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男主【消逝在酒馆里德岁月】

　　一 　　 　　记得在很早以前，也写过一两份保证书，为戒酒。 　　这些年身边不时会听到有人因喝酒出事或丧命。庚寅年，在奔向40岁的路途上，在这个春天里，我准备了好些天，下决心写下了这份保证书：不再那样喝酒。绝不能再那样糟践自己的身体，绝不能再那样荒废时光与生命。
　　我没敢写成我要彻底戒酒。
　　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活，不喝酒，那怎么可能?我只能保证，今后我个人一次喝的量要少，若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醉。特别是喝酒的次数要绝对地减少下来。
　　我是在故乡黄河岸边割草、放牛长大的孩子。曾一直为自己的身体很自豪，我就是黄河边石壁上自由行走、奔跳的那一只黄羊，或广阔田野上无人管束的那匹小马。初到塞北高原上的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在它的体育场那细砂石子铺成、长满一片一片青青蒺藜的跑道上，一气跑十来圈。可是现在，在新修成的世纪广场的橡胶跑道上，仅能跑下一圈来。东沙的老城墙上，是我以前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清风徐徐，空气澄明，四季都有鸽群从空中飞过，可以一览这个城市的全貌。好几年了，再没爬上去过，每次只是在老城的石板街上，前后走一圈，抬头望向东沙那老城墙兴叹。
　　这些天，家人和亲友一直在催促我，去医院，做检查。在这人生及生命的重要时刻，诸事打扰，未来得及去，但已做了很多的深思。这个城市，成年男人身体大多有疾，许多都是与喝酒有直接的关系。许多人之所以停了酒，就是因为以前喝得太多，身体出了毛病，如我的赵非兄，过去一回能喝一瓶白酒，今年夏天做了大脑开颅手术，才止了酒。许多人再不戒酒，性命不保。就是现在，我只要三到五天不喝酒，轻松自如，又像出现在故乡田野上在金色阳光下欢奔乱跳的那匹小马。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土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什么这样不惜生命地喝酒?我从厚厚的史志中不停地翻阅，也阅读了大量古人饮酒留下的诗文。
　　
　　二
　　
　　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地处古边塞，这里的人们和少数民族长期夹杂聚居，这里与边塞的游牧民族接壤，长期以来，生活饮食习惯同化，就有了草原人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习俗。这里气候干燥，冬季漫长寒冷，面对凛冽的寒风，喝酒可能就成了御寒的方式。这样就形成了男人女人，大小人等都可以喝酒，长期以来积累形成了大酒量。
　　还有重要原因，这些人只要有点儿好事，甚至是不好的事情，也总会找出一些理由，摆两桌，亲戚之间或哥们七八个聚在一起，痛饮一番。
　　这里曾是人文始祖公孙轩辕生前征战杀伐和崩殂安息之地，秦始皇遣长子扶苏在此修直道筑长城、昭君出塞、花木兰从军、卫青霍去病马踏匈奴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这里是西夏王国的缔造者李继迁、李元昊的出生地，也是抗金名将韩世忠、抗辽名将杨继业、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家乡。《兰花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东方红》《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从这里唱响全国。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一年，185这支有名的煤田地质勘探队在我们这个地区北部的一个小镇，向全国发出一条惊人的消息：发现了侏罗纪煤田，可列入世界七大煤田。随后在我们地区西部一个县，又发现中国陆地上最大的整装气田。煤田气田的发现使这块古老的土地立刻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是不是以上所述的这些人文地理，注定了我们这里人的血性，他们说话高谈阔论，在大地上刷写了无数的标语：“建设山川秀美的新西部”、“建设晋陕蒙宁中心城市”、“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能源新都”……他们能喝，敢喝，可在任何时候都能给你找出一条喝酒的理由来。他们豪饮海喝，扬言：“脚踏黄河两岸，拳打西北五省”。
　　
　　三
　　
　　古人是怎样喝酒的?
