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燕子|蝴蝶快飞舞蹈视频五级
时间：2020-03-22 07:45:3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忽然很想那些燕子。 也许是因为在小区的水池边偶然看到了燕子剪水，许久不见了，很新鲜，也很亲切，于是就开始想那些燕子――儿时家中的燕子，而且很想。 就连自己也觉得矫情，多少事该去想，多少事该去做？竟有时间去想燕子！而且，注定无法再找到它们，想也只是空想。然而，就是忍不住想，而且想得心里不好受。
如果是想一个人，即使他或她已经去世，我还可以去找他的墓地，找他的后人，找他的相爱与相知，从而获得一些信息，然后即可心安。而对于几十年前的燕子，即使是思念至极，我该如何去寻找？
从四五岁记事起，到后来长大离家，燕子陪伴我十几年。其实，后来的燕子早已不是原来的燕子。记得不止一次燕子归来时，父亲都说过：回来的不是那一对。按照父亲的说法，那一对大概已经老死，回来的是它们的后代。
我多么想找到它们的后代，哪怕是后代的后代！
然而，没有它们的地址，无法向燕群打听，也无法上网搜索和查询。我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燕子，看它在水面飞翔，衔泥或觅食，久久不愿离开。在心里，则希望它与我有点关系，比如恰恰是我家燕子的后代。看它们全然不顾我的深情，甚至开始怪自己：是我变老了，它们认不出来。想到这里，又嘲笑自己的弱智：即使我仍然是那个七八岁的顽皮孩子，四十多年前的燕子能活到今天吗？即使它们没有绝后，已经繁衍成庞大的家族，即使眼前的燕子就属于那个家族，后代的后代，又怎能认识我？
带着几分自嘲，扫兴而归，可还是我想。
在我的记忆里，家中一直有一窝燕子，每年春天飞来，秋天离去，年复一年，不曾改变。春天，常常是一家人正在吃饭，它们回来了，从几千里外归来，从风门的窗眼里长驱直入，直接飞上正堂第二道房檩，那里是它们的窝。稍事休息，就开始你应我合地唱起来，算是与主人打招呼。
然后它们就开始忙碌，先是衔泥重新装修一下它们的窝，然后就开始产卵养育后代。似乎转眼之间，小燕就孵出了，开始只是唧唧地叫，看不到它们的模样，再过几天，它们就都从窝边伸出了头，引人注目的是大大的嘴和黄黄的嘴角，似乎它们整天就是张着嘴等待吃东西。这时的两只老燕子特别忙碌，出出进进，不停地衔回小虫。老燕子一进门，小燕子就一齐大叫，同时张大嘴等着，老燕子逐个喂，从这头喂到那头，似乎绝无偏厚。但到了最后，如果哪一只小燕羽毛长得慢，却会受到特别的照顾，总要多喂几次。
然后就是引飞。老燕子停止喂食，逼迫小燕从窝里飞出来。开始它们不敢飞，从檩上飞到梁上，就不敢动了，有时则飞到桌子上懒着不走。这时候，老燕子就会千方百计引诱和驱赶，引它们飞到院子里的树上，然后是把它们引向田野。
燕子一年繁殖两窝。到秋天的那一窝引飞之后，在里外有了足够的飞翔练习，它们就到南方去了。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回来。
如今想来，屋里有一窝燕子，是很不卫生的。我家的燕子窝就在中堂偏左，小燕的粪便落下来，就在方桌左前角前面。幼雏成长的过程中，尤其是临近引飞，小燕们在檩上展翅试飞，满屋毛屑，食品都要特别遮盖，吃饭时还要提防头顶上落下来的燕子屎。燕子窝里是没有粪便的，小燕子最先的粪便是由老燕子衔出。老燕子似乎很懂规矩，从来不把粪便扔在屋里，而是衔到很远的地方。小燕子稍微长大，就似乎经过了训练，不再把粪便拉在窝里，而是掉头朝外撅起屁股，把粪排在窝外。方桌左前方的青砖地只要一天不打扫，就要积起一堆。这时如果不注意，从那里经过，就很容易被拉在身上。
然而，在我的故乡，从来没人把燕子从家中赶走，而且家家都希望有一窝燕子。之所以如此，为的是图吉利。据说，“燕子不进忧愁之家”。
所以，为了燕子的生活方便，人们会想出许多办法。
故乡的屋门由厚厚的木板做成，除钥匙孔之外，不留任何窗洞。入夜关门，天亮开门，白天没人会关房门。大白天关着房门，同样很不吉利。为了挡鸡鸭之类，尤其是冬天挡风，就需要加另一层门。我们称作“风门”，样子就像现在一般教室的门。下半截是薄木装板，上半截是窗棂，窗棂要糊窗纸。后来，窗纸就被玻璃代替了。我们家的窗纸迟迟没有换成玻璃，原因就是燕子。每年春天，父亲就早早把两扇风门中间方孔上的窗纸裁掉，以备燕子来时即使门掩着，也可以自己进家。如果换了玻璃，它们怎么进门呢！
繁忙的夏秋季节，常常是全家人都在地里，这时就要锁上厚厚的木板门。风门上的通道被挡住，这就需要第二通道。我家燕子的第二通道在东间窗户的左上角。窗棂本来很密，竖棂的间距不过两寸，燕子无法直接飞入。父亲把竖棂去掉一截，做成一个不影响美观的大格子。燕子归来之后，大格子上的窗纸就要去掉，进入备用状态。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燕子从那里出入。只有全家都不在，房门锁上之后，燕子才会从那里出入。
燕子觅食喂养小燕子之际非常忙碌，常常是一天出入上百次。如果房东锁门外出未留通道，为了它们的孩子，它们会在门上撞死。如果出现那样的事，是很不吉利的。所以，凡有燕子的人家，都要为燕子准备好一切，不能因自己忙乱而耽误燕子喂养儿女。
说起来，燕子也有点怪。一般说来，鸟是怕人的，燕子也不例外，即使是房东，也很难抓住它。可是，它似乎又不怕人，甚至怎么轰也轰不走。大概是1963年前后吧，六姑家的社表弟夏季一直在我家。我们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在一起，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曾经连续几天，一人一根竹竿，爬到炕上、桌子上轰燕子。就是那样，它们也没有逃跑，只是机警地飞出飞入，从我们的头顶、肩头、甚至耳畔掠过，照旧衔着满嘴的小蚂蚱直上房檩。
母亲说过，秋天燕子临走时，在它的腿上缝一个小口袋，装上绿豆，等到明年归来，就会变成胡椒。这是母亲做女儿时的经验，条件是遥远的南方有一个具有同样兴致的人。母亲遇到过，我们却没有遇到。后来，就连我自己也没有那样的兴致了。
我家的燕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哪一年？为什么？我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就算我离开了家吧，也是常常回去的，从什么时候疏忽了它的存在呢？肯定，它们刚刚离开之时，我回过家，却连房梁也没瞧一瞧。
人生常有一些所谓重要的事，把一些事冲淡，直至视而不见，其实真不该。
李新宇，山东青州人，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人文学者。曾主编《鲁迅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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