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如果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韵说，地球是圆的，当我们远离时，其实是在靠近。 　　每一天都会邂逅很多人，遭遇很多事。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发生着什么。也许是生离，也许是死别，也许只是遗忘。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擦肩而过的那个是不是与我们有宿世情结的人。
　　生命的狂喜与刺痛。现实的美丽与无常。
　　苏离，是个自闭的孩子
　　
　　苏离习惯于一个人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群投以她孤独。然后，茫然若失。洋洋得意。歇斯底里。
　　苏离是个有点自闭的女孩子。不爱说话。几乎没有朋友。她喜欢在手心画画。灰色的云朵。黑色的太阳。咖啡色的树叶。或者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那些图象和符号像一组无法破译的密码。
　　失眠的时候，苏离会对着电脑发呆。
　　在网上，她轻易地去相信每一个人，也同样轻易地去怀疑每一个人。苏离把每一个与她视频聊过天的陌生人删掉。她对陌生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她害怕被人洞穿。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苏离都会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然后拉上窗帘。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有时候，苏离会掀开窗帘的一角，仰望星空。苏离知道，那些灼灼闪烁的星星，其实是在亿万光年之外。或许早已经熄灭冷却。苏离喜欢静静地等着天空由暗黑变成深蓝，再由深蓝变成冷蓝，最后变成苍白。世界在一片苍白中凸显出轮廓。天边氤氲着一层稀薄的雾气，像南方五月的罄香。
　　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和所有寂寞的人一样，苏离喜欢照镜子。苏离看见自己像湖水一样晶莹的眼睛上。仿佛永远笼着一层抹不净的泪水。
　　苏离记得，墨说过，苏，你的眼睛真好看。
　　苏离记不清墨的容貌，然而这个名字却像信仰一样，刻在她的心上。
　　苏离费力地去想关于墨的一切。苏离不明白，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有九十岁的记忆力。
　　墨也许是苏离童年的朋友。苏离被老师冤枉偷了同桌的桔子的时候，上课罚站。无法名状的委屈，像一根鱼刺。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同学的嘲笑像利剑划过心房。是墨站出来，为苏离辩解的。
　　墨也许是苏离的高中同学。会漂亮地攻克一个又一个数学难题。下课时，会主动地把笔记给苏离抄。
　　墨也许只是一个路人。当苏离站在十字路口在浓稠的夜色中徘徊的时候，墨会牵着苏离的手，安全地送她回家。
　　苏离害怕这样在虚幻的记忆中挣扎。像溺水的人找不到一根稻草来泅渡。
　　苏离是个快乐的孩子。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她有个幸福的家庭。
　　宽容的爸爸。
　　温柔的妈妈。
　　还有一个英俊的弟弟。
　　弟弟比苏离小七岁。
　　弟弟的脸很干净，像透明的玻璃一样无忧无虑。
　　他的眼睛像水晶一样澄澈。
　　天真烂漫的时代。
　　弟弟会用手指头挑住眼皮，扮鬼吓苏离。走路时，弟弟总是蹦蹦跳跳的。看《蜡笔小新》时，会肆无忌惮地笑。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某个雨季。
　　苏离一个人在灰暗的教室中做作业。黑板上反射的光线尽情地释放着寂寞。弟弟从教室门口探出头来，叫姐姐。然后，他小心翼嚣地走到苏离身边。弟弟将一朵清新的栀子花插在苏离发问。
　　飘忽的香气弥散，仿佛将一切都融化了。整个世界都流淌着温馨。
　　弟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个镜头定格成一张黑白照片。苏离想起这些的时候，会觉得很舒服，很温暖。
　　弟弟，是苏离在这个世上最疼爱的人了。那种血脉相怜的惜爱，像是宿命中纠结的藤蔓植物，
　　无穷无尽地蔓延。
　　苏离2001年的记忆像被人硬生生地切断过。如同电影胶片那样，天衣无缝地剪接在一起，却有了时光间隔的痕迹。
　　苏离不记得2001年她发生过什么。她的E-mail和QQ的密码都是2001。
