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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整的印象:印象国乐完整视频

    时间:2019-04-26 03:22:53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雅意学习网手机站

      思宁县有个街心公园,是老年人活动中心,每天有上千老人在这里活动。当然多数老人,现在无论是玩扑克还是打麻将都是赌钱,也有部分是买卖六合彩资料。整个公园赌风很盛,坚持不赌的只有几个人,他们大多坐在一个有点文化色彩的高大的花瓶下。七十八岁的老作家路大山就是这几个不赌钱的人中的一个。他们用聊天来打发平淡的日子。
      一天下午,路大山在这里邂逅了一个人,于是就有了这篇故事。
      “恩师,在这里遇见你,我真高兴!”
      这些年路大山听到别人叫他恩师的机会不多,他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仔细辨认后,终于认出了他:“江万林,是你啊,你也有时间来这里消遣?”
      “我现在被闲挂起来了。”江万林说,“恩师,今天是个好机会,请您不要拒绝我的邀请,我们去喝两杯。”
      “我从来不喜欢喝酒。”路大山说。
      “今天一定要喝,不能喝多,就喝少点。我之所以能成为全国劳动模范,之所以成为全国的造林英雄,之所以能当上国家干部,之所以能当上副乡长,都是恩师您给的,您今天就让我了却一桩心愿吧!”江万林说。话语中给人动情的感觉。
      路大山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人老了,心态平和了,拒绝别人的好意好像对不起人家。
      但是他还是说:“我看还是免了吧。”
      江万林说:“您不去,那就是看不起我。”
      路大山只好说:“那去吧。”
      路大山之所以这样说,生发于他的好奇心。他虽然已经近十年不写东西了,但是作家所具有的好奇心还在。作家有两样东西与常人不同,一个是好奇心特强,一个是洞察力特强。因为江万林过分的热情,让这两样东西在路大山的大脑里蠢蠢欲动。“也许,一个意外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路大山对自己说。
      路大山掏出手机,给家中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
      “阿翠,我在街心公园被人绑架了,不回去吃晚饭了。”
      “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大白天敢在街心公园绑架人?”
      “我不想去,他非要我去不可,不是绑架是什么?是一个乡镇领导,说是要报答我的恩情。”
      “是不是最近家里饭菜不合口味,你又编造的理由吧?”
      路大山跟妻子说这些话,本来是想找借口再次推脱,但是他看看江万林,他的态度木然,没有插嘴。他只好关机。
      江万林表面上是扶着老人,其实是怕路大山走脱,因为他紧紧握着路大山的手。
      一股汗臭味从江万林身上袭来,路大山恶心,就说:“你放开我,我跟你去就是了。”
      两人拉开了距离,路大山开始审视江万林的衣着,似乎想从中找出他过度热情的答案。
      江万林只有一米五的个子,头发浓密乌黑,整整齐齐往上梳,宽脸膛,脸皮白,上身穿一件银灰色的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裤,脚穿红色的皮鞋,但是赤脚穿的。
      “粗看,像个领导。认真看,又像个街头小混混。不伦不类。”路大山在心里说。
      江万林把路大山带到一个名叫“老地方”的大排档。
      一个服务员马上走过来,给路大山送上一壶茶。
      茶的味道很好,这是路大山没想到的。
      “这是我们店最好的春茶,我们老板对茶道很有研究的。”服务员说。
      路大山再品一小口,一股清香清甜从口中溢出。“真的不错。”路大山肯定说。
      “菜很快就出来了。”江万林着急地说。
      服务员很快摆出了两套餐具,两碟冷菜,一斤散装的米酒和一个半斤瓶装的蛤蚧酒。真的,菜很快上桌了。虽然只有四样菜,但很有特色,一大碗大头鱼酸笋汤,一盘苦瓜炒鸭肾,油炸猪排骨和油炸花生共一盘,还有一盘豆芽炒瘦肉。
      江万林说:“这是店老板开哥最拿手的几样菜。钱不多,但好吃。开哥,你来,介绍这几样菜的功能。”
      店老板来到桌子边。
      江万林又说:“开哥,这是请作家吃的,说不定他将来的书中会写到你呢。”
      店老板笑了笑,就说:“你们两个人喝酒,菜不要太多,对口味就成了。这大头鱼酸笋汤,开胃,又有解酒作用。鸭肾炒苦瓜,补肾,去火。这豆芽炒瘦肉,吃不腻。你们先吃,我和江万林是老乡,等下我免费送条煎白鱼给你们。”
      江万林倒了酒,人变得活跃起来。
      “恩师,菜不在多,在于我谢恩心诚。平常说,礼轻情意重。来,我们先干一杯……”
      “我今天能完成心愿,十分高兴,要一醉方休。恩师,您随意……”
