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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的矛盾 [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

    时间:2020-03-26 07:41:02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摘 要: 大众传媒上有许多文学的消息,可是没有文学本身。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一种形式,而且是多数人熟悉的形式。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另一重大方面是娱乐、娱乐的文学,包括从侦探、武侠、言情、科幻到新的玄幻、穿越等种类。但娱乐文学与我们真实的人生经验联系不多,或者说基本没有联系。娱乐文学的另一特点是大众拥有巨大的话语权,但各个专门的领域内大众所占有的权重需要重新考虑。文学不仅仅是娱乐,还应该更为深入地理解人的复杂性,解释其他学科无法揭示的各种微妙的、纠结的人生波澜,发挥出改善人生经验的巨大潜能。文学的特殊聚焦点是日常生活的各种细节,文学必须深入到这个层面,不仅关注社会历史,同时还关注人生。
      关键词: 文学生活; 娱乐; 社会历史; 人生经验; 日常生活
      中图分类号: I206.7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1-6604(2012)01-0001-07
      
      收稿日期: 2011-09-20�
      作者简介:南 帆,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现当代文学和文学理论研究。
      
      我们具有各种各样的生活。譬如政治生活,我们常常说某某会议是政治生活之中的一件大事,可见我们存在政治生活;我们还有经济生活,算一算这个月的工资多少,奖金多少,考虑一下要不要进入股市,检查一下口袋里还剩多少饭票,这都是经济生活。我们有没有哲学生活?这就必须打一个问号了。除了一些研究哲学的专业人士,还有多少人关注深奥的哲学问题?估计不太多了。我记得上世纪70年代曾经有过一个全民学哲学的时期,所有的人都在钻研毛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拥有一个集体性的哲学生活。现在的文学生活怎么样?这个问题好像存在许多不同的答案。一个常常听到的说法是,文学已经边缘化。现在人们关心的是金融问题、房地产问题、股票问题,关心的是民主问题、“三农”问题、卫生教育改革问题,哪怕是“超女”、NBA、足球或者网球也比文学热闹得多。文学还存在吗?这些人表情惊讶地反问。文学当然存在。教授不是还在课堂上教文学吗?他们告诉我们什么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还告诉我们什么是象征、隐喻、神话原型或者文本结构,如果文学消失了,这些概念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教授之间也有分歧。一些教授发表文章,宣称那些玩意叫“纯文学”,只有少数有闲阶层在那自娱自乐;对于大众说来,文学已经死亡。不过,这种话也有人不爱听,例如某一个文学网站的老总说,新华书店和图书馆里的文学的确不行了,可是真正的文学都在网络上呢。他还说,这几年他已经发出了一千多万的稿费。试问,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的第一号文学刊物《人民文学》发出的稿费有没有超出一千万?谁都必须承认,网络文学热闹非凡。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文学集散地。一位著名作家告诉我,一回遇到一个喜欢文学写作的大学生,请他看看稿,作家表示可以帮忙。大学生把U盘插入电脑,共有三部小说,一部是写唐朝的,一部是写宋朝的,另一部是写明朝的。在传统的作家那里,历史小说是最见功力的,要做许多资料功夫。这一切对于新生代的作家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他们在网络上动辄就是五百万字、八百万字,这一切更适合称为巨型小说。据统计,全唐诗不过48 900多首。每一首平均一百个字,不过五六百万字左右,一个作家几个月的工作量罢了。既然我们还常常夸耀唐代文学,号称唐诗如何如何,那么,今天的文学不是更为可观吗?�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用各种不同的结论形容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这些结论甚至大相径庭。一些人可能认为文学已经边缘化,至少是相当贫乏的,这是一个文学贫困的时代;另一些人恰好相反,他们认为文学无比繁荣,数量和质量都是前所未有的。�
      接下来我想谈一谈我在这个时代如何接触文学的。这是我在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我愿意从这么几个方面概括:�
      我想首先指出的是作为媒体事件的文学。大众传媒之上,我们基本读不到文学作品,读到的是一大堆关于文学的消息。哪一个作家剽窃,哪一个作家在富豪排名榜上的位置,哪一个作家绯闻不断,哪一个作家得到了诺贝尔奖的提名,如此等等。这一段传媒最关注的当然是茅盾文学奖。谈论文学的时候,传媒常常具有自己的兴奋点,譬如作家的年龄。记者打电话首先就是问这个问题。80后作家,70后作家,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名号。以至于某个老作家也站出来宣称,他是30后。我曾经多次说过,作家的年龄没有意义,或者说只有很小的意义。我们没有必要背诵每一个作家的生日。衡量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时,我们决不会因为某个作家年轻一些就放宽尺度,也不会因为另一个作家年事已高就必须把他列为偶像。我记不住多数经典作家的年龄,这个作家五十岁还是八十岁写出了某一部作品,这需要去翻文学史。可是,有必要知道这些吗?没有年龄的参照我们就无法判断一部作品的优劣吗?更为奇怪的是,把年龄按照十进制切割成一个段落一个段落,仿佛60年代出生的人或者80年代出生的人都是同伙。一个70后真的能代表那么多70年代出生的人?69年出生的作家与71年出生的作家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我非常怀疑。但是大众传媒就是喜欢这么简单地分解文学。60后、70后、80后,这种没有理论内涵的区分比什么黑色幽默派、新月派或者达达主义好懂吧?年龄是传媒喜爱的一个噱头,题材是传媒处理文学的另一个常用的标签。工业题材、农业题材、军旅题材,写知识分子的、写官场的、写反腐倡廉的,如此等等,这个世界如果分解为一百个行业,大约一百个作家就够了。可是文学的题材又能说明多少问题呢?同样一个题材可以写出具有世界意义的杰作,也可以写得非常平庸。可是,大众传媒总是希望文学在题材上一决雌雄。这次茅盾文学奖之后,一个记者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大多数申报的文学作品都是农村题材?他说城市的人口已经不比农村的人口少,言下之意文学为什么不写城市。他说的恐怕是事实,但是这有问题吗?中国当代文学的确较少涉及城市,这种情况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但是,这与文学作品的好与不好没有直接关系,与能否获得文学奖没有关系。城市人口与农村人口的多与少证明不了作品的文学价值的高与低――文学评奖的宗旨是鉴定文学价值。鉴定文学价值的时候,题材这个标准太简单了,只有在写消息的时候用一用,没有理由扩大题材的意义。另一个大众传媒喜欢的题目是“大师”。报纸上一次又一次地声明最后一个大师已经仙逝。我们再也没有偶像了,这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可是,这个问题注定是要有争议的。这个时代有没有大师?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口水战周期性地发作。但是争论之前,几乎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们大师的标准是什么,何时确认的,由谁确认,现今是否仍然有效,如此等等。抛弃这些问题而争论何谓大师,情绪激烈的发言仅仅是释放心理能量。口水战之后,除了疲惫之外不会有更多的收获。因此,若干时间之后,一切周而复始地重复。作为大众传媒事件,周而复始的热闹无可厚非,但是在文学或者思想的意义上,这种争论一无所获。总之,大众传媒上会有许多文学的消息,可是没有文学本身。当然,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一种形式,而且是多数人熟悉的形式。�
