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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弹子树:金弹子树价格

    时间:2019-05-05 03:27:14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1  我是一株在西庄山上生长了两百多年的金弹子树。  两百多年前,一只好奇的喜鹊叼着一粒红色的果实,从西庄山隔河对岸的山上款款飞来,落在树上歇息,正欲大饱口福时,树下一只狐狸吼叫了一声,喜鹊受了惊吓,松开金口。那颗椭圆形红色的果实随之落到了地面,没有被吞到喜鹊那美丽花白羽毛覆盖着的肚皮中去。随后那颗红色的果实在一堆狐狸粪便旁边萌生,借着自身以及狐狸粪便的营养,我诞生了,从一棵小草般的嫩芽长到枝繁叶茂。现在的我已经有农村烧水用的水壶粗细,用行话说直径也有一尺开外吧,两层楼高的树干,使得我可以傲视山峦和丛林。更绝的是,我的分枝极有层次和分寸,九个分枝在不同的层次,朝不同的侧面展开,每个分枝上长满浓绿的叶子,就像九团绿云飘在空中。
      我的主干是与众不同的铁灰色,树叶四季常青,表被蜡层,油光发亮。加上我春天可以开出“倒挂金钟”式的白色花朵,夏天可以结出青色橄榄形的果实,等过了秋天,果实就变成了橙红色,满树的灯笼一直可以延续到次年春天。
      我的婀娜美艳,让身边的树都不敢直视。我的万般风情,使我成了西庄山的圣树,西庄坪人的骄傲。现在坪里胡子花白的老人,都是我看着从穿开裆裤长大的。我见证了西庄坪两百多年的历史,从看见三五个人来到这片荒野,到陆续发展到三五十户人家;从男人们蓄着辫子穿着长衫,到剃成短发穿上中山装;从农业学大寨的热闹鼎沸,到联产承包的自豪激情;一直到当下人口外流,农田抛荒后的退耕还林。
      现在的西庄坪冷清极了,一二十年间,搬迁出去了一半以上的住户,剩下的人家,年轻人都出去了,每个家庭都只剩下一两个老人,典型的“386199”部队。西庄坪的小学教学点在十多年前就已撤销,年轻夫妇留下的孩子,大都跟随着爷爷奶奶,三岁左右就被送到了十数里开外的寄宿制幼儿园,以致近些年除开春节期间,我几乎听不见童声。
      眼下贾鹏飞是西庄坪仅留下的年轻人之一。七零后出生的贾鹏飞,高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也没闹腾出个什么名堂,不过吃饭不愁,钱袋子瘪而已。媳妇范峥峥是邻村的,也是他的高中同学,毕业后不到三年两人就结了婚,后来媳妇看着坪里的年轻媳妇小伙子都到外面打工,春节回来穿着洋气,谈吐也让范峥峥自叹不如。范峥峥便纠缠着贾鹏飞一起出去闯闯。贾鹏飞说我还要留在家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结果,范峥峥和邻村的姐妹一起去了市里。
      看来贾鹏飞也在山里呆不住了。这天,他来到我这棵树下——他曾经和范峥峥约会的地方。
      那年他和范峥峥牵手走到我的面前,两人卿卿我我说了许多甜蜜的话。贾鹏飞说:峥峥儿你就嫁给我好了。范峥峥说:嫁给你就永远留在大山了。贾鹏飞说你我本身就是大山的子女么。范峥峥一脸笑意荡漾在白皙的鹅蛋脸上。范峥峥是一个地道的乡村美女子,一米六五的身材,翘翘的屁股,修长的双腿,略挺还不显霸气的胸脯,要是我是人,也会对她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意。贾鹏飞伸手把范峥峥搂在怀里,顺势把范峥峥的樱桃小嘴噙到了自己的嘴里,时下正是春夏之交,贾鹏飞的手掀起范峥峥的洁白衬衣,我看见了范峥峥桃子一样洁白娇小的胸脯。我羞愧地闭上眼睛,把几片初夏的落叶扔向他们,想叫他们收敛一点。可是他们后来的举动更让我说不出口,他们居然在我的脚下偷尝了禁果。完事后贾鹏飞拥着范峥峥说,我们就以这棵西庄山上的圣树为证,两人结为连理,一辈子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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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回忆美好的往事,我突然听到林间传来一些异动,好像野猪群偷偷觅食经过似的,沙拉拉的,还有灌木枝摇摆晃动的影子。
