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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问归处,短篇小说

    时间:2023-07-01 20:20:03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纳金

    拉鲁,是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城市天然湿地,是冈底斯山系的东延。

    高原的风,有时候会很大,有点飞沙走石的感觉,抵达的飞机会被迫返航。但在拉鲁,再狂躁的风也会被温柔相待,拉鲁有蓝色的格桑,白色的芦苇,褐色的山,还有悠悠湖水里永远清朗的天。

    如果你还没有找到爱情,就去趟拉鲁。可能力不能及,但只要爱能及,就值得努力。拉鲁一直在那,静静地等你,无问来源,不问归处……

    “孩子们正在长大,就像格桑花儿一样,她们美丽地开放在拉鲁,开放在高原……”台上,主持人在动情地表达着感谢和祝福。

    贵宾席上,他的身体微微颤动,深蓝色的宽边毡帽下,棕褐色的墨镜里,他再一次,泪流满面。

    “叔叔,请留下您最美的心愿。”听见稚嫩的声音,抬头,他看见一双圆圆的大大的眼。她双手递上一张蓝色的彩纸,还有一个精美的信封。

    “一起去拉蓝花花。”接过笔,他认真地书写。

    心愿装入信封。微笑着,他双手递回给女孩。

    只不过,有宽大的墨镜遮挡,谁知道女孩有没有看见他微笑的脸。

    “叔叔,送您。这是临走时弟弟送我的,送给您,希望您能开心起来。”突然,女孩拿出一朵格桑花,经典的蓝色,齿轮状的单瓣们,有点蔫。

    “我,我……”他有点语塞,表情僵在那里。那是久违了的,但他最熟悉的芳香,只是,他没有想到属于他的花儿会突然到来。

    “我,我,我也送你一样礼物。”他终于缓过神来,摘下墨镜,俯身打开侧立在座椅边的双肩背,从最内侧的一层拿出一个大信封。

    “孩子,等到了内地,在宿舍里安顿下来后再打开它,把一头固定住,轻轻一拉,一朵朵的格桑花,蓝色,一样的蓝色……”他微笑着对女孩说,一边扬了扬眉毛,一边将女孩给他的格桑花轻贴额头。

    “真的呀?叔叔,我只是送了您一朵格桑花,您能送我很多的格桑花?”女孩笑着,露出了她洁白的牙齿。因为好奇和兴奋,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只是,眼睛不再圆,而是在笑意中弯弯。

    他半蹲下来,看着女孩,然后,认真地点头:“很多的格桑花,很多,并且它们开不败,永远盛开。”

    “谢谢叔叔,谢谢!”女孩欢笑着跑开,一只手拿着小信封,那里,有他的心愿;
    另一只手举着大信封,那里,是他永远爱着的蓝色的拉花花……

    他和小女孩一样,深爱着蓝色的格桑花。

    第一次遇见,是在那年的夏天,那次莫名而奇特的旅行,把蓝色的格桑花带进他的生命。

    那年,他28 岁,又一次的失恋。

    大学时认认真真地谈过初恋。可是初恋执着于她的专业学习和自我的独立。毕业,她坚定地去了北美,那里有她最爱的高端实验室,那里,可能也是最适合她的独立人生的试验场。

    而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亲的企业只有他继承。父亲结过三次婚,只为生男丁,最终,他如愿以偿,老来得子。

    他没有选择的自由。大学只能读金融财会专业,家族的企业需要打理。尽管,他也像初恋一样一直喜欢着物理。

    他根本不可能长期出国。18 岁以后,父亲就有意让他接手一些企业事务。

    “少东家。”父亲的同事们总是这样称呼他。

    “野心家。”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们总是这样评价他。

    他很孤独,特别是在被迫和初恋分开之后的那个夏天。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她离开的那一天。天空阴郁沉闷,她乘坐下午的航班前往北美,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想好了就来找我。”她低着头,咬着嘴唇。

    他知道她的认真,他知道她对自己的爱恋与认真,但,这终究抵不过她对独立生活的认真。

    她自幼生活在单亲家庭,从小就乖巧懂事,就立志要独立生活,想着早点支撑家庭以帮助苦难的母亲。

    他走进她的世界,以她的学生的身份。

    他很聪明,但一直不好好学习,游戏,再游戏,玩着无聊的游戏。

    高中了,总是要冲刺上个大学的,好歹得有个文凭。他的父亲这样想。

    父亲让下属给他找家教。一个又一个,他不满意,不是不满意于他们的教学,而是反感于他们和父亲母亲一样的说教,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她,和他同龄的家教老师。