      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另一个重大方面是娱乐,娱乐的文学。娱乐的文学包括许多内容和类型,从侦探、武侠、言情、科幻到新的玄幻、穿越,这些都是娱乐文学的品种。我要事先说明的是,我这里所说的娱乐并不是贬义的。娱乐是一个社会的正常活动,就像一个人有正常的娱乐生活一样。相反,没有任何娱乐的社会非常可能是专制的、偏执的。如果一个人对于任何娱乐都没有兴趣,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我们常常称之为工作狂。这不是一个表扬的称谓,所谓的工作狂常常具有某种程度的精神障碍,我们需要注意他,不要让他演变为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我不反对娱乐文学,不过,这里我想分析娱乐文学具有的两个重要特征:�
      首先,娱乐文学与我们真实的人生经验联系不多,或者说基本没有联系。尽管娱乐文学之中的某些情节、场面相当有趣,或者悬念丛生,吸引人兴致勃勃地往下阅读,但是,读过之后也就算了。这些文学经验很少能转换为真实的人生经验。有时我们自以为娱乐文学提供的也是人生经验,可是这种经验如果进入生活,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碰壁。我在一所大学里带研究生,我可以提到两个上课时的有趣例子。有一回和学生讨论到《功夫》这部片子,周星驰主演的。为了拉近和学生的距离,我多少有些违心地说了几句《功夫》的好话。我说电影前半部分贫民窟之中的那一场打斗还有点意思,后半部分什么“如来神掌”简直是瞎闹吧。不料学生笑了笑说:老师,我们反复看这部电影,每一回都等着后半部分呢!我之所以说贫民窟中的打斗有点意思,是因为那里对于武功的表现还是比较真实的。一个手臂上套上许多钢圈的人物据说是以南拳高手“铁桥三”为原型,那个人的拳脚架势是比较地道的。至于后半部的“如来神掌”之类,那就是随便地胡思乱想。我们不能简单地声明这就是想象力。想象与真实生活经验之间的联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是,二者之间的联系肯定存在。另一方面,我们抛弃常识而转向了想象,后者必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认识――否则又有什么必要呢?可是,这些年轻人仅仅愿意考虑有趣与否,至于跟生活是否有联系,是否真实,这个问题丝毫不重要。另一次在课堂上谈到了玄幻文学和穿越文学。必须承认,我几乎是一无所知。我只是与学生谈到一个问题:这些文学品种与生活有联系吗?教室外面一大排新盖的房屋,可是你们这一批学生丝毫无法享受。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买得起房子。你们什么感受?学生叹气,气愤,不解,然后转过身子重新一头扎进玄幻或者穿越。谁都知道,玄幻或者穿越丝毫无助于认识这个问题。当然,学生也可以反问:这两件事有联系吗?为什么要到文学之中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观点:我们的日常工作那么累,当厨师的日夜炒菜,当会计的看了无数报表,当科学家的不断做实验,文学不就是在休闲时刻让人放松一下吗?我们又不是到文学之中寻找人生宝典。�
      娱乐文学的另一个特点是大众拥有巨大的话语权。娱乐就是刺激、惊险、搞笑、好玩,这些事不需要专家指导,我们天生就会。谁还要经过刻苦的学习、训练才会娱乐啊?因此,在文学问题上,那些专家的观点反而没有多少人理睬。各个领域之中,相对地说,文学专家的威望最低。一部电影是否吸引人,一部电视剧“火”不“火”,一首歌能否得到广泛的传唱,都由大众自己决定而不依赖专家的意见。什么象征啦、结构啦、深刻的主题啦,这些玩意儿留给专家自己享受吧,大众只管是否好看,然后决定买还是不买。他们用遥控器、用货币表达自己的意见。如果专家的意见与大众发生了分歧,大众就会理直气壮地把专家晾到一边。这种情况在其他领域很少发生。一个人生病了到医院就诊。医生诊断他是肺炎,他一拍桌子说,老子偏偏是肠炎,你能怎么样?――这种情况很少出现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更是如此。人们必须尊重专家,因为他们从事专门研究,知道的专业知识远比一般人要多,没有专业知识的人无法判断那些现象的前因后果。可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懂得文学。那些悬念丛生的恩怨情仇有什么难懂,还需要专家说三道四吗?相反,如果真的有哪一部作品大众不理解,那么,大众基本上就会认为,这部作品出问题了,这是一部坏作品。你看,连我们都弄不懂,不是坏作品又是什么呵?�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众”是一个好词。我们都是大众。大众之外是谁啊?恐怕只能是阶级敌人了。某一个特殊时期,大众的对立面指的是一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知识分子。