　　2001年，苏离16岁。可是苏离这一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清晨。
　　苏离去音像店。
　　音像店正放着《Only time》。一首好听的英文歌。恩雅干净空灵的声音，像一支圣洁的利剑，穿过尘世喧嚣的人群，穿过辗转反复的时光，直抵天堂的宁静。听恩雅的歌时，苏离总有置身教堂的错觉。心里也变得很安静。
　　音像店的老板是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美丽。女人和苏离谈了很久，也说了很多。关于音乐。关于电影。关于文学。
　　苏离喜欢这个女人。至少她没有因生活而麻木不仁，没有因家庭而失去独立的灵魂。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
　　苏离还是没有找到涅磐的CD。有些失望。
　　涅磐是苏离心中无人可以超越的精神偶像，冥冥中，苏离感觉自己曾经和一个人一起无比热爱地昕涅磐的音乐。
　　苏离在音像店的墙上看到一幅油画。文森特・梵高的《鸢尾花》。浓烈的色彩洋溢着激情。深紫色的花朵像一只只弯曲的亢奋的手指，拼命地向上伸展。苏离看到油画下面的注释：鸢尾花的花语是等爱。
　　苏离在画前久久驻足。
　　寂静中，苏离听到自己灵魂的呼吸声。
　　出音像店时，夕阳已经西沉。
　　在绚丽的霞光下，有人在痛苦地流泪，也有人在幸福地微笑。
　　苏离看见自己修长的影子。
　　也许能一生一世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影子了。
　　顾影自怜的人也许有些可悲。
　　晚上。煞白的灯光下。
　　苏离专心致志地在手指上涂鲜红的指甲油。苏离痴恋于这种近似于血液的颜色。指甲上的鲜红像初升的太阳，吐露着淡雅的幽香。
　　苏离一遍又一遍地说韵的小说。穿越故事中所有的爱和恨，生和死。
　　韵是苏离最喜欢的女作家。
　　那个女人，一生都待在阴暗的房中，写带血腥的爱情。她把所有的爱最后都雕刻成了恨。她在自己最年轻最美丽的时候跳楼自杀了。于是，她不朽了。因为在死亡的那一刻，她将永远不会改变。永远不会从巅峰跌落。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苏离关掉所有的灯。直面镜子。
　　韵在书中说，午夜不开灯照镜子，因会看到自己命定的爱人。
　　苏离只是看到一片漆黑。
　　也许一切只是虚空。
　　苏离喜欢冉的笑
　　
　　秋风单调地吹着稀稀疏疏的树叶。有点凄凉。
　　很软的灰尘在阳光中轻舞飞扬，很安详的样子。
　　秋季的太阳还是有些恶毒。苏离把手贴在额头，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风穿堂而过的空虚。
　　苏离感觉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无法修补。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抑或在寻找什么。
　　只是没有来由地寂寞。
　　只是莫名其妙地落泪。
　　苏离打电话给冉。
　　冉是化学系的男孩。斯文俊秀。而且单纯。在十字路口绝不乱穿马路，指责别人过错时自己首先脸红，整天把头埋在实验室中，不食人间烟火，不吸烟，不喝酒，没沾染任何恶习。
　　冉每天都坚持和苏离一起吃午饭，放学送苏离回家。
　　苏离把涅磐的音乐给冉听。冉昕后。皱着眉头。说太吵了。
　　冉很快就赶到了。
　　他看着苏离，搔着后脑勺，笑。
　　苏离喜欢冉的笑。有落花飘过水面的感觉。
　　苏离和冉租鞋去溜冰。
　　苏离挑了一双鲜红色的溜冰鞋。鞋子的鲜红与她的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离心不在焉地在广场中央滑翔。冉坐在最近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化学书，低着头安静的看着。 　　前面。苏离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男孩牵着女孩，如热带深海的鱼一样邀游，他们清脆的笑声在广场上悠长地回响。
　　潜意识告诉苏离，那是2001年的苏离和墨。
　　墨。
　　凌乱的记忆让苏离头痛欲裂。
　　没有预感地，苏离摔了一跤。不是痛。只是麻木与混乱。
　　冉过来。向苏离伸出手。
　　苏离不带任何情绪地摇头。
　　冉红着脸，不停地说对不起。
　　苏离看到冉眼中如月光般的柔情。苏离困难地站起来。换鞋回家。冉跑到苏离面前，说，我送你。
　　冉的纠缠让苏离感到厌烦。她狠狠地踩了冉一脚，跑开了。
　　冉痛苦的呻吟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风在耳边呼啸。路边的景物从眼前飞掠而过。