    她是最后那个家教老师的得意门生。

    “您家儿子属于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对我们这些父母辈的教师都反感的,让我一个学生来试一试吧,那姑娘可优秀呢,又有耐心,她一直都在勤工俭学。”那位老师感动于他的父亲的真诚。

    就这样,这对同龄的师生相遇了。

    她认认真真地教,他认认真真地学。休息时,他听她讲怎么洗衣做饭,怎么算账挣钱。

    有时候,她会习惯性地用手托着下巴,愣愣地看他,“你打游戏花那么多时间和钱不可惜吗?”

    他从来不回答,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的游戏确实在日渐减少。

    和她在一起,他开始享受到学习的乐趣,特别是分数增加之后来自他人的一些变化。

    以前,老师们对他总是很客气,“小老板,您得多休息,不能太受累。”这也是他父亲的口头禅。

    “你的分数怎么变了?回家开始写作业了吧?这个题能做出来说明学得很扎实了。”数学老师难得地不再“您”他了。

    “啊……”正准备回答,他却冒出了大大的哈欠。确实,她给布置的作业太多了,不得不做,只能熬夜。

    “你干什么去了?又打游戏去了吗?”那一次,没有做作业,她大发脾气,一直在他家看着他。

    “咚,咚,咚……”一楼客厅的大钟敲了11 下。父亲亲自开车送她回家。那一晚,他有点恨她。

    当然,恨她的时间不会长久,恨她的记忆也不会深刻,更多的是她的出现带给他不同的感受。

    她瓜子脸,尖尖的下巴,遗传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年轻时唱青衣,长衫鼓荡,水袖飘忽,可是,她在练功时受了伤……

    其时,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依然身材苗条,为了能够站稳舞台,她瞒着丈夫,瞒着同事,依然坚持练功。“等到这台大型演出结束就休息,一定休息。宝贝辛苦了!”她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腹部。

    可那一次,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意外,那么熟悉的动作为什么会带给她那么大的伤痛?时隔多年,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只有一点很清楚,倒下时,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腹部……

    她生下来就被人嘲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残疾的母亲。

    青衣是母亲的梦想,可是,她没有坚守住。

    “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呢?如果没有这些,妈妈会有多么美好的人生啊!”她时常替母亲这样想。

    “你恨他吗?”有一次,他壮着胆子问。

    “他是谁?”她警觉地抬头。

    “嗯,嗯……”他不敢说。

    “不恨。没有他,就没有我;
    没有他的怯懦,就没有我和妈妈的勇敢。”她眼望窗外。萧萧黄叶。

    聊着,学着,他们一起成长。

    一年后,他成为了优等生。

    两年后,他和她一起走进了城市西郊那个美美的园子。

    进园子的第一个晚上,他把她请出宿舍楼,在那个著名的湖边,他认真送出了自己的第一朵玫瑰。

    “抠门,还什么富二代呢,就送人家一朵玫瑰。”她红着脸背过身去。

    “不是您教我的么,得节俭,得努力挣钱。我要有更多的钱做公益、做慈善。”他木讷地笑着,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拉她的手。

    “还是我拉你吧。”确实,她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大,还要有力。他的手,细条,修长,从小就被迫忙着弹钢琴。

    只要他们在一起,都是她牵着他的手。

    “只牵你一个人的手不行。”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那会,他们正一起坐在湖边。

    “怎么了?什么意思?”他忽地站起来,满脸的不解和惊悚。

    “你紧张什么。”她“扑哧”笑出来,“我想参加牵手行动,和你商量商量。”

    原来她想参加“牵手”公益活动,每个月定期捐款资助贫困地区的女童上学。

    “我从小学就受到资助,一路助学金,多少人帮助过我啊。现在,我也有点能力回报社会了。”她眼向湖水,平静,没有波澜。

    就这样,他们通过结对子一直资助着西藏的两位女孩上学。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给两位小朋友寄去糖葫芦,驴打滚,小麻花,还有茯苓饼……