但是,有时大众又是一个很抽象的群体,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众。譬如说有一本畅销书,你买了这本书就是大众,你居然没买这本书,那就不算大众,至少成了大众的落伍者。我们更不敢摆出一副特立独行的架势,站在大众之外,坚持自己的观念,甚至以具有个人的独到之见为荣。20世纪80年代之初的一些时间,有些“朦胧诗”的诗人流露出一些傲气。大众读不懂他们的诗,他们就骄傲地回答,你读不懂,那就等着吧,以后你的孙子可以读懂。言下之意我们是为未来写作的人。不久这种傲气很快消失了。脱离大众就是自绝于人民,谁敢啊。革命文学的传统之中,文学作品必须让工农大众读懂,否则无法产生教育人民、动员人民的作用;知识分子孤芳自赏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消费时代来临之后,只有让大众读得懂作者才有经济收入,作为消费者的大众再度成为主导。那些傲慢的诗人仅仅在这两个时代的过渡期短暂地一闪。在我看来,现在是不是到了对大众做一些分析的时候了?从生存权利、法律地位、经济地位到个人尊严,大众必须获得足够的重视,平等的观念包含了对于大众人格的尊重。但是,在各个专门的领域,大众所占有的权重是否要重新考虑?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领域,同时也有更多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他们并非平均地拥有发言权。这时,专家的位置是不是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文学也是如此。许多时候,文学是作家对于社会、历史、人生的独特探索,这种探索借助了文学史上已有的各种知识,譬如象征、结构、人物塑造等等。这种探索成功与否,专家比较有能力进行较为深刻的阐述和解释。不能说专家的意见必定正确,但是,必须承认专门知识的存在――文学也是如此。当然,娱乐文学通常使用大众最为熟悉的形式,表达大众最为熟悉的主题,没有人觉得接受有困难,这就是专家显得多余的理由。现在的问题在于,文学仅仅是娱乐吗?除了娱乐,文学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吗?当然不是如此。文学还有另外一些类型。接下来我要谈到关注社会历史的文学。如果我们仅仅知道文学可以娱乐而不知道文学还可以承担更为重大的使命,不了解文学拥有的巨大潜能,那就完全低估了文学的意义,就像是“暴殄天物”。�
      中国很早就有文以载道的观念。当然,这种“文”不一定指的是现今意义上的这种文学。中国古人对于诗词不那么重视,认为业余玩玩还可以,但不可误了正事,那叫玩物丧志。至于小说戏曲,更是等而下之的东西,不是正人君子要做的事情。所以古代的许多小说作者甚至隐姓埋名,许多古代小说的作者必须深入考证之后才能确定。认为文学可以在安邦定国之中发挥作用,这已经到了近现代了,例如梁启超的观念。梁启超就认为,小说对于社会的治理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五四新文学运动之中,以鲁迅为首的一批作家具有明确的观念,文学是战斗的。文学不是一些小情调、小摆设,不是鸳鸯蝴蝶派的才子佳人,文学的使命是揭露社会的黑暗,从而引起治疗。鲁迅的《狂人日记》就是力图揭示封建社会的“吃人”本质。从五四运动至今,新的文学观念逐渐形成。一大批进步的作家始终把文学与民族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文学为革命服务,为工农兵服务,为建设一个崭新的国家服务。从五四新文学运动、革命文学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的工农兵文学,文学为民族国家的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文学宣称要努力反映生活。农业合作化运动、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一个又一个的社会运动都在文学之中产生回响。当然,如今看来,这些文学之中的相当一部分出现了问题。尽管文学号称忠于生活,文学赋予现实主义崇高的荣誉,但是,这些文学反映的生活并不全面,许多时候甚至曲解了生活,掩盖了生活之中另外一些重要的方面,有时不惜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我并不是说所有的作家都无法了解真相,而是说某种理念先验地控制着作家,不允许他们正视生活的真相;一旦违背这些理念,作家就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种文学状况引起了许多反思。首先开始遭到清算的是那种违背生活真相的理念,无论是农业合作化运动、反右斗争还是文化大革命,当年曾经得到讴歌的社会运动遭到了多方面的批评,这些社会运动的历史评价颠倒过来了。与此同时,人们对于文学观念本身也进行了认真的反省。各种不同的文学观念纷纷冒出了地平线,例如,有人认为文学就是语言形式,语言之外一无所有;有人认为文学就是表现自我,表现内心生活和无意识;还有人认为文学表现普遍的人性,等等。我不想在这里详细地讨论各种文学观念的来龙去脉,而是力图提出一个我感兴趣的问题:关注社会历史的时候,文学有没有自己的特殊聚焦点?�
      许多时候,人们考察社会历史,通常注视的是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例如,社会制度的建立,世界大战的爆发,还有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革命,如此等等。不少历史著作记载的是帝王将相的各种事迹,因为他们的个人经历往往同时是历史上的大事情。一些历史学派提出要进行长时段研究,这不仅是指单纯的时间长度,而且指关注完整的事件过程、发展轨迹。总之,是大视野、大问题、大事件、大社会。一些人更愿意称之为宏大叙事。�
      相对地说,文学没有停留在这些宏大叙事上,而是进一步深入到日常生活的各种细节。文学之中常常细致地描写餐桌上的一道菜肴,两个恋人相互交流的眼神,一个贵妇人在晚会上老是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得体,法庭上的法官被自己腰部一块发痒的疥疮弄得心神不宁,一个小公务员在上司面前打了个喷嚏因而吓破了胆,一个儿子偷偷地在背后打量老父亲的笨拙背影,等等。我曾经说过,文学感兴趣的是一丈之内的生活。这些生活是感性的,我们都感受得到。�
      这显然表明,文学虽然关心社会历史之中的大事件,但文学并没有停留于事件轮廓的叙述,而是深入到日常生活的纹理之中,描述每一个人物具体的感受。这些具体的感受有时与宏大的历史事件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很不一致。为什么如此?这表明,文学至少察觉到一个问题:社会历史大事件与个人的遭遇并不完全重叠。民族的解放,国家的解放,不能直接等同于个人的解放。文学所描写的许多细节,对于那些历史大事件可能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王朝是否被推翻与某一个士兵的一阵幸福微笑没有直接关系,一种社会制度是否建立与一对恋人火车站的邂逅也没有直接关系。文学描写这些细节,不一定是为了证明各种历史大事件。另一方面,这些细节本身也是另一种历史。历史不仅是那些大事件组成的,同时还包含了无数细节。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不仅是骨架,而且还有血肉和细胞。没有这些细节,那些大事件怎么可能悬空存在?长时段的历史研究之中,许多无关大局的边角料被慷慨地抛弃了,这些边角料无助于说明那些大事件;可是对于一个人说来,对于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说来,某些细节可能扭转一个人的命运。文学必须深入到这个层面。在这个意义上,文学不仅关注社会历史,同时还关注“人生”。准确地说,文学关注社会历史之中的“人生”这个层面。如果说,社会历史之中的重大事件是社会学、历史学的分析的单位,那么,“人生”是文学的分析单位,许多时候,历史大事件仅仅是文学之中的背景资料,重要的是要表达完整的人生。一个小说家曾经发现,许多小说的结尾要么是婚礼上的鞭炮,要么是乒乒乓乓地钉棺材。结婚和死亡都是人生的一个段落,尽管这个段落不一定与历史事件的段落相互吻合。这时,我想可以说,文学应当是人生的文学。考察一个社会的经济增长速度,我们计算出国民生产总值今年增长的平均速度是百分之几就可以了;可是,如果文学考虑这个问题,就必须深入到某一个家庭,某一个个人。这时文学会发现,那个百分之几的平均数不能真实地表现一个个具体的人生。一个房地产老板的财产可能增长百分之五百,一个小公务员的收入可能没有增长,另一个下岗工人可能是负增长,等等。这演绎出了一个个不同的“人生”。�
      当然,文学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如此。古代的很长一段时间,文学与神话传说或者历史记载合二而一,互相交融。文学与神话或者史诗密不可分。那时的文学并不像现在这么重视各种人生的细节,文学更注重英雄业绩,注重传奇性,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神话与历史的写法。现实主义文学出现的最大意义在于,把普通的小人物作为文学的主人公,同时开始关注日常生活,关注各种日常细节对于人生的深刻意义。现实主义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模仿现实,表现现实;模仿的观念亚里士多德早已提出来了。现实主义的最重要特征在于转入日常生活。必须承认,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这些日常琐事占据了我们人生的很大分量,许多普通人一辈子就在这些事情里打转。他们拥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这种人生的意义何在?现实主义文学开始把这个问题推到了前台。关注底层,关注劳动人民,关注小人物或者草根阶层,这一切拥有了美学的依据。�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些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日常事务无关紧要,可以忽略不计。没有这些日常事务拖累,我们可能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阅读武侠小说的时候可以发现,武功高强仅仅是那些大侠的表面特点,他们最重要的特征是――没有日常生活。那些大侠不会感冒发烧,没有必要关注医疗费用问题;他们行走于江湖,大碗酒大块肉,有必要时在旅馆里大打出手,至于耗费的银两是不用发愁的,打坏了家具不用赔偿;武侠小说通常不交代大侠的经济来源;我也没有在武侠小说之中看到这些大侠如何洗衣服,拖地板,砍柴生火煮饭,这无疑避免了众多日常的烦恼。传统的武侠小说之中没有女人的地位。为了改变武侠世界的生态,金庸和梁羽生这些作家放入了一批如花似玉的女侠。他们做了一件与人为善的好事。女侠的武功如何暂且不论,她们的一项首要工作是恋爱。由于她们的存在,许多师兄没法好好练功,很大的心思就是躲过师娘的监控讨好师妹。有趣的是,这些女侠同样脱离了女人家的日常琐碎,仿佛生活在另一个星球。没听说女侠要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也没听说她们怎么解决孕期反应,例如呕吐等等麻烦;这些女侠长年累月行走于江湖,她们如何保持肤若凝脂?没有用上法国或者日本的化妆品,变得五大三粗,师兄不是要嫌弃吗?不是会让“小三”乘虚而入吗?的确,大部分武侠小说都不会纠缠于这等琐事,那些豪气干云、快意恩仇的日子里,没有人记得起来这些庸俗的琐事。然而,我愿意再度重复一个观点:如果没有这些日常琐事,我们也会像大侠一样豪爽;反之,如果不得不纠缠于这些琐事,大侠也会像我们一样庸俗。没有人完全逃得开这些琐事。前面说过,一些历史的伟人,他们的生平就是历史大事件,这是有原因的。帝王将相之所以可能专心于英雄业绩,因为这些杂事已经有人打点。他们可以脱身而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奉献给历史。所以,在许多历史著作之中,他们仿佛没有日常的背景,生来就是做大事业的。事实上,这仅仅是少数人的人生。现实主义文学兴起之后,文学改变了观念,作家把目光从少数英雄身上转移出来。这种转变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文学不仅有了社会历史的观念,而且有了人生的观念,承认了一个个普通人物的具体存在。�
      文学热衷于描写具体的、丰富的人生经验,这又有什么正面的教育意义?如果说得简单一些,那就是提高人的质量。这与我们现在爱说的“以人为本”是很靠近的。文学是人文学科的一个组成部分,主题就是人的素质。当然,每一个作家都会选择自己独特的角度。例如,鲁迅强调的是改变、批判国民性。《阿Q正传》、《祝福》等一大批作品之中无不涉及这个重大主题。这是改造社会的重要路径。改造一个落后的社会,革命、夺取政权、建立崭新的社会制度、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这是一些重要的方面;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提高所有社会成员的质量,使他们的整个精神生活上具有更高的素质。这时,社会成员形成的社会显然是更高质量的社会。这当然是一个更为根本的任务。鲁迅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作家的使命。改造社会历史的任务之中,作家认领了这个部分的分工。相对地说,这是更长远的、同时也是无法立竿见影的工作。�
      文学具有了人生的观念,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首先,文学更为深入地理解了人的复杂性,这解释了各种微妙的、纠结的人生波澜,同时增添了对于社会历史的理解。许多在社会学、经济学、历史学、法学看来十分简明的判断,文学常常揭示出远为复杂的内涵,甚至揭示出生活的难题。例如,文学常常体现出同情弱者的传统。弱者通常是竞争之中的失败者,能力低下,在工商管理教学分析的案例之中,他们是成功者的垫脚石。然而,文学往往在通常的社会评价之外保留了另一副眼光。同情,关怀,尊重,甚至在某些时刻的景仰――这就是文学的复杂。遇到各种不争气的小人物,鲁迅一方面哀其不幸,另一方面又怒其不争,“哀”和“怒”的交织就是鲁迅的复杂性。商场里抓到了一个窃贼,群情激愤。可是,当窃贼捆在柱子上遭受众人的痛殴时,我们会不会有心肠一软的时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见到了凶犯押赴刑场之际的惨白脸色,痛恨之外会不会增添些什么?这时,我们常常察觉到情感上的矛盾。文学常常敏锐地抓住这种矛盾,表现出复杂的人生状态。�
      相对地说,这也就是一些经典文学与娱乐文学的一个重大区别。娱乐文学之中,人们的感情以及价值判断清晰明确,生活没有那么多的难题。哪怕情节复杂,一个悬念接一个悬念,一个圈套接一个圈套,但是,我们的内心判断不受影响,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切都不会因为复杂的情节而遭受根本的影响。故事复杂,人物丝毫不复杂。为什么侦探小说很少成为经典?许多侦探小说的情节变化莫测,但是,人物的内在空间很小,无法形成较大的发展。非正常死亡必须有一个交代,一个侦探必须出动,他们抓住凶犯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我们可以设想一个情节:一个侦探在监视疑犯的时候,他的望远镜看到了疑犯隔壁的另一个窗口,他发现了一个美貌女郎,于是他开始打电话,设法与这个女郎联系,然后双方一见钟情,然后一起到国外旅行,准备在欧洲的一个教堂举办婚礼。这时,肯定有人在后面叫起来了:喂,侦探小说哪能这么写?那个疑犯呢?侦探小说决不能随随便便地抛下疑犯自行其是地干别的去了。不管侦探小说的故事多么离奇曲折,眼花缭乱,最后的结局必须穿过一个小小的针眼――抓住罪犯。相反,日常生活之中,许多人物反而具有极其巨大的活动空间,这里是展示多种性格和展示一种性格内部多种内涵的场所。�
      作为一个例证,我愿意再度提到一个比较:金庸的收山之作《鹿鼎记》与曹雪芹的《红楼梦》。《鹿鼎记》的离奇有趣折服了许多人。许多人公开表示,金庸是汉语小说的第一人。《鹿鼎记》之中,出身于妓院的韦小宝吉人天相。尽管没有任何武功,他的油嘴滑舌持续地化险为夷,并且在爱情领域充当了一个最大的赢家。一个又一个美女络绎不绝地投怀送抱,韦小宝挥挥手慷慨地照单全收。该杀的杀,该赢的赢,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小说的结局是,韦小宝携带七个美貌的太太和一大笔财富享受他的逍遥人生。理解这种快乐的人生没有什么困难。即使在刀光剑影、兵荒马乱的年头,金钱或者美人仍然会在运气的驱使下源源而来,挡都挡不住。然而,同样是一种快乐的人生,《红楼梦》麻烦就多了。贾宝玉本来就出生于荣华富贵之乡。无论是黛玉、宝钗还是贾母、凤姐、袭人、晴雯,贾宝玉是所有的人溺爱、疼爱或者怜爱的对象。然而,就是在如此甜蜜的网络之中,贾宝玉的人生危机开始了。生活的难题如此严重,贾宝玉不得不斩断尘缘,出家是他了结一切的最后形式。曹雪芹就是在这种荣华富贵之中体验到不可承受之痛,体验到悲剧性的幻灭。黛玉与宝钗之争是一个相对集中的冲突,宝玉无法像评判好人、坏人一样做出明确的取舍,这就是情感上的巨大难题;更为严重的是,这种悲剧感不是集中的,而是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之中,纠缠不清同时又无可回避。因此,这种悲剧性的幻灭背后包含了如此强大的生活逻辑,因此决不是个人有能力改变的。这就是《红楼梦》带给我们的痛苦经验。《鹿鼎记》让我们开心地哈哈大笑之后安然睡去,可是,《红楼梦》让我们连续失眠。回想我们自己的生活,哪一种经验更容易真正触动我们的内心?我们的日子真的像《鹿鼎记》许诺的那么快乐,我们真的享有那么多笑声吗?我记得两个例子。一个记者倒扛着摄像机在街上走了一整天,随机拍摄街上的人们。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他所拍到的全部面容之中,居然没有一张笑脸。另一个例子是一个文学教师说的。她出了一个作文题目《突然》,几十份作业收上来,所有的后续情节都是悲剧性的。没有人觉得“突然”来了运气,譬如捡到了钱包什么的。这种集体性的悲剧无意识更接近我们的生活经验。所以,文学和电视的娱乐节目之中存在那么多笑声,我们常常感到了怪异。