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记忆消逝前 永不消逝的记忆：人间曾有孙道临
时间：2020-08-16 07:18:08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在他的身上，哲学家的冷静与诗人的热情巧妙融合，深沉寡言的个性与多姿多彩的演员职业相辅相成，人生的独特经历与创作的曲折轨道有趣对应，几乎每一个角色都能从他的陈年往事之中找到与众不同的因果奇缘，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奇故事也就由此而生了……
他，就是2007年年底刚刚驾鹤西去的中国著名电影艺术家孙道临。
少年天才：校刊上的《母子俩》和未名湖畔的《风的预感》
1921年12月，孙道临出生于北京惜薪司附近的一个四合院里。
这是一个书香门第，孙道临的父亲是早年留学比利时的建筑工程师，一家人住在有廊子和假山花园的大宅院中，衣食无忧，生活安逸。
转眼之间，孙道临也该读书了，念的是当时非常有名的崇德小学。
这个时候的孙道临，虽然说个性内向却也多少有点儿反叛，不是觉得四合院周围的胡同太窄太小封锁了自己追求新奇的心，就是觉得学校里的功课过于死板束缚了个人兴趣与专长的施展。于是他常常在下了课之后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大鹏风筝，穿过长长的胡同来到皇城根下，在一片鸟语花香的田野里自由自在地放飞，心绪也像风筝一样飘荡起来……
读中学的时候，犹如一块慢慢展露真容的金子一样，孙道临一点儿一点儿地开始显露出自己的才气来，老师和伙伴儿都称他是了不起的神童。
十五岁那年，孙道临以上学与放学路上常见的垂暮的老人、打架的乞丐和拾荒的女孩为主要人物，写出了既真实又感人的短篇小说――《母子俩》，发表在“大鹏”校刊上，从而轰动了全校。
凭借着这股子惊人的才气，两年之后，也就是1938年，孙道临顺顺当当地考入了燕京大学哲学系。
这下子可好了，向来沉默寡言而且喜好思索的孙道临在与哲学结缘之后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整天沉浸在对古希腊的遐想与对柏拉图、康德的思考中，求索思想之哲理、人生之奥秘。
对于和哲学打交道的人来说，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接下来就需要找个适当的方式把它宣泄出来。孙道临也不例外，他慢慢地开始尝试着写诗了。无论是未名湖的波光塔影，还是钟亭旁的霞光夕照，几乎都能激起孙道临的创作灵感来。
在《燕园集・细柳》中，孙道临曾写过一首很有名的诗《风的预感》：今夜是低气压的夜 / 难道怪罪于我的敏感吗 / 我看见一个大风圈拥着湖水 / 群树在月下睡眠着 / 可是我却独自醒来了……典型的现代朦胧诗。
此时的孙道临，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诗人。陆陆续续写出来的诗歌，也都先后刊登在了报纸上，自然而然地就在师生之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以孙道临的才华和灵性，在文学的道路上继续踏实地走下去，那么出人头地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难度。但是，“偏偏出现了一些意外”。
阴差阳错：从“哲学王国”跌入“艺术人间”
在燕京大学哲学系，孙道临是一个静若处子的人，跟个害羞的小女孩儿没什么两样，而且也很少表现自个儿。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一个人是不适合演戏的，但孙道临却已经在演戏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这还必须得从那首典型的现代朦胧诗说起。
在写出《风的预感》之后，孙道临的这首诗很快就被传到了也同在燕京大学读书的黄宗江手里。
黄宗江是一个生性豪放的人，当时他正忙着排练自译独幕话剧《窗外》，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扮演者。很偶然地，黄宗江读到了《风的预感》，顿时拍案叫绝，就央人带他来找孙道临，不想竟然与孙道临在半路上相遇了。不过，黄宗江并没有立刻走上前去搭腔，而是悄悄地在孙道临的后面尾随着。谁知道，这一尾随不打紧，黄宗江越看越觉得孙道临像独幕话剧《窗外》中的男主角，于是赶紧追了上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孙道临介绍起了剧情，并力邀他担任男主角。
孙道临推托不了，只好答应试试看。想不到演出竟然大获成功，而且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紧接着，孙道临又与黄宗江合作表演了曹禺的经典之作《雷雨》，一个帅气优雅的“周冲”形象一度还引来了众多署名“四凤”的情书哩。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孙道临放下哲学课本，一头扎进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戏剧理论之中。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后，燕京大学关闭。日军出钱请孙道临到东京去上学，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随后他辍学回家在北京城外荒无人烟的交道口以养羊为生，苦度光阴。
