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的哀愁】吴哥
时间：2020-02-19 07:20:04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吴哥是著名的古高棉帝国首府，数世纪以来就是印度教、佛教与本土高棉文化的熔炉，但如今这幽静的古迹却因为热爱此地的游客与劫掠此地的盗贼日增而面临新的压力。 我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要探索世界上最令人不解的文明之一:也就是以吴哥为中心，兴盛于9世纪至15世纪间的高棉帝国。另外我也想看看在历经30年的战争、饥荒和内部斗争之后，那雄伟的庙宇和古迹现况如何。
高棉帝国在12世纪达到鼎盛，其版图横跨东南亚，从今日的泰国延伸至越南，贸易网络则远达中国，但我们对它的了解却极其有限。高棉帝国在棕榈叶或兽皮上留下大量文献，但早在许多世纪之前便腐朽毁坏，踪影全无，仅留下散落、难解的石雕铭文。帝国广大的木造城市已经彻底腐朽，以至于我们现在对它当时确切的位置也只有极模糊的理解。尽管现代高棉人与这些皇族祖先根本上属于同一民族，也说同样的语言、遵行许多同样的习俗，然而有段时间高棉人却几乎忘记了他们光荣的过去。
只有那些惨遭掠夺、仅余残垣断壁的庙宇，在历经岁月与丛林的摧残之后，仍得以幸存。其中规模最大、名气最盛的吴哥窟变成了佛教僧院，因此总有僧侣会清除杂草并予以简单的修护。其他还有1000多座庙宇（其中有些几乎同等壮观）则依旧零落地分散在东南亚各地。
寻觅最具魅力，但也最鲜为人知的庙宇之一班迭楚迈
班迭楚迈是这些废弃的寺庙中最具魅力，但也最鲜为人知的庙宇之一。我在司机兼翻译杨绍昆的陪同下，沿着6号公路行驶。这是穿越柬埔寨的主要公路。沿路的许多桥梁都遭炸毁，因此我们只能从铺在残骸上摇摇晃晃的板子上驶过。8小时之后，我们抵达班迭楚迈，那时候我一路紧抓着车顶把手的手已经长出水泡来了。
我们把车停在市郊一棵橡胶树下，伸展酸痛的身体。班迭楚迈遗址就在500米外，隐没在森林之中。我们徒步走过田野，强行穿过林下灌丛，不久，一大片覆盖着壮观浅浮雕的绿色砂岩石墙就在前方若隐若现。这座庞大的寺庙――占地约5万平方米――埋没在巨大的印度木棉树、浓密的灌丛、从榕树上垂下来的重重藤蔓帘幕，以及茂盛而又热气蒸腾的植被之下。
转了个弯，我们来到不久前才被开山刀砍出的一条宽阔小径，地上丢着烟蒂和糖果纸。我们觉得十分奇怪，便沿着道路往下走，结果竟看到一幕惨烈破坏的画面。盗贼把一段覆满战争浅浮雕的南面墙壁推倒了，石块散落一地。
杨绍昆捡起一段被割断的茎蔓。“看，”他的声音颤抖着，“树叶都还没枯萎。表示现在他们还正在进行，我们得马上走。”
这种对班迭楚迈的掠夺，正是世人着迷于古高棉及其工艺品所产生的“症状”之一。高棉艺术品的价值在过去30年中有惊人的增长。
法国博物学家昂列・穆奥1860年在东南亚探险时巧见吴哥窟，当时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当地人是谁兴建了这占地近2平方公里的巨大建筑，而他们耸耸肩表示:还有谁呢？不是巨人就是天使之王吧。
吴哥窟的确不像凡人打造出来的。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壮丽的宗教建筑之一，但与西方美学差异甚大，因此难以相提并论。
我第一次造访吴哥窟是在大清早。它被城墙和护城河围绕，独自耸立于柬埔寨西北方的一处森林空地上。印度教中象征宇宙中心的5座黝黑宝塔伫立在逐渐明亮的天空里。莲花的香气与邻近一座僧院飘出的熏木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身着橘色袈裟的佛教僧侣手持化缘用的钵，安静地沿路往城里走去。我可以听见远处传来诵经的声音。
远方钟声响起，诵经声渐消。在那一刻，亚洲的太阳在吴哥窟上炸开，源源不绝地将万丈光芒倾泻而下，注入石造的门廊、长廊及堤道，使得石雕的狮子、七头蛇、女神、天国舞者与恶魔无一不闪闪发光。这一刻在吴哥窟900年的历史上已发生过无数次，然而它的魔力却丝毫不衰。
曾经鼎盛辉煌的吴哥王国，最终逃不脱外族入侵厄运，吴哥文明随之衰颓
吴哥王国于9世纪时在洞里湖（即“大湖”）的北岸开始兴盛。洞里湖占据柬埔寨的中心，它之于高棉人便如同尼罗河之于古埃及人一般。在雨季时，洞里湖的面积可扩大到原来的4倍。一旦旱季来临时，湖水泄出，便留下一层肥沃的泥浆。