    校园里的那个湖啊,不大,但是个海洋,水有点深,其中浸润着那么多人的心田,那么多的知识,那么多的故事。

    湖边,他们认真地学,认真地爱,但耐不过光阴荏苒。

    临近毕业,她一如既往选择了远赴北美继续求学。她的妈妈一直希望她独立,一直要求她得有自己的事业。

    他恳求父亲同意他一起去留学,可终究,父亲没有同意。他确实年龄大了,厌倦于太多的家庭内卷,很多时候力不能及了,他希望唯一的儿子能早点接班。

    他的母亲曾去过她的家,央求她的母亲让她留下来。

    “他们俩是多好的一对啊,不能就这么散了呀。”他的母亲流着泪,她为儿子感伤、遗憾。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喜欢她,和儿子一样,喜欢她的独立、自信和坚强。

    “不行的,如果不走很快就是结婚生子,她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她不能再犯我年轻时犯的错。”她的母亲也流着泪。她也喜欢着这个富二代的男孩。周末,他会到她的家里帮她洗衣做饭,女儿忙着出去家教时,可爱的男孩会专门开车带她出门兜风,陪她聊天。

    “阿姨,您看我干得行不行?”她不停地流着泪,让她泪目的是男孩最常说的这句话。傻孩子啊,帮人家干完家务,还会谦虚地就家务活的质量征求意见。

    最后,他的母亲主动拥抱了她的母亲,她们,都泪流满面。

    只有他知道,自己母亲的眼泪里,有为他初恋无果的伤怀,也有为她自己几十年隐忍婚姻的深深遗憾。

    “你为什么总是和你爸爸较劲?我看他挺好的呀,对你和你妈妈都挺好的呀。”有一次,她问他。

    “我,我,没有呀。”他低下了头。

    “我只是同情我的妈妈,她比我爸爸小那么多。”缓缓地,他抬起头看她,“妈妈陪姥姥来这个城市手术,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故乡,还有回不去的故乡?”她急切地问。

    “姥爷和妈妈说只要在城里当几年保姆,把姥姥的手术费还上就能回去了,但,但其实呢,他和我爸爸商量的并不是那样,他需要我爸爸借钱给他,我爸爸则是需要一位年轻的妻子给他生儿子……”他黯然神伤,“我其实应该感谢爸爸,没有他,就没有我;
    没有他的迂腐守旧,就没有属于我的人间。可是,可是委屈了妈妈,她的故乡,故乡有人在等她,只是再也等不到她……”

    人类社会,依靠着爱情和婚姻在传承着生命和文明,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可是,在两性的爱情里,在俗世的婚姻中,为什么却很少有人能如自己的愿呢?

    她去了北美,在太平洋彼岸的一个城市。听说那里的春天很美,是蓝色郁金香的海洋。

    她给他写过信,“听说看见蓝色郁金香的人都能永葆爱情,永远不会和恋人分手。”

    打开电脑,却无从下笔,他没有机会见到蓝色郁金香。最终,他没有回信。

    他没有去找她。毕业后,在父亲企业的事务里,他一天天地忙碌起来,一天天地麻木起来。

    他一直要求自己学习。是的,他读了一个又一个的MBA、EMBA,只为能有机会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是,他失望了,他一直没有遇见和她一样的女孩,准确地说,是没有遇见可以和他真正谈得来的女孩。

    女孩很多,一个个,来自方方面面。

    他有过几次恋爱。

    起初,他也真诚地敞开心扉。

    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一个个离开。

    没有人会牵他的手,只有别人的手等着被他牵。

    他总是被催着结婚,他总是被关心着家产……这些都不好笑,在如今的社会司空见惯,让他可笑的是,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这样被女方催促着,居然是在他和她们牵手之前……

    连手都还没有牵,就结婚生子?哪个该轻言,哪个该重言?他一直摇头,当母亲问及他的婚事。

    他轻易不和别人牵手。莫名,他精心保护着自己削长而细腻的手。

    就在那一次的失恋后,他决定不再恋爱。不是痛不欲生,而是N 次恋爱之后的疲惫和厌倦。

    挂断那个女孩电话的刹那,他决定飞往高原。

    高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听说能助人净化心灵,感恩人间。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那一次,母亲突然不辞而别,几个月后,又突然回到他的身边。他记得母亲的眼泪,一串串,一串串。

    自那以后,他清楚地知道母亲的喜好:安静地闭目养神,向着西南的方向。

    已经没有当天的直飞航班,但他迫切需要离开自己所在的空间。他买到了最晚的航班飞到西安,从那里转机雪域高原。

    在飞往贡嘎的飞机上,他遇见了她。

    他们隔壁坐着。她临窗,不语,只是眼向窗外的黑暗。

    “我沉思于我之裸着的

    淡蓝的下午的窗——

    彼之透明的构图使我兴忧。

    西去的迟迟的云是忧人的”

    他睡不着,不由得望向窗外,不由得想起这首诗,轻轻吟起来。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载着悲切而悠长的鹰呼,

    欵软地,如青青海上的帆”

    她轻轻地续上。

    “你也知道这首诗?”