　　翻阅古代的文学作品，与酒有关的诗文灿若星汉。曹操的《对酒当歌》、陶渊明的《饮酒诗》二十首、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醉时歌》、陆游的《楼上醉歌》、苏轼的《水调歌头》……都是流传后世的不朽之作。这些酒诗的文化内涵之深、积极意义之广，是后人千百年都未能品读尽的。
　　曹孟德喜饮杜康，白居易、苏轼好喝屠苏酒……历代文人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欢乐时“白日放歌须纵酒”，愁苦时“醉里不辞金盏满”，相逢时“一壶浊酒喜相逢”，送别时“劝君更尽一杯酒”，赏月时“举杯邀明月”。无时不酒，无处不酒……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历代文星之中，饮酒赋诗，当推李白。翻开他的诗词，一股侠客豪饮之风吹面而来。从诗仙的众多诗句中，我们似乎看到他经常醉着，而他却是睁着一双世事洞明的大眼睛。他就这么一边喝着，一边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源远流长，此时在诗仙的诗中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去大海。上旬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旬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黄河日夜奔流，青丝与白发就这么悄然地交替。有什么是属于永久的期待?是酒，与那酒香中流泻的诗情，才是诗人亘古常新的生命关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也许有人会说李白也是悲情的，但那是巨人式的伤感!不是颓废，而是更大的自信。张扬自我，肯定个性，李白相信他不是凡人；不相信人是金钱的奴隶，一切随心而动，千金散去全不悔。“会须一饮三百杯”，可以想见，那是一场多么磊落的豪饮。“将进酒，杯莫停”，就在这一杯杯的豪迈里，但见诗人纵酒狂歌，仗剑走天涯……
　　同样是饮酒，一壶酒，天才诗人苏轼诗兴大发，写下与《赤壁赋》齐名的千古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官阙、今夕是何年……”月亮这一意象上集中了人类多少美好的憧憬与理想!把酒临风，词人抬头遥望当空明月，其思想情感犹如插上了翅膀，天上人间自由翱翔。将青天作为朋友，把酒相问，这是何等的不凡的气魄!“但愿人长久”打破时间的局限，“千里共婵娟”打破空间的阻隔，这又是何等丰富博大的精神境界!众多史料证实，苏轼酒后的书画更具神韵，提倡“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并提出“士人画”的概念，肯定“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为其后“文人画”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存世书迹有《黄州寒食诗》、《赤壁赋》等。存世画迹有《古木怪石图卷》、《竹石图》，近年发现的《潇湘竹石图卷》也是他的作品。苏轼在诗、文、词、书、画方面，在才俊辈出的宋代均取得了登峰造极的成就，成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学和艺术天才。
　　几千年后，在塞北高原上这些高档酒店，一大桌的肥酒大肉，常会有多半桌吃剩，大盘大盘地端走倒掉(公款请客者居多)，由收泔水的农民收去喂猪。古人是怎么饮酒的呢?“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写出不朽之作《桃花源记》的魏晋名士陶渊明，请友人松下坐饮，没有桌椅，只好铺 荆于地，宾主围坐。没有丝竹音乐，只能听风吹树叶，听父老说乡野闲话。这样的情境，诗人却“不觉知有我”，物我两忘，写下：有些人迷恋于虚荣名利，而我则知“酒中有深味”。追求一种与自然冥合的境界，酒之深味是在于此。
　　
　　四
　　
　　小的时候，在我的故乡，每遇嫁娶、祝寿、老人过世，事主家要请来四邻八村的亲朋好友大摆几天酒席。打起火塔，窑洞里、场院上，吹打起热烈而悠扬的鼓乐，高亢嘹亮的陕北唢呐，小山村总要红火热闹好几天。
　　那时小山村的酒席上，喝酒是要按一定的套数来的，程序分告坐、要酒、看酒(即斟酒)、让酒、奉承、对酒、退酒等，每个程序都有酒曲。唱酒曲的程序，一般是当客人在席前坐定后，主人先将第一杯酒泼于尘埃，以祭天地，然后传壶递饮。
　　酒过三巡，主人开始劝酒，每位宾客敬酒两杯，谓之“两相好”。敬酒三巡，谓之“桃园三结义”，然后相互敬酒。此时主人先唱《敬酒歌》。如：弦子抱在怀，小小酒曲唱上来，油漆桌子安上来，湿布子擦来干布子揩，象牙筷儿对对来撒开，四个菜碟四下里摆，事主家有酒大壶里筛，银壶里添酒金盅里来，斟起冒起圪堆起，一个罢了一个再来。唱毕，酒宴才正式开始。席间可以行令、猜拳、打通关。期间有唱《要酒歌》的：太阳出来一点红，照见主家大酒瓶，大烧烧酒不给喝，小烧喝得怪头疼。有被众客人请起来唱的：叫我唱来我不会唱，众位亲朋多多原谅。拦羊的嗓子回牛声，惊起母猪掀墙根。掀起墙，压死羊，一家叫我打新墙，一家又叫我赔绵羊，哎，今天咱就丢下这么两句狂。输者要唱《告输歌》或请人代唱，如《担承我们年轻人》：一来我人年轻，二来我初出门，三来我人生认不得人，好像那孤雁落在凤凰群，展不开翅膀，放不开身，叫亲朋们你多担承，担承我们年轻人，初出那一回门。也有借酒兴上来自告奋勇亮开嗓门唱的：生来我一十九，吆上那牲口赶马头，远走那山西汾阳府，路过又走绥德州。周家硷的果馅到口酥，麒麟沟过来又喝四两酒，石湾街，月牙路，四根旗杆擎天柱，柠条梁上我驮回两桶油。