      走近了,我看见三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
      三个人对突兀出现的我,惊奇了约一分钟之后,一个满脸横肉、身材臃肿的胖子突然扑过来将我抱住,疯狂地摇晃着身子,口中发出吃吃不断的笑声。他说,何泽,我说这是一棵金弹子树吧,你他妈的偏不相信。
      何泽把叼着的烟卷用嘴唇一抿,歪到嘴的左角,说,我贩卖名树苗木多年,还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金弹子树。胖子,你别抱着树摇了,公狗子赶骚似的,别把雀雀搞断了。另一个人一阵大笑,那笑声,像一堆腐朽的铜钱哗啦啦倾倒在坚硬石头上,令我一阵不爽。
      何泽说,这棵金弹子树,树龄少说也有两百年,若能顺利搞出去,在金江城区至少可以卖到三十万人民币。
      他说的靠谱,如今,日益扩张的城市需要大量的绿化苗木,随着“大树进城”口号的喊响,山里常绿的、具有园林绿化功效的大树,批量地被请进了城,尽管林业专家曾呼吁这样是破坏生态环境的,可是不能阻挡什么。另外就是一些暴富的人修建庄园,也使得名贵的树种成为抢手货,如银杏、紫薇、中华纹木等,且价格随着树龄、树形两个核心指标,不断攀升。
      其实我心里清楚,城市需要我们,就像城里人需要农村人一样。可是我在城里人眼中,就是一件商品而已,行色匆匆的城里人,没有时间欣赏我的容颜,几十几百株我的兄弟姐妹,也无法净化城市日益污染的空气。
      事不宜迟,胖子,你去附近找几个劳力,组织一班人挖树,组织一班人修个通道,三天内我们把树搞出去,我们今年一年的开销就够了,对村民不要说这是什么树,就说树形好,林业部门要依法移植到城市搞绿化,造福更多的人。何泽吩咐道。
      胖子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钻林子出去找人。
      在折腾了两天以后,我被三根高大杉木支起的一个葫芦瓜子滑轮牵引扯出了地面。他们锯掉我四周伸张的树根,把带土的根部用草要子缠绕包裹起来,并在上面洒了水,以保持我基本的生存需求。
      躺在地上,要离开养育我两百多年的故土,我心中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和抽搐,一种背井离乡、不知前途如何的迷茫感,在我全身浸透。我不知道,范峥峥们离开西庄坪时,是否有着和我一样的心情。
      我知道贾鹏飞想进城,没想到他们拉他陪同我一起进城淘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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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材检查站的临时雇请人员柏河和徐北风,躲在公路转弯处的草丛中,见有车辆的灯光照来,两人马上伏下身子,观察动静。
      柏河吸溜了一下鼻子,说:格日的李站长说什么接到信息,今天有人偷运木材,信息是不是准确啊,莫唬老子们在这里冻半夜,松毛都抓不着一根啊。徐北风叹道:再等等吧,说不定有收获。   有情况!徐北风用肘部碰了一下柏河。已进入半迷糊状态的柏河一个激灵,绷紧了身子,眼中发出欣喜的亮光。
      一辆东风卡车开着近射灯徐徐驶过拐弯处,柏河和徐北风兔子一般窜出来,奔向停在拐弯公路一侧支路上的三轮摩托,迅速发动,打开闪烁的警报灯,朝大卡追去。
      这是到金江市区的唯独一条县级干道。看来今天是插翅难逃了。看到摩托车穷追不舍,胖子叫司机靠边停车,掏出电话向何泽说明了情况。何泽说,你们停下周旋一下,若能出点钱意思一下过去也行,不行就先拉到林业站,然后他来想办法。
      大卡刚停下,摩托瞬间就很威风地停到了卡车的前面。徐北风一跃而下,指着司机吼道,想跑啊?