      “恩师呀,我这个造林英雄由您一支神笔造就。没有您的神笔,就没有我江万林这个造林英雄,就没有我当上国家干部,就没有我当上副乡长的机遇。知恩不报,非君子也。”
      江万林喋喋不休状,路大山听了,倒不自在。
      他只好说:“江乡长,你说得过分了,你要这样说,我就惭愧了。你是造林英雄,不是我造假的典型。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是个文人,不喜欢听吹捧的话。”
      江万林又点头哈腰状,连说几个是。又说:“今天我们喝酒就专门说喝酒。”
      接着自己干了一杯。
      记得那年,路大山已经三十九岁,是县文化馆的馆长,虽发表了几篇小说,但没有什么名气,正处在发誓要成为作家的奋斗之中。写小说难成功,于是他听从了朋友的忠告,去写报告文学。
      “只要你写红一个英雄,你自己也会跟着红的。”朋友说,“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叫江万林的造林英雄。”
      于是,路大山听从朋友的忠告,去了一趟大山,采访了那个叫江万林的人。可是当采访完毕,当他合上采访本时,偶尔一回头,却看见被采访者一双狡黠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会有这样狡黠的目光呢?”
      一个大问号马上在脑海中出现了。
      应该说,那次采访很成功,但那狡黠的目光却总是让他感到不安。那个场面已经永远定格在路大山的大脑里。在以后的一个月里,路大山的内心处在一种很矛盾的思维之中。他在矛盾中写完了那篇名为《为了那个绿色的梦想》的报告文学。当他拿稿子去县委宣传部盖章后,心里再次矛盾起来,那人真是个造林英雄吗?要是真的,怎么会有那样狡黠的目光?他终于没有把稿子发出去。
      但是,江万林的造林英雄事迹并没有因路大山不发稿而被沉埋,省日报记者姚明来县里采访,县委宣传部就介绍姚明来找路大山。他看了路大山写的《为了那个绿色的梦想》,认为写得很好。   “为什么不把稿子寄给我们?”姚明问。
      路大山支支吾吾地说:“单署我一个人的名,恐怕要埋没这篇稿子。”
      路大山的话有真实的一面,那就是无名作者的文章,有时再好也会被埋没。不真实的一面是,路大山没有说出他的矛盾心理,那就是他对江万林的造林动机心存疑问。
      姚明说:“那,我们联合署名?”
      “好,你拿去改,由你定稿。”路大山说。
      不到十天,省日报就以头版头条发表了省报记者姚明、通讯员路大山写的长篇报告文学《为了那个绿色的梦想》。
      江万林的造林英雄事迹就这样红了。姚明因为这篇报告文学,升职了,做了日报的副总编辑。路大山也因为这篇报告文学,立功了,当了县文化局局长。
      路大山想起为“造林英雄”写报告文学的往事,再看看眼前的这个人,内心十分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喝酒不讲话。”
      然而沉默也很尴尬。正所谓“喝酒不讲话,喝酒没味道”。
      这时,江万林接过了话头。
      “酒是好东西啊,我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这个真理。酒能解愁呀。我从前滴酒不沾,现在一天不喝酒,就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路大山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修养是差的,所以不计较他的胡说八道。
      “我还是沉默吧,让他说个够。”路大山对自己说。
      不曾想,像口渴时喝白开水那样,只一阵子,江万林就喝了一斤半酒了。突然,他好像醉了,话题变换了,开始骂起娘来。
      “妈的,我江万林是个英雄,造林英雄。我为国家义务造林一万三千亩。这在全国是少有的。但是,我现在当个副乡长,还有人看不顺眼,想要撤我的职,说我没有文化,没有水平。妈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不就是比我多一张文凭吗?像我这样的英雄,在别的地方,早就当副县长了。”
      路大山听到这些话,吃了一惊。
      “江副乡长,喝酒时不要说这些话,说这些话,是要惹是非的。酒中不要说官场事。”路大山说。
      “我现在怕个卵,谁怕谁?封官,应该靠功劳,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靠文凭封官,不合理!”江万林又吼道。
      听了江万林的这些话,路大山看人的角度立刻变了,他知道,说这样话的人起码已经是官场中的油子。为了套出更多话,为了看透这个人,于是说,是不是哪个副县长看你不顺眼了?劳模嘛,哪能同现在有文凭的人比呢,总不能拿文凭,当作把劳模拉下马的理由吧。
      这些话立刻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就是那个副县长李山。这个人现在狂得很,还敢在大会上点我的名。说什么我现在整天醉醺醺,文化又低,整天吹牛,不能办事,这样的人当副乡长还成吗?——撤吧,你有权就撤吧。但是,我要喝酒,关你屁事?”
