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体·最后的废墟
时间：2021-04-28 00:00:43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序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月色清凉。
一座工人群体雕塑展现在围观者面前。为什么这些工人全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这赤身裸体的群体中，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农村中年妇女，一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又特别引人注目。
这组雕塑作品的作者，面对疑惑者的目光陷入沉思。表现以阶段斗争为纲的一组组雕塑作品，不断闪现。
雕塑家自白：……被踏上一只脚的生存环境，就是一座焚烧的炼狱，它去掉的只是渣滓，人的软弱与无知。留下的是坚韧不拔的毅力。“貌不惊人死不休”这一中华民族，耕耘不息，奋斗不已的气节和胆识。
不知不觉，雕塑家自身已进入雕塑群体中，俯身一位老人膝下，亲如父子。
雕塑家的回忆与自白：
“一九五四年冬，我十五岁，四川省泸州市二中学生，在全国开展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对青少年的侵蚀运动中，蒙冤入狱，被判刑五年，受到报刊点名批判。劳改期中，负责井下安全生产和采煤掘进技术的老工人赵培根，把我收为幺徒弟，并把慈父般的爱倾注在我这个失脚落水的青少年身上。师父赵培根解放前亦收过一个幺徒弟，他叫刘小三，却是我现在服刑时的劳改支队支队长，兼党委副书记，待他被划为右派时，送劳动教养期中，又成为我所负责的监管对象。
平反后，已是作家和记者的我，刘小三就成为我第一个采访对象。因为我答应过师父，要为煤矿工人写一本书，为这些赤身裸体，开采光明的人树碑立传。
荒原、茅棚、墓地、茂密苍茫的林海……。雕塑家杨羔又陷入对昔日的沉思中。
刘小三还住在那里，荒原上，四周静悄悄的。晚饭后，我们一起去师父墓地，还是按下窑人的规矩，把大碗酒，大碗肉，大碗豆腐，三根香，一对烛，供奉在老人家坟前的平台上。
刘小三：“我不是黑五类，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解除劳动教养后，我只想和师父一样去进窑，为矿工的生命安危多尽一些责任。住得离师父近一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好陪伴他老人家。”
杨羔：“这次来，我要多住几天”。
刘小三：“老人弥留之际仍念着你，师父让我把他生前随身携带的钱袋交给你，那是老人家一生的结存，为你成亲准备的”。
杨羔：“我儿子明年考初中了”。
刘小三：“我知道”。
杨羔：“听说你没有复职，家庭负担又重。我们都是师父的幺徒弟。钱你留下，钱袋归我，留着永恒的纪念”。
刘小三点头：“师父埋在这山坡上，山下苍松古柏，是师父亲手栽的”。
杨羔：“当年淘气的我，曾把师父的名字精雕细刻在这些细嫩的小树上。”
刘小三：“现在这遮天蔽日，茂密苍茫的林海中，到处都留下我们瘦小的师父，赵培根这三个饱经风霜，粗壮豪放的大字”。
树梢已差不多与坡顶一样高，越过这些树梢，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迷人、辽阔、明亮的景色：灰色的建筑群，那是宿舍，医院，学校，工人俱乐部，邮政大楼，百货公司，突兀地耸立在绿树花丛中，矿区专用铁路线沿着人工湖直通采掘工作面，运矿专用列车，宛如一条耀眼的墨玉惊龙正呼啸而过。
刘小三介绍：“在这里服刑的犯人已经全部调离。现在这里的工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又红又专的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后代和转业军人”。
在他们身后是淡如云烟的群山，时隐时现，如梦如幻，昔日与师父相处时生死与共的情景又浮现在他们眼前，亦溶入这阵阵松涛声中。
杨羔：“要写师父光明磊落的一生，支队长，还是要从你这第一个幺徒弟说起”。
刘小三感慨万分：“还提什么支队长!开除党籍，撤职罢官，申诉材料写得再多，亦是石沉大海。”
