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魂|唤魂 by txtkirakira九
时间：2019-02-04 03:25:49 来源：雅意学习网 本文已影响 人 
狗娃 别顽皮了，快回家吧 家里有干肉，腌鱼和小虾 狗娃 别顽皮了，快回家吧 妈给你煮了红波蛋
安好了你爱骑的木马
狗娃
别顽皮了，快回家吧
神呀
你看到我家狗娃吗
他是个乖娃
诚实 勤劳 善良
从不说谎话
神呀，你看到我家狗娃吗
我们来带他回家呀
一个人，寂寞时候，常拿起这首诗。其实，只是拿拿而已，不看。早就把它熟记于心，亦可倒背如流。严格说来，他也算不上一首诗，只是我把母亲的一些话，组成的长短句。母亲常是这样帮我唤魂。
唤魂，什么是魂？倘使要我给个答案来。魂，大概是指人性最原始的部分吧！善良？友好？和谐？随你去想吧。可能，也是有这些的。而唤魂呢？如果我说得没错的话，该是呼唤人的良知，呼唤人的本性吧。
关于唤魂，有许多事，但大抵都记不清了。现在，留下的就只有榕树下的零碎记忆了。榕树下，坐过怀古守旧的老人，坐过个性张扬的年轻人。而他们之间好象有许多说不完的秘密，而且多数好象和唤魂这事有关。
去年，有次打电话回家。接通电话，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古榕。说是树桩上又长新芽了，现在已有筷头般大小了。她说话时，很兴奋，很激动，而我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心情怪怪的，是高兴，还是忧伤？
那古榕是被人砍过了的，好些年的事了。砍得只剩下一小点木桩。记得，树被砍的那天，母亲夜半来电话，第一句话也是提起它，而且是边说边哭。我先是一惊，既而异常高兴，古榕总该有它应有的下场，都什么年代了，留着它多碍事呀。但母亲却是那般保守。我劝她，说是它已老了，留着也没多大作用，至多能当风景来看。但它妨碍你们做农活。而且已枯了好几枝，说不定，有天风一吹，倒下来，多不好呀。母亲死活不听，我也没办法，她就是这种死性，说什么没了古榕了，神就不会显灵了。什么显不显灵的，我也不大懂，倒是想说一下唤魂。
唤魂，是件神秘的事。我先是好奇，躲在门缝偷看。
在我的家乡，阴历二月二，是敬桥节。用我们本民族语言也就是：“ｊｉｎｇｊｉｕ”。蒸了些糯米饭，杀只家禽，外有鱼、猪肉等。阔一点的人家，买些水果那就更好了。但无论如何，都少不了蛋。先是把它们煮熟，继而，染上色，红的或是蓝的，染得越鲜越好。
这天，我家后院可热闹极了，来拜树的人络绎不绝。有时还排了好长的队伍。呈上祭品，烧了纸钱。还边烧边念些听不懂的词。手攥着香烛，末了两次鞠躬。
按常规，鞠躬大都是鞠三次，而他们只鞠两次，我甚是不解。但见他们收好祭品，绕树三圈。拿好竹篮，走了。可走不到三步，就回眸一笑，转过身来。这次可不是鞠躬了，是在呼唤许多人的名字，像是某某怎么样，要给某某怎么样之类的。有的干脆扑倒在地，长跪不起。
可这些都只是与树有关，不是敬桥节吗，怎和桥无关？
母亲说。生男还是生女，是由神定的。如果，你作恶多端，神就断你家香火。而没男娃的人家，就更重视积善积德了。在二月二这天，通常砍了自家的杉木，在小溪上，深沟上，或是难走的地方，架桥，便于行人自如来往，这变会集下了阴功。阴功多了，神就赐福给他家。而，桥修了，不管你有没有福，每到这天，都得去敬它，而敬了桥，还不行，还得去拜村里最为古老的东西，像古井，像古榕。只有过了这两次程序，神才会显灵。
我常跟母亲一起去拜树、拜桥。受母亲影响，我渐渐地也喜欢上了这事来，在很多方面都按唤魂上的要求去做，至今，都一直还认为自己的性格与这唤魂有些关系。
渐渐地我明白了许多，开始把唤魂与人的善良、勤劳等乡村最原始的审美观联系起来。有次假期回家，父亲说，母亲因为老牛被买走了，伤心了好一阵子。都有一个星期了，她还沿着路，去找有没有牛留下的脚印。一路唤这牛的名字。牛当然没名没姓，但双亲对自家的牲口甚爱，所以常叫什么“小黄”“小黑”之类的。
有好几次，看到大人们在唤魂，在黑夜，点着火把，只为他们的小孩做错了丁点小事，来到古榕前赎罪。母亲说，无论是大事，还是些小事，凡是做错了，就得去赎罪，不然，神是不会原谅的。
也就是因为这，每当我们姐弟做错了些什么，我们就被惩罚。譬如，说了谎言，欺负了某某等。就连浪费一小点饭的小事也得罚。我们先得去古树下向神赎罪，并发誓下不为例。如果再犯，母亲给我的惩罚就更重。罚多了，开始是怕罚，后来，渐渐地变得厌倦起来。
后来，在村口，看到些更是不可思议的事。张三嫂也来唤魂，李国也来。张、李可是村里的大恶人，谁都恨他们。他们来了，唤了魂，但第二天照旧作恶。唤魂给我的印象，渐渐变了。也就从这后，我不再知道，它是好的，或是坏？
有次，到外婆家，看到她为生病的外公唤魂。拿着饭碗，走了七步，说什么饿鬼你们吃呀，放了他吧。还烧了些纸，点了香。但这于鬼有关的唤魂，好象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没告诉我，但至少我能理解。更可恶的是老人们时不时拿它来威胁小孩，而我们那时也不算小了，多少也懂了些事。
初中，离家到县城读书，我们仍像在家那样规规矩矩。而正因为乡村给我们的习惯、性格，让我们遭了很多白眼，常被说成老土，乡巴佬之类。几次碰壁后，我们开始痛恨唤魂起来。所有这些都和它有关，是它把我们害惨的。终究，有一天，我们把本有的纯朴狠狠地踩在地上。
也就因为这样，唤魂这概念，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先是好奇，后是向往，在后来又是害怕。而后，就觉得它，俗不可耐，荒唐，反动。最后，独剩下憎恨了。渐渐地，我们就起来反抗，提出要彻底消灭唤魂这样古老的事。
