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字转身
时间：2021-04-28 00:01:12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直觉得，中国的语言是不够国际化的，方块的汉字和诸多成语俗语歇后语，有外国人无法理解的玄机。尤其是那些成语，该如何翻译？字面的意思和背后的意义，又怎么是几个单词可以传达的呢！可让我迷恋的好像也正是这小路丛生、云雾缭绕的语言氛围。那些蕴涵在字与字夹缝中的细小含义，像美丽少女背后的文身，有另一番连贯却又疏离的风致。
一、苏武牧羊
这是我多年来一直想在文章里用一次的词，只是总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曾经觉得一个有过高官厚禄的男人，忽然跑去边塞放羊是件浪漫的事情。可在历史课本的文字里，却看到我理解的浪漫是多么触目惊心。这个词，忽然变成过去女人的裹足，点滴的所谓美感下，是清晰可见的残忍和疼痛。
遥远的过去，一个老头和一群羊的故事，穿过遥远的边塞和历史的时空摇身变成凝重的词语。区区四字，撑起天高地远的辽阔空间，托起十九年坚贞又绝望的牧羊岁月。
苏武本是汉使，到匈奴大概只做了快去快回的打算。可命运总是摆脱不了人算不如天算的轨道，事情挣脱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设想。忠诚和意外的里应外合，让他这一去就是十九年。先是诱降，后是折磨，见他软硬不吃，便干脆发配到遥远的北海边放羊。这方式应该相当于今天的劳动教养，却有着比劳动教养更深的意义。既然你摆出宁死不屈的高尚脸孔，那就成全你的信仰。去放羊吧，去见识见识那动物的温顺，顺便学会如何低头吃草。于是那时便已人到中年的苏武，开始了天也苍苍野也茫茫，异乡孤烟下只有人和羊的悲怆岁月。
十九年的生活日复一日，只会识文断字的使者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牧羊生活，英雄的用武之地从辉煌的庙堂之高陡然变成荒凉的江湖之远。那片远离家乡的草地上，人的脚印和羊的蹄印反复重叠，苦涩和忧愤如枯荣的野草，死死生生。苏武的心像一块优质的海绵，在牧羊的岁月里吸食着无尽的孤寂和苦闷。他正在做着悲壮的事——用气节杀死时光。此生谁料的事情，就这样平静的发生。
其实，投降了便有荣华富贵，何必坚持着对皇上的忠诚。先降了，日后再设法逃离也是不错的缓兵之计。越王勾践不也是表面卑躬屈膝暗地里卧薪尝胆吗？对待头脑并不复杂的匈奴，何必如此较真的荒废了自己的时光，趋利避害该是人的本性。可是苏武不是勾践，他的头脑中只有宁折不弯没有忍辱偷生，在丧失尊严和丧失自由的选择面前，他没有勾践的心机。他不要十年破吴般以苟且换来乌烟瘴气的胜利，他为了守住清白的信仰，宁肯多付出十九年的等待。结果于他并不重要，过程里，他变成了坚贞忠义的雕像。
时间早已远去，那些被放过的羊可能已经历无数的轮回化成人形。苏武的故事也褪去了鲜红的血迹，沉淀出深邃的凛然。苏武牧羊，从史实变成了史诗，不屈这个词被他诠释得至高无上又沉稳大气。
二、剑胆琴心
因为没有人与它相配，这个词已经孤单了很久，词典成了它足不出户的家。相比“唯利是图”一类词的万古长青，它不得不忍受曲高和寡的悲凉。古人造出这词的时候，并不知道它几乎成了对今人的讽刺。
锋利和柔和，激越和安宁，烈性和风雅，张狂和淡定。古人眼中好男人的标准。
而如今，我们的世界，好男人被叫做“钻石王老五”。南辕北辙的标准，制造出无从比较的两顶帽子，被戴在过去和现在的男人头上。
剑与琴，致命的兵器和奏乐的工具，狭路相逢在这个词语中，不再寻常。刚柔相济的美感，从剑锋和琴弦渗出，散发着圣洁的光泽。唯有剑能撑起琴的风骨，也只有琴能释放出剑的慈悲。二者的碰撞高贵清冷，消解了刻薄嚣张，又决不拖泥带水。剑与琴的相遇，是真正的相见恨晚。
纵横激越的胆识、宁静致远的心性，经历几世的修行能达到这境界？那是舍弃了粗糙的威猛，剔除了酸腐的温情，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完美，待人接物中最本真的天性。甚至连骨骼、发梢都要弥散着气韵，一个粗鄙的姿势或者一个轻佻的眼神都会破坏这意境，这是长久修身养性沉淀出的侠骨柔肠。