      路大山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丑(他已经在心里叫他小丑了),只见他的眼睛红了,头发开始凌乱了;头发由于凌乱,开始看见发根全是白的,原来这小子是染发的。脸面上,老人斑已经是一大片。粗短的手掌上,青筋嶙嶙,完全是一个老人的皮肤特点。岁月的手术刀过早地在他身上刻下了斑斑印记。看到这些,路大山又有点可怜他。
      江万林又喝下一大杯酒后,声音就低下来了,忽然把头趴在桌台上,接着,不出声了。
      他这么快就醉了?路大山意识到喝这餐酒的尴尬。
      “江副乡长,江副乡长!”路大山叫。但是江万林已经不省人事了。
      路大山只好去找老板。老板出来,轻轻地叹了一声。
      路大山问:“没有事吧?”
      老板说:“没有事,他这个样子,不是头一回。他在这里睡上一个钟头就会醒过来。”
      路大山对老板说:“那我走了。”
      路大山转身走了一步,忽然又听老板说:“同志,你还没有结账呢!”
      路大山只好转过身说:“是他请我喝酒,结账,不是他结的吗?”
      老板说:“他进来时,没有说他请的酒。以前他来这里喝酒,都是AA制。现在他又不醒,我只好问要你的一份。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我没有问他朋友要,后来他不支付,损失可就是我。”
      路大山问:“这餐酒,多少钱?”
      “不多,刚好87块。你支付43块吧。”老板说。
      路大山心里有点恼火,但不好发作。他摸出身上仅有的一张100元纸币,递给老板说:“还好钱少,不然我就出丑了。”
      老板进去找钱时,路大山喊:“算我请他的吧,找13块就成了。”
      路大山收好13块钱,走出大排档,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小声骂了一句:“天下事,无奇不有,今天让我碰上了。远小人,心平气和。交小人,自找麻烦。也好,出87块钱,认识一个人,学费不算多。”
      路大山回到家里,妻子还没有问他喝酒的情况,他就把她当作倾诉的对象,说起喝酒的经过。妻子拍手叫:“作家喝酒奇遇,可以写一篇小说。”
      倾诉了一遍,路大山心情好多了。但他还是不大相信,江万林是为了喝一餐酒而骗他。当然,还是作家的好奇心驱使,他给老地方大排档老板打了电话。
      “江老板,江万林酒醒了没有?”
      “早就醒了,你走后不到半个钟头,他就醒了。”
      “没有出事就好。”路大山故意这样说。
      “出什么事,我看呀,他是故意装醉,骗你出酒菜钱。”
      “不可能这样吧?”
      “我批评他,说人家是恩师,又要人家出酒菜钱,这太不像话了。你说,他怎样说?”
      “他怎样说?”
      “他说,人家自己要出的,怎么是我骗他?虽说我叫他恩师,但是我也是有恩于他。你不想想,他是靠写我的英雄事迹才出名的,成了作家,当了文化局局长。现在我重新落魄,喝他一餐酒,也是正常的。路局长,你说,讲出这种话的人,不是良心早喂狗了是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下作了。”路大山说,“不过,江老板,我看他很苦恼,是不是在单位不顺心?他家的情况怎样?”
