协会CHIME组织的在陕西、山西一带的采风活动，虔诚地探索自己的民族根源，认真学习切磋皮影戏音乐与华阴老腔。更有意思的是，2009年吴蛮策划并演出了以“古今回响”为题的中国文化艺术节音乐会，她将陕西老腔、山西鼓吹、皮影等民间艺术家带到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同台演出，让美国观众领略到了中国传统民间音乐的魅力。
可以说，吴蛮通过再创造的传统音乐形式使音乐回归其本源，这场漫长的艺术寻根之旅可谓赤诚真挚，其在探索和交融中完成了原生性的文化洗礼，彰显了吴蛮对寻觅中国文化根源的情怀。
“我想看看琵琶到底能走多远”，吴蛮在唱片《来自远方——琵琶行》中如是说，“琵琶的丰富表现力能与任何乐器媲美，它不仅源于中国古典音乐，同时亦属于世界的范围”。带着这样一种信念和视野，吴蛮开启了一段对器乐文化边界的革新尝试与创新开拓，将琵琶从传统独奏乐器的角色中释放抽离，放置于中西音乐交汇之处，与不同的艺术形式对话交织。至此，琵琶不再仅仅局限于一件民族乐器，而是镌刻为一种异质声音与西方交响乐队叩问碰撞，惠存和行迹于古典与世界音乐的星轨边界。
与此同时，吴蛮合作的音乐家和乐团遍布世界各地，合作对象有国际一流乐团如丝绸之路乐团、克罗诺斯乐团、纽约爱乐乐团、芝加哥交响乐团等。她不遗余力地在国际舞台上介绍和推广琵琶和中国传统音乐，许多当代音乐大师如格拉斯、哈里森、赖利等都主动为其量身定制音乐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克罗诺斯乐团是吴蛮首支合作的西方乐团，同样也是吴蛮音乐风格和创作道路上的转折点。作为演奏现代音乐的先锋乐团，克罗诺斯弦乐四重奏乐团在演出中不断采用世界各地的民间音乐素材，从欧洲循规蹈矩的音乐表演形式中跳脱出来，在传统的古典音响之外汇聚与重塑了弦乐四重奏的新生。与此同时，克罗诺斯弦乐四重奏乐团与吴蛮的合作已经长达30余年，在这淅沥的光景中，绘出《猎人星座协奏曲》《星辰相交的神奇》《琵琶与弦乐协奏曲》《中国之家》《鬼戏》《魂》此类重量级作品，窥探出生命力量之和，其仿佛站在山巅与日月星辰对话，尔后光芒照耀这一刹。
2022年4月9日第七届克罗诺斯音乐节迎来了吴蛮与克罗诺斯弦乐四重奏乐团的再次相遇，这场音乐会在美国旧金山如期上演，带来一段别具风格的传奇旅程。吴蛮在这次音乐节中受邀上演菲利普·格拉斯于2004年创作的《猎户座协奏曲·中国》，这部大型组曲是格拉斯写于2004年雅典文化奥林匹克运动会之际，七首协奏曲分别代表七个国家，凝视着地球与星座之间的关系，其首演于狄俄尼索斯露天剧场，这使古希腊的神殿上首次流淌和弥漫着中国琵琶的声音。乐曲伊始伴随着琵琶拨奏的婉转悠长而淡然诵唱，从琴弦间篡流出来的琤璁音符唤醒了上古与现代的对话，现代性和实验性根植于绕梁的弦音中，凌冽之处如褶皱般缄默破碎，细腻间又似春雨般娇滴溅落。吴蛮在此曲中不仅担任琵琶独奏，同时融汇了协奏曲引子部分的创作空间，其华彩段的即兴演奏根据情绪的更迭进而波谲云诡，我们不免惊奇于吴蛮那传承于指尖的技艺，在独属的轨道和声迹中迸发着内在的强大力量，于开拓后相隔时空回荡。
作为首位为吴蛮创作作品的西方作曲家，美国音乐大师卢·哈里森于1997年为吴蛮创作了四乐章《琵琶与弦乐协奏曲》，其与德国斯图加特乐团共同首演于纽约林肯艺术中心的爱丽舍杜丽音乐厅，同时吴蛮也成为该作品的专利演奏家，这也是她多年来在舞台公开演奏最多的一部琵琶与弦乐协奏曲。2022年2月11日，旧金山交响乐团为纪念农历新年，携手吴蛮等五位作曲家在戴维斯交响乐厅呈现了一场融合东西方风格的音乐盛宴，吴蛮与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诠释了哈里森的《琵琶与弦乐协奏曲》。不同于以往琵琶演奏复杂多变的传统表现手法，这部作品更多的是让演奏者用自身的创造力进行二度创作，在这段对话中，琵琶伴随着弦乐切分伴奏而演绎中国风格的琶音和断弦，于指尖下划过清澈的音符与节奏，在优雅和精致淋漓尽致呈现的同时，旧金山交响乐团的冒险色彩也赋予了作品更多的审美趣味，这般新奇又大胆的尝试，似沿着崇高与神秘一路跋涉至此，在心驰神往的明镜中被勾连与衍生，尔后凝望着最澄澈的凝望。
除此之外，吴蛮还将琵琶从传统古曲开创至爵士摇滚风格并闯入西方流行音乐界，与爵士乐手、歌舞表演者以及当代舞蹈和戏剧作品合作演出，她几乎涉猎了学院派音乐、电子乐、爵士摇滚乐、实验音乐、先锋音乐等所有可能的音乐形式，以多样性和互融性完成了一场超越时空的极致跨界。20世纪90年代，吴蛮开始投身于爵士乐创作，在现代爵士乐的现代实验性中尝试琵琶的可能性，并开始与著名爵士音乐家杜德基尔开展了合作和表演。例如《故乡蓝调》中电琵琶的离经叛道，运用合成器调度出许多奇异的音色效果，就像洛秦曾对吴蛮这样评价道：“吴蛮不仅将中国传统音乐带给了更多的新观众群体，使得传统乐器琵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将其融入不同的题材、体裁、语汇、场景以及时代中进行演绎。”这种跨界合作跳出了传统的音乐逻辑，以现代的音乐诠释扩展了琵琶艺术演奏的新天地，不仅在与其他风格融合时保持着自身雅韵的醇正性，同时也为琵琶音乐的历史留下了一抹蓝的痕迹。