第二年，年仅二十一岁的孙道临考入了唐槐秋的“中旅剧团”，来到上海在“金都电影院”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位于瑞金一路与延安中路路口的“金都电影院”，曾经是中国早期电影十分重要的放映场所，但由于日寇控制了电影行业，有骨气的“金都”老板柳中亮毅然停止放映电影改演话剧，而不少爱国艺人也纷纷投靠于此，进行着如火如荼的“戏剧救国”运动。
初来乍到，性格内向的孙道临一开始对于话剧表演一无所知，走上舞台完全找不到感觉，最后还是在黄宗江的帮助下，从场记开始做起才摸清了话剧表演的模式，进而慢慢地走上舞台为广大观众所接受。不过，完全依靠话剧演出来维持局面的“金都电影院”，非但不能赚钱，相反还老是赔本，如此一来生计就成了问题。很多时候，一天唯一的一顿饭也就只能吃个馒头，但孙道临依旧乐此不疲。
困顿的局面一直持续了三年。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已经小有名气的孙道临告别舞台，重返燕京大学继续学业。
两年之后，孙道临毕业了。此后，他先是出演了由黄宗江创作的话剧《大团圆》，接着又出演上海清华影业公司改编成电影的《大团圆》，从此步入水银灯下，开始了自己的电影生涯。
然而，真正让孙道临出名的不是《大团圆》，而是由昆仑影业公司拍摄的《乌鸦与麻雀》。在《乌鸦与麻雀》中，孙道临出演一个充满旧时代书生气且正直清高的“华先生”的角色，以独特的书生气质迷倒了众人，同时也以精湛的演技征服了许多观众的心。
在一连串地出演了不少与自己的气质比较吻合的文人形象之后，孙道临以为自己会在文人的角色中一直走下去，却万万没有想到日后会在《渡江侦察记》中与战士角色结缘。
1954年，刚刚从朝鲜战场慰问演出回来的孙道临，被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汤晓丹选中出演《渡江侦察记》中的侦察连长“李春林”一角。
这是孙道临第一次演兵，起初的时候心里丝毫没底儿，一度怀疑自己能否胜任。他后来回忆说：“当时我非常着急，我对军队的了解不多，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到底能演像一个军人吗？我没多大的自信。”于是，孙道临就去找扮演敌情报处处长的好朋友陈述帮忙参谋，说：“你到我家里，把我这个人画成一个军人，让我看一看像不像。”陈述也真的跑到孙道临的家里，一边看一边画，画完之后对他说道：“哎，还可以，做一个连长还可以。”至此，孙道临才下定决心接下了“李连长”的角色。
为了使角色更加真实生动，孙道临还在心底唤起自己在抗美援朝前线时的那种激情，一边想象着昔日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场景，一边把这种独特的感受融入扮演的角色中，于是本色与角色之间的距离就慢慢地缩短了，把个“李连长”演得活灵活现。此片公映后，反响强烈，荣获文化部颁发的优秀影片一等奖。
此后，戏路贯通，孙道临演兵不断，先是在《南岛风云》中出演游击队长、在《永不消逝的电波》中出演地下党员，接着在《红色的种子》中出演政委、在《革命家庭》中出演革命者、在《51号兵站》中出演指导员……从而组成了他在银幕上的“兵系列”。
除了做演员，孙道临还自编自导过一些影片，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雷雨》和《非常大总统》了。
1984年，在扮演话剧《雷雨》中的“周冲”将近半个世纪之后，孙道临的《雷雨》情结愈发浓烈起来，于是自导自演把《雷雨》搬上了银幕。不过，这个时候的孙道临扮演的是“周朴园”――有意思的是，这回没有收到情书，但却收到了众多影迷们赞赏有加的来信，其中就包括曹禺先生本人的认可与肯定。
如果说自导自演《雷雨》还比较轻松的话，那么自编自导《非常大总统》可就难上加难了，因为《非常大总统》讲述的是孙中山的人生，想把这样的一个伟人立于银幕谈何容易？
已是花甲之年的孙道临，先后奔波于广东、广西、北京等地的大学和历史研究所，参阅了大量资料。然后带着自己的创作构想、沿着孙中山的足迹，到中山、韶关以及翠亨村做实地采访。接着又顺着当年“永丰舰”的航线，寻找和访问至今还健在的孙中山的警卫以及部下，最后八易其稿才写成了剧本。
在接下来的具体拍摄中，孙道临为了展现纪实性的史诗风格，一不“胡编”，二是远离“戏说”，力求史料的准确、人物的可信和规定情景的逼真，而且还比照着孙中山的画册、照片等来设计和定制不同时期的学生装、中山装以及元帅服……
正是这样“吃尽千辛万苦，经过千折百回”，孙道临自编自导的《非常大总统》中，一代伟人孙中山的形象才得以完美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艺术姻缘：“萧涧秋”鹊桥相会：“林黛玉”
在《乌鸦与麻雀》《渡江侦察记》等影片中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角色之后，孙道临很快成长为新中国电影界的一颗璀璨的明星。但非常遗憾的是，已年近四十的孙道临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孙道临很“幸运”地遇到了越剧演员王文娟。
