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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少年欢_历历前欢

    时间:2019-05-01 03:26:37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摘要: 五代十国的南唐是一个短暂却充满魅力的王朝,冯延巳是这个王朝政坛与文坛的核心人物,他的一生,见证了南唐王朝的兴衰盛败。本文从冯延巳的生平际遇出发,借助他的诗词分析他的成长历程,以及他所处的时代与国家,得出结论:冯延巳并不是人臣中或狡诈谄媚、或抑郁愁苦的特例,他的成熟,是伴随着南唐王朝的发展而进行的,他只是众多被国家决定了命运又因其命运牵动着国家的文人中的一员。
      关键词: 南唐文学 冯延巳 阳春集
      一、兴亡千古繁华梦——冯延巳之前的南唐与南唐之前的冯延巳。
      冯延巳出生的时候,南唐还没有建国,他的父亲是后来成为南唐烈祖的李昪的追随者,当时的李昪名叫徐知诰,还只是吴国大将徐温的养子。此时的中原地区治中有乱,而吴国这个江南小国在杨氏的统治下可谓先乱后治,虽然征战杀伐难以避免,江南的占领者也大多出身武夫,但是毕竟与民休息才是长久之道。
      徐知诰本是唐代的藩王之后,他始终保持着对自己血统的清醒认识,努力表现出和徐温诸子不一样的胸襟气度,喜好读书又风雅淡泊、进退如仪。根据马令《南唐书》的记载,他曾被徐温逐出家门又不请自归,认为这是为子之常①。徐温好披白袍,徐知诰每到他的生日都会献上白袍,有一次,身边有人试探“白袍不如黄袍好”,徐知诰严厉训斥对方,俨然一副“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模样,但记录这件事的人忍不住说了一句:“然内谋其家外谋其国劳心役虑数倍于曹马矣。”②
      当然,徐知诰的野心,徐温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们说:“事在二哥(指徐知诰)矣,汝辈当善事之。”③而徐知诰自己也非常谨慎,他小心地躲避了来自哥哥知训的两次杀机④,并且勤学不辍,直至徐温掌权。但是他对权力变更机遇的敏锐感知,从来都没有因为表面的自持而减退。在徐知训被杀之后,他迅速赶到扬州,接管了知训的政治遗产,徐温默认了这一行动,也最终坚定了让他做继承人的信念。
      而皇族之下的吴国政坛,有不少老臣从徐温时代开始耕耘,如今已是桃李不言。宋齐丘就是很好的例子。烈祖尚未登极时,他劝烈祖隐忍,并帮助烈祖在与徐知询的兄弟之争中赢得先机,辅佐他从一个地位尴尬的养子成长为不可扳倒的国祚继承者。在烈祖终成大器之后,他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新君所倚重的旧臣。齐丘年轻的时候,曾写下“养花如养贤,去草如去恶。松竹无时衰,蒲柳先秋落”的诗句,烈祖赏识他的志气,待之以国士⑤。和宋齐丘一起发迹的,还有十足的晚唐贵族之后李建勳,他是徐温的女婿,曾经的落难贵族。生性耿直的他,最初在徐知询身边主事,后来徐知询失势,他是唯一保全的旧臣。他和宋齐丘的斗争,也从同为烈祖门客的时候开始。
      冯延巳是旧臣之子,少年时颇有贤名,后“白衣见烈祖”⑥,作为后辈的他,顺理成章地在前辈们已经大致布好的政治局面下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当时的吴国正处在权潮暗涌的关键时刻,相对而言外事平静,征战绝少,冯延巳在充满暗涌的平静中度过了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初数年。二十八岁那年,由于李昪(即徐知诰)最终“始专吴政”,暗涌逐渐平息,冯延巳在接近而立之年的时候,他和宋齐丘以老臣的身份进入李璟的府邸辅佐其。当时李璟的名字还叫徐景通,他比冯延巳小十三岁,因为最初并不被看好继承大统,所以李璟一直保持着平和持重的长子作风,极少显露锋芒。在刚来到李璟身边的时候,冯延巳有了一次难得的越位表现:他用长篇大论力争讨伐三国(闽、楚、吴越)的机会,但这次谏言在徐知诰更加冗长的反驳下以失败告终⑦。《钓矶立谈》的作者史虚白说他是“越次而对”,纯属自曝其短,同时也印证了对他“谈论……空阔纵横……但所养不厚,有如脂腻”的评价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冯延巳志大才疏,不能算是一个颇有政治才能的人。