      “我看呀,在单位不顺心,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家庭问题的烦恼。他当了劳模,当了副乡长后,原来的妻子韦月娥不会生育,他就和她离了。可是第二次结婚多年,也没有生孩子。同宗人就看不起他。有一年清明扫祖坟,有个堂弟就取笑他,说他是太监,还差点打起架。当了堂堂的副乡长,受到这样的讥笑,这心病也就留下来了。”   说起江万林的前妻韦月娥,路大山依稀记得,他曾大笔挥写,写这对夫妻共同的一个绿色的梦。人啊,真是难以琢磨,说什么海枯石烂的爱情,只是作家们虚构的故事罢了。路大山在心里说。
      “路局长,我碰见他,一定要他把钱退给你。”江老板又说。
      “几十块钱,就算赌一场麻将吧。况且,他不一定是故意骗我。再见!”
      电话打完了,路大山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他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江万林眼中流露的狡黠目光。那目光,是路大山怀疑他造林动机的依据。想了一会儿,路大山把那张省报找了出来。
      1975年3月7日,省报,头版头条,《为了那个绿色的梦想》。
      对!就是这篇报告文学改变了他的命运,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作,他自己不知看了多少遍,但是每次看,内心总有许多的激动:文字是那么优美,人物形象写得有形有色,有血有肉。
      他又把文章看了下去——
      一个神秘的造林人
      江万林,可以说是一个神秘的造林人。我们采访他的活动,可以说有点像刘备三顾茅庐。第一次去,他不在家。第二次,他也是不在家。第三次去,他还是不在家。
      我们每次访问不遇,都留了言,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再来访问他。看来,他是不喜欢我们访问他。还有一点,村里的人,对于我们来访问江万林,也是不大欢迎的。村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人说,江万林造林,是阴谋占有国家集体土地;有人说,江万林有野心,想通过造林出名。
      好在第三次,我们失望地走出村口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追上来了。
      “同志,你们为什么要来访问江万林?他是个痴仔。”
      “大伯,听说江万林在凤凰山下,为国家义务造林,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你看,这里可以看见,可能有几千亩了。造了多年了。可是他一个人默默地干着,他为什么这样干?大家都不理解,叫他痴仔。”
      “大伯,我们想宣传他,所以才来访问他。怎样才能找到他?”
      “你们沿着这条山路往上爬,到了半山腰那片小叶桉树林,你们就可以找到他了。”
      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就看见一个矮个子的青年人向我们走来。
      远远地,他就向我们打招呼:“路馆长,我是江万林。”
      我说:“刘备三顾茅庐,在家见到了诸葛亮。我们三次造访,第三次才在山上见到你。你不应该躲避我们呀。”
      江万林说:“我不想见你们,就是怕你们采访了我,我就不能安静生活下去。对不起,让你们辛苦了。其实,你们应该知道我躲避你们的意思。”
      他的话让我们有些吃惊——也许他怨恨一切名利。
      他个子很小,瘦瘦黑黑的,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红背心、一条黑色的短裤,光着脚。
      “我想,你们要真心采访我,就让你们上山来看看,什么都清楚了。我是让事实说话。”
      他说:“凤凰山的西麓原本都是长着树木的,1967年,1968年,仅两年的时间,由于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泛滥,一些人竟然把山上的树木砍光了。几万亩光秃秃的山梁出现了。我从1970年开始造林,五年来,已经在一部分光秃秃的山梁上种了小叶桉树。”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好多山梁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小叶桉树。有些山梁上的树已经有两丈多高。
      造林是一个偶然的因素促成的
      1969年的冬天,县林业局干部林可信来找南营大队革委会,要求大队给他找一个忠实可靠的年轻人,帮助他育苗。大队就推荐了江万林。江万林按林同志的要求,开三分荒地做育苗基地。在林同志的指导下,江万林播下了三分地的小叶桉树种苗。林同志说,等到1970年春,所有的树苗被挖完,就给江万林育苗费。但是当树苗在江万林精心护理下茁壮成长,可以移种时,林可信却不见出现。江万林找到林可信,林可信却说:现在这种形势,谁还去造林呢?让它们枯死吧,可惜费了你的心。
      从县城回来的那个晚上,江万林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几十万棵小树苗齐声哀求:江万林,你救救我们!江万林问:我怎么能救你们?我一个人势单力薄,造林是很多人才能办的事。这时,他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万林,你好好学老三篇,想想张思德,想想白求恩,想想愚公,老三篇中的三个人物联系在一起,你就会领悟到许多人生的道理。江万林听出,这是父亲的声音。江万林醒来,热泪盈眶。他父亲江有能是个小学校长,1967年被批斗,后来在批斗中病死。死前,他手抓江万林的手,颤抖地说:万林,你的两个哥哥都已经成材,只有你还不成材。父亲没有什么留给你,只有老三篇在身边,以后你好好学,把老三篇中三个人物联系在一起,你就可以感悟出人生的道理。说完,父亲走了。想不到,现在他又出现在梦中。这是天意吧?