    “怎么,只有你能知道?”

    她完全转过身来,他才看清她的脸,瘦削,极度苍白。

    “你没有休息好吧?”他不由得问。“别看窗外了。不打扰了,我们都睡一会。”

    “嗯,窗外有风景的,下面就是雪山,一座座。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去攀登雪山。”

    “想登山?带上我啊,我也想。我们约定一起啊。”他确实一直想登山,打小就想去山上看,看看究竟有没有神仙。

    “让我看看。”他打开安全带,伸长了脖子,将脑袋送到舷窗前,经过她的脸。

    “你可真是急脾气。现在看不见雪山,只能看见星星。”她笑了。

    “谁说的?可以看见雪山!太阳的光被星星反射到了它们身上。”他的脸近乎贴上舷窗的玻璃。

    “先生,请坐好,寄好安全带。”空姐将他请回来。

    “好啊,你能看见就好,我没有看见,可能是因为我的眼里不再有光。”她若有所思。

    均匀的鼾声传来,从前面,从后排。

    他闭上眼,往事如烟。

    不多的聊天,他大概知道了她的故事:

    拍拍正在产奶的牦牛,亲亲刚刚学会挤奶的阿弟:辛苦了;
    看看正在地里挖土豆的阿爸,抱抱正在磨糌粑的阿妈:我还会回来。

    她12 岁就远离家乡,辗转内地各城市的西藏班上学。

    背着书包,在内地的南北城市,她读完了初中,高中,大学,硕士……

    毕业,她放弃了留在母校读博士的机会,主动回到高原,到一所中学任教,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课连着课,班连着班。她希望她的学生们都能和她一样幸运,能够抓住机会接受到最优质的教育。

    “上学时,我想念家乡,想念高原;
    现在呢,我想念内地学校的一间间教室,想念内地的那一座座城市。我是国家均等优质教育政策的受益者,我在受教育中长大了,希望能帮助到更多的孩子去享受教育。”有空时,她会写散文,纪念她曾经的美好岁月,表达她的感恩和心愿。

    “去西安出差吗?为什么选这么晚的航班回拉萨?”他问她。

    她沉默着。

    他看见她咬着嘴唇。

    他一怔。他熟悉这个动作。又一个要强的女孩。

    他不敢再问,转换话题。

    “我这次来,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拉萨有什么地方适合我这个没有计划的外来者?”

    “有熟人吗?先去见见他们,他们也许会根据你的情况做推荐。我们高原太大了,值得去的地方太多了。”她扭头看向他。

    “熟人?没有。不对,也算有。”他记起一直资助上学的那两个女孩。

    “你看这次我又不可能去攀登雪山,毫无准备呢。下次提前上一个训练营。但既然来了,总要呼吸点新鲜空气,总要转一转。”他接着说。

    “到底有没有熟人呢?”她笑着追问。

    “没有,没有。哎,什么熟悉不熟悉的,这不是和您也熟悉起来了?此刻,您不是我的熟人么?”他调皮着耸耸肩。

    “嗯,那,那就去拉鲁吧,拉鲁湿地,在拉萨市内,很方便,去那里静静地坐一坐就很好。这个季节,还有花,蓝色的格桑花,大片大片的。还有一片湖,和天一样蓝,和格桑花一样蓝。”

    “花?我不大会喜欢上花吧?”他笑着摇头。

    “你会喜欢上它们的。格桑花简单,朴素,但却精灵可爱。既然你也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我就尽量陪你去一趟,算作尽地主之谊。拉鲁太美了,蓝色的天,蓝色的湖,蓝色的花。”说着说着,她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他们第一次约定在拉鲁。