      胖子马上下车,伛偻着腰,掏出烟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说怪罪怪罪,兄弟没看见老兄。
      徐北风掏出林业执法证在胖子面前晃了几下,用手推开了胖子递烟的手,围着车厢转了一圈,说:偷运古树,罪行不小啊!
      柏河停好车,耀武扬威地走上来,他看了一下树木,说,格日的,好大的金弹子树啊,哪里偷来的?
      胖子忙说,不是偷,我们是移植保护。兄弟能否通融一下?说完给每个人兜里塞进去一叠“红翅膀”。徐北风在兜里捏了捏,估摸着有一千元左右,相当于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啊。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心想既然李站长有信息,我们私自放过了搞得不好要穿包,还是搞到站里再说。
      徐北风把钱还给胖子,严肃地说,不要搞这一套,先到林业站再说。柏河见状,也把钱还给了胖子。
      接着,三轮摩托在前开道,押送装着金弹子树的大卡朝三十里开外的乡林业站驶去。
      我猜贾鹏飞此时的心情,和车窗外的夜空一样,没有方向,也看不见亮光。
      如此贵重的、花九牛二虎之力弄到手的金弹子树被木材检查站截获,令何泽极为恼火。他在电话里大骂胖子缺脑子,说你不知道下半夜经过那个地方,其实他们真正要拦截的是一辆偷贩木材的车。徐北风和柏河错把驴子当做马,放跑了一车木材,意外截获了一株价值不菲的古树。
      他们把这个消息报告李站长的时候,李站长虽然面上对放跑木材有些许恼怒,但当他看见卡车上粗壮奇秀的我时,顿时眉开眼笑,深谙当下苗木生意行情的他,心想这次搞到了一块肥肉,没收了就是公家的财物,实质上就是站里的财物,经过执法部门的拍卖就是合法的买卖,谁也说不起,看来上半年的创收任务有着落了。
      为了防止我脱水枯死,我在第二天清晨被吊起来,假植在林业站的院子里,我看了一下,十余亩的院落,有一半栽满了名贵苗木,一片郁郁葱葱,其中有几株银杏、紫薇,树龄都在我之上。
      胖子不耐烦地给了卡车司机五百元钱,把他打发走了,偷运树木与卡车司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卡车司机只嘀咕说格老子的亏大了,油钱都不够。胖子说,算了算了,快走快走,我亏得还大呢!
      接触到大地的气息,我受伤的根部传来一点温热和慰藉,但是我还是感到虚弱和眩晕,我受伤的主根根部丧失了吸收水分和养分的能力,紧靠残留的、被草要子层层包裹的须根吸收着人们浇灌下来洗菜的浊水,无法满足我茂盛枝叶的蒸腾所需。看着为假植我而忙碌的贾鹏飞怜惜的目光和折腾一夜疲惫的眼神,我决定坚强地活下去。于是我开始伸展虚弱的根须,吮吸土中的水分,并且开始光合作用,以制造养分,输送到根部促进伤口的恢复。我看到了窗内一场丑恶的交易。
      何泽提着两条中华烟,推开李站长办公室的门,他正翘着二郎腿,斜跨着身子,叼着烟卷在电脑上斗地主。何泽说,老李不下去执法,躲在办公室斗地主有点不像话吧?!听何泽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两人挺熟悉的。
      李站长忙停下手上的活计,站起来招呼何泽,说我可是运筹帷幄,决胜于五十里之外,哈哈,这不,昨夜缴获了一棵超大的金弹子树,等会你去看看,价值几何?
      何泽皱了皱眉头,不露声色地把两条烟放在李站长办公桌下的抽屉里,酷爱烟丝的李站长隐约看见白袋子里面的大红色,知道是国烟“大中华”,眼光一阵发亮。为了不让何泽看出来,那光亮闪烁一下就消失了。李站长忙说,何兄,无功不受禄啊。何泽说,小意思,拜访老朋友总不能空着手,带着一张嘴来吃你的吧?