　　酒宴时间长了，酒令就逐渐变得随便，而歌兴很浓的人，则可以找人对歌，即兴出口，各显其能，如对歌《月儿弯弯照高楼》：月儿弯弯照高楼，几人欢乐几人愁。什么人在高楼饮好酒，什么人丢下在外头?月儿弯弯照高楼，新女婿欢乐新媳妇愁，客人亲戚在高楼饮好酒，吹鼓手丢下在外头。如对答不上就罚酒，相持不下，就猜拳行令定胜负。到了最后酒酣歌尽时，便唱《退酒歌》告终。如：一垧高梁打八斗，高梁头上有烧酒，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出不了酒的够。意思是喝酒应有所节制，主客之间、客人与客人之间不要再互相敬酒和对歌喝酒了。
　　
　　六
　　
　　这十多年，我们这地方酒桌上的喝酒，实际上是一种赌，这种赌，赌的是酒。我不会耍赌，却深深地迷上了喝酒的赌；不信赢不了人家。结果却常常是打人一千，自损八百，赢了人家，人家喝一瓶，我自己也得喝八两。
　　赌具就是打麻将用的那种骰子。一人拿一把骰，三颗骰，用专制的塑料壳扣着。有“成壶压点”或“只比大小点”，有“诈金花”。三颗麻将骰子，这些年开发了几十种玩法，每一种赌法，里面的玄机与智慧之大，一时又怎能说清，但我们这里的人大多样样都会，包括女士。
　　最通用的一种赌法叫――吹牛。是我们这里机关干部于当下现实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种新玩法，将时代中的一些情绪现实化。两个人一人拿一把(三颗)骰子摇，里面的红点一，可以准任何数，且吹到七以下，这个红点一，一个算二，若吹到了七以上，一个就可以算四个。你吹了三的话，对方就得吹比三大的数，上四或更大的都行。比如你先吹三个六，对方至少要吹四个以上的什么数，你不打开，再吹到七个以上的什么数，比如七个六，对方不信有，打开了，如两个人的骰子上面的六点加起够七个六，算你赢了，不够你输了。自己手中有几个，再猜对方手里有几个，可以根据情况实际一点吹，但更多的时候可以完全瞎吹，自己一个某点数都不拿着，可以吹多个。可以实吹，也可以虚吹，虚虚实实，无法捉摸。一般是虚的多，如自己一个某数字都不拿，就可以喊叫到多个。故很快人们又把这种“吹牛”玩法改叫“领导讲话”。上了酒桌，谁的角色重要，在主要位置坐着，大家就让谁先开始打通关。已习惯了，这时候人们就会说“领导，你先开始讲话吧。”
　　有的地方还“发明”出了“一拖三”，这种赌法的输赢大。只摇一把，算三把数。一把按“领导讲话”算，一把按“诈金花”算，一把按“上面红点找差价”算。如果一个数字顶一杯酒，这样的一把就有可能输赢十几二十杯酒。一桌坐四五个人，要是用这样的赌法，一个人打下一个通关来，就得一瓶白酒。这样的赌法，我也曾参与过多次。好多人，每天下午下班后，就用这样的赌法，坐在饭馆酒店一瓶一瓶喝着酒。
　　
　　七
　　
　　二十岁前，我还是没有沾过酒的，不像现在的男孩子，大学毕业前，岂止是喝酒呢?好多事他们都做过了尝试过了。我最早接触的酒，是那年到县教育局工作的时候。有一天局里派我到白于山里下乡，老校长叫了乡上的书记来陪我吃饭。那是我第一次下乡，那“长脖”西凤很辣，我眼睛都流出了泪。但看着几位领导站着给我把酒端过来，特别那书记那样热情的给我敬酒，我还是一仰脖喝下去了。再看看老校长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一杯一杯把倒到我杯里的酒喝了。山里的小饭馆，就剩那两瓶“长脖”西凤了，后来我们改为喝啤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第二天早晨起来，老校长问我，他看见半夜里我在门背后转来转去的直转圈儿，不知在干什么。我使劲回忆，想起可能是这样的：那天老校长安排我和他在一孔窑里睡，待我酒稍醒一些的时候，我一定是想去看老校长的两个女儿哪去了。可我没这么说，我说出口的是另外一条原因，啤酒喝多了，尿憋得厉害，起来要出去解手，却又惧怕门外院子里那条凶悍的狗。
　　从那，我开始沾上了酒，而且一喝不可收。
　　有一回下班，单位里几个同事不回家，要去喝酒，他们只是礼节性的让了下，叫我跟他们去。待酒稍喝大的时候，不知什么话没有说对，请客那个同事直指着我喊叫，我们又没叫你来，你出去吧。那天我醉得不省人事回到家的。妻又不能理解我，其实这些年来，只要我喝了酒，她是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的。我醉了骂她，她会用更恶的话语来对付我。那天我本已那样醉，妻还又骂我，我端起灶台上的一铝锅饭连锅向她身上摔去。
　　离开我初参加工作的地方，来到塞上这个更大一点的城市，酒局就更多了。初到这里那年，有一天在鸳鸯湖公园里喝酒，是公园的人请。在公园西边湖畔的那个铁皮房子小饭馆里，从中午Il时半开始喝，喝到下午6时。喝醉了，几个人都要上舞厅继续喝。走到一家叫“夜夜红”的舞厅，又开始喝，而且还叫来两个小姐。那时歌舞厅的小姐，还仅限于跳舞的时候稍稍搂抱一下。我们一直喝到夜里12时。那时妻还在三边，我单身，没人管 我。
