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我心爱的衣服入土为安]我心爱的衣服作文
时间：2019-04-17 03:22:3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会死在丈夫前头，所以我的放在上面。”维达枯藤般的手翻检着自己的寿衣，把自己觉得漂亮的上衣和枕套拿出来展示，带着爱意摩挲着。站在背后的老伴有些不满，咕哝着：“别的女人都是把自己的寿衣搁在丈夫的下头。”
没有一个人对当面谈论死亡尴尬。大家一脸轻松地说着棺材中的自己要穿什么款式，摆成十字的红线应该如何从胸前穿插……91岁高龄的约瓦娜20多年前就置备齐自己的寿衣，叠得齐整的寿衣和家人的一大叠照片，是她最不能舍弃的财产，一直放在随身的箱子里，即便烧到村子里来的波黑战争的炮火，也没让它们失散。
在摄影师玛格丽塔·克恩（Margareta Kern）的镜头里，这些老人看起来平和安详。他们大都经历了三种社会制度以及波黑战争、科索沃战争，对待死亡的态度更有一种超然。
旅居英国的玛格丽塔·克恩第一次听到自备寿衣是在母亲的商店里，当时，一个老顾客正和母亲闲唠：“当我老妈还活着的时候，她曾经一步一挪地走遍萨格勒布的大街小巷，去找一款特殊的缠头巾，以便自己被放入棺材时能围上它。”——在波黑、克罗地亚的乡村，一些老年人特别是老年妇女会为自己准备寿衣，很多人还要自己手工缝制。这些衣物或者放在自己家中珍藏着以备未来之需，或者交给最亲近的家属，比如儿子儿媳保管——等去世后这些人会拿出来替自己穿上。
“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这个风俗，而且第一次听到时，他们也同我的反应一样，困惑而好奇。”玛格丽塔说。随后数年间，她在前南地区广泛寻访拍摄自备寿衣的老妇人。
玛格丽塔拍摄的这些老人也不清楚这一风俗源自何时。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一些学者研究发现，这一风俗部分源自前南地区古老的一神教，而且包含了古斯拉夫文化遗产、古巴尔干异教徒的传统、亚洲和希腊罗马文化等不同要素，比如克罗地亚的丧葬风俗里，人们相信人死之后会以另外一种生命的形态存在。
萨格勒布民俗学博物馆的一项研究记载了克罗地亚老年人曾普遍习惯于自制寿衣。除了寿衣，他们还会做出一块布料用来盖棺材，以及一根红绳系在脖子、手腕和脚踝。对于寿衣，有人选择传统民族服装，也有人会穿上他们的婚礼礼服。大部分女人寿衣的“标配”包括一件裙子、一件衬衫、一件夹克外套或者上衣、衬裙、内衣、袜子和披肩。多数人的衣物全套崭新，它们是特别的，但并不像节日盛装那么夸张，更像周日去教堂时，精心装扮又不显山露水的礼拜服。
自备寿衣的传统被前南地区的东正教徒和天主教徒广泛实践着，这也可能与他们葬礼的公开有关，而当地社会风习中，华美和得体的衣着是身份的重要象征。很多人即使一生清贫，也希望在棺材里穿得体面大方。
这种风习根深蒂固，即便是社会主义时期也未完全中断。玛格丽塔说：“我父母都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但他们仍然知道有人在下意识地遵从传统风俗。”共产党员也会为自己预先准备好寿衣——当然，寿衣上面会覆上带着红色五角星的前南国旗。
当时，在铁托的强腕下， “人们不太意识自己是什么民族和宗教。我父亲是一个波斯尼亚裔的塞尔维亚人，我妈妈是克罗地亚人。”玛格丽塔回忆说。去英国后，别人简单的一句“你是哪里人”，就要让她耗去半天口舌。“在前南地区，很多人像我一样，血缘是杂糅的，但后来兴起的民族主义刻意区分塞族、克族和穆族，并制造隔离。”
玛格丽塔出生于克罗地亚，1992年波黑战争爆发后，她在家人的帮助下去了英国，“那时我才18岁，靠帮助一个英国人家照顾孩子来换取食宿，并完成大学学业。当波斯尼亚的战事越加恶化的时候，我申请了政治避难。”如今，她已经在伦敦生活了将近20年，“我更觉得伦敦是我的家，在波斯尼亚我反而像个外人，但我每年都会回波斯尼亚几次。”
这些被拍摄的老人多是玛格丽塔外婆或母亲的朋友。“如果我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那么分享她们下葬时穿什么这类话题，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这些老人都历经沧桑。政治变迁和战争轮番影响着她们的生活。
直到今天，老太太博西莉卡仍然记得 1992年的那个春天。她住在班加卢卡的郊区小镇也没能躲过轰炸，一家人不得不长期躲在阴冷的地下室里，直到1995年战事稍缓，他们才有机会逃到班加卢卡成为难民。逃难只能带一个便携包裹，博西莉卡打包的第一件物品就是自己的寿衣。“寿衣不仅是她为数不多的新衣服，还是凝着心血一针一线缝制的，这些东西可以维系她人生最后的体面。”玛格丽塔说。在拍摄这些老人时，玛格丽塔并没有刻意问及连年战争对她们的影响，但它如大山般横亘在所有人的心口，无法绕过。
因为历史原因（特别是在西巴尔干），女人的社会地位低下，在公共生活领域几乎完全被屏蔽。拍摄过程中，玛格丽塔也发现男人同样会准备寿衣，但女人在这件事上却难得地占有绝对支配地位，她们会为自己和丈夫精心挑选自己认为最适宜的衣物。
“开始拍摄之前，有时候会出现一种可爱的沉默。”玛格丽塔就陪着老人们聊天，了解她们的想法，并推想她们如何看待死亡。绝大多数老妇人都会事无巨细地谈论她们的准备过程，她们谈论死亡的随意和淡然让人惊讶。
拍摄的照片中很多都有宗教画或者十字架，这并非有意为之。这一传统主要在东正教徒和天主教徒中流行。玛格丽塔曾拍摄过一个穆斯林女人茹可嘉，她用一个塑料袋包裹着自己的“寿衣”——一件被用来包裹遗体的床单。在伊斯兰教的教义中，逝者仅会被以白布包裹，因为穆斯林认为众生生而平等，死时同样也人人平等，那些可能显示身份和地位的衣饰都要被舍弃。在波黑战争之前，巴尔干的穆斯林也会自备“寿衣”，但战争结束后，宗教的界限更加分明，穆斯林自备“寿衣”的行为也遭废止。
如今这一风习在波黑人和克罗地亚人中也正在消失，已经很少为年轻人所知，随着这些老人的逐渐逝去，也许，再也不会有像约瓦娜一样的老人，风烛残年，提着一大包寿衣和全家的照片来往于探望儿子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