      何泽倒腾苗木有几手,在乡里还有三百多亩的苗木基地,有时候还开展一些黄杨、紫檀、红栗木等较贵重木材的收集贩卖,免不了和李站长打交道,一来二去都熟了,很多方面也都互相照应着点。
      何泽指了指窗外,说,那棵金弹子树是我的。
      李站长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你这是贩运古木,按规定是要没收的啊!
      何泽说,反正这树我花了几万的本钱才搞到手,光交给村里的山本费就去了一万,人工钱也去了几千,看在我们多年兄弟的情分上,网开一面,等我出手了再来好好感谢你。
      李站长说,我这里好说,顶多搞点罚款过去,要是被市林业公安的发现了,可能我也脱不了干系的。何泽说,李站长尽管放心,市里的工作,由买主去做,负责没有障碍。
      李站长沉吟片刻,说,罚五万!何泽说,太高了吧?这树顶多价值五万。李站长扑哧一声笑了,说何泽呀何泽,你骗别人也不能骗我这个林学科班生,你那棵金弹子树少说树龄也在两百年之上,当前的市价若低于了二十万,我把脑壳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何泽见虚晃一枪不能过去,就直接说,罚两万算了,到时候单独谢你。
      李站长说,这么大的树,挪来挪去的容易搞死,我栽的时候,已经用生根粉给你做了些处理,何况栽在我们院子的营养配肥土壤里,恢复得快,你干脆找好买家,直接来这里提走就是了,免得搬来搬去的,目标大风险也大,树要是真死了还得治你的罪,从我这里拖出去,别人不会说三道四,以为是正常合法的苗木流通,不过我要说清楚啊,在我这里保管,也不是白保管的,每天两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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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看到了更丑恶的交易,大老板出场了。
      胡马强驾驶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在晌午时分载着何泽来到了乡林业站的院子。胡马强看上去像一个罐头瓶子,矮而肥壮,中部崛起,几乎看不见脖子。他梳着一个大背头,眼睛闪耀着智慧和傲慢混杂的光辉,缺憾是下眼睑耷拉且有些发青,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夜猫子”,睡眠不足或者纵欲过度的结果。   他一边咋咋呼呼地叫着老李李站长,一边转悠到我的身边。刹那间就被我的身姿所吸引了,不由得感慨:格老子的,这棵树真的不错。
      何泽在一旁哈着腰说:专门为胡常委而生的呢!
      胡马强听到“胡常委”三个字时,很是受用,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接着他问何泽,树花了多少钱?
      何泽说,代价真的不小,给老百姓付成本去了五万,工钱四万,运输和路上的缴费花了近两万,打点关系一万,我这棵树的本钱就花了十四五万。何泽说的数字,完全是自由发挥,让一点都不懂数字和经济的我都有点好笑。其实他们盘弄我的总价,最多两万块钱。
      胡马强说,你唬老子哦!
      何泽满脸堆笑,说胡总嫌贵,我总会找到买主的,不过俗话说,好马配好鞍,这棵树只有种在胡总的私家庄园,才算没有白长。再说,我冒着破坏古树名木的风险,苦心为您寻得这棵名贵的金弹子树,总得让我的苗木公司还留点利润吧?否则我的那些兄弟们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胡马强把手朝下按了按,颇有领导的派头,示意何泽不说了。然后把头转向一旁的李站长,说老李你是林木专家,做个中间人,说个价格?!李站长模棱两可地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啊,呵呵呵……
      胖子站在我和胡马强的中间,生怕胡马强把树抢走似的,他近乎乞求地说,胡总,您挣钱都好比捋花栗树叶子似的,我们挣的可是几个血汗钱啊,这树没有二十万元,我们着实是卖不起啊!
      胡马强斜着眼看了胖子一眼,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最后他说,何泽,看在我们合作两年多的面子上,给你十八万算了,多一分钱拉倒。
      何泽说,干脆我们给你栽到你的庄园,包干价十九万算了!
