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中国人打不赢_我打不赢理发师

时间：2020-07-09 07:21:26　来源：雅意学习网本文已影响人

　　吾友阿朱的秀发自然天成，黑、绵、亮、密、韧、柔、直，真当得起“乌云鬓”三个字，但她失恋之后便拿头发做法，一时不见发型就会变几变。有天晚上我去慰问她，惊见她满头珠翠，不让如来的田螺髻，原来她的头发被剪坏了，正在想法补救。于是我就带她去见我的理发师。你知道，全世界最偏执的人就是理发师，而争论那么耗内力，我又很随和，所以后来每次见到理发师，我都会问他：您今天想剪个什么发型?
　　我在青岛的理发师，是个沉默的南方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腰际挂满一排剪刀，静悄悄地剪头发。我为了省事把长发剪掉，不料却更麻烦，大约每个月就要去修剪一次。这个理发师有三大特点：第一话很少，第二不碰人，第三爱阳光。人和人的关系那么微妙，多进一步是冒犯，多退一步是怠慢，而他话少得那么恰如其分，既不冷漠，也不过分热络，让我既不拘于紧张，又不失之随便。比如我去了，他会问：开学了?我说下周。他就不再多问了。有时他会问我：过来方便吗?我说：方便。他也就不再多问了。我基本上是个谈话的黑洞，如果不是想经营谈话氛围，我也很少发问。只有最初几次，基于文明人的礼仪，不免也发问几次。我问，你是南方人?他简短地说，福建。我又问，怎么跑来青岛。他说，从北京过来躲非典，然后不走了。我们就再不说话。他轻轻地削着我的头发。我长发时又烫又染又拉又漂，头发像枯草一样死掉了。理发厅深处的沙发上有几个懒惰的洗头小弟东倒西歪地睡着，音乐播完了也没人再去续上。我们就在安静里疏疏松松的，刚刚好。
　　人类目前的休闲方式很多，有些去蹦迪K歌，有些去洗脚，按摩，我怕吵，又怕别人碰我的身体，这些交际场所我听了就头疼。所以我只保留有限的社会接触。但我一坐进理发椅，就舒服得昏昏欲睡。我能听见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头发被一缕缕地捋过去，有一搭没一搭，麻酥酥的，不同的剪刀声音都不同，节奏也各异。我之前的一个理发师非常讨厌，他常碰人头皮，摸人头发，捏着人的下巴在镜子里东摆西摆左看右看。而这个沉默的理发师根本就很少碰人。对精细距离的控制，是经过多年历练而得来的。动作既不粗鲁，也不有暧昧，只对技术感兴趣的样子，就算剪刘海儿，他也不会碰着人的额头，他站在身后，从额后把刘海儿捞起来细细地剪，完了就把它们扔下来。他从来不摸人的头发，只迅速地抓两把而已。
　　理发师、管子工和园丁，应该是A片里激情少妇最佳搭档。市井妇人喜欢热天里热汗蒸腾的肌肉管子工，豪门少奶奶偏爱年轻健硕的私家园丁，而理发师，当然是留给酸文假醋的小资眼镜女。可惜我之前遇到的所有的理发师都是自大狂、偏执狂兼自恋狂，他们不管不顾地剪我的头发，完了还假装电视广告里的造型师，把脸凑到我脸侧，逼我和他一起看镜子里的两张大脸，还自作性感的来一句：漂亮――瞬间似乎还有灯光打过来似的。
　　我带着阿朱去让这个理发师剪发。他依旧不多话，但居然也能有说有笑，还和阿朱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阿朱正在失恋，坐在椅子里叽叽喳喳，快把我吵死了。但他很精明，见人说人话，立刻就听明白阿朱是恨嫁女郎，话锋一转，也开始说些“出门撞姻缘”的屁话来了，我就笑，他也笑。阿朱也乐得吱吱地笑，笑完了烫也让，染也让，没头没脑又花了一大把银子，情场赌场都落下亏空。
　　当时正流行短发，阿朱化失恋的悲痛为张罗的力量，居然攒了四五个大姑娘小媳妇一齐去逛街，我找了理由要开溜，阿朱强拉住我说，等会我们还去美发呐!我听了更屁滚尿流，忙说少陪，就开溜了。等下个月去见理发师，他正指导一个小弟什么手艺，看我进来，用只手一指，示意我坐到靠门的一张阳光最盛的椅子里去，不多时又挂着各式剪刀过来了。我坐着，他静静剪发。过了一会他散漫地说，上次你同事来了。我说，哦。他说，真热闹啊她们。我笑了，说，是啊。
　　这个话很少的理发师酷爱阳光。如果他忙，一定是在门口阳光最盛的椅子里给人剪发，如果闲着，也一定坐是在门口阳光盛的台阶上抽烟。他偶尔说一句：染一下吧。我闭着眼睛说算了。他就再不多话，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一次让人不悦的推销。事实上我很想听他讲话，内容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福建普通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他也操着这样一口福建普通话，在遥远的电话里和我一起打发走那些最荒唐的岁月。而现在，我们早已相失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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