当代中西方的作曲家们渴望发掘隐秘在世界各地的民族声音，在他们的眼中，吴蛮是不可多得的演奏家。她有这样的天赋，将不同元素和风格的民间音乐凝结与诠释至世界舞台。在中国当代音乐蓬勃发展的四十年来，吴蛮已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更珍贵的是，她直到现在依然在不断推出新作品。
2021年，吴蛮发行了两张新专辑《流芳》与《远山》。《流芳》在2020年1月开始录制，于2021年2月19日正式发行，这张总长33分钟的专辑是吴蛮与日本竹笛演奏家梅崎康二郎共同合作演绎，两位音乐家均是丝绸之路乐团的创始成员，其原本是视觉艺术家唐庆年为美国最大的苏州古典园林“流芳园”而作的长达四十分钟的艺术视频影像，并特邀吴蛮与梅崎康二郎共同为影像配乐，之后以《流芳》为题发行专辑。
这张融合了东亚古典音乐现代风格的专辑共包含五首乐曲：《冬》(《静夜思》)《春》《夏》《秋》以及《竹》，以民间曲调、当代风格和即兴元素为蓝本，描绘了中国传统园林的季节性变化，唤醒了不同凡响的灵魂对话空间。
乐曲以琵琶独奏开场，其主题和音乐灵感来自于敦煌的藏经佛洞，氛围深暗又富于顿重，仿佛时间在倒幕中沉降，孤悬于极度处境，之后于迟重的阳光里，拓臂环拥，待沉默漫过眼角，山风淌过臂弯，在幼绿中写下最后一笔冬的痕迹。尔后的《春》贯穿了热情洋溢的琵琶与尺八二重奏，众所周知，中国琵琶和日本尺八是东亚音乐传统中两种最重要的乐器，即兴创作和音色的相互作用是其风格营造的重要元素，而《夏》作为专辑中的第二首琵琶独奏曲，从紧绷和严肃的冬日中挣脱开来，绿意悄然而至，摆脱了季节的时间桎梏，奔赴一场如梦之梦的幻境，从而获得更广阔的自由。第四首作品《秋》大抵是最具实验性的一首，二重奏中的琵琶片段用电子音乐处理，尺八的独奏和尾声为流动中的旋律提供了适当的冥想，此时日光短促下沉，在飘忽不定的韵律中衍生出深邃的诡谲与旷远的幽冥，在丞待革新而又洗刷僵化的雾霭中存获，周而复始，循环不竭。最后一首名为《竹》乐曲作为尺八的独奏而结束，对此梅崎康二郎讲道：“尺八上的临近独奏简单而永恒，它让人可以跳出季节的束缚，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停留时刻。”
然而，吴蛮的音乐文化角色远不止于此，她不断挑战和突破着其固始的江南背景风格，试图在国际舞台上提升和开拓更广阔的艺术领域与音乐造诣。2022年3月30日，吴蛮携手圣地亚哥交响乐团于康拉德·普莱比斯表演艺术中心开展了一场古典乐和民间音乐的交汇对话；
2022年3月19日，吴蛮与高雄市“国乐团”在台湾高雄首度合作，演出了原创作品弹拨乐合奏《四画》以及赵季平的《第二琵琶协奏曲》；
2021年11月28日，吴蛮受邀展演了一场于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庆祝中国传统与现代古典音乐的室内音乐会，音乐会的主题是“中国灵感”，旨在向世界各地的观众介绍中国传统及当代表演艺术，其取材于中国民歌、古典文学和其他中国元素；
2021年4月8日，吴蛮在安纳波利斯交响乐团演出季中联同麻生太郎呈现了谭盾为其量身定做的《琵琶与弦乐协奏曲》。当我们惊叹于吴蛮娴以民族乐器传颂千古幽思的才情时，殊不知她早已远远跨出狭隘的演奏家格局，以强烈的艺术张力将琵琶的魅力和精髓弘扬绽放在世界音乐的舞台上，作为在国际乐坛上的中国音乐使者与琵琶音乐代言人，吴蛮无疑是演奏中国传统乐器演奏家中最重要和最成功的一位，她饱含着对历史和未来的无限敬意，笃定着大浪淘沙后的纯粹与坚定，铸造成了最有温度和血液的吴蛮。这时我们才真正知晓，吴蛮拥有的从来都不只是琵琶，她在一片轻呼中走进红晕的缝隙，埋下来日璀璨的伏笔，于无限的琴声间，编织了一场宏大的梦境，尔后与世界一起同行。
[1]于源春：《论中国琵琶发展的三次高峰》，《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第5页。
[2] 洛秦：《丝绸之路琵琶行——大师吴蛮的世界音乐叙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7年版，第40页。
[3] 吴蛮：《中国传统音乐在世界音乐市场中的角色》，《中国文艺评论》2016年第1期，第54-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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