      一个年少时颇有贤名的忠臣之后,成长为一个平庸的无为政客,这个过程,与年少生活对他的影响密不可分。冯延巳年少的时候,跟着父亲在歙州外驻,他并没有过书斋里乏味的少年生活,所以我们可以想见,年少时的他,应该拥有过悠游潇洒的自在时光。在他传世的词作中,我们已经很难分清所有作品具体的写作年代,但是根据其中情愫,我们仍然可以推测作者当时的心境。例如这首《三台令》:
      春色。春色。依旧青门紫陌。
      日斜柳暗花蔫。醉卧谁家少年。
      年少。年少。行乐直须及早。⑨
      从词中喟叹的语调我们可以看出,写这首词时,作者已经不复少年。但是在春日的宴会上,作者写出这样的词句来祝酒,想必也是回忆起了昔日。冯延巳是深知“春光堪赏还堪玩,恼煞东风误少年”⑩的意趣的,因为及时行乐是他的家乡和出身给予他的传统与特权,否则他也不会在多年之后写出“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断肠处,……绣被微寒值秋雨,枕前和泪语。”{11}这样身临其境的词句。而后人提起他时,大多会强调他的文化素养十分深厚{12},想必他在尚未进入政坛时所接受的培养,大多是晚唐风流与江南贵族文化融合下,每一位出身良好的准士人都会濡染的风雅情操。这种情操常被用以彰显身份和传统,并非与日后他所要承担的家国天下的重任相称。而他初入政坛时的环境较为宽松平静,既没有大展宏图的良机,又没有考验雄才的危难,他自己也是按照官家子弟的既定人生路线进入朝廷,并不完全是志向的驱使。所以他安然又糊涂地在吴国政坛成长起来,当他看到杨氏政权逐渐被徐氏取代,自己从晚辈变成辅佐少主的老臣时,他的人生已经过去一半了。
      二、梦里不知身是客——冯延巳的人臣时光。
      冯延巳二十三岁的时候,只有十岁的徐景通写了一首为人称颂的新竹诗,其中有一句“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13}获得了众人的一致赞赏,毕竟拥有这种气度的诗句能从十岁小儿口中吟出,实在难得。冯延巳那时已经是烈祖门客,肯定也读过这句诗,不过他不会想到,几十年之后,这句诗的作者会决定他的命运。
      对于二十几岁的冯延巳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应该是北方士人的南来。吴国本土士人如宋齐丘、冯延巳等苦心辅佐的徐氏政权,在站稳脚跟之后,立即开始招徕贤能、礼敬文士,这是徐知诰对他哥哥徐知训的反叛,也是当时王朝自身发展的必需。但是对于王府老臣们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冯延巳二十四岁,时年二十五岁的韩熙载奔吴,同行的还有韩的好友史虚白;二十五岁,孙晟奔吴;二十八岁,常梦锡奔吴;三十一岁,时年三十二岁的江文蔚奔吴”{14}。这批生力军在北方都是拥有才名的能人,他们来到南方时都正值壮年,根据冯延巳年谱,除了生卒年不详的孙晟外,另外几位都和冯延巳年岁相近,而常梦锡的年龄虽然没有在年谱中提及,但是根据他死于北宋乾德五年、享年六十一来算,他应该出生于公元906年,比冯延巳小三岁,也算得上是同龄人。而且,他们来到南方的方式大抵是破釜沉舟,如韩熙载是进士出身,在后唐也曾拥有较高的职位,但是来到吴国之后,他上表说:   无横草之功可补于国,有滔天之过自累其身,老妻伏枕以呻吟,稚子环床而坐泣,三千里路送孤客以何之,一叶扁舟乘病身而前去。
      这段话说得如此凄厉,一向仁厚多士的烈祖忍不住怜惜他,最终他留在了南唐。除了韩熙载,孙晟南投也可谓无路可退,根据马令的记载,他当初“弃其妻子而亡命陈、宋之间”{15},可见他的确是将南投看做对自己生命的挽救。
      这些人来到吴国之后,首先投奔的,就是当时位高权重的宋齐丘。宋齐丘十分慷慨地将他们引荐给烈祖,并且为他们在江南的生活提供了便利。后世的人评价宋齐丘,总指责他党同伐异、毫无雅量。但实际上,北方南奔的一批文人,都是在他的引导下登上吴国政治舞台的。笔者认为,宋齐丘虽然不免有笼络之心,希望借由壮大自己的后生队伍来为自己固宠,但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为南唐建国初期人才济济的局面奠定了基础。
      来到江南之后的北方士人们当然不可能抵挡南方风物的轻软温存,纷纷沉醉在江南和煦的暖阳之下。作为旁观者的史虚白记录了韩熙载的饮宴情怀:
      后房蓄声妓,皆天下妙绝。弹丝吹竹、清歌艳舞之观,所以娱宾客者,皆曲臻其极。{16}