　　前几年有一回与几个领导喝酒，五粮液，有可能是假酒。我一脚踏进家门，躺在地板上便起不来了，只有眼睛是直的。妻着实是害怕了，叫来孩子一起连拉带抬将我弄到床上去。半夜我上卫生间，呕吐完，头趴坐便器上，就呼呼大睡，妻看没办法了，再次将我抬到床上。
　　我认识的王小轩，是甲亢，眼球那么鼓，但只要今天跟朋友一块喝酒，别说风雨无阻，就是天上下的是刀子，也挡不住他。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感情铁，喝出血。还有我认识的刘鹏飞，患糖尿病，可他天天喝酒，他说他要以毒攻毒，天哪!事实上，我，还有我所认识的王小轩、刘鹏飞，在喝酒上，还只是小巫。在塞北高原上，还有更多的我所不认识的张小轩、李小轩和赵鹏飞、高鹏飞……
　　
　　八
　　
　　曾喝过这样的一回酒。没有什么风，古城街道两旁老槐树上枯黄的叶子，还是快要落光了。不怎阴沉的天空，在没有一点预感就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这雪花使办公室里的人即刻意识到冬的到来。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就坐不住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咱们一定要庆贺庆贺!还不到下班时间，我们即已都把手头的工作草草安排了，离开单位，走向酒馆。开车在雪花飞飞扬扬的街道上，从前到后转了几圈，都找不下有雅座包间的地方，每一个酒馆里都坐满了人。看来此时此刻塞上大地那无数的办公室里许许多多的人，和我们几个的心情是一样的。
　　其实，这样的喝酒的理由，还有很多很多。十年的新闻记者了，这两年却不敢下乡采访去了，在高原之北的这些地方，一下乡，不管你走到哪里，迎接你等待你的，都是酒。基层机关单位的同志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人力来陪你喝酒。你一个人，他们来一桌，首先就是敬酒，正职敬了，副职敬，完了干事再敬；在生活中，在工作上，好多事他们相互推诿，但上了酒场，给客人敬酒，则一个都不甘“落后”，有一次仅敬酒，我就喝下半瓶多西凤酒。
　　让我没想到的是，躲在我们这个城里，同样躲不过酒。正常的接待客人及参与婚嫁丧娶自不必说。同学来了，各地朋友来了，这个城里的那么多朋友，加上本单位同事间的往来，遇自己的心情不好，或某件很难的事，让自己给拿下了，反正喝酒的理由有千千万个。特别是，每个人大小有点高兴的事，同事们朋友们就嚷嚷着要去庆贺，自然是到酒馆大喝一番。有不少人，每遇一点高兴的事，就是朋友们不嚷造，自己也不想回家，总会叫几个关系好的人去酒馆里坐坐。
　　
　　九
　　
　　在塞北高原上，关于女人与酒，有这样三句总结性的话语：一般的女人不喝酒，女人不喝一般的酒，喝酒的女人不一般。因此喝一点酒的女人，多一点特别，也多一份生活的品味。
　　酒桌上有女子，气氛必然活跃。坦荡地说我就是爱与女子喝酒的一个人。不过我是这样想的，一个女子还敢喝，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什么酒?这时候，有人就看见我的酒喝得痛快。怀着这样的心理，就更容易上她们的当。一次与一位女士在蒙古包喝酒，两人都醉了，相比我更醉。一觉醒来，才发现只剩我一个人在蒙古包的炕上睡着。
　　在酒场上，要有女人，特别是那种年轻姣好又能喝两杯的女人，会把这个酒场的气氛燃得更旺，几个男人是烈酒，女人是一把火。许多时候东道主或请客的人往往会把这些女士安排在领导身边坐。在喝酒过程中，领导们多是把自己输的酒，给别人端出去，但要是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输了酒，只要那双白皙绵软的手给他端过来，没等人再劝，就慷慨笑纳，展脖一饮而尽!当年那个男女在一个山头上锄地的故事依然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在这里得到了完全的印证。
　　在我们这里，女人能饮者很多。女人们多是先开始不喝，不管你费多少口舌劝说。如果一旦喝上十来杯，她们的头脑也就开始发热。那白皙的脸庞因酒而艳若桃花。那明眸下，更泛着无限春波。有热心者就根据女人喝酒的表现给喝酒人设定了“五个阶段”：第一是“处女”阶段，严防死守，指好多人上了酒桌，刚开始是任你咋劝，一杯也不喝；第二是“少妇”阶段，半推半就，指开始喝上几杯，你再端过来也会喝的；第三是“壮年”阶段，来者不拒，指酒喝到了中途，头脑开始发热，你来多少喝多少；第四是“寡妇”阶段，你不找我，我找你，指酒已喝高了的人，这时你不挑他喝，他主动会挑你喝；第五是“老太太”阶段，明知不行还要瞎比划，指酒已喝醉了的人，这时明摆着喝不进去了，还要和人展手论高低。
　　喝酒的女人有些特别，喝酒透露着女人的真性情。这是我的酒友王福田的一种总结。往往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的女人，豪放!个性热辣，是极好的红颜知己，但很难成为一个好妻子。别人频频相劝，就是滴酒不沾的女人，标准淑女。喝得不多，却爱装醉的女人，聪明，自我控制极好，而且做事讲究手段，目的性很强。不该醉时偏醉的女人，太容易动感情，是那种爱起来天翻地覆，闹起来鸡飞狗跳的女人。在得意时猛喝酒的女人，外冷内热，个性及情感一如沉默火山，不发则已，一发惊人!