　　激烈的奔跑让苏离感到虚脱，她无力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大口地喘着气。苏离知道，有一段沉睡的记忆在时光深处等待着唤醒。可是，她是如此地抗拒。
　　苏离抬头，对面的居民楼的阳台上有一盆仙人掌。
　　韵说过，仙人掌是世界上最寂寞的植物。它们孤独地生长在无水无树的沙漠中。它们在黑夜中等待，等待着它们初次的爱恋。
　　远远地，苏离看见弟弟手舞足蹈地跑过来。
　　他永远是那么快乐的孩子。像一个水晶娃娃，折射出太阳七彩的光辉。
　　他递给苏离一根棉花糖，棉花糖像缕缕细丝绕成的线球。苏离轻轻地舔一口，很甜。
　　广场上菊花的清香，缥缈，沁人心脾。
　　夜晚，是自由的时候。
　　淡黑深邃的天空，将白日所有的欲望和罪恶掩盖，永远延续着曾经的虚无和最终的虚无。
　　寂寞。像永远也燃不起的火种。血液在皮肤下，带着病态地叫嚣。苏离的眼泪掉了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征兆。融入到巨大的阴影中。
　　而写字的意念，像是吸食鸦片的欲望。
　　苏离一直是一个古怪的孩子。
　　非典的时候，她在考场作文中讨论死这个严肃而敏感的话题。苏离写，死亡在她眼中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她希望自己感染非典，隔离起来，一个人安静地死去。
　　像白天永远不懂夜的黑，同学都说苏离的文字过于晦涩，连苏离唯一的朋友也摇头说看不懂，苏离一点也不在乎，真的。
　　她的信仰告诉她，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苏离一直就坚信这一点。
　　苏离有自己的乌托邦，那是一处绝美的风景，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摸透。苏离是那个世界的主宰。她可以随时删掉自己不喜欢的情节和片断。让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苏离沉迷于文字的世界。她把自己的光辉刻在别人的生命里，这样，苏离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苏离在文字中自我满足，在文字中填补自己的空虚，充实自己的灵魂。
　　中秋节的时候，冉约苏离去看烟火。
　　烟花在空中轰轰烈烈地绽放，美得不真实。而月亮，清冷得心力交瘁。冉向苏离云淡风清地说着烟火的药用成分。
　　苏离想，他真是单纯的男子。
　　可是，他在她的生命中迟到了。而迟到一秒钟，也许就意味着迟到了一辈子。
　　苏离心中已经长出一棵树，枝繁叶茂，没有人能移走。苏离知道，那块温暖潮湿的地方再也容不下第二棵树了。
　　墨。
　　城市的上空偶尔可以看见南飞的候乌。它们用翅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伤寒的天空。它们在瑟瑟的秋风中颤抖着啼叫，凄厉无比。
　　苏离的皮肤也变得很干，像一朵缺少水分的花朵。
　　凌寒独放。
　　孤芳自赏。
　　爸爸妈妈开始有了争吵，像黑夜中的星火，慢慢引燃，然后像野火一样蔓延。他们总会有很多借口。可是，借口只是用来搪塞别人的，却骗不了自己。
　　爸爸妈妈的爱也在尘世的风霜中变得逐渐粗糙，逐渐破裂。
　　他们吵到激烈的时候，妈妈用指甲抓花了爸爸的脸。
　　弟弟只是眨着他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离把弟弟带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合上门。
　　弟弟蜷在苏离的床上，睡着了。他像一根柔软透明的羽毛那样让人怜惜。
　　苏离在台灯下，边打字，边喝水。水涓涓地流到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冰凉中带着涩味，像利剑滑破喉道。一阵血腥味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水开始在空荡荡的胃中叫嚣。胃肿胀似的疼痛。无能为力。
　　这就是万劫不复
　　
　　漫长的秋季，像归根的落叶那样安静地结束了。
　　冉在秋季的末端向苏离表白。在一条宁静的街上。在细碎的阳光中。
　　苏离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冉颓然地望着苏离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枯黄的叶子终究托不起整个春夏的希望。一片黄叶落了下来，温柔地亲吻了冉的脸颊，然后义无反顾地与地面碰撞。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了。
　　当城市的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离的小说出版了。
