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政党得势，意大利向何处去
时间：2021-06-01 08:01:55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根据意大利内政部3月5日公布的统计数据，中右翼联盟在3月4日举行的意大利议会选举中赢得约37%的选票，成为得票最多的阵营。其中，持民粹主义立场的联盟党（前北方联盟）以约17%的得票率成为中右翼联盟的主力。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党虽然以约32%的得票率位居第二，却是得票率最高的单一政党。而以目前执政的民主党为首的中左翼联盟仅获得约23%的选票。自1861年建立统一王国以来，意大利南、北、中部地区无论在语言、文化、美食和经济发展上都呈现较大的不同。经本次大选的“历练”，意大利的地区差异性一览无遗：北部支持极右翼联盟党、南部成为五星运动党的营地，中部则成为中左、中右翼政党厮杀的战场。
组阁前景尚难预测
按意大利宪法规定，大选过后，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应马上征询各党派意见，促其合作、或与其他党派展开组阁谈判。若谈判失败或无法获得议会多数通过的话，总统可任命临时总理（应为真蒂洛尼）组成留守政府，并举行新一轮大选。该程序应在3月23日议会首次会议后启动。
未来组阁将可能出现以下四种情景：
一是五星运动党与联盟党组阁，但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选前曾称，与五星运动党联盟是一种政治自杀行为。二是五星运动党与中右翼联盟组阁。由于意大利力量党在本次大选中仅获得14%的选票，其在中右翼联盟中的地位也不如贝卢斯科尼选前所称的那样具有决定性，由此推断，该组阁方案成功的几率也很低。三是中左翼联盟与五星运动党组阁。四是中左翼联盟与中右联盟组阁。之前，由于伦齐强硬的“不谈判”态度，第三和第四两个方案的可能性大打折扣。不过，鉴于糟糕的大选结果和伦齐在党内岌岌可危的领导地位，民主党已经于3月6日逼迫伦齐辞职。目前最有可能的是中左翼联盟与五星运动党、或与以联盟党为主的中右翼联盟组阁。
审视各可能的组阁方案，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民粹政党上台不可避免。其二，新政府将面临一个老问题，即如何保持意大利未来政府的稳定性？即使组阁成功，也并不意味新政府将获得议会两院的持久信任。在二战之后的70年里，意大利共和国已經历了60余届政府。本届政府也将面临被参众两院以不信任投票方式“秒杀“的威胁。
中左翼失利谁之过
中左翼的民主党此次选举惨败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与2014年选举相比，民主党的支持率下降了22%。从数据看，中左政府过去四年的政绩并不差。据欧盟委员会今年3月初发布的《2017国家报告》的数据，2014年初至2017年底，意大利GDP累计增长超过4%，财政几乎年年盈余，外资重新进入该国产业；政府还立法鼓励市场竞争，进行私有化和税制改革；经常账户盈亏扭转（从GDP的-3.5%到近3%），创造百万个新岗位，失业率从最高峰时（2014年11月）的13%降到10.8%，25岁以下青年人失业率从43%降到32%。在维护经济、社会稳定方面，伦齐领导的中左翼政府更是不遗余力。在2016～2017年意大利银行业遭遇危机时，意政府与欧盟机构几乎“翻脸”，不惜违反欧盟规定，也要动用该国财政资金为问题银行注资，使其免于破产厄运。然而，伦齐政府的努力并没有换来更多的支持。相反，多数选民在2016年地方选举和同年举行的修宪公投中“抛弃”了民主党。此次大选，民粹政党的强势胜出再次凸显了意大利民众对政府和欧盟的失望。