因难度高，所以到达者一直稀少。剑胆琴心成了人们心中的珠穆朗玛峰，有决然的高。即使追溯到历史上，真正算是剑胆琴心的男人也不多。项羽有破釜沉舟力拔山兮的豪迈和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气节，深具“剑胆”，但那火烧阿房宫的一意孤行就实在有些武断暴躁稍逊风骚，于“琴心”相去甚远。而那些如陶渊明般在恶浊世风下轻易绝望的野鹤闲云，则是把“琴心”发挥到了极致，又多少缺乏了“剑胆”的大气。剑与琴的兼具，如萍水相逢一般难求，能有剑般笔直硬朗的个性和琴般清雅丰富的内心，基本是以人的形式铸就的奇迹，是不需翅膀的轻易飞翔。
这样的男人，生，不会是偷生，死，不会是该死。西门吹雪说，“用古琴来涤清血腥气。”这是有寒气的形容，却也不偏离我的想象。我头脑中剑胆琴心的男人，总是会沾染一点血腥。除暴安良、杀富济贫该是他们的本分，面对弱者的苦难和恶人的嘴脸，他不能无动于衷。仗义和悲悯应该装满他明亮的眼眶。剑虽沾染了血污，心却依然澄澈。一剑封喉的决绝，用在为世界清除垃圾上是一种清爽。此时，剑的精到和果敢与滥杀无辜有本质的不同，这是无奈的净化和过滤，是光明磊落的警告邪恶。剑与琴的厮守，融合出血性的爱憎分明。
这理想的人格在如今的社会已经变成了远处的蜃景，它缥缈到越发无人能及的空中，仿佛断了线的风筝，离天空越来越近，离人间越来越远。那些与这词曾经一起风光过的词语，怕是也沉睡了百年了。肝胆相照、仗义疏财、赴汤蹈火、舍生取义都带上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垂死滋味，那些凝固在远去岁月里的高远精神，正随着所谓的万象更新被风化成过去的事情。
三、香消玉殒
香的消散和玉的殒落，有对美好逝去的无奈惋惜。古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女人的死，有形之动人，也有神之感伤。像葡萄的果肉化成甘醇美酒的琼浆，连死都带着诗意的美艳。
字典里没有说怎样的女人能配得上这个词，也有文章里用它来形容妲己、褒姒的死。而我却总觉得，这样妖娆优美的消逝，不是所有女人都担得起的。即使以比较宽容的标准，至少也得满足以下几个条件：一不能老，二不能坏，三不能太丑。通俗点说，应该是年龄在十五到五十五之间，品貌无明显缺陷的女性。
香消玉殒，蕴涵着尚未繁华却已荒芜的悲戚，是始料未及的戛然而止。年轻的生命，没来得及被时间埋葬，便被死亡召唤。接近于花朵陡然被风雨摧折的脆弱，而不是符合生命规律的凋谢。韶华尽逝之后的老死，像冬天里正常的天寒地冻，夏日里普通的烈日灼人，已经完全在人们的意料之中，更合适的词是寿终正寝，香消玉殒倒显得有些轻薄老人家。古龙曾经说过“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迟暮的美人都保不住往昔的繁华，那平凡女子的暮年则更是厚重沉实，与轻盈的“香”、温润的“玉”无关了。何况，活到自然死亡，跟睡到自然醒一样难得，有就坡下驴的简单自然，死也是必然的事情，再感慨惋惜就显得有些贪婪，不懂得知足了。
香消玉殒，还带着一泓清水的干净，是冰的融化，雪的消融，容不下太多杂质。想在死了以后和这个词沾上点关系的女人，不能做坏事。可以轻浮、可以木讷、甚至可以古怪，性情上的缺憾都无伤大雅，但是无论如何不能邪恶。不需太夺目，不必太耀眼，但绝不能心地险恶。对于坏人的死，更妥帖的形容是不分男女的死有余辜。像妲己、吕雉之类的歹毒女人，和这个词有太大的反差。她们，恐怕更乐于看别人的死，早已忽略了自己也会死的事实，也不计较死后会有如何的名声了。
香消玉殒的美，更不必多说。那是字面上就弥散着的馥郁，跟美女之间自然有着天然的联系。这样一来，那些品质端正而相貌不佳的女人就只能望词兴叹了。活着时候没当成美女，死了也蹭不上个曼妙的形容，冤。所以，还是要容忍一下那些先天不够出众的女人，到底长相不是自己决定的事情。但是，对于那些长相太后现代的，就实在无法通融了。让飞沙走石的面孔和香消玉殒亲近，着实是亵渎香和玉了，面对两种美物，实在是不敢冒犯，无法网开一面。达不到千娇百媚可以，但也不能青面獠牙。相由心生哪怕有一丁点的道理就不会让好女人长得太另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