　　小说的封面是苏离自己设计的，荒芜的原野上，一个墨绿色藤蔓编织成的秋千在风中孤零零地回荡。远处是灰色的天空，一群鲜红色的乌飞向黑色的云朵。
　　苏离在车站等车。
　　银装素裹的树梢上有水珠滴落，一滴一滴，冰凉。
　　路边的电话亭中，一个戴着粉红色帽子的女孩，红着脸，对着话筒小声说话，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是一片幸福的甜蜜。
　　苏离喜欢这样观望别人的幸福。
　　苏离搓了搓手，然后对着手吹气，白色的热气冒了出来，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变得很细很长，积雪苍冷的光芒在苏离脸上折射出落寞。
　　雪还在簌簌地飘落，一大片，一大片，毛茸茸的，像神父唱的赞美诗，路的尽头是一片白雪茫茫。
　　苏离想要把白雪涂成温暖的鲜红色，这样，就没有人再寒冷了。
　　前面的路口走出来～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
　　苏离看见他坚毅的轮廓似曾相识，她的心咯噔一下，一根弦崩断了。
　　苏离感到心脏跳动的节拍，苏离走到男人面前，浅笑，墨，你回来了。
　　苏离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她无比地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记忆中的墨。
　　韵说过，当我呼吸的时候。就是我想你的时候。
　　苏离和墨都忘了说话，也许一切语言与行动都失去了具体的意义，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黑白默片，静静地流淌，静静地蜿蜒。
　　墨牵着苏离冰凉的手在公路上走着，来来回回。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忘记戴手套。
　　墨的声音暧昧而温暖。
　　苏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温度。
　　雪地上有鸟儿扑楞楞地飞起来，飞向更高远的天空。苏离记起韵的小说中的一句话，这世上有一种情，叫做万劫不复。
　　苏离知道，这就是万劫不复。
　　在公车上，苏离把头靠在墨肩上。她呼吸着墨身上熟悉的气味，安心地睡着了。苏离很久没有像这样安心地入睡了。失眠，一直就像末期癌症一样纠缠着她。
　　苏离跟着墨来到他工作的地方，精神病院。
　　墨是精神病医生。
　　一个很瘦地穿着病服的女人，弯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往苏离身上砸去。然后她一边跑，一边叫喊。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一个很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布娃娃，泪水涟涟。他赤裸的手臂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手臂上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脓疮。
　　突然，美妙的乐曲响起。
　　苏离转身，看见不远处，墨正闭着眼睛，忘我地拉着小提琴。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美妙的乐曲久久不息。墨站在雪地中央，淡泊却深刻。让苏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墨有包容一切的笑
　　
　　苏离真记不清她和墨的过去了，还有她遗失的2001年。墨都没有告诉她，苏离有预感，那是一块伤疤，痛彻心扉的伤疤。
　　打开信箱的时候，一封信掉了出来。是冉寄来的。
　　信很短。
　　苏，如果有一天，我不再陪你吃饭，不再送你回家。你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呢?苏，我在认真地读你的小说。我会努力地变成你笔下的那个他。
　　苏离仿佛看到了冉楚楚可怜的脸。
　　弟弟在楼前堆雪人。苏离蹲下来。看到这样的弟弟，苏离真的以为风雨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了。弟弟的手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转眼就消散了。他用白萝h做鼻子。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雪人身上，又把围巾给雪人围上。
　　弟弟伸开双臂，抱住雪人，小声哭了起来。他低声问，姐姐，爸爸会不会不要我们呢?