　　女人饮酒是风景，和女人抽烟一般，因为有那么一点不寻常，就更加吸引我们的目光。
　　
　　十
　　
　　那天，就为了庆祝北方的天空下起了第一场雪，我和王小轩、张自民、刘君、赵生财五个人在四海春大酒店喝了四瓶白酒。人家要关门了，我们才从酒店出来。
　　这时候没走几步，我就一脚滑开，不能站住，浑身都沾了雪，这如鹅绒被般的大地，没有摔疼我，摔疼的是我的心。我从雪地上爬起来，仰望茫茫雪天，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喝酒?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喝到这种模样?几个人都醉了，几个行为怪异、没有了正常思维的人，此时一个要送一个回家，另一个不让送，两个抓着一个。步行街上车辆少，路灯发出格外温柔的光，雪片儿在它们的照射下飞飞扬扬落下来，此时的街道上已不见过往行人，这伙摇摇晃晃的醉汉，在橘黄的路灯照射下的雪地上，跌跌撞撞，拉扯了大概有多半小时，谁也把谁没办法，就各自摇晃着回家走了。
　　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街道上，不论是哪个季节，你都能碰见那些醉卧街头的人。人们都习惯了，没有人惊呼，也不会围上去一圈人。一次在钟楼巷，碰见两个醉汉打架，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一个把一个脸上打一拳，那个反过来把这个踢一脚。又两个人扭在一起一个往倒摔一个，费了好大劲摔倒了，却一个又往起拉一个，还给拍打身上沾上的泥灰和一块狗屎。这是打架吗?说不是，一个眼圈血红，一个一拳上去把另一个的鼻子打得出血了。说他们是一对憨汉，也不像。真不知他们的家人何时才能找到他们?还是在这钟楼巷十字路边，一男子用肩膀，将一辆高档小车扛住，那小车只好停下来，站着不敢动，男子说他会武功，直到警察过来，才将其拉开，原来是个醉汉。
　　我们单位的小王，人年轻、勤奋，又不多说话。只是一喝了酒，就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要他醉了，所有办公室的人都不得安宁，他挨个往过“操练”，人们都知道了他的这一面，所有人都躲着他。一领导硬要劝小王回家，他可能误听成单位要 打发他，开除他回家，当时就把这位领导办公室给砸了。从此，小王喝酒很少了。但不是说他从此就不沾染这个魔鬼了，那是去年元旦，单位集体会餐，他又不注意喝醉了。回到单位又挨个往过敲办公室的门，走到五楼路过会议室，看见里面有人，进来就把话筒一把夺去，坐下说开了：开…开…的什么会…啊?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就开会了啊?球的毛病……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从头开始…再来……幸亏那天我们单位的一把手不在，没来开会。唉，这实在是应验了那句民谚：人是好人，酒是坏孙。
　　
　　十一
　　
　　那是刚到这个城市不久，周末闲逛时，在一家医院院子里，我曾目睹了这一幕：从急诊楼里抬下来一个男子，一个女人从医院大门里一进来，看着白布包裹着的担架，就是一声惨烈的号叫：天的老子呀，你叫我的孩子咋办呀?听围观的人说，死者是个小生意人，死前陪客户喝了一天的酒。他的妻子见到他尸身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呢，你叫我的孩子怎办呀?是啊，没有父亲的培养、保护，在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世间，一个孩子这一生怎么往下走?
