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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地荞花】 荞花

    时间:2019-02-04 03:25:33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那天,村长去镇上开会回来,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满嘴喷着酒气,走路浪来浪去的,像坐船。人家和他说话,他嗯嗯啊啊,舌头都伸不直。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村里传开来:说了多年的郭家渡大型水电站终于上马了,天堂村处在淹没区,全村人必须在一年之内搬走。起初人们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成群结队地到村长家里核实。村长以前说话都是慢吞吞地,透着威严,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嗦嗦,别人用一句话讲完的事,他要用四五句才能说明白,因此他的嗓子都说哑了,后来只好朝大家使劲地点头。
      七叔得知消息时正在地里。他带着一裤脚的泥巴,到村长家去问个究竟。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七叔仍将信将疑地问,不是假的吧?村长说,我还巴不得是假的哩!七叔,你快做好搬家的打算,早点去我兄弟那里享清福吧!
      七叔呆了。七叔已经七十二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在省政府当处长,早几年就把他接到省城去住。但住了半个月后,七叔就收拾行李,犟着回来了。儿子说服不了他,只好由他,给他安装了一部电话,以便时常打电话来问安。他暗下决心,以后就不去城里了,死也要死在这块土地上。没想到,在这块土地上住了七十多年,终究还是要离开。
      第二天,七叔去放牛。他拽着缰绳,留心着水牯子。水牯子毛色油亮,自在地甩着尾巴,低着头向前啃。别看它老实巴交的模样,其实它狡猾着呢,一边啃着草,一边偷窥着水田里嫩绿的秧苗。可得仔细拽住,不能让它得逞。七叔承包的田有好几块。上面这一块是秧田。别人怕伤了七叔的秧苗挨骂,不敢到这田埂上来放牛,草就长得茂盛,嫩生生的,草叶间还闪着露珠。连七叔也想变成一头牛,狠狠地啃它几口!村子下面的白布河上,清水盈盈的,一只黑嘴鹭鸶正在河边上巡逻,搜寻着小鱼的身影。七叔就安详地看着,一直到太阳落山。
      阳光很好,没多久,樱桃就红了,红得像小姑娘的脸蛋,探头探脑的,在树叶间抖动着。孩子们树上树下,尝着新一年的第一茬水果,欢乐的声音回荡在村子上空。工作队来清点房产、土地、树木,跟在村长屁股后面一家一户的走。虽然他们对大家都很热情,大家对他们却很冷淡。也有几个年轻人,听说可以得好几万块钱补偿,还可以搬到城郊、镇上去住,很兴奋。天堂村虽煤水俱全,田肥地厚,毕竟不如那热闹的花花世界有吸引力。想到反正要搬走,人们都没多大心思干农活了。
      七叔却赶着水牯子,去犁田。七叔和水牯子在烂田中间弄出了“哗哗”的响声,很清晰,也很孤单。七叔干活认真、仔细,那是一种陶醉,一种沉甸甸的劳动。多年以来,七叔都是这样,有条不紊,中规中矩。老婆子还在世时,经常说他做事死板,费力。七叔只是嘿嘿地笑,任由她唠叨个够。等茁壮的庄稼长起来,收获的季节到来,奶子般饱满的玉米棒子或者硕重的谷穗压弯了她的腰时,她就会没话了。
      老婆子两年前就躺在田坝后面的松树林里去了,不再唠叨。她刚去的那阵,没有她的唠叨,七叔还有些不习惯。时间久了,七叔反而变得唠叨起来。七叔是和水牯子说话。水牯子是个忠实的听众,随便七叔说什么,它都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尾巴轻轻地甩着。干一会活儿,两个歇下来,七叔坐到田埂上,抽出别在腰上的竹根老巴斗,边吸烟,边深深地凝望着松树林那边。水牯子安静地站在田里,也抬起头来,朝着七叔凝望的方向凝望。它是老婆子养大的,心软的老婆子从不打它,它也许会想起老婆子。