娱乐文学逗乐了我们,让我们短暂地开颜一笑,经典文学揭开了生活的表象而涉及更为严肃的话题,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从大众传媒上的文学消息、娱乐文学到关注社会历史的文学、关注人生的文学,这些共同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如果让我表示一些希望的话,我还是希望更多地阅读到关注人生的文学。评估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生活,我们不缺乏消息,也不缺乏娱乐;某种程度上,经济学的声望如日中天,社会学和政治学正在引起愈来愈大范围的重视,换一句话说,我们已经开始在相当的程度上关注社会历史。可是,我必须坦率地说,我们这个社会许多人的人生经验相当浅薄,内容贫乏,大量问题从未进入视野。许多人不知道什么是慈爱,什么是感慨,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气节,什么是尊严,什么值得骄傲,什么令人悲伤。在他们心目中,这些情感经验并未得到很好的提炼,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存在以及对于人生的意义。如果我们意识到,钱财、权力甚至理性思辨未必能有效地改善我们的人生经验,那么,可以接触文学试一试。这就是我对于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期待。
      (责任编辑 张向凤)�
      
      The Literary Life of Our Age
      Nan Fan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Fuji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Fuzhou 350001, China)�
      Abstract: Mass media teems with rumors of literature but literature itself. This is a form of the literary life of our age, a form that is familiar to many of us. Another aspect of the literary life of our age is entertainment and entertaining literature, including detective stories, chivalry novels, love stories, science fictions, and fantasy novels. Entertaining literature has little to do with our real life experience. Although the fact that the public has enormous discursive power is its another feature, the weight of public discursive power in each field should be reconsidered. Literature is more than entertainment; it should probe more deeply into the complexity of man, interpret the subtle knotted life waves that no other disciplines can give a satisfactory explanation, and bring out its potential of improving life experience. The special focus of literature is the ins and outs of daily life, so literature should dig to this level, caring not only social history, but life as well.�
      Key words: literary life; entertainment; social history; life experience; dail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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