早在很久以前，高棉人便知道如何引导退却的湖水以增进稻米的产量。随着人口增加，高棉人开始更积极地管理水源，不只是为了农业，也为了宗教的目的。他们在庙宇周围挖掘了护城河，并建造了多座名为“巴瑞”的广大圣湖，代表神话中作为宇宙中心的须弥山四周所围绕的海洋。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必须有中央主导的计划以及拥有绝对权力的领导者――神王。由于稻米生产有盈余，使人民有余力可从事其他工作，特别是替神王建造寺庙。吴哥的国王多半都想盖一座自己的纪念性建筑，因而造成寺庙数量激增:数以百计的寺庙散布在洞里湖以北的宽广带状地区。吴哥首府的人口在12世纪时可能高达100万人之多。相较之下，当时欧洲最大城市之一的巴黎，人口也不过才3万人左右。
国王苏利耶跋摩二世篡弑他的伯祖父，夺取王位之后，于12世纪初期建造了吴哥窟。苏利耶跋摩励精图治，拓展帝国，并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他在公元1150年前后便从历史上消失，可能遭人谋杀，且很可能就被埋葬在吴哥窟。
12世纪末，一位新王登基，也就是屠耶跋摩七世。屠耶跋摩日后成为吴哥最伟大的统治者。他的个性充满矛盾，既是虔诚佛教神秘主义者，又四处征伐、开疆辟地，并强索贡纳。他的雕像表现出他沉思的模样，眼睛半开半合，面带微笑，看似与世隔绝，但他却为一己之荣耀进行了数次浩大的建筑工程。此类工程需要数十万名工人，其中多为奴隶。同时他更有数以百计的后宫妻妾。
就在吴哥窟的北方，屠耶跋摩建造了一座城墙围绕的城池，其中有庙宇、水池和平台――即吴哥通王城，意为“大城”（故又作“大吴哥城”）。在城中央他盖了自己的王庙――巴壤寺（百因庙）。
若说吴哥窟是高棉古典派的典型，那么巴壤寺就好比它哥德式的兄弟，庙中充斥着蜿蜒的通道、幽暗的长廊和林立的石柱。54座宝塔伫立在堡垒上，每一座皆刻有4张微笑的巨脸。法国考古学家莫理斯・葛莱兹称之为:“杂乱无章的石头，一种动人的浑沌直逼云霄。”在迷雾缭绕的满月之夜造访，伴随着从幽暗宝塔中涌出的蝙蝠，巴壤寺展现出它独特的诡异魅力。
与吴哥窟不同的是，我们总算能在巴壤寺见到古柬埔寨的寻常百姓。浅浮雕上充满了活力与世俗的诙谐，描绘出日常生活的景况，如斗鸡场与收取彩金的庄家、一名苦行者正想脱去一位女孩的纱笼，以及一名男子手持着一小片镜子，正拔着下巴的胡须。巴壤寺回廓上的画像所描述的景象，有许多在现今的柬埔寨依然看得见。
屠耶跋摩在公元1220年左右离奇驾崩，吴哥的文明也随之衰颓。吴哥地区最后一座石庙建于1290年左右。约1430年，星逻自西方入侵，窜逃的高棉人放弃了吴哥，最后在金边建立了新的首都。无情的森林悄悄蔓延回来，紧紧地缠绕住所有的遗迹。
贫穷的柬埔寨人饮鸩止渴，恶劣掠夺吴哥瑰宝
过去30年在红色高棉政权下的战争及动荡，使吴哥寺庙遭受极为严重的伤害。这些寺庙多半建筑在高地或山坡上，因此往往成为交火和攻坚的地点，子弹、炮弹碎片及迫击炮在庙宇上留下疮疤，当地也留下大量地雷。
然而偷盗的破坏力比战争更大。吴哥窟几乎每个独立雕像都没有头，不少雕像甚至整座消失。20世纪80年代，柬埔寨政府将大部分独立雕像搬到一处有警卫看守的仓库储放。尽管如此，仍有武装盗匪攻进仓库里并带走库中的无价之宝。如今最恶劣的掠夺已经转移至数百座偏远的寺庙，如班迭楚迈。
掠夺行为在柬埔寨大行其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柬埔寨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且仍时而受饥荒之苦。无论是在田地里找到一尊雕像的贫穷农夫，或是在深夜从庙里拆下雕像的军人，他们都知道只要把雕像卖给走私贩，便能养活全家好几年。
由于班迭楚迈地处孤绝且邻近泰国边境，因此更容易成为觊觎的目标。学者们长期以来对这个美丽的庙宇感到不解，因为屠耶跋摩七世将它盖在一处格外险恶的地点，即使在当时也是个疟疾盛行的穷乡僻壤。一说是，这座庙宇是屠耶跋摩为纪念他儿子和其他几位死于战争者所建的。不过对我而言，已经在6号公路上冒着丢掉性命或少只手脚的危险后，不亲自看到这座庙我是不会甘心的，就算冒险遇到掠夺者也赶不走我。