      田坝下面,白布河的水好清。据祖辈人讲,就是冲着这股好水,老祖先们才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代一代的儿孙,在这儿一住就好几百年,现在,却也因了这股好水,又要搬走了。那棵老银杏树,据说是皇帝送给老祖先种的,树长高后,有一年,两只长脖子、黑嘴壳、细长腿、白身子的鸟飞来了。过了许多年,银杏树成了神树,鸟也变成一大群。老人们说这鸟庇佑村子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前些年,有个专家来看了那鸟,说它学名叫黑嘴鹭鸶,是珍贵的品种,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从此,村里的人们更是神一般护着它们。鸟们时常飞到七叔新犁的田里来,七叔像没看见一样,只顾做他的活,鸟们自个儿玩着,互不干扰,自由自在。
      七叔把田耙得特别平整。忙了半天,七叔抬起头来,看看洒在村庄上边的阳光,心想,如果老婆子在,肯定又要唠叨了。
      整块田坝被粗壮碧绿的秧苗严严实实地封住时,孙子胸前挂着相机,戴着太阳帽,被儿子送来了。大清早,儿子起来煮了碗鸡蛋面吃,说是单位事情忙,就走了。七叔给牛圈里的水牯子放草,看见孙子已经起床,躲在老银杏树后面的草堆上,用望远镜看黑嘴鹭鸶。
      太阳就要照到河对面的山坡上来了。七叔朝孙子的口袋里面塞了两个煮鸡蛋,背着背箩,孙子和水牯子走在前头,黑嘴鹭鸶飞在天上,大家一起到了河边。早晨的河水很清,小鱼们都喜欢游到岸边的浅水里来。鸟儿们抓住机会,“唧唧”地捕食着,未到中午,它们就饱了,懒洋洋的,在河滩上整理羽毛。有一只还站到牛背上,高昂起头,将军似的,水牯子也不管它,只顾啃草,甩尾巴。七叔从稻田中抬起头来,看见孙子躺在草地上,草帽盖着眼睛。孙子捉泥鳅、照相,骑水牯子,还和七叔选了几根稗草,累了。
      孙子要上学,八月底走了。送孙子上了车,七叔慢慢地走回来,经过自家的玉米地时,看见玉米苗又高又壮,腰上如同挂着一个个丰满坚挺的奶子。看着它们,七叔觉得怅怅的,空空的。
      半个月后就开始收玉米了。收过玉米以后,村子就一天天显得忧伤起来。村民们四头八路忙着,没心思去收拾地里一棵一棵站着的像是刚产下孩子的母亲一般虚弱、疲倦的玉米秆。就把它们丢在土里。不是他们懒,而是他们不愿意管。他们未来的家在好远好远的地方,玉米秆是冬天喂牛的好饲料,却不值几个钱,收来不可能拉到那里去。这些玉米秆,像是他们心上的伤口,他们不想因此而激起更多的的痛。满坡的玉米秆就一日日地黄,忧伤浸染了村子。早晨起来,有人发现昨夜有一些玉米秆可能是站累了,无力地歪倒,靠在同伴的肩膀上。
      
      七叔是第一个去收玉米秆的人。他仿佛不知道就要搬走。但下午,去地里的人们就多了起来。七叔年轻时当过村长,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大集体的年月,跟着他下地劳动。七叔收完玉米秆,驾着水牯子,把土犁了,将玉米桩都收拾干净。跟着七叔去收玉米秆,因为乡亲们看见那些玉米秆东倒西歪的,不如打整干净,免得看着心烦。现在七叔又在犁土,他们就觉得多余了。难道要种麦子、撒豌豆,或者种白菜不成?
      然而,没过几天,乡亲再看看那一片片空着的地,心变得空空落落的。再说,年年这个时候,大家都要把土翻一遍。现在不用干了,还不习惯起来。不知是谁,也学七叔赶着牛,到地里去,被别人看见了,又学起他来。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下了地,村前的那片宽阔的土地上,又热闹起来。
      犁了地后,村里又变得冷清了。乡亲们跟着七叔把地犁了,不过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打发寂寞的等待时光而已。现在,面对那些新翻开的熟悉的土块,他们却茫然不知所措。人就要走了,能种些什么下去呢?他们每天只是懒散地东走走,西逛逛,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日子。
      不曾想,接下来,乡亲们几乎是在模仿七叔了。早晨起来,他们见七叔拿着一个布口袋,往地里去了,都揣想里面是什么。有人猜是麦种,有人猜是豌豆,有人说是菜子。然而,村里的一个年轻人悄悄跟着七叔去地里回来,却给了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答案:七叔在撒荞子。原来如此!大家都奇怪自己想到麦子、菜子和豌豆,却怎么没想到荞子呢?他们仔细想想,才记得老人们说,荞子是先人的救命恩人,老祖先们刚搬到这里来时,最先种下的,就是一坡坡的荞子。但近些年来却很少有人种荞子了。只有七叔,每年或多或少都要种一点,也不分季节。曾经有人问七叔:“你一个人天天吃大米都吃不完,辛苦种那苦苦的荞子干啥呢?”旁边人插嘴说七叔是为那在省城上班的儿子种的。去年他儿子回来,和大家摆龙门阵,说现在城里人选嘴,爱吃什么“绿色食品”。但七叔种荞子,自己心里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人们却都猜不到。
      
