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版图阅读答案_失落的版图

时间：2020-03-17 07:17:44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我平生参加的第一个葬礼，竟是母亲的葬礼。　　那年3月的一个下午，我照例完成了一天的写作，心里莫名地生出一阵微痛的思念。我通常是在这种思念之痛突然发作时，一把抓起电话的。
　　那个下午（正是祖国的清晨）接电话的竟是我的继父。妈妈是个敏捷至极的人，电话铃一响，她总是闻声起舞似的向电话一跃，我甚至怀疑她时时都埋伏着守候我的电话。自我远嫁，她知道早晨7点的电话铃声必定来自我这里。我劈头就问：“妈妈呢？”
　　继父说妈妈住医院了，前两天刚刚经历胃切除手术。他接着告诉我，妈妈的胃癌已是晚期。妈妈是个那么健壮的人，怎么可能患这样可怕的病呢？每次回去探望她，她总是不容分说地扛起我的所有行囊，在拥挤的人群里给我开道，这样的一个妈妈怎么会说病就病到了死亡的门口？
　　几天后我到了上海，再乘火车到南京。妈妈已从外科转到了肿瘤科。进病房时，我另一只脚没跨进门就见妈妈脸迎着门，眼睛望穿秋水地满是等待。我叫了一声“妈妈”，她像是等着我来搭救她，伸出已瘦黄的两只手，叫一声：“歌苓！”她嗓音已失却了往日的明亮。我走上去，把自己置于她的双臂之间。我那天在她病房里待了6个小时，那句最难启齿的话，忽而在我喉口，忽而又退缩回心头。在伪造的好气氛中，健康人与病人的关系，要好处得多。我非但没把实情告诉妈妈，还去串通主治医生，请他帮忙维护我们善意的谎言。可是在我就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妈妈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女儿，妈妈得的是癌症，你知道吗？”
　　我看着她，两行眼泪从她眼里流出，翻越了不久前才崛起的高高的颧骨。我的手在妈妈的两只掌心里越发冷下去。我说：“别瞎猜。不是的，只不过是严重胃溃疡。”妈妈看着我，有泪在我眼中灼烧。她笑了一下，带出一口叹息。我眼泪再也噙不住，她却轻快地拍拍我的手，说：“好好，不是就不是！”
　　这天以后，我每天都去附近的菜市场买回最新鲜的鱼和蔬菜。看妈妈吃饭，是我最紧张和痛苦的时候。她是吃给我看的，化疗越来越使她的进食变成一种折磨。妈妈却还总说：“嗯，好吃！闻起来就香！”
　　5月份，我必须回美国处理一些事务。那时妈妈的情形也相对稳定。临走前的晚上，她忽然讲起她生我时的情形。她说我是在3分钟内就冲锋到了她体外的，当护士告诉她“是个女儿”时，她拉着医生护士的手就说：“谢谢！谢谢！”似乎是医生护士成全了她对女儿的渴盼。
　　我没想到，妈妈会在离别时讲这件事。也许，她自己都不知它的喻义。
　　8月初，癌细胞已转移到妈妈的脊椎，破坏了全身的造血机能。身体里已基本没有红血球，妈妈在靠输血过日子。然而所有的人都对我封锁消息，担心我失眠症再次大发作。似乎是某种感应使我早早订了机票，于8月6日赶到上海。而我得到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昨天早晨过世了。”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似乎是一把刀刺进来，血尚要一会儿才会流出来，疼痛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进入我的知觉。我一再问自己：我是个没母亲的人了？一个没了母亲的人是谁？我是什么人？住在这空寂的旅馆，走出去，外面将是个没有母亲的空寂世界。
　　我哭不出来。没有了母亲，祖国的版图在我心里，从此是缺了一块的。
　　追悼会安排在我到达的第二天。只有1小时，因为殡仪馆4点钟关门。我临时写了悼词，语句文法都稍显错乱，只有满腹遗憾，通体悲伤将全文凝聚起来。我仅念了第一句：“亲爱的妈妈，我回来了，不过已经太迟了……”站在第一排的哥哥就大哭起来。40岁的哥哥，我是头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妈妈躺在鲜花丛里，嘴唇微启。哥哥告诉我，妈妈的最后一夜，一直在喃喃地说：“不知还能不能等到歌苓了……”
　　妈妈年轻时同台演戏的朋友们都来了。还叫着我的乳名，还口口声声叫我“好孩子”。有一刹那，错觉来了，似乎又是几十年前，我在后台，穿梭于这些熟识的演员叔叔、阿姨之间，寻找妈妈。总会有个人喊：“贾琳，你的千金在找你！”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了，门外的蝉声仍在号哭。我有一点明白，妈妈为何要把我出生的经过那样仔仔细细地告诉我。
　　（摘自《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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