在细查过寺庙南方墙壁上的裂缝之后，杨绍昆和我朝西面的城墙推进，却见到一个破坏更为惨重的景象。整面墙几乎都被拆垮了。一段2.5米高、11米长的墙已不见踪影。一些残余的墙垣也已被标记上紫色的号码，只待搬走。上百块破碎的浮雕及损坏的雕像倒在一堆堆瓦砾中，显然掠夺者将石块背部凿去，减轻重量以便于运送。
这与吴哥窟那些地方的掠夺等级不同。这里仿佛整座寺庙正被拆散，好拿到黑市里去卖。研究古柬埔寨的权威，也是少数曾到过此地的西方人克劳德・贾克说，这面墙上刻有多头多手造型的华丽观世音浮雕。
杨绍昆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恐惧:“刚刚那里又有新的轮胎痕，是军车的。”
我沿着东面的墙边找到一条通往寺庙内院的路。我沿着道路攀爬，闪身避开倾倒的门户，爬过一堆堆长满青苔的石块，在幽暗的走廊里摸索前进。一头凶猛的“迦卢茶”（半鸟半人的神兽，又作“金翅鸟”）在一堆腐叶下窥视。天界的舞姬从错综盘结的植物中露出笑容，裸露的石胸因潮湿而闪闪发光。但四处却也都是凿断的石碑尾段。该石碑上想必刻有关于此寺庙的碑文――对考古学家而言必然是无价之宝。
被阳光染得斑斓的石砌宝塔四散在我周围，每一座都带着4张微笑的面孔。班迭楚迈是东南亚地区除了吴哥通王城之外，少数塔上有头部雕刻的寺庙。当我们来到树林的边缘时，我们遇见一位驼背的长发老人，站在茅屋门口――他是一位隐修的佛教徒。
“问问他是谁在偷这座庙。”我说。
杨绍昆向那老人说了几句话。
隐士回答了，他意味深长的脸庞流露丰富情感，用黝黑的双手比划着。不知他说了什么，但我看得出他的话使杨绍昆更加惊恐。
“他说约有15至20名军人每天都带着AK-47步枪来这里。最近4天他们不管白天晚上都在赶工。”
“什么军人？”
“驻扎在当地的军人。指挥官也有份。”
“这些东西被运到哪里去？”
“泰国。”
高棉文明瑰宝被肆意走私贩卖，国家控管名存实亡
一周之后，我坐飞机到曼谷，心想即使机会渺茫也要试试看是否能找到一些浮雕。商人们会将商品展示在皇家兰花饭店旁的“河城购物中心”里。我在兰花饭店订了一间房，刮了胡子，穿上西装，把头发向后梳平，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钱的美国收藏家。
结果我根本不必如此费事。来自高棉的掠夺品明目张胆地在曼谷贩卖。我走进的商店摆满了吴哥时期的雕像，全都明码标价。在一家店里，我指着一尊12世纪的迦卢茶雕刻问:“这是偷来的吗？”
店家用嘲讽的口吻回应:“喔，不。这是从地底跑出来的。”是吗？在它的背面却可以见到鲜明的凿痕。
“这是怎么运来的呢？”
店家在一只抽屉里翻寻，拿出一叠拍立得相片。“从波贝运来的。”她告诉我。波贝是在6号公路通往泰国的柬埔寨边界城镇。“他们寄照片给我，我再向他们买。有你喜欢的吗？”她把一整叠照片推到我手里。“你要哪一件，我帮你拿。没问题。”
在另一家高雅的店里，我发现了被分割成4块的部分城墙，上面标示着“12世纪高棉”。一个微笑的女神，身穿透明的正式纱笼布裙，上半身赤裸，一人手里握着一朵莲花。这是用和班迭楚迈一样的绿色砂岩雕刻而成的。每一块石块正面都有一个淡紫色的标记――和我在班迭楚迈的寺庙墙壁上看过的颜色一模一样，显然是为了事后重组之用。一名售货员发现我在注意这石雕，就向我靠过来。
“你要的话，我给你‘友情特价’。”她在计算机上按了一个数字，举在我面前并露出灿烂的笑容:10555美元。这对在纽约可卖到5万美元的商品来说，其实很便宜。
当我告诉柬埔寨警局班迭楚迈的掠夺情形时，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控管如此困难。当地的官员说，班迭楚迈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送至柬埔寨文化部的传真也石沉大海。在我造访数星期之后，克劳德・贾克在河城购物中心的一家古董店里发现一座石碑:从碑上的高棉铭文，他认出石碑来自班迭楚迈。他通知泰国当局，而当局也把石碑查扣。不久之后，泰国官方截获到一辆载有117块石块的卡车;重组之后的图案，构成一片约2.5米高、9米宽的寺庙墙壁，上面有着巨大的观世音像――正是班迭楚迈所缺墙壁的一部分。之后，克劳德・贾克和一些保护古迹的官员也不畏艰辛地跋涉至班迭楚迈。当贾克看到该寺庙的处境时，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