      知道七叔种荞子,虽然有人嘴里嚷着“种了也是收不成的,还不是白种”,可乡亲们还是三三两两下地了。有的人没有荞种,就给七叔讨。七叔带着他们,回到家里去拿。他上了炕楼,把满满的一麻袋荞种提下来。他们搓着黑色的饱满的荞粒,觉得很新鲜而很陌生。大家把荞种给分了,都到地里去了。有人已经多年没种荞子了,有些生疏,故意从七叔的地头过,看看七叔怎么种,一看就记起来了。原来种荞子,如此简单,只需把荞种均匀地撒在地里,然后用锄头浅浅的把地锄一遍,就像玩似的,费不了多少气力。他们似乎明白七叔为啥每年都种它了。只三五天,乡亲们把村前村后的空着的肥土瘦地,都种上了荞子。
      下了几天小雨后,接着十多个太阳高照的晴天。田里的稻子都黄了,在太阳底下一穗穗闪着光。七叔把镰刀磨得雪亮,到地里割了稻子,把谷桩也割了。之后,秋天就真的来了。七叔发现,秋天是从田野那边土坡上开始,然后才片片走到村里来的。不久,白布河变得瘦了,水牯子身上的毛竖了起来,黑嘴鹭鸶也变得慵懒。
      夜风变得更凉时,七叔的家当都已经收拾妥当。水牯子给了一个亲戚。家具铺盖,儿子说城里有更好的,也送给亲戚了。亲友来牵水牯子时,七叔有些舍不得。水牯子像是也知道就要和七叔诀别,脚前脚后地跟着七叔转。可是,总不能把一头牛带到儿子家去呀。七叔摸了摸水牯子的头,狠心转过身,让亲戚把它给牵走了。
      一个早晨,十多辆大卡车从村子的马路上开了下来,每户人家的桌子、床、柜子、被子、席子等,都堆在马路边,等着拉走。中午时分,秋阳暖暖地,挂在村庄的天空。它看见,原本慌慌忙忙的人们,现在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行动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七叔拄着拐杖,只身一人,上了儿子专门来接他的小车。车队终于出发了,出了村口,爬上了村背后的山坡。见七叔一直回头看,儿子替他打开了车窗,七叔的目光从窗口里探了出来。没有了人的村庄好寂静。村里的树都基本上被砍光了,只剩下那棵老银杏树,站在七叔的房前。冬天就要来临,黑嘴鹭鸶两个星期前就南下越冬去了。车一转弯,七叔的目光转向了老婆子那边。早晨,儿子和七叔去过松林里,爷儿俩沉默着,拣干净坟上的小树枝,没有对老婆子说话。新修的大水库只淹到天堂村背后的青龙山下,所以老婆子还能留在这里。但是,儿子发现,七叔要看的不只是这些。做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七叔心里如果有想法,他能够看出来。
      车队又转了一个弯,爬上高高的大丫口。七叔的脖子慢慢地扭过来,向窗外望去。荞花!荞花!粉红色中夹着白色的花朵,浩瀚无边,斑斓迷离,流光溢彩,与天地连成一片,融为一体,让人觉得眼前燃烧着七色焰火,又仿佛是谁把一块宽大的彩锦,放在那片宽阔的土地上。儿子、司机,还有车上的乡亲们肯定也看见了。车队突然开得慢了,除了发动机的声音,再没有人喧闹的声音。跟着七叔种下荞种后,大家都认为是干了一件傻事。最近忙着收拾东西,有的人甚至把这件傻事都给忘了。要不是这荞花,乡亲们还想不起自己曾经种过荞子呢。现在,他们真正明白七叔喜欢种荞子的道理了。放眼望去,紫红的荞秆,青青的荞叶,粉红色、纯白色的花朵,层层叠叠,色彩斑斓,浓浓淡淡、深深浅浅,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无比的艳丽,又无比的忧伤。
      儿子让司机把小车停在路边,下车来,拿出相机,对着大片大片的荞花,拍了一张又一张,然后又站在山丫口上,看了好半天才上车。车转了一个弯,进入了大丫口,把村庄甩在了后面。七叔闭上了眼睛,但那大片大片的、遍地的荞花,一直在他的眼前。儿子看见,有泪,从七叔的暗红色眼角慢慢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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