      在他邀请的宾客当中,就有后来成为政敌的宋齐丘、冯延巳、陈觉、查文徽等人。所以,如果现在反观冯延巳当时的生活,会发现那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标准的冯氏一日从早晨的宅院开始,此时饮宴已经结束,或者一晚的惆怅也到了尽头,“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17}、“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18}都是明证。接着,他会去上朝见烈祖或后来的元宗李璟,元宗朝还有一个附加项目:上朝结束后李璟会在偏殿和大臣们继续谈论。除却冯延巳外出为官的时间,其他时候,他都会在上午经历这个过程。
      而中午的饮宴,则是一天欢乐的开始,在后世流传的饮宴词中,有很多都说明其情境是开始于太阳当空或结束于斜阳下,可见中午饮宴也是常态。冯延巳在朝为官时,当然也会组织这样的宴会。除了宴会外,我们还会在词中发现,五代人是有午睡习惯的。如“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19}一句的下面就写道:“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词中午睡的人或许不是作者本人,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那时的有闲之人一定有这样的爱好。午睡醒来后看到的风景是词人们非常喜欢描述的,而对于冯延巳这样的饮宴常客来说,这也是他难得的沉思时间,因为斜阳一旦落下,晚上的饮宴就要开始了。
      晚宴从来都是南唐士人饮宴生活的重点,比起中午的宴会,晚宴的时间更长,产生的艳遇和诗词也更多。冯延巳有大量的饮宴词彰显他对饮宴时光的享受,“莫惜黄金贵,日日须教贳酒尝”{20}、“且莫思归去,须尽笙歌此夕欢”{21}、“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22}、“重待烧红烛,留取笙歌莫放回”{23}都告诉了我们他是南唐饮宴风气的忠实践行者。在宴会上,政敌或许会对诗,君臣或许会斗酒,艳遇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但是一切都会在旭日东升时结束,新的轮回重新开始。
      冯延巳原本可以在这样碌碌无为的脆弱浮华中度过一生,但是他在李璟即位为元宗之后选择了改变。如同上文提到的,他作出了延续少年意气的决定——说服元宗伐闽楚。
      这次征战的失败被很多人看成是南唐覆灭的序幕。但是在这件事情里,冯延巳所做的,仅仅是一位人臣所必须承担的。当时楚国内讧,南唐国祚日隆,作为被许多人寄予了匡复大唐厚望的政权,南唐的确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而作为土生土长、少年入仕的南唐老臣,此时已身为宰相的冯延巳提出这样的建议也合情合理。在当时的环境下,没有一个割据政权不想统一社稷。因为乱世中的生活,即使富贵也显得如此岌岌可危,而这个时候的冯延巳已经位极人臣,如果说力谏伐闽楚是在固宠,那么他也一定是顺应了元宗固荣的欲望。当时仅中国南方就有数十个割据政权,实力相差不大,一场战争几乎可以葬送一个王朝全部的优势,君主在战争中只需要承担胜败,对错则是群臣争斗的焦点。
      战败之后,冯延巳用自己的贬职换得弟弟延鲁的性命{24}。当时北来的韩熙载和孙晟已经脱离宋齐丘的领导,成为痛骂冯延巳是奸臣的政敌。而因为激烈的党争,要求处死冯延鲁的韩熙载也遭到贬黜,事情连累到对峙两派的多数官员,朝野上顿时剑拔弩张。就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李璟写了两首词赐给著名的女乐工王感化:
      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李璟少年时正值冯延巳的壮年,此次征伐失败时,李璟已经过而立之年。
      主战的冯延巳罢相为太子太傅,这一年他四十五岁。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十岁写下“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的诗句、十几岁就开始生活在他身边的少年,终于成为一个可以决定冯正中命运的帝王了。
      三、人生愁恨何能免——冯延巳与其同代人的命运。
      冯延巳五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李重进在扬州的战败,他在自己的家乡见到了南唐未来的征服者赵匡胤。当时的赵匡胤还在追随后周世宗柴荣,而冯延巳则是南唐割地称臣的求和使者。在这次重要的会晤中,赵匡胤跟他开了一个可怕的玩笑:
      “……吾遂欲朝服济江,汝主何以相待?”