      胡马强的别墅位于市郊。他首先以一个房地产项目的名义拍下了五十亩土地,然后在最佳的区域,划出单独的一块建了个四合院,说是什么华府房地产开发公司总部以及售楼部,实际上是个私人庄园。
      我被栽植在主楼左侧的花园里,工人们早就掘好了树坑,内部填充了肥沃的黑土,看样子,这个树坑虚位以待好久了,怪不得胡马强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把我买来,看来我要成为他的镇宅之树了。
      贾鹏飞等人干了整整半夜,疲惫地收拾工具,在胖子的带领下走出大门,随车到胖子介绍的家具厂去过夜,然后在那里务工。刚出大门他就怔住了,他看见胡马强的车停在门前,胡马强搂抱着一个似乎醉酒的女子朝门内走去,那女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那步伐、身段竟然和范峥峥极为相似。
      见贾鹏飞盯着女的看,胡马强剜了贾鹏飞一眼,说,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女人?快走快走!
      在工友的讪笑中,贾鹏飞匆匆离开。他再次回头的时候,四合院的大门已砰然关闭,连同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起关在了胡马强的安乐窝里。
      5
      贾鹏飞离开了我的视线。但我知道,他去了郊区的一家木器加工厂。加工厂一道大铁门平时锁着,偌大的场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材,板材车间和精致家居加工车间响彻电锯、油漆喷枪的尖利声音和斧凿的捶打声,厂区弥漫着粉尘和油漆的刺鼻味道,让呼吸了乡村清新空气的贾鹏飞有种喘气困难的感觉。
      在车间的一角,有个硕大的池子,里面装满红褐色的液体,闻那气味估计是一种化工原料,木材加工厂老板收购来的一部分质地坚硬的木材,都被加工成木方,浸泡在里面。刚开始贾鹏飞不懂这是做什么的,后来听工友介绍说浸泡的木材,经过高温蒸干定型,再拿去打造高档的红木家具,由于材质细密,内外木质泛红,与真的红木就没有什么差别了。想想商场几万元一张的餐桌,这“红木家具”真是暴利。
      每到夜间,木材厂的大门洞开,不时有面的、小货车等开到院子,从封闭的车厢或者塑料布掩盖着的车斗卸下一些木材,在木材厂会计手里领了现金匆匆而去。也有用大货车拉木料进来的,这时候是贾鹏飞比较忙碌的时候,不但要指挥,还要和工人们一起把木料卸到指定的、也是较隐蔽的地方。在慢慢的工作过程中,贾鹏飞了解到这些木材都是没有经过审批而盗伐的,虽说林业部门也查得严,但经不住这庞大的盗伐游击队伍的疲劳战,被拦截的是极少数“火背”的小贩子。木材只要进入了木材加工厂,不合法也合法了,因为木材加工厂作为森工企业,有合法的手续,据说这些企业和林业部门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怪不得家乡原来的青山,现在都逐步变成了灌木林呢。
      五一劳动节,厂里放了一天的假。贾鹏飞借用工友的手机,按着平时在老家给范峥峥拨打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十多次,终于有人接听了。当得知贾鹏飞也在市郊务工的消息时,范峥峥有些惊讶,连忙说我下午来看你,我工作的地方十几个姐妹挤在一个宿舍,你来不方便,并且说那个木材厂我知道。
      临近傍晚的时候,范峥峥坐着一辆的士来到了厂外。贾鹏飞早等候在那里。
      范峥峥从车上下来,打扮得很光鲜,白色的针织衫内衣,黑色的中长外套,下穿当下流行的春秋靴和百褶短裙,让贾鹏飞不敢相信这就是快半年没见面的妻子。
      刚从厂里出来,贾鹏飞身上和头发上还沾着零星的木材灰屑,范峥峥为他拂去一些,看着以前英俊、而现在眼角也出现皱纹的贾鹏飞,眼圈红了一下。
      贾鹏飞得知,现在妻子在一家叫“名爵足道”的洗脚城做事,每个月两三千块钱。
      贾鹏飞说。我们在外面打几年工,回去可以盖新房呢。
      范峥峥苦笑了一下,说,还回得去吗?这话好像在问贾鹏飞,也好似在自问。
      她接着说:再过几年,老家的人都没有了,你回去建庙宇?那时候,和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不是我嫌弃老家,那里太冷清了,以前我也有梦想,把家乡建设好,可是潮流和时光就像黑洞,让边远村庄一个个地消失,我们的梦想真的抵挡不住这种变化。唉,将来我们能往那里去呢?