王文娟是浙江嵊县人，十三岁的时候来到上海学唱绍兴文戏，因为聪明好学，很快就挑起头肩花旦的重任，而在20世纪50年代由她主演的《春香传》《红楼梦》以及《追鱼》更是其越剧事业的里程碑。但因为忙于演艺事业，已过而立之年的王文娟也还是待字闺中。
说来也是缘分，祖籍浙江嘉善的孙道临对越剧非常痴迷，尤其欣赏王文娟的表演。只要王文娟演出，孙道临几乎一场不落，而且往往坐在前面几排。而在亲朋好友谈起越剧的时候，孙道临言语之中对这位娇美秀气的“林妹妹”也有颇多的赞赏。非常有意思的是，王文娟亦是孙道临的忠实影迷，尤其喜欢《早春二月》中孙道临扮演的“萧涧秋”。
孙道临的心思被热心的黄宗江、黄宗英兄妹俩看在了眼里，而王文娟的心思也被热心的张瑞芳摸透了几分，他们就拜托在越剧《红楼梦》中扮演“贾宝玉”的徐玉兰牵线搭桥。慢慢地两个人越走越近了，终于在孙道临三十九岁、王文娟三十五岁那一年，两人结为秦晋之好。
孙道临与王文娟的结合，被人们称作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也正如黄宗江逢人便不无得意地介绍的那样：“孙道临是舒伯特，因为他的西学底子很好，钢琴、哲学、诗歌无一不精；王文娟是林黛玉，她扮演的林妹妹实在是太美了。我把这两人的结合戏称为‘舒伯特与林黛玉合写一首诗’。”
有一个插曲不得不说一下：在孙道临和王文娟结婚的时候，恰逢《红楼梦》正在紧张地拍摄期间。王文娟硬着头皮去找导演请假完婚，但导演却让她拍完主要几场大戏后再结婚。实在没有办法了，两人的婚事只好拖到拍完“黛玉焚稿”之后才腾出空来操办。“那时候我们都在外地，买不到精美的喜糖，只好在外面买了些纸包的糖带回来。”婚礼操办得虽然比较简单，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的感情，他们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即使是在孙道临因主演《早春二月》受批判、王文娟因拍摄《红楼梦》被戴上专演“才子佳人”的帽子时，两人依旧共度劫难。
他们相互支撑着，挨过了“文革”的动乱岁月。改革开放之后，孙道临和王文娟的演艺事业双双迎来了新的春天。
1996年，孙道临亲自为王文娟投拍了十集越剧电视片《孟丽君》。王文娟由衷地感谢丈夫为她圆了这个梦：“道临起初有些纳闷，问我怎么这么喜欢孟丽君，我就拿原稿给他看，尽力说服他。”于是，两位已年过花甲的老艺术家一起创作了《孟丽君》，这是他们共同的艺术结晶，也见证了两人“白首偕老”的爱情誓言。
进入新世纪后，身体每况愈下的孙道临因疾患忘记了许多事情，唯一留存的一点记忆，都留给了爱妻，除了王文娟，他谁也不认识了。
人生遗憾：一代艺术家的未了心愿
2007年12月28日，孙道临因心脏“室颤”抢救无效，在上海华东医院去世，享年八十六岁。
虽然走得匆忙，没有留下一句话，但生前一直念叨着的话语中却包含了孙道临先生没来得及完成的三个心愿。
第一个心愿是，构思多年想拍《赤壁》。
也许，很少有人会知道，对于时下吴宇森导演的电影《赤壁》竟然也是孙道临最牵肠挂肚想要拍摄的题材。
对于电影《赤壁》，孙道临已经构思了好多年，只是一直苦于资金等问题而无法进行实质性运作。之前，在听到吴宇森要拍摄《赤壁》的时候，他感到很遗憾，说自己不能亲自拍摄这样一部影片了。不过，孙道临晚年也曾拍摄过一部赤壁的纪录片，也算多少弥补了一些内心的遗憾吧。
第二个心愿是，想要成立朗诵团。
历数自己的一生，孙道临说自己有几大爱好，朗诵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的第二个尚未完成的心愿也与此有关：他一直想成立一个上海朗诵团，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如愿。
不过，孙道临对于朗诵的热爱却没有因此停止。2000年的时候，孙道临还和曹可凡、宋怀强等一起录制了一张《银汉神韵》唐诗宋词朗诵唱片。在这张唱片中，孙道临录了《将进酒》等七八首唐诗宋词，可以算得上是他在朗诵上的绝唱了。
第三个心愿是，用自己的声音演绎舒伯特。
孙道临还有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就是对西方古典音乐非常喜欢，而且很有研究，尤其是对舒伯特有比较深入的研究。
虽然孙道临的歌喉比不上那些专业的歌唱家，但是他的音乐修养却是很多歌唱家都无法企及的。孙道临想把自己喜欢的所有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全部录成专辑，自娱自乐也好，与大家分享也罢，他就是想用自己的声音来演绎舒伯特。可惜，由于年龄和健康原因，嗓子越来越不行了，这个心愿最终没能实现。
孙道临先生走了，一个少年时的文学才子、一个中年时的杰出演员、一个老年时的可亲长者，就这样带着几个尚未实现的心愿悄悄地走了――独属于他的优雅再也不能见了，唯愿曾受过他启蒙和感动的人们，多多告诉后人：人间曾有孙道临。■
（责任编辑/金 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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