　　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
　　苏离抱着双臂，走在深冬的街头。鲜红色的长靴叮咚地敲击着路面，有一种空旷的悠扬。
　　一阵莫名的熟悉感让苏离叩响了一道门。门开了，苏离看见墨高深莫测的笑容，像水底盛开的花朵。
　　墨的怀中是一只白猫，猫宝石绿的眼睛懒洋洋地盯着苏离，苏离心底升起一阵厌恶。她讨厌白猫与墨的亲密。
　　苏离在墨的房中发现一幅名为《与子偕老》的油画。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妪，穿着鲜红的祺袍。她的身后是漫天漫地的黑色的暗涌。而她的瞳孔中映着一个明亮圆满的太阳。苏离注意到老妪的指甲油是蛊惑人心的鲜红。
　　苏离看到末尾的签名：苏离。
　　墨搂着苏离的时候。苏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涩涩的烟草味。
　　离开时，墨递给苏离一个盒子。是涅磐的全套CD。
　　墨对苏离说，好好照顾你弟弟。
　　苏离的小说以一种孤艳决绝的笔调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
　　晚上，苏离看读者的留言。
　　一个好心的读者说，苏，你不应该活在韵的阴影中。
　　韵。
　　阴影。
　　苏离拿起韵的小说。读到心里溃烂。苏离知道，韵与她同在。
　　圣诞节的晚上，苏离和墨在天台上喝啤酒。
　　烟花绽放时，苏离和墨把酒瓶抛向空中。然后，他们听到粉身碎骨的声音，那样破碎的声音，像花开一样绚烈。
　　站在高处俯视城市辉煌的灯火。总是让人心存感激。黑暗中，有情侣在热烈地接吻，幸福的祥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苏离对墨说，如果有一天，我从这里跳下去，一定是因为我舍不得你。那个时刻，我是幸福的。
　　墨笑，是那种包容一切的笑。
　　他们是疯子
　　
　　爸爸终于将一纸离婚证书扔在了妈妈的面前，还有一份病历。
　　爸爸娶妈妈时，外婆隐瞒了外公的病情，一种罕见的遗传病，隔代遗传，传男不传女。
　　爸爸幸灾乐祸地逼妈妈在离婚证上签字，你爸爸是个疯子，你的儿子也是个疯子。
　　苏离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默默地注视着墙角的弟弟，他的嘴角还残留着微笑。
　　这样的理由，妈妈无可奈何。只是含着泪签下了离婚证，爸爸离开。
　　苏离知道，一直就知道，一张结婚证根本不能保障什么。如果爱要走，一张白纸又能挽留什么呢!
　　弟弟轻轻地走过去，用手背替妈妈抹去泪水。
　　妈妈恨恨地甩开弟弟：走开，你这个疯子。
　　弟弟手足无措地蹲在原地，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他的背部缓缓地起伏。
　　苏离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心爱的弟弟受到伤害，她的心中充满了恨。
　　很久以后，苏离回过神时，发现弟弟早已经消失了。
　　苏离找不到弟弟。她以为他会像小时候捉迷藏那样，当她认输的时候，他就得意洋洋地站出来，可是他没有。
　　家中冷清的像北国12月的天空，苏离对这个家已毫无眷恋，她毅然地搬到了墨的家中。
　　墨收留了她。
　　苏离踮着脚，在木质地板上，一个人旋转着跳舞。灰绿色的裙裾翻飞。
　　墨，我弟弟那么可爱，他怎么会是疯子呢?
　　苏离用笑容裹起沉旬的悲伤。墨拥着苏离，说。这一次，你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
　　苏离心中全是想哭的温柔。然后，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墨的毛衣上。
　　苏离记得，那个雨季，弟弟从教室门口探出头来叫她姐姐。在她的发问插栀子花。她有清澈的眼神和纯真的微笑。可是，现在他在哪里々
　　韵说，每个人都藏着一个秘密，每个人都不告诉我。
　　苏离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墨，我们相爱吧。
　　苏离的声音模糊而坚定。
　　墨沉默。然后点头。
　　墨知道，苏离和四年前一样，是让他无法拒绝的女子。四年前，他为了替她更好地照顾弟弟，考取了北方最好的医科大学。这是他苦心经营的爱情。四年后，她逃避似的忘记了她弟弟的病情，甚至忘了他。他一个人无声地承受。虽然有些沉重。但他心甘情愿。
　　弟弟被带走了
　　
　　当紫薇花怒放的时候，苏离在街头遇见了冉。
　　这是个意外的残酷。
　　冉的头发留长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俊秀的脸陷在一片阴影中。有一点颓废。一点落寞，一点不驯。是苏离笔下的男主角形象。冉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然后轻轻地对着苏离吹一口气。缭绕的烟雾让苏离难过地咳嗽。
