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无政府主义的接受

时间：2021-07-01 12:03:58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摘要〕据笔者考证，鲁迅早期文言论文《文化偏至论》中有关施蒂纳的材源，可能来自日本明治时期杂志《日本人》上的署名蚊学士的长文《無政府主义論す》（连载于《日本人》第154号、155号、157号、158号、159号）。在晚清从日本传入无政府主义思想材料的热潮中，蚊学士之文并非广为征用的名文。文章试图在材源考证的基础上，围绕无政府主义问题，进一步考察鲁迅所受材源文章的影响。施蒂纳在蚊学士之文中，是作为无政府主义之一脉络——哲学上的个人无政府主义的代表来介绍的，而且蚊文对无政府主义的暴力活动提出批判。对于蚊学士文中之施蒂纳，鲁迅取其“极端之个人主义”的内核，而舍其无政府主义的背景和归属，将施氏纳入“个人主义”谱系，与当时盛行一时的“无政府主义”话语区别开来的；鲁迅彼时对暴力活动保持距离，与蚊文对暴力的态度亦属同调。
　　〔关键词〕鲁迅；《文化偏至论》；施蒂纳；材源；无政府主义；接受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8-2689（2014）02-00
　　笔者曾对《文化偏至论》中有关施蒂纳的材源进行了考证，发现其材源是一篇发表于日本明治时期杂志《日本人》上的署名蚊学士的长文《無政府主义論す》（《论无政府主义》），[1]该文对无政府主义思潮和运动作了系统介绍，连载于《日本人》第154号、155号、157号、158号、159号，时间为明治35年（1902年）1月5日至3月20日。蚊学士可能是笔名，在同名杂志没有发现同样署名的文章，目前作者不详。这一发现，应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入考查鲁迅“立人”思想的形成和内涵。本文试图在材源考证的基础上，围绕无政府主义问题，进一步深入考察鲁迅所受材源文章的影响。
　　一
　　北冈正子考证《摩罗诗力说》材源，发现该文对诸多诗人的介绍，几乎都有材料来源，而且有些是直接转译过来的，因而推断：“《摩罗诗力说》是在鲁迅的某种意图支配下，根据当时找得到的材料来源写成的。”[2]其考证的目的，不仅仅止于材源的考证，而且试图“将材料来源的文章脉络和鲁迅的文章脉络加以比较检查，弄清鲁迅文章的构成情况，就可以从中领会鲁迅的意图。”[2] “鲁迅的意图”，才是其考证的着眼所在。晚清学术转型，面对扑面而来的新学，百废待举，其时介绍新学之文，或饥不择食，或鱼龙混杂，客观转述与主观评价往往纠缠不清，但无论怎样，皆以“六经注我”的方式，遂自我表达的需要。故此，在确定《文化偏至论》一文的施蒂纳材源后，更进一步，应是通过这两篇文章的比较，考察鲁迅所受材源文章的影响：有没有受影响？受了哪些影响？接受了什么？又回避了什么？因而，本文的考察，亦应不局限于这些材料本身，而要看这些材料的“拿来”，是如何受鲁迅主观意图支配，并如何服务于这一意图的。
　　蚊文对无政府主义思潮和运动的介绍，周详而系统，由此可窥明治日本绍介西学的认真和扎实。
　　文章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无政府主义的本质及起源”，就无政府主义的相关概念及无政府主义的来源作了详细的梳理和辨析。依次介绍了无政府主义兴起的社会背景，分析了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不同，梳理现代无政府主义由俄国虚无党、蒲鲁东、施蒂纳到巴枯宁的发展历程；第二部分“无政府主义的分类”，将无政府主义分为实行的和理论的两大类，前者寄望于其自由和平等的理想就在现实中得到实现，采取直接暴力手段去除暴君、压迫者甚至一切权力者，倾于狂热的状态，作者介绍无政府党的激进纲领和党人的暴力行径，并显示了有所保留的立场。