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记|竹林记趣
时间：2020-03-14 07:24:48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梦里老家总牵情。我的老家就在豫南桐柏山西北边缘的鸿雁河畔一个坐北朝南的庄子上。庄南有一大片青竿绿叶的竹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虽称不上涛涛竹海，看上去却也蔚为壮观，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那里，时常闪现在我记忆的荧屏上。
说起这片竹林，还真有不少轶闻掌故。它起初是怎么一个情形？我这个年纪的晚生也说不清楚，当我记事时竹林就已经蓊郁成林了。照实说，竹林中的主体部分原来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队里分派在竹林旁边居住的顾家好生照管着，竹林得此庇护，长势很好，每年春上都会从林间隙地上窜出许许多多肥硕葱嫩的笋芽，非常茂盛，没几天工夫都会长成丈把高的新篁，身上便脱掉一层一层的又宽又大的笋叶，新竹老竹并生互长，比赛似地长粗长高，枝叶相拥，结阵成林，总有大几十亩的样子，是当地少见的大竹林呢。林子中间有一条南北横陈的人行路，是村上的劳力们往八亩田头儿送肥干活的便捷道。每至夏季，竹林一片清幽，凉爽宜人，成了男女老少消夏避暑的好去处。家庭主妇们忙完灶台上的家务，就端着活簸箩儿，搬上草蒲团子，到竹林幽静处做针线活儿，享受遮天蔽日的竹林带来的一片清凉，边拉家常边做针线，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改革开放后，落实林业四定政策，队里把属于集体的竹林就近承包给原来照管者顾家后，管护竹林更尽心啦，为防止牛啊猪啊羊啊钻进竹园吃嫩笋，也防止外人进林偷砍竹竿，还绕着竹林扎起了长长的木篱，隔一丈�一个木桩，桩上再用铁丝�牢几道横木，栅上山枣刺、刺槐之类，严严实实的木篱就算扎成了，把一片竹林围起来，起到了防护的作用。但时间一长，经过风刮雨淋，木篱变朽了，还是挡不住家畜进园毁笋。这时，顾家的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就以看园护林为己任，一天到晚巡逡于竹林周边，留意谁家的牲畜好往园里钻，就赶着牲畜到户主家门口当面交代：“要管好牲畜，别让它乱跑出去害践人。”遇着天旱时，承包户还要引水浇灌竹林，保持林地不缺墒。如此经心管理，年年春笋发旺，竹林发展很快。秋后，外地来了买主，就进园挑竹竿，拣出个儿大的成竹砍下来，扎成捆，装车运走，承包户能够收一笔现钱的，向队里交了承包费，余下的就是自己一年来尽看护责任的报酬，年年给承包户带来不少经济利益呢。
紧邻大竹园，原本是队里分给我们几家的菜地，与大竹园隔着一个小池塘就是我家的七分菜地，当初一直种菜，本来地肥水美，经父亲尽心侍弄，种啥长啥，豆角、茄子、辣椒、韭菜、葱、姜、蒜，时鲜蔬菜没少填补人。可是，由于邻近大竹园，很快有竹笋串进来，头年冒出几棵，来年串成一片，今年串这家，明年串那家，不几年工夫几家的菜园子都串满了竹子，菜是种不成了，菜园子都变成了竹林。我刚记事时，就是菜园里正串进春笋的年月。串满了竹子的菜园就成了我家的竹园，能干的父母侍弄竹园一样很当心，一早一晚或是在晌间都要亲自或是打发我们到竹园周边转转，防止谁家的牛啊猪啊羊啊钻进竹林里搞破坏，照管得好，还给竹子施肥浇水，竹子就长得特别起劲。进竹林看到的都是电筒粗细的竹竿，密密麻麻的，亭亭而立，竹叶蔽天，人都得侧着身子才能进园子，真是喜人！那时候，农村还是大集体生产模式，家家户户经济都比较拮据。等我长到该入学时，父母打发我去学校上学，起初每季学费块儿八角的，还交得上，上到高年级学费增加了，一时交不起时，父亲就扛着镢头进自家竹园，挖出两捆竹子，挑到集市上卖钱，给我交学费。印象中，我们姊妹弟兄几个上学，买笔买本，甚至购置油盐酱醋，多是靠着父亲卖竹竿换钱供应的，这片仅有七分地的竹园俨然成了我家的“小金库”，解决不少家庭平常用度的燃眉之急。有一年，我家翻修堂屋，房梁、檩条都齐备了，就缺椽子，父母一商量，就到竹园里挑大的砍下百十棵成竹，拉回来当椽子用，立马解决了盖房子的难题。
我记得很清楚，过去每当走进竹林嗅到一股竹子散发的清新鲜爽的气息，心里都会生出凉适惬意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鼻息里仿佛还萦绕着竹林的清香韵味。每年过端午节，事前母亲都会打发我们到竹林里拣些笋叶回来，浸在水里泡透泡软，母亲就用柔韧的笋叶给我们包拳头大小的三角粽子，笋叶包出的粽子煮熟后鲜香可口，味道醇厚，这种传统技艺制作的美食，真是百吃不厌。若是到了酷热难当的夏天，人的内火旺盛，无法排解时就容易患上红眼病、喉咙疼，小孩子上火易患扁桃体炎症，吃药打针都不见效，病一上身得一段时间好不了。故而，逢着天气炎热，母亲就央告父亲经常到竹林刷一大把竹叶，在河水里涮洗干净，拿回家配着夏枯球、车轱辘菜、茶芍之类，熬一锅黄汤竹叶茶，盛到大瓦盆里，出门干活前先到厨房里舀一碗竹叶茶，咕咚咕咚喝下肚，防止晌里发渴；干活出汗多，回到家再来一碗竹叶茶，又消暑又解渴，真是痛快极了。如是过夏，大人小孩都少生毛病，应当是一家人经常喝清爽适口的竹叶茶起到了败火作用，以致多年来过夏时我们还在延续喝竹叶茶的习惯。竹叶茶甘苦清凉，沁人心脾，不仅成了生活依赖，也成了一种甜蜜回忆。