      江万林挑灯读老三篇,他终于感悟出许多人生的道理,从此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造林,让几十万棵小叶桉树绿化荒山。从此他利用工余,开始上山挖坑,碰到下雨,就移栽小树苗。累了,他想张思德,想白求恩,想愚公,身上又有了力量。
      江万林说,造林使他身心进入一种平和的境界,使他感受到世界的可爱,绿色使他感受到人生的美好。江万林还说,他造林的地方全是国有山地,这些树林全是给国家种的,没有一棵树是我江万林的。
      让青山见证我们的爱
      ……
      看到这个标题,回忆使路大山自豪的心情又涌现出来。一种得意之情从心中升起。在当时的形势下,在报告文学中敢写爱情,需要勇气、胆量。由于敢写爱情,江万林的形象就丰满起来了。在当时同类题材的报告文学中,它就显得特别真实,特别感人。
      这段文字写得特别精彩。
      他继续看下去——
      江万林带领我们看五年来他所造的林子。欣赏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桉树林,树林在微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像一曲轻音乐在我们耳边回响,这是一种幸福感特别强烈的节奏,这是丰收的音乐在奏鸣。我们看到,江万林像个幸福的孩子,他脚步轻盈,他的笑脸甜蜜。
      由于历年造林的时间差,树林生长的时间不同,它造就了一种很特别的画面:像一畦畦梯田,又像浓淡不同的绿毯依次挂在空中。
      我们来到一个山沟,看到了一间茅草房,看到了一畦畦整齐的苗子。我们惊奇地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从茅草房中走出来。   江万林笑着对我们说:“这是我的妻子韦月娥。其实,五年来的造林,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站在我们面前的韦月娥,瘦瘦的,高高的个子,虽没有少妇那种丰满的身材,但是神态却是一脸的幸福。江万林介绍了我们,她只莞尔一笑,要去挑水。
      “你让小江去挑吧,我们要采访你。”我说。
      江万林走后,我们开门见山地问:“江万林有什么值得你爱?”
      她反问我们:“为什么你要问这样的问题?”
      我说:“义务为国家造林五年,江万林没有你的支持,他是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他流汗水,你为什么陪同他流汗水?”
      “他是全大队都知道的热心肠人。人忠诚老实。再说,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知根知底。我心里认为,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心里特别踏实。”
      这是韦月娥最朴实的恋爱观——人的品质是爱情的基石。
      那么,江万林是怎样看待韦月娥的?
      江万林说:“她是最善解人意的女人。她身上有最令人喜爱的女人味。”——这是江万林最特殊的爱情观,妻子是丈夫的人生伴侣,有了妻子的百般温存,才有丈夫的事业。
      小树苗需要肥料,才能长成大树。心心相印是爱的源泉,小树苗可以为他们的爱作证,青山可以为他们的爱作证……
      路大山读着当年的文字,又想想现实中的那个酒鬼江万林,他还是难以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老是想着在老地方大排档和江万林喝酒的事。一个造林英雄,一个劳动模范,一餐酒也值得骗人吗?他想,只要再碰见江万林一次,答案就见分晓。
      因此几天来,他天天去街心公园,希望在那里能见到江万林。但是,他失望了,江万林再没有出现在街心公园了。碰不见江万林,他的心中就有了一种欲望——找个人倾诉的欲望。当然,要是在过去,他会通过自己的笔,通过写小说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新见解。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写小说了。
      倾诉的目标终于出现了——这一天,林可信来街心公园了。
      林可信,就是当年那个让江万林育苗的县林业干部。当年路大山采访江万林后,见到了江万林那道狡黠的目光,为了解开这个疑问,他曾找过林可信。林可信说:江万林绝对是个无名的造林英雄。你是看错了他的目光。五年的造林不是一朝一夕。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青年,他不是政治家,他做不出为了出名而伪装自己,用五年的汗水来伪装自己,那是天方夜谭的事。
      “今天跟林可信讨论江万林的事,绝对是最好的人选。”路大山想。
      于是,他热情迎上去。
      林可信也老了,剃了光头,满脸的老人斑,可是精神还好。
      路大山说:“老林,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林可信说:“哎哟,作家宝刀未老,又想采访写文章?”