　　再看这个人死得多冤，也是在我们单位附近发生的事：他是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喝酒间，出来小便。周围不见公厕，他就从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楼走进去撒尿，没想一脚踩空，一头倒栽地下室没了性命。其实，在我们这个城市，多年来，光天化日在大街小巷撒尿的人到处都是，大多是醉汉。这个老师要是和大家一样，就好了。
　　喝酒喝死几个人在我们这里早已不算个什么。在这个城市里，不能说每天都有因喝酒或酒后而丧命的，但可以说经常有。
　　就在今年春上一个周一的早上，我们单位的干部职工，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向机关大门走进来。九点钟要开全局大会，讨论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全局干部职工都到了，只短业务一科科长艾忠义。当人们在宾馆的房间发现他时，他早就睡着了，是那种永远也醒不来的睡着。
　　在春天的阳光照耀下，大地上残留的那些春雪，早已荡然无存。脱掉臃肿的冬装，女人们已穿起缤纷的裙装走上街头；在春风的吹拂下，这个塞外小城街道上的古槐再次绽露出嫩绿的新芽，世纪广场上的桃花已开得一片火红!一个朋友却永远地留在了黑暗之中。
　　这天清晨上班时间，从新建路北面过来了好多执花圈的人，队伍走得特别慢；街道两旁的人们，相互耳语，相互议论着什么。很长很长的送葬队伍中的人，全都是自发进来的，几乎都是同艾忠义一起喝过酒的。人们啧啧惋惜：“又一个好人死了，好人怎就这样命不长呢?”
　　又一个人死了，可他没给这个城市的人们留下一点什么。太阳还从古城的东山上照下来，这座城市大大小小街道上的车辆还就那样羊群般地穿梭往来着，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店门前，每天还就挤满着那么多喝酒人停下的小车。
　　
　　十二
　　
　　新世纪以来，我们塞北高原，要用“雨后春笋”这个词来形容某一项事物的话，当数这块土地上的大大小小的饭馆和酒店了。烩菜馆、羊肉馆、三鲜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小饭馆；国际大酒店、清华国宴、万国民园、世纪大酒店、台北大酒店……高档酒店不断建起、投资、开业。
　　高档酒店是我们这个城市最为瞩目的建筑，但小饭馆生意也一派红火景象。每到饭时，大多挤满食客。在小馆子喝酒的人们，往往是以花生豆带头的四五个小菜一上来，他们就开喝了。骰子哗哗摇三下，开始“领导讲话”，上七酒减半，不请不代“吹牛”。打关是顺时针方向进行，挨个打关。如果坐五六个人打过关时，一般是喝空四瓶白酒，有的人可能就会支不住，上洗手间吐了酒，但这五六个人一般都要定“N加1”的目标。(坐几个人，就得喝几瓶白酒，最后再加一瓶)“人对事对坛场对，三瓶五瓶把咱喝不醉”。
　　高档酒店一座一座建起来了，每家的生意却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个城市的政要与老板，请客与接待，已完全不在乎钱多钱少，十分注重面子，都往牌子响亮的酒店去。商家抓住这种心理，店名一家比一家叫的响亮，装潢一家比一家高档；一本点菜的菜谱，越做越精美，这样的菜谱上，一道最简单的西红柿拌白糖，给其美名――“雪山过火”，一盘菜只上两只牛蛙敢叫“生死相恋”，一碟普通的花生豆又换名“奉陪到底”。有的饭菜质量并不比小饭馆的上，卖价却高出多倍。
　　
　　十三
　　
　　有些酒场，你不去是不行的。有些酒杯，你不往起端是不行的，在西部这样一个城市。纵然这场酒、这杯酒，违背了你的诺言，破了你的戒律。
　　这是我曾经写下的一段文字，相信许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只是他们没有用文字把它记下来。
　　今年的沙尘天气，比往年更频繁，今天这场沙尘无疑比前几场更大，顷刻间天地一片昏暗，榆溪河边上的一块巨型广告牌被拦腰折断成两截，城郊农村里那些鸟雀被刮死者无数。商场不得不开灯，一些小店铺则干脆关了门。家人已打电话，天气恶劣，要我早早回家。我没心思再给家人解释了，因为这个酒局我必须去。
　　这几天喝连阴酒，精神极差，若霜打的茄子。但这时忽然一下来了精神。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精神是从哪来的?若一个战士，听到了出征的号令，立刻精神振作。在单位，是一个战士，可现在领导是叫去喝酒，而不是工作啊。酒可是差点毁坏了一切的啊。我内心里明白，在单位，这位副局长是不重视我的。你有才华，那是你自己的，与我有何相干?还有些时候，是在无端地找我的茬，我知道自己的工作做的也不够那么好，但怎么也不比其他人落后啊。为什么领导偏要批评我?而且那么狠?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现在已想到了这儿，这个问题要是遇给别人，没有多想的，他们早就跑着去了，人家请你是看得起你，抬举你。酒场上不是常说这句话吗?“硬叫肠子穿洞洞，不叫感情裂缝缝”。
