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影子]两个人的影子图片
时间：2020-08-17 07:23:31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走在阳光下,别人的影子都是直的,唯独他,影子却是弯的,前倾着,像一张拉满弦的弓背,也像一只移动的大虾。平时走路,他专挑较为平坦的路面走,试图把影子衬得直溜些,好看些,可不行,贴着地面移动的影子依然固执地弯着。这时候,他往往要停下来去看别人的影子,男人的、女人的、大人的、孩子的,人家的影子淡淡的映在路面上,有一种夸张的、赏心悦目的顺直。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腰是被妻妹的谴责压弯的。
清明节去为妻子扫墓,同去的有他不谙世事的儿子,还有妻妹。在墓前石台上放好供品和鲜花,点上三炷线香,一抬头,他和妻妹的目光碰在一起。妻妹的眼睛很好看,细细的、长长的,微眯,朦胧而又秀美,像歌唱演员宋祖英。可此刻,妻妹的眼光冷若冰霜,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子,直直地捅进他的肺腑。斜过他一眼,妻妹便把脸掉开,去看天上一缕缕浮动的云彩。
他知道妻妹恨他,但他没法计较,也没有资格计较。恰在这时,8岁的儿子向他提了一个问题。儿子问他,爸,是不是死去的人都上天堂?我妈上天堂了吗?不等他回答,妻妹抢过话头,说,不一定,像你妈这样的好人才会上天堂,而有的人却要下地狱!是的,对于妻子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千方百计做通妻子的工作,把她从县城一小调到他任教的大山深处的那个小学,妻子才会死去的。山体垮塌那天,妻子没课,在宿舍里给两个差生开小灶。宿舍靠近山崖,轰隆一声,妻子和两个学生同时被埋在垮塌的屋子里。他先刨出了两个孩子,然后去刨妻子,妻子却……
妻妹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姐妹俩形同母女。告别仪式上,妻妹且哭且诉,历数他的不是,包括他把姐姐调进兔子不拉屎的大山深处,也包括他没有先把姐姐刨出来。妻妹说,是你害死了我姐姐!
妻妹的谴责、深深的自责把他的腰压弯了,再也没直起来过,直到退休。
退休后他没回城里的家,仍然守在山旮旯深处的那所小学,住在妻子遇难的地方,守护着那块土地。放学以后,学生都走了,空旷的校园里剩下他孤身一人。埋压妻子的那片废墟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还有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白的、悄悄地,开得繁盛而热烈,每一朵都像妻子那张好看的笑脸。他默默坐下,无语地看上许久。
突然有一天,一辆农用三轮车载来一捆行李,司机说是新来的老师下午要到。他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愿意来了!他可以歇口气了。
新来的老师竟是妻妹!
妻妹在外地上的大学,毕业后没回县里,留在四川任教。大地震发生后,他打了不下50个电话没和妻妹联系上,揪心扒肺的过了半个月,妻妹竟自己回来了。妻妹到达学校时天已擦黑,见他站在废墟那儿,妻妹的泪唰一声下来了,连忙搀住他,说,姐夫,外面凉,咱回屋去吧。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妻妹又说,怪我当时年轻,不懂事,错怪你这么多年。
妻妹的话让他有些惊喜,他反问妻妹:这么说,你不怪我了?妻妹说,不怪了,真的。这次大地震,我的家也没了,可我却明白了好些道理。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都看着那片废墟。月光如晖的亮白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竟然是直的!他想,不该这样的呀,我都60多岁了,腰该弯了,背该驼了呀,怎么突然就直起来了呢?
可他的影子的确是直的,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
(摘自《郑州日报》200905.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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