      在小山坡的山腰僻静处,范峥峥转身偎依到贾鹏飞的怀里,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日夜的思念,今天居然在山野团圆,真的,说农民工建设了城市,可是这小城却没有我们夫妻的一张床啊。喘着粗气的贾鹏飞边说边转过范峥峥的身子,让她抱住一棵大树,然后从后面褪下范峥峥的百褶裙子……
      树上落下些换季的叶子。范峥峥说,这棵树,多么像我们恋爱时那棵金弹子树。贾鹏飞说,确实有些像。   分手前,范峥峥说,我还要去上夜班,你多保重啊。贾鹏飞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放假了就来看你。
      6
      那天贾鹏飞没有看错,胡马强搀扶的醉酒之人,正是范峥峥。而胡马强,也不知道眼前栽树的铁塔般的英俊汉子,就是自己包养女人的老公,否则,那栽树的铁锹有可能就会朝自己头上挥过来。
      范峥峥刚到城里的时候,在餐馆里干过,也去家政服务公司干过,不但累,工资也只有七八百元,一个月下来根本攒不下来钱。后来她来到名爵足道做服务员。胡马强就是光顾这里时,认识范峥峥的。娴熟的技艺加上长相身段,让胡马强成了这里的常客。她只知道别人称呼他“胡总”,从后来的攀谈中得知他是市里知名的房地产老总。
      胡马强每次来都要额外给小费,开始范峥峥不要,胡马强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弥补你的劳动报酬。我认为社会对你们不公平,我反感有人歧视你们的职业。他七说八说,范峥峥只好收下。
      后来胡马强多次邀请范峥峥去他那里当办公室主任,并在一次为范峥峥设的酒宴上下了药,范峥峥醉酒后被搀扶走进胡宅的那天晚上,正是贾鹏飞等人把我栽到胡马强院子之时。
      那个晚上,胡马强支开几个佣人和随从,把范峥峥架进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在胡马强床上醒来的范峥峥先是呆了一会,然后噩梦醒了一般地坐起来。胡马强早就穿戴完毕,坐在椅子上,手中玩弄着一把雪白的藏刀。对范峥峥说,今后,对外面,你是我的办公室主任,对内你是我的家庭保姆。若想耍什么花招,我老胡手下都不是些好惹的人,嘿嘿。
      范峥峥伏在被子上,一抽一抽地,无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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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夏天,我抽出了繁茂的新叶,让我像胡宅中打扮包装一新的范峥峥一样,格外的妖娆,也让生意情场双得意的胡马强,更加心花怒放。
      范峥峥那天哭泣了好一阵子,丢魂似的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我,并且认出了我。她走到我的面前,抚摸着我的枝干,戚戚地说,我们都被卖了。而后我听得见她的心语,她说,我就忍着,在这里干一年。
      在我枝繁叶茂的光鲜后面,一个危机显现我的脚下,胡马强院中荷塘的水浸了进来。刚开始,水是一点一点浸过来的,后来,夏天树根腐烂得快,水在短时间就占据了我脚下的土地,我的根系被浸泡在水中。
      我的根部开始窒息,我的叫喊没有人能听见。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水渍,我的树叶可以吸收充足的水分而不至于在短时间内枯萎,但是根系会在一月后全部腐烂。那时候,谁也挽救不了我的性命。
      贾鹏飞有时候给范峥峥拨打电话,范峥峥都不接,她无法面对贾鹏飞,只能暂时回避,谎称很忙,然后挂断电话。他起了疑心,开始寻找、打听、跟踪,终于来到这处他卖力移栽金弹子树的地方。
      临近黄昏时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门前,从四合院的大门走出一个胖子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那胖子贾鹏飞见过,正是胡马强,旁边的女子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子。
      贾鹏飞飞奔到车的近前,他大声叫道:峥峥——
      范峥峥侧过头,脸上掠过惊恐和愕然,一时间愣在那里。
      胡马强拉着范峥峥,迅速地钻到车里,车辆“轰”的一声,从贾鹏飞面前飞驰而去,带起的灰尘把贾鹏飞变得飘摇模糊起来。
      贾鹏飞想冲进门去,马上上来两个保安,保安问:怎么了?贾鹏飞说刚才你们老板带的是我的老婆!保安说,你是不是看错了?贾鹏飞大吼:绝对没有!