这片竹林还是鸟儿们的天堂。小时候，从竹林边走过，时常可以看到成群盘旋的小鸟飞进飞出，好像有着乐不完的高兴事儿。它们不仅在竹林里觅虫子吃，还要飞出林外到田野上钻草稞觅食，有时它们还会相互戏耍亲昵，相互斗嘴打架，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等到各自吃饱了，玩够了，就又结群飞回竹林中的家，俏没声息地做着自己的美梦。它们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记得有一种浑身黑羽毛的竹枝鸟，俗名叫茶鸡儿，个头儿像喜鹊，尖尖的小嘴，长长的尾巴，叫起来嗓门特别大，声音还很乖巧，乍一听好像是在叫人呢：“大把儿们起来吧！大把儿们起来吧！”春耕大忙，农时误不得。每至凌晨，茶鸡儿都要按时一遍又一遍地叫哇叫，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最上心的还是庄上使牛的大把儿们，白天犁田耙地累得精疲力竭，夜晚酣睡不醒，但一听到茶鸡儿叫都会一骨碌爬起来，慌忙赶牛上山吃草，生怕牛吃不饱会掉膘儿，而茶鸡儿俨然成了牛把儿们的报时钟。有时，牛在野地里埋头吃草，偶尔还会有茶鸡儿落在牛背上，悠然自得的样子，牛若无其事地啃青，茶鸡儿在牛背上觅虫，彼此相安无事。这些先前在乡村中常见的恬淡画面早已定格在脑际，并会时常浮现在眼前……
有年夏天，庄上来了一个会编竹器的篾匠，记得他姓张，叫张年成，四十多岁的样子，高挑个儿，是个小秃头儿，所以经常戴顶旧兵帽遮丑，但人很和气，手艺也巧，簸箩、皮筐、筛子、竹箝、竹篓，啥都会编，而且式样美观，实惠耐用。庄上有竹林的人家都轮流请他到家里做篾匠活儿。看到编出的用具恁漂亮，我的父母也动了心思，把张篾匠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父亲陪他到自家竹园砍下一大捆竹子，扛回家后由篾匠按工序处理，十来天的工夫，编成一副皮筐、一副竹篓、一个大簸箩，一个草筛子、还有一个竹箝儿，样样活儿都让人无可挑剔。当时，我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特别喜欢听张师傅讲故事，他懂的古籍可不少，而且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感人，至今在我的脑海里还留存着他曾给我讲过的《薛平贵征东》的许多片段呢。他在我家做篾活儿时，正赶上放暑假，我几乎天天围着他转，他边做篾活儿边给我讲故事，我拿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听得入迷，有时连父母叫我都没听见。夏夜天热，都是我陪他下河洗澡，回来后抱上一领箔到东岭包稻场上，再在箔上铺上一张竹席，放好两个枕头和一条被单子，我们两个睡通铺，一躺下我就急不可耐地央求他给我讲故事，他很热乎我，乐意给我讲，一讲就是大半夜，听得我连瞌睡都没有了。想起前情往事，我对这位张篾匠朴实能干的为人犹记在心，可是自从那年分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也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啦。
从前有个叫刘严夫的曾说竹子：“劲木坚节，不受霜雪，刚也；绿叶萋萋，翠筠浮浮，柔也；虚心而直，无所隐蔽，忠也；不孤根以挺耸，必相依以森秀，义也；……”原本普普通通的竹子有这么人性化吗？我看不过是自作多情者妄自猜度的附会之词，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养竹记》中所说：“竹不能自异，惟人异之。”世间广广之多的是一生为衣食劳碌的芸芸众生，他们之中没有几个自命不凡者把竹子看得那么神乎其神，而是看重竹子固有的实用价值，植竹成林以备时需的。我常常系念的竹子就是深植于家乡土地的那片翠绿，它旺盛的生命力源自随时而发的坚挺不屈的信念，而它又以长青不败的葱茏默默地回报滋养过它的土地，这种朴素而可贵的奉献精神是我们这些游离故土的人应当用心汲取的啊！
如今，我已在外工作多年，长期忙于公私事务，很少有机会回老家转悠，偶尔回去一趟也是看望看望父母，送些养老份儿就匆匆而归，也弄不清我们家的那片竹园现在到底是啥情况。十多年前，兄弟们分家时就留下了这片竹林没有分，算是留给父母的一份体己，每年砍下一茬竹子卖给竹贩子，换几个现钱给父母贴补日用，加之二老年迈多病，一年吃药打针需要不少花销呢。近些年，活儿特多，人更忙了，老家的事务也是鞭长莫及。有次回去，看到几家农户紧靠我家的竹园建起了住房，免不了被人踏畜毁的，看着怪可惜。这片已经生长了几十年的竹林，遇此遭际恐怕也难保住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忘不了这片竹林，现实中或许它行将消失，但它生生不息的奉献精神已溶入我的血脉，想起它，心里就觉得热乎乎的：它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那样苍翠葱郁，就像是生命美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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