      路大山笑了笑,算是含糊地回答。
      “我们找个地方,喝喝茶,聊一会儿。占用时间不多。”
      于是他们来到了老地方大排档。
      江老板的门店正冷清,见他们到来,很热情,马上出来给他们倒茶。
      “这里的茶味道好。”路大山对林可信说。
      “今天是你请我,还是我请你?”林可信突然问。
      “当然是我请你。”路大山说。
      “那你可要主动结账。”林可信笑着说。
      路大山见他话中有话,于是就说:“难道你也同我有一样的遭遇,江万林在这里请你喝酒,可是到头来他假装醉了,结果是你结账?”
      林可信笑着说:“看来我俩的遭遇一样。当你带我走进这家大排档,我就知道,你今天是想同我讨论江万林。”
      路大山说:“一个劳动模范,这样做,有点下作,我心里有点吃惊。”
      林可信说:“三十年前,你采访了他,后来你说他用狡黠的目光看你,你怀疑他造林为了名利。你曾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碰到这样的事,他又触及了你那个心结,所以你想问个明白,是吧?”
      路大山说:“是呀,一个劳动模范的蜕变太大了。”
      林可信说:“老路,你就别考我了。你是作家,作家也是思想家。这个问题,你一定比我看得更清楚。”
      路大山说:“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俩都被他骗了一餐酒,说明江万林看透了我们两个人。老林,你说说,我们是不是都有点傻帽儿,或者说都有一副腐儒相?”
      林可信说:“这还用说,我们两个在他心中都是傻帽儿,才上当受骗。”
      路大山说:“只有一个人品质坏,才骗恩人,骗熟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比不上兔子。我看江万林正是属于把荣誉当作向上爬的资本的那种人。不过这样的事,现如今比比皆是。有一句顺口溜说得很精彩:活的英雄少,多是死英雄;生前无人知,死后大殊荣;事迹大虚构,角度大变通;学习好榜样,全靠包装红。”
      林可信说:“真是说得太精彩了。”
      两人正讨论着,这时,江老板插嘴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能听你们有学问的人聊天,真是大开眼界。”
      路大山这才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听众——不知什么时候,江老板也坐在桌子的旁边来了。
      林可信说:“老路,今天你请我来听你的演讲,不会是只喝茶吧?”
      路大山说:“吹起牛皮,竟忘了点菜。吃什么?说。”
      林可信说:“江老板有一个拿手的餐点,就是酸甜冷米粉。以前我吃过,很可口,至今念念不忘。我看我们两个老人,每人来一盘,喝热茶,就可以了。”
      路大山说:“那就要这个,不难弄吧?”
      江老板说:“要吃这个,很快。”说着起身去了。
      只有十多分钟,江老板就端来了两大盘酸甜冷米粉。
      真是太好吃了!吃了一口,又吃了第二口,路大山叫起来。
      “天底下真奇怪,只这样简单搭配,食物就这样可口。厨艺也是太奇妙了。”路大山边吃边赞叹着。
      “就好像你们作家用字,经过你的遣词造句,美妙文章就出来了。”林可信说。
      “对对!”江老板附和说。
      路大山说:“江老板,你同江万林是同宗弟兄。刚才我们两个在这里议论他,你也听到了吧?”
      江老板说:“听到了。他做得也太不像话了,有机会,我一定说说他。”   路大山说:“你可不要做长舌头女人搬弄是非,你只要把我们的话带给他就是了。”
      江老板说:“话,我保证带到。不过,他也有苦衷。路局长,你们就原谅他吧。”
      路大山说:“骗人还有苦衷?说说看。难道还有精彩故事?”