      这时候出来一个大个子,揪了揪贾鹏飞的耳朵,说,伙计,老实点,否则我们下手很重的!
      这时候驶来另一辆轿车,两个保安把贾鹏飞像押犯人一样塞进车里,然后一左一右按着他。在木材厂附近,他被推下车来,一屁股坐在公路边的草丛里,车子迅速驶离。
      贾鹏飞叫道:狗日的骚婆娘,还知道叫你偷的汉子把老子送回来啊——
      我的根系在无情浸泡下,从新根到老根逐渐地死去,我也变得前所未有地衰弱。从那天范峥峥被贾鹏飞撞见,我再也没有见过范峥峥出入胡院。可能是胡马强叫她暂避风头。
      为了提醒人们注意,我的老叶子纷纷脱落。胡马强也注意到了,说这棵树怎么搞的,好像长虫了,怎么在落叶子啊?狗日的何泽,要是把树栽死了,我这里留的五万保证金他一分钱也别想!
      他手下的一个人说,现在是这种树换叶子的时候吧。我听了感觉好笑,我更换叶子可是在春季啊,现在已经是盛夏了。
      由于不能吸收养分,我的新叶也开始发黄脱落,这是我最后的保护手段了,我只能靠叶子的脱落,来减少我身体水分的蒸发,借以苟延残喘,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死。
      我的连续反常终于引起了胡马强的重视,他叫来何泽等人现场察看。何泽一看就说,完了,肯定是树坑进水了。
      何泽一脸沉重地走到胡马强的旁边,向他耳语道,这棵树很难救活了,加上现在又是夏天,你看能不能趁这棵树还没有彻底死掉,联系市园林处的,把他卖到新修的市政广场,还可以减少些损失。胡马强说只好这样啦。
      当天晚上,袁林来到胡马强的住处。袁林是市园林处的负责人,和胡总挺熟。一瓶茅台下去,胡马强说,袁老弟,我院子里这棵名贵的金弹子树,我不想独占,准备把它捐献给市政广场,也算对市政园林建设的一份微薄支持,钱嘛,你按低于市场价给点就行了。然后从桌子下把一个信封塞进袁林的裤兜。袁林凭借着大腿传来的厚度感,估摸也有一万块。
      袁林说,我们栽树也是有责任的,搞死了不说赔偿,光批评的话也要听许多,现在是夏季,何况你这棵树的树根都烂了,栽活的几率很小,但既然胡总说了,老弟我就冒点风险。至于树的价钱么,反正我们这次采购一批大树,我就把别的树价压一点,你这株价钱就十五万,亏了的你担待一点如何?