      冯延巳回答道:“重进奸雄闻于一时,尚且一战就擒,易如拉朽,蕞尔小国,诚不足仰烦神虑。但江南士庶,眷恋主恩,各有必死之志。若天威暴临,恐烦稍延晷刻,大朝倘肯捐弃数十万卒与之血战,何虑而不可。”
      赵匡胤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慌张,于是“笑曰:‘吾与汝主大义已定,前言以戏卿耳。’”{25}
      他的这一席话,自贬处卑微无比,劝诫处又忠骨隐现,想必是他在看到南唐征战失败、党争不断而自己又断不能助之后的无奈之语,因为从四十五岁被罢相的时候开始,命运的浮沉就已经将他仅剩的年少豪情消磨殆尽了。   在他所属的宋党失势之前,他曾经亲赴九华山迎请宋齐丘,而在他去世的前一年,宋齐丘就自缢死在九华山的旧宅中{26}。其实按照政治权谋的水平来说,宋齐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在烈祖年轻时装作糊涂散淡,骗过了想要加害于烈祖的人{27}。烈祖掌权之后,由于一时无法确定继承人是谁,他便“使陈觉为景迁教授”{28}(景迁是烈祖次子,娶吴睿帝之女上饶公主);其时,同党李征古“外事齐王景达”{29},而他自己则和冯延巳一起侍奉景通,将权力更迭可能带来的风险分散到最小。政权传承之后,整个宋党到达了权势的巅峰,但是作为人臣,他必须面对朝野无情的宠辱变迁。北来的士人们在最初的依附之后,渐渐开始批驳他的无知和不端,昔日恩情转眼便成敌意。而与此同时,元宗对他也渐生嫌恶:
      自是左右侍从皆东宫白面少年,儒流雅士,韩熙载之徒多肆排毁,以先朝老臣终不为少主所用,嗣主顾盼颇见慢色,齐丘知之,求罢其政,但奉朝请而已。{30}
      不难看出,宋齐丘已经在努力避免自己的政治悲剧,但最后还是难逃惨死。相比之下,冯延巳还不算是“开国老臣”,“烈祖亲为衣之”{31}的荣耀尚且不能保全宋齐丘余生,他无法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最终,冯延巳还是有谥号地体面死去的,虽然死去的时候愁苦无比,但比起自己的同党——宋齐丘自尽,陈觉、李征古被赐死,冯延鲁附宋留下骂名,他还算得上是寿终正寝。而恰巧在冯延巳出使、陈觉和李征古自尽的这一年,李璟又写下了一首词:
      应天长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
      柳堤芳草径。梦断轳辘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这一年李璟四十三岁,南唐已经把江北的土地全部割让给后周,并改用后周年号。但是如同伐闽楚失败之后一样,他还是写了一首闲愁词。在李璟目前传世的寥寥四首词作中,有三首的景物是从楼上望去的,另一首中提到了“碧砌”,意即华美的台阶,所以想必这也是一座有一定高度的建筑。在前面的三首中,他分别用了“层楼”、“重楼”、“小楼”,还用了两次珠帘、两次落花和两次细雨,从中我们可以描绘出几幅相似的画面:飞烟重重的小楼上,拨开剔透的珠帘,眼前便是一片落花微雨,词人的惆怅也从这里开始启程。
      事实上,李璟的确是一个习惯在重楼里看风景的人,他笔下的闲愁完全不带凄冷,如“丁香空结雨中愁”{32}、“黄金窗下忽然惊”{33}、“梦断轳辘金井”{34},选择的景物富贵温雅、愁绪空疏,几乎没有内心的波澜。只是偶尔,作为一个在重楼深院里凝望却又常常看不真切的人,他也会为眼前的落花发出几声感慨,“惆怅落花风不定”、“风里落花谁是主”似乎才更像是他内心的疑惑。与李璟的《应天长》一同问世的,还有李煜的两首《渔父》:
      渔父一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渔父二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此时的李煜只有二十二岁,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前后迥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进入最灿烂的阶段。这两首颇具“渔父家风”的词作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生活在诗情画意中的李煜,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并不知道中原处处起干戈的真实情景,不知道“干戈”有一天会成为让他痛彻心扉的东西。
