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征日奥：首位国际法院大法官的法律情缘
时间：2021-04-10 00:01:4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赴美学法，立志报国
1906年夏天，倪征日奥出生于江苏省吴江市黎里镇一个书香门第大家庭中。全家搬至上海后，他先后在澄衷中学和沪江附中就读，并直升沪江大学。矢志学法的他在大学二年级结束时，毅然转学至东吴大学法学院，开始了与法律的一生情缘。
当时的东吴大学法学院采用英美法系的教学方法，以英美法和判例法方式进行教育的导向，培养出一大批谙熟英美法的法学人才，其中不乏李浩培、姚启胤和倪征日奥等大家。
1929年，倪征日奥获得美国斯坦福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后，开始考虑前途和出路。返回上海后，他在师友吴经熊等人的邀请下，分别在东吴大学法学院、持志大学、大夏大学、中国公学兼课，并兼任律师事务所律师。然而，随着战端肇起，书斋讲学和律师业务都难以维持。为了生计，倪征日奥经大理院院长董康介绍，前往南京司法行政部担任“编纂”工作。不久，编纂室主任郭云观南下上海任上海特区法院院长，他也跟着到了上海任特区法院推事。
有一次，在倪征日奥承办的案件中，当事双方针锋相对的论证问题多达130多项。按照当时的法律，不管案子多么复杂，法院必须在5天内作出判决；否则，就须将案件审判权交给外方。倪征日奥通宵达旦地工作，终于在规定的时间里撰写好判决书，以其所学维护了国家法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后，倪征日奥被迫离别妻儿，从上海来到重庆。1943年1月，既有学术背景又有实务经验的他被任命为重庆地方法院院长，一干就是4年。直至1947年年初，他迎来了东京审判这个让他一生为之荣耀的时刻。
驰援东京，痛斥战犯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46年1月19日，远东最高盟国统帅部根据同盟国授权，公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宣布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东京审判日本战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由中国、苏联、美国、英国、法国、荷兰、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菲律宾11个国家代表组成。法庭成立后，即开始受理28名日本甲级战犯的审判工作。审讯工作采取的是英美法三国的诉讼程序。每名战犯除设有自聘的日本律师及辩护人外，都要配置一名美国律师。这些美国律师在辩护中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辩论才华。
倪征日奥回忆道：“（当时国民政府）以为只要法官、检察官的金口一开，大笔一落，就能严惩战犯，所以，没有准备足够的人证、物证材料。审判一开始，我方代表就陷于有冤难伸、有苦难言的被动局面。在战争中，中国受日本侵略危害最重，大半个河山被日军践踏，千百万同胞惨遭杀害，亿万元财富被劫掠焚毁。而今，在国际法庭的审判席上，中国却拿不出证据审判那些曾横行中国的战犯。代表们痛心疾首，又气又急，深感若不能严惩战犯，真是无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作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检察官的向哲浚为此而苦恼，认为还应火速让政府一面搜集日军侵华的人证、物证，一面再增派精通英美法律的人员来日本助战。于是，时任司法部部长的谢冠生委派倪征日奥等4名顾问赶赴东京，火线增援。
倪征日奥赶到东京后，通过查看庭审记录，提出：“尽管《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明确规定法庭将‘尽最大可能采取并适用便捷而不拘泥于技术性的程序’，但事实上，不论在审判程序和采证规则方面，无一不是地地道道地按照英美法框架进行。”
此时，检察起诉阶段已过，进入被告提出反证阶段。而国内的局势更为微妙，内战爆发。国内无力再提供更多证据材料，甚至连检察官和顾问的经费也不能保证。唯有强烈的民族责任和正义感支撑他们工作。倪征日奥等人四处走访，找寻日本在对华侵略战争中有关战犯的罪证，并积极准备着出庭工作。
在法庭上，倪征日奥展示几份证据：“这是当年美国驻奉天总领事向美国当局发回的电文，伪‘满洲国’3000万居民中有900万人经常吸鸦片，销售鸦片日益成为伪‘满洲国’仅次于关税收入的主要财源。”