      胡马强心想,老子现在是平账,找借口把何泽的五万保证金赖掉,净赚了五万啊!哈哈。
      我被连夜挖起来,园林工锯掉我死去的树根,又用凿子挖掉树干的腐败部分,在几条漂浮的残存的细根附近,他们用生根粉处理了一下,我就栽到了市政广场的一处假山附近。把我栽到这里,假若死去了,比起栽在广场中心,没有那么打眼。
      8
      那天范峥峥和胡马强离开后,胡马强叫范峥峥躲一躲风头,然后甩给她两万块钱,说过段时间再和她联系。   范峥峥知道,胡马强是不会再联系自己了,想下一步怎么办?该如何去面对丈夫?她的头脑中一片迷茫,想想自己还留在老家的儿子,她的心里掠过一阵难言的酸楚和苦痛。
      是夜,虚弱的、奄奄一息的我看见西边林场边的树丛里,飘起缕缕的亮光,那亮光像北极光,它们飘散,星星点点地朝我飘来,在我旁边,那团白光聚集成范峥峥的人形,她幽幽地对我说,带我回家……
      我哭了,痛彻心扉,我故土花样的女子,为了生计和梦想,魂落异乡。范峥峥感觉到了我的虚弱,也听到了我的哭泣,她摇摇头,说我好冷。
      我伸出衰弱的树枝,把范峥峥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那几缕白光,融进了我的身体。我无论如何,得带上她回去。可是她决绝地离开我,走向悬崖……
      我决定死去,我的出走不是我愿意的,现在的结局也不是我的所愿。可是我不能改变,我只有死去,才可以载着峥峥的魂灵,回到我贫瘠但是平静的故乡。
      园林处的人见我已经不可救药,就联系了木材加工厂老板来看,凭着我上等的材质,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木材厂老板来看了以后,说,金弹子树没有两百年难得长这么粗大,这木材本身就是黑褐色的,木质也紧密,若趁新鲜搞点染料加工一下,可以制造一套上等的红木家具。
      我被以两万的价格,卖到了贾鹏飞所在的那个木材加工厂。袁林虽然受了批评,但死树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也没有人深究。
      接着,我在染缸、烘房以及机器的流水线上,迅速地变身一套仿古的桌椅。
      我真的没有想到,短短的十多天,我从胡马强的院子离开又回到他的客厅,并且价格涨到了二十五万。
      我认识胡马强,可他肯定不认识面目全非的我了。
      看见褐色中带着暗红色的成套实木家具,胡马强十分满意,他掂了掂椅子的分量,连说不错不错。送家具的人说,这可是泰国进口的红木啊。
      9
      贾鹏飞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来到胡宅的大门外。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还我老婆!
      胡马强在办公室听见贾鹏飞的叫喊,心烦意乱,指示几个保安下去教训教训他,叫他老实点。
      几个保安冲出来,把贾鹏飞按在地上,用戒尺在他的屁股上抽了三十下。这戒尺是胡马强平时惩戒保安用的,今天在保安手上用起来格外得心应手,也把贾鹏飞抽得半天才站立起来,在保安虎视眈眈的淫威之下,他绝望地趔趄着离去。
      贾鹏飞的愤怒在积聚。他悄悄找到一个啤酒瓶子,在工友的摩托车油箱里放出一瓶汽油,然后用蘸上汽油的棉布把瓶子塞好。
      是晚,一只瓶塞着火的啤酒瓶,从胡马强后院墙外飞进来,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准确地穿越胡马强客厅的玻璃窗,在客厅和窗户之间爆燃,立即形成了一片火海,那火海冲出窗外,成了一个炫目的感叹号。睡梦中的胡马强在随从的掩护下,迅速捂着鼻子逃离了主楼。
      汽油的火苗迅速蔓延到脚下,我听见噼啪作响的燃爆声。我的身体也开始燃烧起来,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因为我凭借火,凭借风,终于可以自由地飞回故乡去了。范峥峥也可以和我一起,魂归故里了。
      贾鹏飞因为纵火毁坏他人的财物,已经构成犯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六年,赔偿胡马强经济损失三十万元。胡马强知道贾鹏飞没有这个赔偿能力,但他恶狠狠地说,牢是要那穷小子坐的!
      判决的那天,刑警队的几个警察来到贾鹏飞的关押地,向他出示了一张范峥峥的照片,问这是否是他的妻子,警察说她跳崖了。
      我随着升腾的火焰,化作一团白色的云烟,飞了起来。我牵着范峥峥的手,我们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幻出五彩,就好似《梁祝》中幻化的蝴蝶,朝寂寞但没有苦痛、明净且没有喧嚣的家乡飞去。
      (选自个人博客http://blog.省略/,图片选自网络)
      责任编辑: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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