也就是上初中那年，一股打工热席卷而来，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往外跑。渐渐地，钱寄来，房子盖新的，电视买了，日子舒坦多了。全寨人，不再堆在一家院里看电视，还只是黑白的熊猫牌的。也不再因为无事坐在后院里闲聊。计划到年底该做什么咯。商量房子是今年盖还是明年的咯。小王娶了媳妇，送什么既体面又实惠了的咯。人们为生活忙得不亦乐乎，渐渐地没了多少时间，哪还顾得上唤魂呢。偶尔，有些老人在唤罢了。
从外面回来的青年人，见过大世面，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他们公然在老人面前骂起唤魂一事来。唤什么魂哟，管屁用；淳朴善良又管屁用，还不是吃亏；都什么年代了，还做那种朽事；迷信的，骗人的……
我想，他们可能也像我一样，曾被人嘲笑过，遭过白眼。而且比我伤得更深。因为这该死的唤魂，使他们吃了过多的苦头。因为单纯，被人欺辱。因为善良，而被人利用过。在乡村，俭朴是种美德，而在他乡，我们被骂是老土。城市的喧嚣容不下半点单纯，容不了一点淳朴。
年轻人们先是向老人们解释，唤魂是不可取的，老人们不听，年轻人们就改为了暴力行动，毁了古井，拆了花桥，独剩下那棵古榕了。
后来，修乡村公路，恰巧从我家后院过。而古榕阻碍了路的去向。村干部来找我双亲谈了好几次，但他们死活不同意，何止他们呢，村里的老人会有谁同意？终于，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说是它被砍了，是几个从外地回来的年轻人，光天化日，在众流泪老人面前。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何以期待树被砍的，只是觉得唤魂这等风俗都不在了，古榕又常常给我们添些麻烦，何不让这些古老的东西彻底的消亡呢。它被砍了，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呀。可谁又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不可思议呢？至今，想起来，都很是头疼。
村里物质条件变化太多了，但精神一下没有了寄托。寂寞，空虚，无聊一下弥漫起来。生活一下没了方向。
打那后，村里，你吃你的饭，我看我的粮，逢年过节，有些好吃的，不再和隔壁邻居分享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家来客，几家人备好酒肉之类的，去陪客，像自家客一样。
楼高了，墙厚了，腰挺了。但，心自私了，眼势利了，脸冷漠了，和都市生活没了区别。唤魂时代，古榕树下闲聊的时代渐渐远了，将成一个故事，在孩子中流传。紧接着的是一些杂乱怪异的信仰，像农村过圣诞节，该没听过吧；情人节，不知道有七夕，而只知2月14，该不是很正常的事吧？一般，你会觉得很正常，是常见的现象，但对于多年都是风情淳朴的乡村，怎么能容忍这惨不忍睹的现象呢？家乡变了，变得难以让人接受。
当时，父亲偶尔也向我提起这事来，对乡村风气的变化甚是不满。
但光是不满又有何用呢？等再一次打电话回家时，父亲说，村里的有识之士们，也纷纷提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的，提出找些新的信仰，有的说要回到唤魂时代？父亲问我如何是好。我只是沉默，这个问题，不算很难，可当时，一时间，要我说个所以然来，倒是很头疼的事。
高二寒假，母亲约我去唤魂。不止她，那时，村里许多人又做起了。其中里面有些曾做过破坏的青年人。父亲说，村大会时，村长发过话，说这是种古文化，不可丢，但不能用它来搞些愚昧的，迷信的事。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憎恨它了，母亲他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像村长说那样不搞什么迷信之类就行了。唤不唤魂，请随便吧。
后来，我长年在外，许多事多不大清楚。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唤魂的。倒是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村里唤魂的风俗又热起来。今天国庆回家，村长说，唤是在唤，可不像以前那了，无论什么都往里面塞。我不太明白他说的意思。但我想，像张、李那大恶，至少不会去了，人们也不再因生病而去唤魂了吧！
到现在，也很是高兴，它能流传下来，而且热起来了。像我，抛了本有的纯朴，本有的习俗，本有的性格，在他乡，没有了信仰，在杂乱的思想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空虚了，厌倦了。而古乡村，人们单纯、善良、友善，多好呀！
“但时代在向前迈步，乡村也得向前发展。况且，金无足赤，古老的东西，里面总该有些不好的东西。就吸收它里面那些好的吧，唤魂留着也好，变了些也好。”记得，我是这样对母亲说的，她不回答，沉默，只是傻笑。
这两年，在他乡，常做同一个梦。
梦中：
古榕新芽，越长越大，先是高过我头。继而，大了，四五个大人手拉着手，都抱不下。
我学着大人那样双手合一，鞠了一个躬，拜它伟大，纯朴和友善。
又一次双手合一，再鞠了一个躬，拜它，时刻提醒人们，要勤俭和友善。
我走了，是第三步，我又回来，对着它微微一笑。手按在胸口处，心脏最近的地方。扑倒在地，长跪不起。呼唤我的乳名，母亲的……还念起了那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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