    日光之城欢迎着他。

    那个下午,他们相约在拉鲁。

    果然,他见到了蓝色的天。

    “吱呀吱呀……”新修的木质步道一直在响。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木质的步道没有了,但还会有小径,曲幽,两边都是草,嵩草,灯芯草……细细的茎,但挺拔,昂首挺胸。

    “我现在是在哪里呢?”他问着自己。

    眼前,百草丛生,万物生机无限……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高原。

    “你怎么了?”她停下来,回头。她今天兴致很高,完全没有昨晚飞机上的疲倦。

    “嗯,我怎么感觉不大真实,我这是在3700米的高原啊,怎么感觉和在家乡差不多呢?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他皱着眉。

    “既在天上,就心胸坦坦荡荡吧,这样等你下凡以后就从此坦荡了。”她笑。

    “坦荡?那是什么?”突然,他看见远处一片蓝。

    “蓝色格桑花。好福气啊,都说蓝色的格桑花会带给人好运气。”

    他们一起跑,向着格桑花的方向。

    幽幽的,空气中好像有点清香,但寻不到踪迹,感知不到方向。

    他们彼此拍照。

    蓝色的格桑花海边,他神情漠漠,笑得不大自然。

    “格桑花不美么?还不开心?”

    “恰恰相反,太美了,美得让我感觉不到自己了,也许,它们不属于我。”

    “现在,把身心完全融在这里,不要总想着你的那个自己,现在,你就是高原,高原就是你。走,我们去看千年古树。”

    湿地好大,好大,各种生物,他一共不认识几种。

    她一边为他介绍着,一边俯身捡起沿途格桑花的落瓣。

    格桑花,简单,中央圆圆的花蕊,四周几片单薄的花瓣,但也不简单,它们能够自由绽放在高原,潇潇洒洒,随己所愿。

    格桑花,勇敢,身单力薄,却能傲立于高寒,但也有落英时,岁月,总要带走它们的明媚鲜妍。

    邂逅一棵古树,粗大,不见参天。

    “测测你的臂长吧。去抱抱它。”她把他推到古树前。

    最大可能地打开双臂,一,二,三……

    “它还不是最粗大的,前面还有更粗的。想象它们的年轮,一圈圈,一圈圈……”说着,只听见她的声音,不见她的身影。

    “哎,哎……”他急了,大声呼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在这里。”她把头从树洞里伸了出来。

    夕阳的余晖里,他看见她的脸,雪山一样的苍白。

    他没有进去,只是伸进脑袋。一条条粗大的绳状纤维在其间摇荡,周边全是黑暗,伸手去摸,古树树干的内侧表面有粗糙的短短的道道棱边。

    她在忙着,忙着把一路捡来的开败的格桑花花瓣放进棱边交叉的节点,那里干燥,安全。“花开易见落难寻。它们在这里也许可以天长地久。”

    树洞里有点黑,他看不清她的脸。

    “天尽头……”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她的,还是格桑花的眼泪,滴落进了这树洞的千年?

    接近天黑时,他们终于可以远远地看到湖,隐约听见水鸟的啁啾。

    但,未及湖边,他们早先见到了白色的芦苇,如雪的苇花迷离了他的眼。

    她去洗手间,他替她背着包。

    无意中,他看见了掉出来的就诊单和检查单。

    原来,她处于白血病晚期;

    原来,她辗转西安和拉萨在做着治疗……

    “我累了,想回宾馆休息了。”

    “就快到了,走吧。”她的眼里有着恳求,也有着坚持。

    “我真的累了,走不动了。”前方如雪的苇花,像是一张张无情的检查报告单。

    “走,我拉你走,今天一定要看见拉鲁的湖,没准还会看见白鹭。”她抓过他的手,向前走。

    他有点僵硬。很久了,没有人拉过他的手。

    她的手,也有着力量,也有着硬硬的老茧。

    近湖边,芦苇护佑,不再感受到高原黄昏的风。

    “高原快天黑时往往风大,但再大的风,只要到了这里就无影无踪了,拉鲁太温柔了,可以融化一切的狂躁和阴霾。” 她说着,指给他看四周的山,褐色,静默。

    就要离开,“哗啦啦,哗啦啦”,一只白鹭走出芦苇丛,滑向水面。

    “谢谢你!和你同行,我见到了想见的一切。”她仰着脸,看向天空。

    天空深邃,清冷。

    那晚,在拉鲁,他没有看见星星。

    “拉鲁有星星的,只是,我们离开得早了些,它们还没有出来。”