　　当我在大风中摸到四海春大酒店时，领导早已在上面坐着，旁边分别坐着外单位四五个人。看来今天这席天卷地的沙尘暴，并没影响这几个人喝酒的情绪，今天喝好酒，十五年西凤，大家挨个打关，猜拳、摇骰都上。几个外单位的人都想跟我们领导多玩几下，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慷慨地说，吹吧!张局长，你输了我替你喝!我暂时把对领导的不满全放一边了，吹每一把，张局长输下，还没出声要我替喝，我就眼疾手快地端起一饮而尽。现在我仿佛成了两个我，一个是因前两天连阴喝难过得要命的我；一个是此时的我，精神振奋。
　　
　　十四
　　
　　从20岁开始“涉足”酒场，喝了多少酒，醉过多少回，无从计算得清。喝醉酒做过多少荒唐的事，说过多少胡话，更不好计数，不敢回想。
　　许多时候，第二天，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最后是在哪里唱的歌、喝的酒，更回忆不起来我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回的家。怎么请假?我硬着头皮给单位领导打电话，有事过不来了。经常这样，连我自己都很不好意思，无法给领导交待了。我十分清楚，领导不用想也能知道我为什么没来上班，因为这样的事，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一连两天没上班，我在家中全身痛苦得坐不成，卧又不能，特别大 脑，如一颗打烂的西瓜，全身都是说不清的疼痛，说不清的麻木，但我能清晰地意识到酒精的毒素如无数带毒的细菌，黑压压的吸附满我的全部的大脑组织。一个可怕的意识，时不时就出现在我的心头，说不准一口气上不来，就永远不能再醒过来了。
　　这是我们这个城市许多人必有的人生“履历”。无法记清多少次，从酒店出来挣扎着跑回家，一头倒在床上再没起来。我睡得像死人一样，但我的胃里却翻江倒海，我的脑袋简直像岩浆剧烈“活动”的地壳，要进裂。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我强挣扎着下地，喝了两碗稀饭，在妻子的骂声中又滚回到床上，蜷缩在被窝里。第二日，我曾几次回到办公桌前，但精力无法集中起来，大脑虽不像昨天那样疼，但仍覆着一团雾瘴，情绪阴郁，整个身体都是有气无力，完全成了一个重病在身的人，什么也干不成，又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有时候，误的是一生的大事。前年秋天，我们这个城市通过考试提拔一批干部，我本不够资格，经多方奔走，有市上领导看我在全国性大刊物发表了文章，在考试前一天，同意我破格参加这场考试。为了庆祝这一大喜，朋友们纷纷打电话要祝贺，那天一桌没坐下，开了两桌，大家给我敬酒和我给朋友们敬酒，已喝了很多，之后打通关，我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第二天无法到考场，而是住进了医院。
　　这十多年，这样的痛苦历经了多少?我无法说得清。曾暗下决心，再也不喝酒了，曾在单位办公室和外面的许多场合许多朋友面前，郑重“宣布”再不喝酒。然而，那样的誓不知发了多少回。正像我无法算清我喝了多少回酒一样。
　　我的喝酒之痛，一是我已真切地看到酒精对我生命的严重威胁，常常下午下班出去喝酒，夜里十一二时才能回到家，有时太晚了，到凌晨两三点钟，我就不回家了，只好在宾馆登记个房子，醉得倒在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特别害怕，说不准这样的倒下可能就永远也起不来了。时不时，就能听到身边哪个同事或好友，检查出了某某不良病，就更害怕，人家不喝酒身体都那样了，自己的身体，多年来天天酒中泡，怎敢不出问题?连着喝过两三天酒后，连回家的楼梯都爬不上去了，有气无力。回家睡床上，汗水一摸，就能抓到一把，一夜里，被子一次次湿了，再一次次地用体温焐干。大脑有一下一下昏迷过去的感觉，我似乎感觉到死神在一个不远的什么地方等着我。
　　
　　十五
　　
　　我虽然写下了保证书，但我无法做到彻底戒酒。
　　在塞北高原的这个城市，每到下班时间，从许许多多的单位大门里，就会走出许许多多的机关干部，向那些他们常光顾的各处的大大小小的酒楼走去。每当这时候，酒楼门前已停了不少车，这家酒店已没有空位了，许多人只能来了又走了。我只是其中的一个。
　　那一辆辆小车严重超载拉着六七个人，在大大小小城区街道上转来转去，最后终会在某个酒馆前停住车。即使这样他们的兴致并没减少多少，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机关干部，这几年也早已把塞北这个城市的大大小小饭店吃遍了，虽说这西部偏远地区机关干部工资还不高，可这么多年，什么没吃过?吃什么他们早已不在乎。
　　这几年，我们这里因地下资源大规模开采，经济迅猛发展，各项增长指标位居全省前列。但也有不少的地方还很穷困。那里的有些单位穷得连电话用不起，锅炉烧不起，办公笔墨纸张买不回，干部职工只得长年四季放假或轮流上班。