　　苏，这样的我，你喜欢吗?冉的语气咄咄逼人。
　　苏离看到他手臂上赫然刻着苏离两个字。说不出话来。
　　冉靠近苏离。他热烈的目光灼伤了苏离。他的脸慢慢地俯下来。
　　你打算吻我吗?苏离的声音微弱而冰凉。她睁大眼睛瞪着冉。
　　冉的脸上有受伤的神色。他转身，走远。苏离看见他消瘦的身影，逐渐模糊。
　　这样的黄昏。弥漫成一张朦胧的旧照片。底色是一片苍灰。
　　苏离记得韵说过。以前以为时间会抚平所有的痛苦，仅留下微漠的悲哀。后来才知道。那些痛苦，很早以前就长成了一座大山。无法逾越。
　　苏离和墨同居的流言，在校园中如同患上乙型肝炎那样蔓延。
　　苏离依然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在校园中高傲而孤独地穿行。
　　雨后。
　　苏离一个人在空旷的广场上散步。
　　新鲜的空气中有纯净的树木的清香。涩涩的。硕大的叶子绿得发亮。叶子尖还有水滴。
　　身后有人在大笑。惊呼。像飞机起飞时发出的神奇的声音。苏离回头，看见一个衣着肮脏，目光呆滞的男孩。他正大口地咬着从垃圾堆中捡来的烂香蕉。他的头顶有几只苍蝇在盘旋。他全身都湿透了，湿嗒嗒的衣服粘在身上。他的额头上还有血痕。
　　她的弟弟。这个世界上她最疼爱的人。弟弟的神情和在精神病院看到的那个女人的神情很像。
　　苏离跑过去。男孩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他把苏离推到花圃的水坑中。把手中的烂香蕉砸向苏离。然后他绕着广场边跑边笑。
　　苏离无力地站起来，给墨打电话。很快，男孩又跑了回来，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清澈，他抱着苏离的手臂哇哇地哭了起来。苏离搂着男孩的头，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精神病已经开始发作了。他们都是那么可怜的孩子，大人想不要就不要了。
　　夜色徐徐降落。
　　苏离搂着弟弟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电视。是弟弟以前最爱看的《蜡笔小新》。弟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苏离的泪水滑过脸庞，滑破心灵。
　　墨出现的时候，身后还有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
　　苏离突然就明白过来，墨要把弟弟送到精神病院。苏离 张开双臂，护住弟弟。她不要任何人伤害弟弟，包括墨，她最爱的男人。
　　墨轻轻地握住苏离的手腕，说，听话。弟弟又开始惊呼和大笑，他低头用力地咬下去。苏离看见墨手上淋漓的鲜血，不知所措。然后，墨给弟弟打了镇定剂。
　　弟弟安静地被那两个穿制服的人带走了。
　　苏离不要弟弟关在那个像铁笼子一样的精神病院中，她不要。可是墨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她挣脱不了。
　　苏离瘫软在墨的怀中，无能为力地落下泪来
　　苏离恨墨
　　苏离恨墨。是他出卖了她。
　　墨坚持不让苏离去见弟弟。墨也没有让苏离知道她弟弟病情的严重和恶劣。
　　墨陪着苏离待在阴暗的房中。不吃不喝。两个人的坚持。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苏离用刀片轻轻地往手背划去。一道又一道的鲜血冒了出来。苏离无力地说，墨，看到了吗?我和弟弟的血管中流动着相同的血液。
　　墨愤怒地为苏离包扎，然后用毛巾捆住她的双手，压低了声音，说，以后一定带你去看他。
　　苏离咬着嘴唇，使劲地摇头。鲜血渗了出来。
　　墨紧紧地搂着苏离。苏离累得睡着了。
　　墨还是带着苏离来到了精神病院。夏天的精神病院，绿树成荫，充满了生命气息。那个穿着病服的瘦女人站在班驳的阳光中。往苏离身上吐口水。一个穿着病服的小女孩抱着大树，反复念叨，月亮被太阳吃了。
　　墨带着苏离来到了病人禁闭室。
　　透过玻璃。苏离看到弟弟穿着约束衣，手脚都上了镣铐，半浸在水中。他低着头，垂落的头发遮住了他死灰一样的脸。
　　苏离感觉不到弟弟的声音和气息了，她很急。她用力地踢玻璃，歇斯底里地唤着弟弟的名字。可是他听不到。他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墨在身边，没有解释，没有告诉她，弟弟在这里咬伤了几名医护人员和几名病人。
　　苏离回过头，狠狠地给了墨一巴掌。
　　墨干净的脸上留下了赫然的手指印。
　　四年前，你就知道他的病情的，不是吗?你以为大脑自觉的选择性失忆就可以解决问题吗?