    远处,山如黛,布达拉慈祥地注视着城市的每一扇窗。

    “看那山,好像没有多高呢。”他喃喃自语。

    “等你离开高原,之后再想这古树,这群山,想想它们是不是参天?”她笑着看他。

    他和她约定,下一次,去拉鲁看星星。

    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要求司机早早停车,她说她想单独溜达一会。

    他知道,她不愿意他看见她走进医院。

    当晚,他申请加她的微信。

    微信里,她正式告诉他自己的芳名:央拉。

    其实,在拉鲁,在检查报告单上,他已经看见。只是,慌乱中,惊恐里,他确实没有记住。

    她的微信头像是蓝色的格桑花。她说她最喜欢格桑花,它们耐寒、抗旱,是最坚强的花。

    他笑,“我可以称呼您为拉花花吗?这样好记。”

    “好吧。随便你。”她也笑了。

    那夜,他的脑海里,全是蓝色的格桑花。

    那次,他在拉萨住了十天。

    除了拉鲁,他哪里也没有去,每天,他在悄悄跟踪拉花花。

    他成功地找到她的主治大夫。

    临走,他悄悄留下十万元。

    “她不会要的。央拉是个要强的女孩。”她的医生了解她。

    “您就说她的骨髓很特殊,很有研究价值,有企业出资跟踪研究,不是为了她,而是研究的需要。”她的骨髓是有点特殊,一直配型不成功,她的弟弟,她的爸爸妈妈都努力过了……

    离开前,他微信告诉她自己想着来这里支教几年,希望她能适当关照。

    那阵子,他每天发朋友圈,用盗来的图,每一处都是西藏的名片。

    她会给他点赞,时不时还会进一步补充点信息。

    是啊,高原,她的家乡,有那么多的山,那么多的湖,那么多的川,那么好的人,那么美的故事。

    在宾馆的房间里,他秒回着她的点赞和回复,表达着他对圣地的热爱。

    他知道她每天所承受的痛苦。医生给他介绍过她这几天的治疗安排。

    “我现在珠峰大本营。下次再来高原,我们一起攀登珠峰。”那晚,他微信她。第二天她又要接受化疗,生命不能承受的治疗。

    “你能行,我没有机会了。”她回了。

    “拉花花一定行,我和你一起。”

    他发给她大本营的图片,朋友转给他的。

    “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感知高原之所以磅礴,珠峰之所以雄伟,都源自于苦难的绵延……”他认真地打字给她。

    那夜,宾馆里,他梦见自己一直在攀登,脚下,万丈深渊……

    回到所在的城市,他不再闷闷不乐。

    他拼命地工作。其间,他托了好朋友联系了最好的医院。

    “您就告诉她,这里是那家企业的合作医院,请她来做骨髓配型,也适当做些治疗,也许可以成功。”他和拉萨的大夫做好了沟通,和这边医院的科室也进行了全面交流。

    他要自己做一次配型实验。也许我可以适合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这样想着。

    一个月后,他去机场接她。

    她的面容更加瘦削,煞白……

    可是,她很忙。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她还在通过网络给她的学生辅导,他们就要考试了,参加内地西藏班高中校的选拔……

    “给你的,我妈妈自己磨的糌粑,我爸爸做的奶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一到医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

    “还有这个,我的学生做的拉花,蓝色的格桑花。他们给我做了好多,和你分享一点?还记得拉鲁的格桑花吗,还有那片湖?”她笑着,甜甜的,尽管她的脸已经消瘦到可怕的骨感。但高耸的颧骨终究抗不过微笑的魔力,他的镜头里,微笑的她,还是那么娇羞,那么温婉。

    那一晚,他偷偷带她溜出医院。

    他开车带她去了城市的最高海拔处,南山的山顶,去看那城市的夜。

    万家灯火,夜色阑珊。

    “人间多么美好啊!”他和她不约而同。

    “现在想想拉鲁的古树,还有周边的群山?”