杨羔凝视着按自己的雕塑作品所拍的巨幅照片，自言自语：“那赤身裸体，浓眉大眼的汉子不正是刘小三?那我雕塑依偎在中年妇女身边那个小孩又是谁呢，亦是刘小三!”杨羔把照片推到刘小三面前问：“幺师兄，如果出身可以选择的话，这组群雕中有两位是你的尊容，你将选择那一位代表你真正的自己”。
刘小三：“幺师弟，你做得对。无别选择，两个都是我”。
推出片名：“裸体，最后的废墟”。
一、这里埋葬着什么亦没有的空棺
一九四零年。
一条高低不平的山路，沿着横卧天际的大山脚下，顺着山势，通向神秘、隐没的七里坪煤矿。山路上尘土飞扬，一辆辆吱嘎吱嘎地拖载负重的牛车，为煤窑运去白酒、黄豆、大米、包谷、腊肉和布匹。在每个赶车人的四周都跟着一些匆匆的赶路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壮实的庄稼汉，是去煤窑投亲、靠友、谋生的。
刘幺婶，四十岁。旅途的劳累使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青灰。这是一个既可以依靠有钱的男人生活，又能勤俭持家独立门户的女人。但她走路时却咬紧牙关，紧锁双眉，好像不肯让别人听见她因忍辱负重而咽下这难熬的呻吟。在这支结伴而行的队伍中，刘幺婶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围墙，碉楼，深沟，她自己亦不明白，前面就是她日夜思念渴求的归宿处?回望刚刚走过的崎岖山路，已罩上一层灰白的阳光，只是夕阳的返照仍旧依稀地还留在天空，残留下来的，被白云包裹着一丝细长的红云，似乎还在向刘幺婶招手，盼她早日返回故土。天快黑了，只见这些新来的人，正任人摆布地排成长队，还得忍受荷枪实弹的厂警慢吞吞地盘问后才能进入煤窑。
管事赵本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农民“下窑，谋生的”。
赵本善又问：“你们都是来想下窑挣钱花的”。
“对，对”。一张张憨厚的面孔，带着少有的兴奋。
赵本善要听的就是这句话。他审视着刘幺婶，指着那些跟随赶车人已经进窑的庄稼汉：“你是想跟着进来做买卖，这里的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找钱，容易。保住什么女人的贞节就难。”
刘幺婶：“当家的，请你嘴上积点德，我来投亲”。
赵本善望着孩子，似曾相识，问：“他是谁”。
刘幺婶：“刘小三，刘长锁的儿子。”
赵本善喜笑颜开：“老婆子，别说疯话，刘长锁二十岁刚出头，那会有这样大的儿子。我看是个野种，不能进去。而今抗战非常时期，这里是堂堂正正的官办煤厂，我既要严防汉奸，又要防拐带幼童，有伤风化。”
刘幺婶：“我男人也在窑上，成亲二十年，我就整整守够十六年的望门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知道下窑人糊口，养家容易，成亲难。让这孩子认我儿子作爹，我们家就有三代人，三世同堂”。
“唉，你们做女人的也真想得周到”赵本善叹了一口气：“你不会知道，下窑人，从来就不想要什么香烟后代!”
刘幺婶：“我不明臼”。
赵本善转身又问一个等候进厂的小伙子：“年轻人，我没有说错吧，你是第二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来，还带着一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年轻媳妇，我是不忍心她刚过门就守寡，才没有收留你。”
小伙子回答：“管事好眼力。”
赵本善：“人世间有七十二行，唯独下窑这一行的人，好比是埋了没有死，到底为什么?说得再明白一点，进窑就是去送死，卖命，每换一分钱都是用命换来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小伙子点头：“我只想，活着的时候能够多吃几顿饱饭，还能养活我老婆，她已怀上我的孩子。”
赵本善：“吃饭容易，挣钱亦容易。如果人世间没有人想钱，没有穷光蛋就办不成煤窑。吃香的，喝辣的，保你酒醉饭饱后还剩下几个钱去养家糊口。我说这话，完全可以对天发誓，谁说了假话，一辈子发不了财。”
“我只想有人来传宗接代，下窑时心里踏实。我来这里，只为一家三代吃个团年饭，住几天就走。”她明白下窑的忌讳，自己该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