　　苏离不要听墨胡说，她的弟弟一直就是健康快乐的孩子。
　　苏离激动地捂住耳朵，跑出了精神病院。她在大街上疯狂地飞奔。她要把所有的精力都耗掉。这样才不会再悲伤。
　　韵说过，不遗余力地去爱，然后不留余地地去恨。
　　在学校，苏离收到了一封信。
　　冉的钢笔字依然很漂亮，深蓝色的信纸上有墨水的清香。
　　苏，我已经不记得过去我是谁了。我成了你笔下的男主角，我不再是冉了，冉被我弄丢了。可是，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晚上，苏离一个人待在房中，没有开灯。意识变得很涣散。
　　姐姐，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的。弟弟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苏，你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快承受不了。这是墨的声音。
　　这个世界欠我们太多了。苏离认出来，这是韵的声音。
　　苏离。你是个疯子，我们不要看你的书。读者的声音。
　　苏离听到各种声音。汽车刹车的声音，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孩哭泣的声音，涅磐的歌声，猫叫的声音，电话铃响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苏离痛苦地闭上眼睛。
　　苏离用力地睁开眼。灯光微微扎疼了她的眼睛。苏离遇上墨怜惜的眼神。
　　苏离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她的手腕隐隐地疼痛。
　　墨用低缓的声音说，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耍好好照顾自己。
　　苏离虚弱地说，我要一直都在你身边。
　　苏离的弟弟在晚上23点11分趁吃夜宵时割腕自杀身亡。而苏离也在同一时刻割腕自杀。她用自己的血把墨家中的白猫的毛染成鲜红色。
　　苏离冲着墨淡淡地微笑，他终于解脱了。
　　一颗泪滑到嘴角。咸的。
　　一切在瞬间结束
　　爸爸来医院看苏离。他泣不成声地对苏离说对不起弟弟，说会和妈妈复婚。他请求苏离的原谅。
　　苏离笑。那是你们的事，现在我和弟弟都很幸福。
　　苏离把头蒙到被子中，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仿佛还听得到弟弟均匀的呼吸声。他清澈的眼神。纯真的笑容。栀子花。棉花糖。雪人。在苏离的脑海中像旋涡一样，一圈一圈地飞转轮回。出院后，苏离和墨静静地生活在一起。墨的猫因上次的浴血事件，白毛变成了暗黄色，猫总用含恨的目光看苏离。
　　黄昏的时候，苏离喜欢在广场上散步，看着对面的自由市场人来人往，小贩粗俗的话语散发着市井的气息。苏离经常看见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年夫妇。苏离知道，那也是一种万劫不复。那样的爱情，没有花的颜色，没有果的味道，没有树的复杂，却像每天呼吸的空气那般真切。
　　那样的幸福，也许是苏离今生都无法企及的。
　　午夜的时候，苏离能感觉到弟弟均匀的呼吸声。可是弟弟的脸却在记忆中渐渐模糊。
　　韵说过，当一个人只剩下回忆的时候，他的心灵就开始老了。而当一个人没有回忆的时候，他的灵魂就已经死去了。
　　苏离空虚的时候，就会紧紧地环住墨的脖子。这样，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苏离在书店门口，看到一个家长拿着苏离的书，冲一个女孩大声喝到，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看那个疯子的书，看了会生病的。然后，苏离看到自己的书被家长愤怒地撕毁了，并扔到垃圾箱中。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
　　下周，我就要调到北方去了，那边的发展机会可能大一些。
　　墨低沉的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中颤动。
　　你会忘记我的，是吧7苏离淡淡地问。
　　墨没有说话，捧着苏离的脸轻轻地吻着。
　　墨要离开，她用尽生命去靠近的那个男人，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人，他要去北方。
　　苏离不要开口留他。可是苏离要他永远记住她。
　　在广场上，一个憔悴的女人走到苏离面前，愤怒地盯着她。
　　苏离记得，她是冉的姐姐。以前，她总爱拿苏离来取笑冉。然后开心得笑出声来。
　　女人泪眼婆娑，求你去劝劝冉吧。他已经开始吸毒了。他说你小说中的男主角最后是吸毒致死的。然后女主角殉情。
　　苏离无力地说，每个人的出口只能自己找。
　　其实，苏离知道，她和冉都是固守码头的愚人。
　　苏离来到天台，她和墨喝过的酒那个天台。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她的长发飞扬在风中。
　　她拿出手机，给墨发短信，最后一个。
　　只有死亡，我才不用面对任何痛苦，只有喝下了孟婆汤。我才能不再想起你，可是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苏离闭上眼。这一刻，她与韵是如此地接近。
　　苏离深深地吸一口气，身体前倾。
　　一切在瞬间结束。
　　韵说，地球是圆的，当我们远离时，其实是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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