对于理论的无政府主义，作者又为论述便利分为两类介绍，一是从经济现状出发追求绝对经济自由、平等的经济无政府主义，可分为“集产主义”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前者代表为蒲鲁东，后者是克鲁巴特金等，文章详细辨析了二者的内在区别；第二类理论的无政府主义是纯然从哲理出发的哲学无政府主义，分别介绍了施蒂纳、尼采等个人主义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并加以评析；第三部分“应该如何评价及对待”，列举了历史上多起著名的无政府党人暴力事件，对实行的无政府主义者热衷于暴力恐怖活动不以为然，对理论的无政府主义给以充分的理解；并从各国政治现状和文化传统等方面，对欧美不同国家无政府主义的不同特点进行深入的背景分析。值得一提的是，文章开宗明义写作的缘起：因近时无政府党暴行传闻频频，有关无政府主义的议论很多，时人对无政府主义的历史和本质知之甚少，只把它视之为野蛮恐怖活动而对之心怀畏惧，所以通过对相关著作的研读，结合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将无政府主义介绍给读者。
　　二
　　蚊学士之文发表于1902年，其时，晚清无政府主义者正热衷于从日本获取介绍无政府主义的思想材料，但该文并非大家广为征用的名文。鲁迅对蚊文的垂青，可谓独具慧眼。
　　鲁迅留日期间，围绕中国的近代危机及出路，晚清志士在日本激烈论争，形成了一个以东京为中心的言论圈，无政府主义，和革命、改良、排满、立宪、进化论、社会主义等一样，亦是此一纷繁语境中诸多流行话语之一。约1903年前后，革命派和改良派的报刊开始介绍俄罗斯虚无党及无政府主义的文章，1905年《民报》创刊后，由信仰无政府主义的张继任主编，有关俄罗斯虚无党及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呈增多趋势，1907年，专门宣扬无政府主义的《天义报》和《新世纪》创刊。早期无政府主义者或作为革命派的一翼参与革命派与改良派论战，或成为革命派的论敌与其论战，皆对无政府主义思潮的传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晚清无政府主义传播，其思想来源正是当时日本的无政府主义宣传，或者直接翻译，或者间接译述，材源大多来自日本。晚清介绍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借鉴的对象往往集中于若干著名文本，如： 1902年，幸德秋水的政治评论集《广长舌》也翻译成中文《社会主义广长舌》一书出版①，1903年张继译幸德秋水的《无政府主义》②在上海出版；同年，福井准造的《近世社会主义》、西川光次郎的《社会党》也分别由赵必振和周子高翻译成中文出版，宫崎民藏的文章也翻译成中文在《民报》刊登，③在《新纪元》、《光》和《社会主义研究》上发表的布里斯（W.D.P Bliss）的《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久津见蕨村的《无政府主义之两派》等宣传无政府主义的名文，都分别翻译成中文发表。④当时，对中国影响最大的应该是烟山专太郎的《近世无政府主义》，此书马上被翻译介绍到国内，据考证，1903年6月《大陆》第7期的《俄国虚无党三杰传》和《童子世界》第33号之《俄罗斯的革命党》、1903年8月《大陆》第9期之《弑俄帝亚历山大者传》、1903年9月《浙江潮》第7期《俄国革命党女杰沙勃罗克传》、1903年《国民日日报》之《俄皇亚历山大第二之死状》、1904年《警钟日报》第28-26号之《俄国虚无党源流考》等，都译自此书的某一章节[3]，甚至1903年7月《汉声》第6号爆弹之《俄国虚无党之机关》、1903年陈冷译《虚无党》等，都来源于此书。[4]1907年1月和10月的《民报》第11号、17号渊实译《虚无党小史》注明为“此篇为日本文学士烟山专太郎所著‘近世无政府主义’之第三章”。1904年金一根据烟山专太郎的《近世社会主义》译述的《自由血》⑤则是此书最完整的译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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