意大利民众对国内政府体系和欧洲一体化的信任度确实存在着”双降”趋势。杜斯特曼（Christian Dustmann）等人的研究报告表明，在2002～2015年期间，欧盟15国（都是老成员国）民众对国家议会、欧洲议会的信任度均呈逐年下降趋势，对欧洲一体化的支持率也持续走低。2009～2015年期间，反欧阵营扩大最快的是意大利。意民众对政府和欧盟信任度下降的原因主要包括：经济增长过缓、公债对GDP比率过高（2017年为130%）、生产率增长为零、税务体系效率低下、税赋过重、收入差距扩大（2017年意大利处于贫困风险中的人口比例接近30%，位居欧盟第一）等经济和社会问题。笔者认为，腐败和移民问题应是中左翼政府失势更深层、更直接的原因。
腐败行为在意大利社会无孔不入，从街头到议会，从地方到中央，从商业贿赂到政治腐败。在“透明国际”报告中，意大利位居欧洲最腐败国家前列。据意国家审计局统计，该国每年因腐败造成的损失高达660亿欧元，约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4%。政治腐败催生了意大利“为政党而政党”的政治生态：政府既不对民众负责，也无需接受民众的问责，权力寻租弥漫着意大利政治体系。被认为“战后最具改革意识”的意大利前总理伦齐在2014年上任后便把反腐列上了改革日程。伦齐给出的药方是：修改宪法，彻底改变腐败高发的温床——政党和议会。但2016年修宪公投不仅“毫无意外地”以失败而告终，还搭上了伦齐个人的政治前途。
自2011年蒙蒂政府以来，意数届政府不断推行司法改革，出台了一系列反腐措施，如限制刑事犯罪人员担任公职，2012年颁布《反腐败法》，成立“国家反贪局”等。然而，反腐成效甚微。据皮尤民调统计，只有19%的意大利人认为政府的反腐措施有效。多数意大利人认为，现有政治体制根本无法消除无处不在的裙带关系、行贿受贿、欺诈和其他各类滥权谋私的行为。国家需要新的、没有历史包袱的政党执政。在这点上，五星运动党和联盟党都迎合了部分民众“不破不立”、期待大变的心态。
移民问题是民主党失利的另一个原因。自2014年以来，逾60万难民和移民成为引爆意大利国内矛盾的导火索。在过去的四年里，以排外、反移民为“己任”的联盟党（之前为北方联盟）支持率从4%猛增到17%。南部地区，尤其是西西里自治区则成为五星运动党的票仓。挺欧的民主党成为老百姓对政府发泄不满、与欧盟“怄气”的“出气筒”。欧洲学者詹姆斯·丹尼森等人的研究表明，约80%的意大利人对欧盟处理难民问题的方式表示不满。简言之，难民和移民的大量涌入加剧了意大利民众对政党、政治机制和欧洲一体化的不信任感。
民主之殇
意大利民粹政党上台会对当代西方精英式政治制度产生何种影响？美国学者乔瓦尼·萨托利在其提倡的精英民主理论中强调，民主政治体系运行稳定的关键在于：少数精英积极投入政治生活、多数民众的政治冷漠和非参与性。他认为，大众参与式政治体系具有内生性危险。这种担心主要基于两个判断：一是工业化革命带来的经济规模化和复杂化强化了文官制度在民主体制里的作用；二是大众参与式民主易造就极权政府。不过，美国学者卡罗尔·佩特曼在《参与和民主理论》一书中指出，精英民主理论仅仅描述了现实政治制度的运作逻辑，而没有诠释充分民主的定义。在总结卢梭、约翰·密尔等人的观点后，佩特曼强调，真正的民主应当是所有国民直接、充分地参与公共事务，包括从议程设置到政策执行的整个决策过程。由此延伸，以德国学者哈贝马斯为代表的协商式民主学派认为，在自由、平等社会中，公民可通过对话、讨论等方式参与政府决策。在协商形式下，公民参政的积极性得到尊重和肯定，民主程序得以完善，弥补了代议制民主模式中的缺陷与不足。
但在现实世界中的意大利，上述理论都显得有些“窘迫”。精英民主制下的意大利南部地区经济发展缓慢，司法、行政部门效率低下，黑手党猖獗。依靠网上投票、社交媒体进行公开讨论的五星运动党的确“拉回”了一些长期远离政治生活的民众。但从都灵和罗马两个城市的经验看，民粹政党的执政能力令人堪忧。两地五星运动党籍市长均无法兑现选前承诺。都灵市长阿潘迪诺始终无法转移冬季奥运村附近的数百名难民，恢复当地社区环境，她也无法为教育、文化项目增加经费。相反，与五星运动党纲领相悖的是，该市发放了更多的超级购物中心许可证。与此类似，五星运动党治下的罗马依然面临着垃圾无法及时清理、公共交通低效、老鼠泛滥等问题。除此之外，两位市长均已遭到裙带关系的指控。
可以预见，无论五星运动党或是联盟党，组阁成功不是建制派的终结，而是“建制派化”的开始。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