1947年10月6日，在审判陆军省总长板垣征四郎时，作为证人的日军次官纷纷咬定板垣征四郎与在中国的烧杀劫掠行动无关，审判进入僵局。倪征日奥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展现了出众的庭审攻辩才华。他问证人：“山协先生，你身为次官，所办之事想必都是陆军省总长板垣征四郎认可的，是吗？”山协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当然。”倪征日奥举起一份文件道：“这是1939年2月，以你的名义签发的‘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命令，你是不是也是按照板垣征四郎先生的意旨承办的呢？”
“是的。”山协迟疑了一下答道。
倪征日奥将这份文件交给法庭，说：“尊敬的庭长及各位法官，这就是那份‘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文件，这份文件里列举了回国日军对亲友谈话的内容，我简单地给各位念一部分内容：所有在中国的日本作战军队，经调查，没有不犯杀人、强盗和强奸罪的；日本军官告诫他们的士兵，如果发生强奸事件，或者给受害者金钱将其打发走，或者在强奸之后杀掉灭口；还有，为了测验武器的效力，他们有时候把中国战俘排成行，当作实验品，用机枪扫射。”他放下文件，又说：“以上都是回国日军跟亲友交谈的内容，为了怕这些谈话在日本群众中广泛传播，日本陆军省才下达这份‘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命令。”
法庭里的听众小声议论着。倪征日奥的目光又转向山协：“山协先生，现在，你还敢说你们日本军队在中国没有犯罪吗？”山协的头上开始冒汗。这时，倪征日奥的语速忽然加快，声音也忽然高了起来：“你还敢说板垣征四郎是热爱和平的吗？你还敢说他是一个好人？你还敢说他是无罪的吗？”山协嗫嚅着，张了几次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停地擦着汗：“我、我、我……”
“你给我闭嘴！”倪征日奥突然暴喝一声，“你这个骗子！”他死死地盯着山协。山协的头垂了下去。“当”的一声法锤响，法庭庭长韦伯喝道：“把这个作伪证的撒谎者带下去！他的证词全部不予采信！”
倪征日奥的出色表现和大量有力的证据在法庭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最终，在赴日参加庭审的中国法官、检查官的共同努力下，那些荼毒远东尤其是中国的战争恶魔受到了法律制裁。
东京载誉而归后，倪征日奥回到母校东吴大学法学院任教。1956年暮春，当时兼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的周恩来总理电邀倪征日奥到北京，担任外交部条约委员会专门委员。从此，和前辈伍庭芳一样，倪征日奥以法科之学投身外交，并在国际法领域立下威名。
再接再厉，海牙就职
自1979年11月始，美国人杰克逊等9人代表300多名美国公民，通过集体诉讼的方式，向美国阿拉巴马州联邦地方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中国偿还1911年之前清政府发行的湖广铁路债券欠款。
1982年9月1日，美国阿拉巴马州联邦地方法院作出缺席判决，判决中华人民共和国偿付原告4000多万美元。在此案鼓舞下，又有3起同类诉讼案，本息合计达亿万美元。
当时，倪征日奥代表外交部赴美处理此案，他的英美法知识背景再度发挥了作用。他创造性地提出，“湖广债券案”可援引英美司法传统中的“法院之友”制度，由美国政府出面进行斡旋。1984年年初，一份签有美国前国务卿舒尔茨“此案将成为美中两国双边关系中的重大刺激因素”意见的利益声明书递至法院。
1984年2月27日，阿拉巴马州联邦地方法院作出裁决，撤销了1982年所作的缺席判决。“湖广债券案”在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圆满解决。
1984年11月7日，联合国和安理会分别投票选举国际法院大法官，倪征日奥以77岁高龄、获得绝对多数的支持票顺利当选。次年2月，他前往海牙和平宫宣誓就职，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位国际大法官。
2003年9月3日，一代法学大师倪征日奥在北京驾鹤西归，享年97岁。
这位曾见证近百年中国法制史、一生都没有离开“法”的大师，凭自己立志所学之法，实现了自己“亲手报国仇家恨”的愿望，并为这个他深爱的国家的国际法律地位重塑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3年8月上半月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