　　但经济成倍成倍增长毕竟是事实，消费大大提高已是“大势所趋”。所有的人都开始大吃大喝，个个单位都在酒店饭馆记着一沓欠条。好多人都是酒友、熟人。这个城市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板，就是这样。也许是通过别人，在一个酒桌上认识。但从此，他们就开始“常来常往”，老朋友可能没忘记，新朋友已交下。好多大老板就是这样由小老板而变成的。在这个北方的城市，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和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坐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酒店猜拳行令，大吃二喝。你是官员，你给我的公司、企业招揽生意，减免税费，多开绿灯；我是老板，我就给你买购物卡，请你喝酒，上歌厅。
　　这个北方的城市，钱一天一天多起来了。用政府官员的话说是经济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更明显的体现在了酒桌之上，一个塞北的城市，酒楼林立，海鲜都是空运，菜蔬一年四季都一样鲜嫩。
　　几年前的本市“两会”上，群众反响最强烈的一个问题――机关干部公款吃喝风。现在人们似乎顾不来管这些了，酒店里，私人请客的比例迅速增大。当然，政府官员、机关干部仍然是请客和应酬的大军。这两年，上上下下认真研究和把握国际国内资本转移和产业发展的最新趋势和动向，一时间产业招商、委托招商、代理招商、网上招商、服务招商、以商招商，在这个塞北的城市全面铺开。最大限度地减少审批事项，做到一个窗口对外，一时间，中能公司、中国化学工业集团、中铝集团、中油集团，煤田开发、盐田开发、煤发电、煤液化、盐化工，围绕最大的地下资源，各地都要来投资建设最大的加工生产线。
　　一时间，中国最大的、亚洲最大的、世界最大的知名企业纷至沓来。
　　不管雨点大小，反正雷声很大。
　　这个塞北城市已成了一个特大的接待场，考察项目的，观光旅游的，考察项目捎带着观光旅游的，甚至浑水摸鱼行骗的，成群结队而来，正职接待不过来，常务接待；常务接待不过来，其他副职接待；市上接待不过来，区上接待；还有人大、政协。我们这里的人，无酒不成宴，所以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有多少会要开，有多少客人要陪，有多少酒在喝，有谁能统计得清呢?
　　你能看到的是这些，这是一个疯狂扩张的城市，但开了多少酒楼，家家门前一到饭时准排满了车。
　　那年，在北京王府井书店，那么一座大楼，挤了那么多买书的人，远在塞上的我们这个城市，书店大多冷冷清清，只有在酒店才会有那样的情景。有几个人会买一本文学书?他们的人生就是在公家单位上班，从此，所有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开会，学习文件，跟上领导吃饭喝酒。唯一的出路就是等着领导的重用和提拔。
　　发生在我们单位政府这一重要部局的这种情形，应该是塞北高原上机关干部生存的写实。简要记述于下。
　　这两天，我们局的局长早上来，门开了，洗个脸就匆匆走了。上班时间，他要在宾馆陪客人；饭时，又在酒店陪客人吃饭喝酒。
　　先是省里主管厅下来人，陪了两天。
　　一年之计在于春。开春了，各县局纷纷来人，讨要今年工作安排计划，说市上的安排出不来，县里就无法下手。工作计划没讨到，但都还要请市局领导吃个饭。局长应酬不过来，全部是副局长、纪检书记领着各科室的人应酬。但对那几个有煤气油地下资源的县局，局长都还是挤出时间，亲自应酬。
　　不仅要应付县里来的，还有从全国各地来的，承包工程、推销产品，各色人等。塞北有众多旅游景点，去境内的白云山敬神是必定的。1947年，九九重阳节，毛主席登上这白云山与群众一同观看了真武大殿对面戏楼上演出的晋剧《反徐州》，随后在真武大殿抽了“日出扶桑”那一签。据说破四旧的时候，一切都砸了个稀巴烂，白云山却完好无损。“站在最大多数老百姓的一面”这句话也是主席最早给白云山下的县委题的词。这一来一去又是陪玩陪吃两天多。
　　我们塞北高原上的人能喝酒，但有一些外来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其实中国很多地方的人都很能喝酒，我原来以为只有我们这里的人能喝酒，这是错的。我生活的这个地区，这几年，资源大开发，在全国都成了一个香饽饽，凭羊、煤、土、气，“扬眉吐气”。在这些春天里，多日的大喝，各科室的科长们早已喝不进去了，我们的局长仍旧服从祖国四面八方来的客人，仍旧同客人大战，每输下酒高有福局长就自己喝一半，让司机小刘喝一半，反正司机小刘也不是第一次代他喝酒了。在我们这里有多少人酒后驾车，无法统计，你会随处都能碰到。更有不少人喝得烂醉如泥(多是有头脸的)，照旧开车从街头走过。
　　在我生活工作的塞北高原上，喝酒次数最多，档次最高的当数这些机关单位的大大小小的头儿们。他们有的人是带几部手机，忙碌得像110值班室的那些电话，刚上班那个时间，来电有不少是预约喝酒的；快到下班时间，来的电话几乎全是请头儿们、干部们去赴宴喝酒。
　　就这样，一杯一杯复一杯，一年一年复一年。
　　
　　(选自太白文艺出版社《梦在千山外》)
　　(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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