    “参天。”

    “你知道了我的病?我其实不想联系你的,但又想见见你,和你聊聊天。”

    “知道一点,不多。这个病很常见,配合治疗可以有很好的效果。”

    “说是有一个先生愿意给我捐献骨髓。我不打算接受,不想拖累别人。手术很痛苦的,我的弟弟,爸爸,妈妈,都已经尝试了,没有用。这次来主要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拉萨的王大夫说需要听听更好医院医生的意见。如果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就不打算再治疗了,我想回到学校,能教一天是一天……”

    “不行,你不能拒绝我,我要试一试。”

    “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不为什么,缘分。在拉鲁,我就看见了你掉在地上的就诊单。那天,我们还一起看见了那只美丽的白鹭。你应该和它一样,继续漂亮地飞翔。”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支蓝色的玫瑰,“对不起,这里没有格桑花。”

    “我,我不要。”她连着后退了几步。他急忙拉住她。

    “我,我不要你的同情。我自己可以,病就病,死就死,这是我的命运。”她的脸涨得红起来。

    “我不是同情,我,我……”他说不出来,看见她的泪眼。

    从山上下来,他带她去看广场。

    特大城市的空间,从来不缺人气,已是夜间,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好好活着。人间多好啊!”

    “是啊,苏轼不也感慨,还是人间好啊……”

    “不过,也得想开,在哪里都要好好活,热爱生活,潇洒人生,无所谓天上人间。”

    ……

    那几天啊,他,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奔波于医院。

    但,生活啊,为什么非要辜负认真对待你的人呢……

    他说服了父亲和母亲,前往高原支教。

    开始的时候,他给她做助教,慢慢地,她给他做助教,她已经越来越虚弱。

    他给她做司机,拉着她一次次去医院。

    他一周陪她去一趟拉鲁。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一起走着散步,后来,他用轮椅推着她。

    在湖边,他们一起看天,看湖,看花,看那片蓝。

    她真的喜欢拉鲁。

    在拉鲁的湖边,他送给她一支蓝玫瑰。

    开始,她不愿意接受,但架不住他一次次努力,他相信水滴石穿,他相信神奇的高原,他相信沧海桑田……

    “我还是喜欢蓝色的格桑花。希望你以后都喜欢格桑花,好好爱护她们。”

    和学生们一起,他动手给她做蓝色的格桑花,好多,好多,一朵一朵,手拉手。蓝色的拉花花,把她的房间扮成了高原的天空。

    他给她拍照,请来专业的摄影师。

    帮她穿上婚纱,纯净的白色。在拉鲁,蓝色的天空下,蓝色的湖水,她的笑脸,好美一朵蓝色的格桑花。

    他想合影,却被她严厉拒绝。

    他只有偷偷另拍。

    夜里,在宿舍,他自己动手,把自己P 进她的照片,站在穿婚纱的她的身边。

    那一天,她说要上一次课,她给孩子们讲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教室的后排,他给她录像。

    好几次,他不能自已,不得不背过脸去。

    讲台上,她笑意盈盈,满面轻松,她时不时看他,眼里满满的光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颤抖着手,在黑板上留下她的心愿。

    他上去扶住她。

    “央拉老师明天要去治疗了,你们要努力。”她牵着他的手走下讲台。

    “老师,早点回来,记得带上我们的拉花花。”孩子们围过来。

    他好像回到了拉鲁,眼前,蓝色的格桑花海。

    ……

    他一直陪着她。

    那个清丽的早晨,她无力再牵他的手。

    ……

    三天后,他第一次,一个人来到拉鲁,带着那张他们的合影,静静地坐在那里。

    长凳的另一侧,是他亲手做的拉花——蓝色的格桑花,一朵朵,手拉着手。

    一只白鹭从水面滑过。

    他抬头,望向左侧的山顶,青烟袅袅中,群鹰飞起……

    如果你还没有找到爱情,就去趟拉鲁。运气好的时候,可能还会邂逅白鹭。

    拉鲁好大,好大,任你走,总也走不到头。

    一路上,时不时还会遇见老树,停下来,听听树洞,也许有远古的呼唤,也可能有窃窃的格桑花语。

    高原的天空,时不时风会很大,有时会大到让已经抵达的飞机不得不返航。旅途可能就是这样,来过就够了,不一定需要长久驻足。

    周遭的芦苇随风摇曳,婀娜万千,高原再狂躁的风在这里也被温柔相待,它们生生不息,年复一年。

    蓝色的格桑花,生长在蓝色的天空下,绽放在蓝色的湖水边,无问天长,不问地久。

    拉鲁的湖水清澈透明,悠悠在四面褐色的山的怀抱里,无问来源,不问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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