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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杨小说二题_胡杨

    时间:2019-04-11 03:15:34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咸水洼的秋天  狗蛋刚刚从山里回来就接到姑妈的电话。姑妈哽咽着对狗蛋说:“你大不行了,快回来看看吧”。狗蛋从山里回来,拉了一车铁矿石,在料场里卸了矿石之后,准备找个地方美美吃一只清炖鸡、喝几瓶啤酒,再结结实实地泡个热水澡。已经夜里十二点了,街上的夜市还是很热闹,他瞅好了一个地方,准备坐下来,就在这当儿,姑妈来电话了。夜市里杂吵的声音和刺眼的灯光,恍若隔世。
      这都是怎么了?狗蛋忍不住一阵烦心。他揪了揪自己麻木的屁股,连续十二个小时的行车,浑身上下堆着的疲劳,被他这么一揪,就没了。他又自问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肉夹馍摊上的陕西小老板不解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啥?
      狗蛋扔下50元钱,拿了两个肉夹馍和一瓶纯净水就走了,陕西小老板喊了两声“找你你的钱”,也不见狗蛋回头。
      狗蛋的马子达六迅速消失在咸水洼方向的沉沉的黑暗中了。
      扳着指头算起来,狗蛋离开咸水洼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他小学毕业就跟着母亲放羊。咸水洼的大草滩上,娘俩相依为命,咸水、咸菜、馍馍,在咸水洼的风中,翻着滚儿都变成了肥硕的羊和骆驼,只有他娘俩骨瘦如柴。母亲常说,人活着,要活一口气。母亲说的那口气,在任何时候,都隔着草滩,远远地指向了父亲。咸水滩的人把父亲叫大大,母亲说,狗娃没有大大,有大大,也应该有个堂堂正正的大大。狗娃觉得堂堂正正的大大,就是杏儿她大大,一个人在草滩上徒手打死了两只狼,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盖了,还接济别人。
      咸水洼的水咸,咸水洼的人,骨头却硬,就像咸水浸泡过的梭梭柴,硬得像个铁棒子。狗洼的大大很早以前,就出门挣钱了。开始的时候,村上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都跟着狗娃的大大,后来,没有一个人跟了,村上的小伙子说狗娃的大大心黑。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黑,村上的小伙子说,跟着狗娃的大大就知道了,比山里的黑石头还黑。
      那一年村上大旱,整个咸水洼连一点咸水都没有了,草枯死了,大草滩被西面戈壁上的沙土埋了一半。绿洲上的庄稼霜打了似的,叶子蜷曲,种子干瘪。收成无望,村上的人都跟着狗蛋大大去戈壁修路了。
      那日子苦啊,大太阳底下,砸石头、运石料、铺路,村上的男女老少脱了一身皮,整整一个夏天,想着挣一笔钱补贴庄稼地里的损失,可临了,狗蛋大大非说,包工头卷着大家的钱跑了,村里的人楞是一分钱没挣着,把全部的辛苦丢在戈壁滩上回家了。
      村上的人也没说啥,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啥说的呢?可过了一段时间,有人说狗蛋大大买了一辆大卡车,还在城里住了楼房,村里只当那是闲话,没人去理会,狗蛋大大每次回村,也是一幅寒酸样。可后来很多人都看见了狗蛋大大在城里出入高档宾馆,俨然是个富翁。是富翁没啥不好,村上的人觉得,狗蛋大大富了,他们的钱就有着落了,人嘛,总有个走低的时候,狗蛋大大原先被包工头骗了,这回又翻过了身,成了富人,村上人也是高兴的。当狗蛋大大开着小窝车停在村口,人们眼睛里都放了光,盘算着能领到多少多少工钱,给家里置办些什么东西。可狗蛋大大屁股后面一溜烟就走了,也没给村上人打个招呼,这一走,就是几年不露面,村上人的工钱愣是打了水漂。