      江老板叹了口气,说:“他的人生太曲折了。他的故事真的精彩呢。但是,江万林真的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要不是这样,他今天也不会这样落魄。”
      江老板用低沉的语气说出了江万林的人生故事:
      “路局长,你可能还记得,江万林的第一个老婆叫韦月娥。后来江万林提了干,当了副乡长,他们夫妻最遗憾的事是结婚多年,总不生孩子。离婚,可是韦月娥主动提出的。起初,江万林怎么也不同意。说,我们一起走过这么长的人生路,不生孩子,也不会影响我们夫妻的感情。但是,在韦月娥的坚持下,他们还是离了。江万林给韦月娥补偿费八万元。那时八万元,在农村,就可以建一栋楼房。韦月娥拿了八万元,回娘家了,就把这些钱借给弟弟建了楼房。第三年,韦月娥病了,是胃穿孔,要开刀才能保住性命。但是,韦月娥的弟弟却不肯还钱给姐姐治病。情况十分危急。江万林知道后,千方百计借钱给韦月娥治了病。韦月娥出院后,做不了农活,江万林就又帮助她干农活。又不巧,江万林的第二个老婆后来也得病了,得了类风湿病,医治多年也不见好转,也干不了活。江万林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养着两个病女人。而且,娶了这两个女人,都不生孩子,他心情当然不好,喝烂酒也就是经常事。”
      路大山问:“那他现在是有两个老婆了?”
      江老板笑笑说:“人们都这样认为。新的娶进来后,旧的又和好了,都跟他生活在一块。不过,那不是为了风流快活,而是相依为命。唉,你们刚才讲他变质,我看也不完全是这样。”
      路大山问:“不是变质那是什么?一个模范人物,现在为了喝酒,竟然骗到我和老林的头上。”
      江老板说:“模范?他应该不是模范,那是你们给他的。路局长,有一个情况,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江万林造林,你们说是他学老三篇的结果。可是,他为什么要造林呢?他不是学老三篇有了觉悟才去造林的,而是听信了仙婆的话才去造林的。”
      “什么?”
      “他们结婚多年,不生育,就去问仙婆。仙婆说:你叫江万林,名字上有渊源,你去造万亩林,你积了德,到时老天会给你孩子的。就是这样,他们夫妻才拼命去造林。仙婆的话跟壮族民间传说是一致的。民间传说,爱护亿万生灵者,老天不会让他们断香炉的。”
      路大山听到这段话,心里像被锤子敲打。如果江万林造林的原因是迷信,不是读老三篇,他还会成为造林英雄吗?路大山想起挂在心中三十年的大问号——那就是留在他心中的江万林狡黠的目光,如果情况是这样,这个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妈的,真相原来是这样。那是江万林心中有秘密,所以,他才有那样的目光。”路大山在心里小声地骂起来。
      为了转移自己心中的不快,路大山故意唱了起来:“嘴闲说荒田,荒田可种莲。有水才种莲,有肥莲才甜。清凉在心间,长寿过百年。唉,世上的事真像小说,竟这样离奇!”
      真相大白,林可信心情也不好,觉得再这样感叹下去也无趣,就大声说:“老路,你结账吧,我要走了。”
      路大山掏钱付账,茶费5元,两盘酸甜凉米粉,10元一盘,一共付25元。
      在路大山结账时,林可信已经走了。
      不过,路大山走出大排档时,很奇怪,心情竟然出奇的好。
      老年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找人唠叨一番,把心中的话吐光,把心中的郁闷排解完,心情自然就轻松了。在路上,他甚至吟出一句诗来:“假使当年真正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他记得这句诗是《三国演义》里说曹操的,整首诗他记不起来了。
      “假使当年真正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他于是反反复复吟唱这句诗。倒像一个醉汉在走路。
      他走过十字街时,竟然又碰到了江万林。
      “江万林,江万林!我找你!”路大山喊。
      江万林听见路大山叫他,没有回答,就像小偷见到失主,慌慌张张跑了。
      路大山虽然是个作家,但他一时也很难归纳江万林的完整印象。
      责任编辑 陈集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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