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越南钉子户的悲剧
时间：2021-03-24 20:02:00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这一切始于今年的1月5日。现在，只有段文旺的妻子能讲述那天的经历了。
那天，她去接孩子放学，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自家的二层小楼被一群装备了防爆装置的军警围了起来。不久，她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在家中的段文旺带着自己的兄弟、侄子与儿子，正用自制的地雷和土枪，跟军警们展开激战。
一场激战下来，对方6人受伤，段文旺和3位亲属因为袭警被捕。
这是越南自1997年以来最严重的一起土地纠纷，不过，此时段文旺的“国民英雄”传奇刚刚开始。
这件事发生前，段文旺只是越南海防市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不过，他的邻居说，在当地人中，他一向颇有名望。
段文旺接受过高等教育，是一名农业工程师。1991年，他向公社承包了一块20公顷的土地。在之后的20年里，他投入了所有的积蓄与精力，把这片荒芜的沿海沼泽地建设成水产养殖场。他家那栋二层砖楼也在这片土地上，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就在养殖场初具规模的时候，麻烦接踵而来。
根据越南法律，租赁土地的期限是20年。段文旺承包了最初的20公顷土地后，还在边上“围湖造田”，另外开拓出19.3公顷的地。此举不久之后被当地政府发觉，段文旺为此缴纳了一笔罚款。当时，法院裁定他继续享有这片土地14年的使用权，时间从1993年10月开始计算。
14年期满，段文旺发现，政府试图从他手里收回的，是这一整片约40公顷的土地。
2009年，不服气的段文旺和几个农民一起，就土地租期问题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回应称，如果他们撤诉，就将土地租期延长。
于是，段文旺选择了撤诉。他想不到的是，那之后，海防市加快了收回土地的步伐。根据越南国有媒体的报道，段文旺家所在的那片地，已被规划成住宅用地和一个国际机场。
“我们家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段文旺的妻子后来对美联社记者说，“我们把全部心血和家当都投到了农场里，可是当官的却要强行把我们赶出去，还不给补偿，这真的很不公平。”
于是，段文旺一家无视政府命令，拒绝离开农场。今年1月5日，海防市政府派出100多名军警包围了他们的房子。
被围困在屋中的段文旺，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包围了段文旺住宅的军警们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着什么。他们眼前是一栋貌不惊人的二层砖楼，周围除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和成片的芭蕉，还有这家人自己搭建的3道障碍物。
路面之下，则埋着段文旺自制的地雷。当一队军警试图接近这栋房子时，一个地雷被引爆。
带队的警察一直要求段家人停止对执法队的猛烈进攻，可段家人忽略了警察的喊话，用土枪朝试图接近的军警开火。
不过最终，执法大队攻进了这栋房子，里面的人都已逃走，但没过几天就一一被捕。
段文旺的弟弟在被捕之后说，听到政府决定收回他哥哥的土地，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在现场曾向6名警察开枪。
段文旺的房子被拆除了。那些逃过了牢狱之灾的家人只好在瓦砾堆旁用竹竿和塑料布搭了个窝棚度日，并在“门口”最高的竹竿上挂一面越南国旗。
这不是海防市第一次发生强拆事件。可是这一次，似乎因为段文旺的勇气，事情的发展逐渐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越南媒体在调查报道中，对段文旺一家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根据法律，这家人应该享有的租期是20年，而不是14年。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段文旺的名字占据了越南各大媒体的头条。在越南，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
有分析人士认为，如此广泛流露的对段文旺的同情，显示出民间普遍不满官方对土地纠纷的处理。
根据越南《宪法》，土地属于全民所有，由国家按照法律和规划统一管理。越南《土地法》的相关规定在逐年改变，从最早禁止各种形式的买卖，到明确了土地使用者的权利和义务，允许转让、出租、继承、抵押土地使用权。
大约从1993年开始，越南的土地法开始允许大多数国民以20年为期租赁土地。许多人当时承包的地，到了即将被收回的时候了。
法律专家称，为了维护这些农民的土地使用权，土地的租赁期可能会在明年延长。但是，根据目前的法律，政府随时可以以发展经济、公共利益或国家安全等理由收回土地。
近年更多出现的一种现象是，农民的地被政府收回，接着，鱼塘或农田就变成了只有富人才能享受的高尔夫球场或度假村。
很多农民不得不接受些许赔偿金（通常根据其农业价值，而不是商业价值支付），然后搬离，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此抗议。
段文旺的奋力抗争得到了许多越南人的支持。在他们眼中，政府不分青红皂白地收回土地，实际上是一种贪腐信号。
“他被村民们视为英雄。”2009年和段文旺一起打官司的村民这样评价他。
段文旺埋下地雷、端起土枪的时候恐怕想不到，自己此举除了换来牢狱之灾，也获得了越南总理阮晋勇的关注，以及越南最高法院的支持。
段文旺的遭遇被媒体披露后，很多网友和律师对他表示支持，越南前国家主席黎德英称赞他是“模范公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黎德英说：“他应该被鼓励，却被赶走了，真是太无情。”
2月10日，越南总理阮晋勇召开特别会议。当晚，越南政府网站发表他的讲话，指海防市官员对段文旺土地纠纷处理不当。
“海防市仙浪县人民委员会在分配后，又动用武力强行收回这块交给段文旺的土地，这是错误的，”阮晋勇说，“收回土地的决定不符合《土地法》，是不合法的。”
阮晋勇下令对段文旺住宅被强拆一事开展调查，并表示此事背后的官员应被停职。此前，已有两名涉及强征土地的海防市官员被停职。
阮晋勇说，鉴于政府处事不当，法院应考虑对段文旺宽大处理。
这番讲话发表6天后，越南最高人民法院裁定，地方法院在2010年4月错误地判决了段文旺与当地人民委员会之间的土地纠纷，以往的庭审也没有遵循法律程序，最高法院责令重审此案。
海防人民法院的一位法官在接受胡志明市委机关报《西贡解放报》采访时表示，对于那些卷入这桩违法的土地收购案，并涉嫌强拆段文旺住宅的人员，甚至那些胡乱向上级写报告的人员，都将受到相应的处罚。“一些人将面临严厉的纪律处分，结果不久就会公布。”
段文旺已成为越南的“国民英雄”，只是，他依旧身陷囹圄，面临故意杀人罪的指控。
美联社的报道称，段文旺的个案可能不会改变这个国家的土地法规，但在这个约80%的人口都是农民的国度里，他的声音绝不可被忽视。
“这个打警察的家伙得到了很多市民的支持，”一名越南律师这样向西方媒体记者解释段文旺会有这一连串不寻常经历的原因，“许多人把他的故事看成他们自己的遭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