      四、谁是当筵最有情——冯延巳与南唐文化的背影。
      作为有资格与二主并列的词林英杰,冯延巳虽然也写饮宴词,但是他的基调远远没有二主那么闲愁浅淡,“归时莫放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35}式的恣意轻快在他的词中是不会出现的。笔者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在冯延巳传世的112首词中,出现了:“寒”出现了29次,“愁”出现了23次,“梦” 出现了34次,“泪”出现了24次,“酒”出现了21次,“月”出现了39次,“风”出现了40次,“雨”出现了23次。
      在冯延巳构筑的虚幻世界里,风中凭栏、冷月寒窗是最常见的背景。哪怕是最常见的事物,他也能从中感到寒意,如寒灯、寒草、寒香、寒井、寒漏等。但正是这种凡事皆能悟出寒意的心境,让冯延巳把所有的感情状态都带进了更加宏大的天地之中。他风中凭栏,看到的不是院中杨柳,而是远山暮霭;冷月寒窗,他对着的不是绣枕铜镜,而是云际天边。
      冯延巳年少时,像其他南唐本土士人一样,在和润的江南风物中长大。长大后,他理所当然地踏入仕途,侍奉主人、依附前辈、振兴国祚,这些不过是一个典型官家子弟的典型人生。从他为政的种种行迹来看,他几乎过着糊涂的一生——年少时就由父辈引领进入政坛,凭借旧情而非才能往上攀爬,得势时党同伐异,失势后赍志而没。但是从他的词作中,我们看到了他清醒惆怅的一面。正如叶嘉莹所说:“所谓‘惆怅’者,是一种若有所向往又若有所失落的难以言具的情绪。”这种惆怅贯穿在他所有的词作中,我们无法将这些情愫和他的每一次失意精确对应,因为自他蜕变成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之后,这种情感就始终挥之不去。
      所以王国维先生认为冯延巳词“堂庑特大”,叶嘉莹女士也说过,他所表达的不是一种“情感的事件”,而是“情感的境界”。实际上,这份胸襟是南唐生活为他带来的。曾经作为主流士大夫混迹政坛的他,有过对于家国理想的执著追求,这种追求屡经失败,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放弃坚持。《十国春秋》中说,他在壮年时曾经轻侮朝士,讥讽有口吃的孙晟。但是在马令的《南唐书》中,我们看到了晚年为政敌求情的冯延巳;在《冯正中年谱》的结尾,作者记载了他对弹劾过他的徐铉的评价:
      凡人之为文,皆事奇语,不尔则不足观。惟徐公不然,率意而成,自造精极。{36}
      作为文人的冯延巳,有着公平的眼光和雅致的品位,这些曾是他在南国朝廷的立身之本,但是在他从政的短短四十年内,政事的反复让他屡屡挫败,年少的鸿鹄之愿在党争中渐渐湮没。在自己的政治生涯即将终结的时候,他发现其实自己一生,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遥想记忆深处“白衣见烈祖”的旧事,他只好“纵有笙歌亦断肠”。
      他想过追忆,但是“历历前欢无处说”{37}、“旧欢抛弃杳难寻”{38}、“旧欢前事杳难追”{39},逝去的欢乐时光即使努力追忆,也只能是“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40}。   他也想到忘却,“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41}、“相逢携酒且高歌,人生得几何”{42}、“只销几觉懵腾睡,身外功名任有无”{43},都是他在酒筵歌席上及时行乐的欢呼。
      但是这些开解自己的行为却最终为他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愁苦。因为久久浸淫在政坛中的他,深深明白人一生有太多无法摆脱的执念,即使是在筵席上用沉醉来暂时抛却,也不可能避免“酒醒添得愁无限”的结局。所以,他不明白“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44}。甚至他连未来都不敢再相信:
      忆江南
      今日相逢花未发。正是去年,别离时节。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
      重来不怕花堪折。只怕明年,花发人离别。别离若向百花时。弹泪东风有谁知。
      因为际遇中的变数和浮沉太多,词人坐怕别离,尤其是在一年最好的时光。但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的忧虑不无道理,因为宋党最终在争斗中落败,政敌韩熙载等人一直生活到北宋,他们掌握着撰写历史的权力,冯延巳的文人背影,也只不过是后人刻画奸佞之相的一点点缀。
      那个时代留给冯延巳的,是心里永远找不到依傍的空疏和无常。其实,和他一起成长的人,也大多如此。冯延鲁战败之后,江文蔚上疏请求罢黜冯延巳,李璟说:“相从二十年,宾客故僚,独此人在中书。”{45}想来身为帝王的李璟也看到了,惨烈的政治斗争让所有人的一切都朝不保夕。相从二十年,即使是这份持久也让他不忍下手。
      身为冯延巳政敌的韩熙载,二十五岁来到南方,拥有了南国妻子,再回北地却已是“到乡翻似烂柯人”:
      我本江北人,去作江南客。
      还至江北时,举目无相识。
      清风吹我寒,明月为谁白。
      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46}
      郡望昌黎的韩熙载原本也算是北方望族之后,在南投之初,曾经万分感遇主恩,一心想把羁旅的际遇变成永久的归宿。但是当他回到故里,发现自己已如浮萍、而南唐又让他无力扎根时,他才发现,江山风雨之外,尚有“不得已”者。弹劾过冯延巳的后辈徐铉也写过一首饮宴词《抛球乐》:
      歌舞送飞球,金觥碧玉筹。
      管弦桃李月,帘幕凤凰楼。
      一笑千场醉,浮生任白头。
      徐铉小冯延巳十五岁,是李璟的同龄人。他十六岁仕吴,在李煜时代大放光彩。他留下的词,大多都是饮宴时的应制之作,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气象。但是这首《抛球乐》的最后一句,却让我们看到他醉笑陪君背后的忘却。可能后主当政时的生活,对他来说,只有沧浪浮生而已,终日的饮宴欢聚,他只能“痛饮从来别有肠”。
      五、余论
      晚年的冯延巳作为南唐的开国老臣,看着自己所处的党派败北,也看着自己的故国衰弱,逐渐丧失了对命运的期待。在他去世之后,他以前的盟友和政敌,或者不得善终,或者改事新朝。但是不论际遇与结局如何,南唐的时光都伴随着他们壮年的成长,化为一生铭刻的记忆。在这段时光里,没有人是安全的,没有人可以坚守什么——不论是官位还是人格。他们有过一样的理想,一样的故国,但世事让他们最终面对不同的归宿。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选择了在最好的时光里,及时守住脆弱的欢乐。这份欢乐是无关出身与立场的,所以冯延巳可以生活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记忆里。
      南唐不仅存在于冯延巳及其同僚的记忆中,也存在于北宋初年士人的记忆中,冯氏充满哀愁却始终不绝望的词作比《花间词》更好地继承了唐诗的气象与襟怀,又带有南唐这个江南小国赋予的婉约情致,成为后来北宋词两位大家的风格启蒙。中国历史从庞大帝国分裂后的混乱回归了相对的统一,产生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前朝的内敛文化。在这种由士大夫主导的注重风雅和思辨的新文化中,南唐文学和“二主一臣”对宇宙人生的苦苦思索始终是抹不去的色彩。
      后来徐铉和韩熙载进入宋朝,宋太祖曾让徐铉为李煜写祭文,他痛哭流涕,终不能书。而韩熙载早年隐退的朋友史虚白也写下了自己旁观繁华的回忆录《钓矶立谈》,这本书成于宋太宗年间,但“其杂录南唐事迹,附以论断于李氏,率无贬词,犹有不忘故国之意”{47}。想必南唐相对平和的短短二十载,在这些士人心中,也算是难以忘却的历历前欢。
      注释:
      ①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49页.