      从那时起,狗蛋就听娘唠叨:要活人呢?活不下人,要钱有啥用呢!翻来覆去地说,就像着了魔症。从那时起,狗蛋就跟着母亲住在咸水娃的大草滩放羊了。狗蛋娘每年都把放羊挣来的钱分给村民们,说是还债。还掉一些,娘的头就抬高一些;还掉一些,娘的腰板就直一些。等娘把那些工钱连本带利都还了,突然开心地在大草滩上跳了起来,像是蒙古舞,又像是文革时期的“忠字舞”。娘是个腼腆的人,娘幅度很大的动作,让狗蛋吓了一跳。娘最后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狗蛋甚至都昏厥了。
      娘就是那一年离世的。娘的离世,使狗蛋的天空塌陷了一大半,狗蛋在娘的坟头了坐了一个夜晚,狠狠地抹掉眼泪,把娘装在心里,就从咸水洼消失了。
      狗蛋大大疯狂地找过狗蛋,音信全无。
      狗蛋心里乱极了,夜晚的乡村便道上,他把车开得飞快,他想把心里憋了很久的积冤都全部甩出去。可那是一块结成铁疙瘩的积冤,怎么说甩就能甩出去。
      暗夜中只有稀疏的星星,那条路像是蜷曲于荒草中的游蛇,把狗蛋颠簸着送入一片茂密的沙枣树林,那里,娘,安歇着。
      狗蛋心里憋得慌,就一个人坐在娘的坟前,把自己想说的话,炒豆子般倒出来,倒出来,人就整个瘫了一样躺在草地上,就像依偎在娘的怀里。
      这些年,狗蛋也不容易,一个人闯新疆,贩西瓜、葡萄干,跑遍了大江南北,手头有了一疙瘩钱,就回来开矿运矿。他回来,是舍不得娘;他回来,是要挣一口气。娘常说,人活一口气,这一口气里,有气节,有伦理,更有道德。活着被别人戳脊梁骨,不如死了算了。狗蛋就是想让大大看看,不用歪门邪道也能致富。他就是想把大大比下去。
      他回来,还为了杏儿。他离开村庄的那天晚上,是杏儿偷偷地塞给了他一百块钱和一大包馒头。杏儿说,混不出个模样,别回来。黑夜里,他听见杏儿的脚步嚓嚓嚓地远去,有力而坚定,就像男人的步伐那么有力。他知道,这是杏儿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鼓劲。
      狗蛋有钱了,千辛万苦中混出了个人样。他用自己挣的钱给村里修了路,建了学校,还给村里五保户供吃供喝。那几年,狗蛋不在村上,村里人年节里总不忘给他娘的坟上掊一把土,烧一沓纸。杏儿就不说了,耽搁了好多人家,都成老姑娘了,硬是坚持着不嫁人,天天坐在村头沙枣林子边上望着,望谁呢?还不是等狗蛋。
      这些他都记着,有了钱,他也愿意往村里人身上花。
      他现在是矿山实业公司的老板,但他还是每月坚持出车拉矿,混在工人堆里,谁也看不出他是个老板。本想着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地过着,可大大这时候偏偏出事了,深更半夜的,姑妈泣不成声,作为大大惟一的儿子,有再大的冤屈,他也得管。
      只听得沙枣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咸水洼的风起来了,咸水洼的风起来的时候,先是从沙枣林开始,然后漫卷到村庄。沙枣林的风声、树叶声,一阵紧似一阵,就像娘的催促:狗蛋再不能犹豫了,他必须赶到姑妈家,处理大大的后事。
      姑妈的庄子在咸水洼的最西头,是一处孤零零的青砖院落,就这样的院落还是狗蛋出钱建起来的,娘死了以后,姑妈就是狗蛋最亲的亲人了。狗蛋回来后,也想着把姑妈接到城里,过舒服日子,姑妈习惯了劳累,住了两天就浑身不自在,总惦念着她的猪啊羊啊猫啊狗啊,还念念不忘她的那几亩地。狗蛋知道姑妈的心思,就让姑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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