      ②五国故事.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08页.
      ③五国故事.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08页.
      ④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49-250页.
      ⑤王士禛.五代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⑥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二十六).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64页。
      ⑦史虚白.钓矶立谈.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52页.
      ⑧史虚白.钓矶立谈.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54页.
      ⑨冯延巳.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0页.
      ⑩冯延巳.金错刀(日融融).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3页.
      {11}冯延巳.应天长(当时心事偷相许).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2页.
      {12}马令在《南唐书》中记载,冯延巳“著乐章百余阙,其鹤冲天词云云,见称于世”,夏承焘也引用《中山诗话》称:“晏元献尤喜冯延巳歌词。”并称冯氏“能书,似虞世南”。
      {13}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55页.
      {14}夏承焘.五代南唐冯延巳先生正中年谱.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6-8页.
      {15}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226页.
      {16}史虚白.钓矶立谈.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67页.
      {17}冯延巳.鹊踏枝(梅落繁枝千万片).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页.   {18}冯延巳.抛球乐(坐对高楼千万山).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页.
      {19}冯延巳.南乡子(细雨湿流光).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0页.
      {20}冯延巳.莫思归(花满名园酒满觞).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2页.
      {21}冯延巳.抛球乐(酒罢歌余兴未阑).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5页.
      {22}冯延巳.抛球乐(逐胜归来雨未晴).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5页.
      {23}冯延巳.抛球乐(莫厌登高白玉杯).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页.
      {24}马令《南唐书》记载,韩熙载请杀陈觉、冯延鲁,元宗对曰:“齐丘、延巳有自咎之表,而误请赦之辞。”
      {25}史虚白.钓矶立谈.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第57-58页.
      {26}龙衮《江南野史》记载:“……遣归九华,既至,遂绝粮七日而死。”
      {27}龙衮.江南野史.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72页.
      {28}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340页.
      {29}马令.南唐书.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436页.
      {30}龙衮.江南野史.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89页.
      {31}《江南余载》记载:“宋齐丘出镇洪州,诏赐锦袍,烈祖亲为衣之。”
      {32}李璟.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杨敏如编。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7页。
      {33}李璟.望远行(碧砌花光锦绣明).杨敏如编.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4页.
      {34}李璟.应天长(一钩初月临妆镜).杨敏如编.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1页.
      {35}李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杨敏如编.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28页.
      {36}夏承焘.五代南唐冯延巳先生正中年谱.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4-35页.
      {37}冯延巳.鹊踏枝(秋入蛮蕉风半裂).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页.
      {38}冯延巳.虞美人(画堂新霁情萧索).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5页.
      {39}冯延巳.临江仙(南园池馆花如雪).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页.
      {40}冯延巳.浣溪沙(转烛飘蓬一梦归).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5页.
      {41}冯延巳.醉花间(晴雪小园春未到).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页.
      {42}冯延巳.春光好(雾濛濛).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7页.
      {43}冯延巳.金错刀(双玉斗).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4页.
      {44}冯延巳.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阳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页.
      {45}郑文宝.江表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153页.
      {46}除了上一首,韩熙载另有一首乡情诗传世:“未到故乡时,将谓故乡好。及至亲得归,争如身不到。目前相识无一人,出入空伤我怀抱。风雨潇潇馆秋,归来窗下和衣倒。梦中忽到江南路,寻得花中旧居处。桃脸峨眉笑出门,争看前头拥将去。”
      {47}史虚白.钓矶立谈.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年版,第37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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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佚名.五国故事[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3]吴任臣.十国春秋[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王士禛.五代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5]史虚白.钓矶立谈[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6]夏承焘.五代南唐冯延巳先生正中年谱[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
      [7]龙衮.江南野史[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8]陆游.南唐书[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9]佚名.江南余载[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10]郑文宝.江表志[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影印本,1983.
      [11]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刘尊明等编.全唐五代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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